婦人抱着孩子跟在掌櫃的身後疾步進醫館,看到正要離開的李石,撲通一聲就跪在地上,不斷的磕頭道:“李大夫救救我兒子吧,求求您救救他吧。”
李石低頭看去,掌櫃的都能看出這病史拖延的,更何況他?因此臉色很是難看。不過這時候也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他從婦人懷裡抱過孩子,進急診室去了。
其他的大夫就有些躊躇,李石頭也不回的道:“劉大夫留下來,其他的大夫先回去吧。”
身後的幾個大夫頓時默默的行了一個禮,與藥童離開了。
劉大夫則跟在李石身後進去。
周冬就知道今天是出不了城門了,忙拉過藥店的一個夥計,“快出城去告訴太太一聲,今天我們家老爺就不回去了。”說着還塞了一把銅錢給他。
夥計可不敢要周冬的錢,推辭道:“你放心,我這就去通知,不是什麼大事。”說着一溜煙跑了。
誰都知道,李石雖然沒有公開拜師,但李石與鍾先生就是師徒關係了,鍾先生又老早露出以後醫館由李石繼承的意思,所以醫館早就是李石做主了,就是掌櫃的,也要看李石的眼色行事。就算不論這些,李石也是醫館的東家之一,不過跑個腿,他可不會要賞錢。
李石到底年輕,就算熬了半個晚上,也依然精神,只有眉梢透着一股倦意,而劉大夫就慘了,他現在坐在椅子上都快睡着了。
李石看了他一眼,對他的藥童吩咐道:“扶劉大夫進隔間去休息一下吧。”
孩子的病情已經穩定下來,明天的義診還要繼續,李石也沒有繼續呆着的意思,吩咐留守的藥童道:“你們輪流守着,有事再叫我。”
孩子的母親聽到聲音,忙磕頭感謝,“多謝李大夫,謝謝您,若不是您……”
李石對她卻沒有多少好感,孩子的病情被拖的不是一天兩天了,對方身上穿的衣服也差不到哪裡去,對於窮人,他收的診費都是壓低了再壓低,他不相信對方連出診費的錢都出不起。
李石只是微微點頭,轉身就離開。
留下的婦人臉上青紅交白,她看着李石離開的背影慢慢起身,坐在孩子身邊看了他半響,就問守在一旁的藥童,“小哥,這麼晚了,李大夫還能回家嗎?”說着,婦人臉上滿是擔憂,“都是我拖累了他,我先前以爲孩子只是小病,所以只給村裡的郎中看,因爲連續吃了半個月的藥都沒好,這才抱着孩子去了鎮上,看了三四天,鎮上的大夫見孩子的病情加重這才叫我來府城的,我連夜抱着孩子來,沒想到孩子病情這麼嚴重,我可只有一個兒子呢……”
藥童聽了對她也有些同情,在鄉村的無知婦人,因爲各種原因,都是隻找村裡略微懂些藥草的郎中看着抓一把藥,不過藥童也不是蠢的,聽了前面還罷,偏偏,婦人後面還冒出來一句“連夜抱着孩子來”,藥童嘴角抽抽,忍不住揭穿她道:“大嬸不是十里嶺的嗎?十里嶺到府城不過是三個時辰的路程,您剛纔不是酉時三刻纔到?就算走得慢也是巳時纔出發……”
說到這裡,藥童頓時不說話了,暗道:“難怪李大夫對她沒有好感,孩子都病成這樣了,巳時纔出發,而且,他剛纔說的三個時辰的路程還是腳程,若真的疼孩子,花個四五文錢就能坐上驢車,不過一個多時辰就到了。”
想到這裡,藥童低頭去看她的鞋子,發現雖然有些髒污,卻不像是趕了長路的,頓時皺起眉頭,對眼前的婦人有些戒備起來。之後不管那婦人問什麼,他都不再說。
婦人臉上微變,眼底有些陰沉,也不再說話。
李石到了後院,在自己的房間裡歇下了,天還沒亮,周冬就爬起來匆匆洗漱了一下,然後就跑去伺候李石。
李石已經起牀,正自己穿衣服,見周冬跑過來,臉上還帶着紅暈,就揮手笑道:“去打一盆洗臉水來,然後出去買一些早餐回來,算上鋪子裡的人的份兒,然後你就回去補覺吧,等到了晚上,我們還有的忙呢。”
周冬就不好意思道:“小的伺候老爺,老爺還沒有休息,小的怎麼能休息呢?”
“你年紀還小,可不能只睡這兩三個時辰,若是你們太太知道了,怕是要怪罪我了。”木蘭對孩子有一種天生的柔軟,自家的孩子不必說,就是這幾個買進來的孩子,每天最起碼也要保證四個時辰的睡眠時間和足夠的伙食。
周冬就抿嘴一笑,“我不告訴太太,太太不會知道的。”
李石就喜歡周冬憨憨的樣子,逗他道:“可你若是長久的不長高,你家太太不就知道了?”
周冬就半張着嘴巴,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李石見了就哈哈大笑起來。
周冬就瞪大了眼睛,他跟着老爺也有半年時間了,只有在太太身邊,老爺纔會有這樣笑着的時候……
李石心中的鬱氣消了一些,對周冬揮手道:“行了,快去吧,等天一亮,來看診的人就多了。”
幾年的時間,德勝醫館的義診早就傳出去,每到這三天,趕過來的人都不少,奔着義診來的,都是家裡極窮的,因此來了府城也多半不會住客棧,都是找一條街或是一個破房子破廟之類的窩一個晚上,天不亮就會來排隊,等醫館開門的時候往往就能看到幾排蜿蜒的隊伍了。
而外面的商販也瞄準了這個時候,一大早的就挎着各種各樣的早點在人羣中售賣,一般來看診的人家都會自帶乾糧,但也有捨不得家裡孩子或病人受苦的,所以都會買一些,積少成多,商販賺的也就不少了。
元家的醫館裡,掌櫃的看着外面排成長隊的病人,又老生常談的道:“大老爺,再這樣下去,我們醫館的病人都要叫德勝醫館搶光了。”
元二老爺就嗤笑一聲,“都這麼多年了,您就不能換一個理由嗎?”
掌櫃的臉皮早就練厚,不動如山的看着元大老爺。
元大老爺瞥了他一眼,不語,如果說一開始他還能叫對方唬住,會和德勝醫館爭一爭高低,但這麼多年看下來,元大老爺已經不想再理對方了。
若不是老掌櫃是父親留下來的老人,他們暫時還找不到比他更適合的掌櫃,說不定他還真的會換人。
德勝醫館開張,他們醫館自然會失去不少的患者,但其實只要年底查賬本就會發現,他們的收入並沒有想象中低的那樣多。
當年結果出來的時候,兩人還以爲老掌櫃先前貪污了賬上的銀子,最後還是李石上門,開門見山的給他們剖析一番,兩人才明白緣故。
元家醫館是減少了不少患者,但減少的患者都是最窮或是最吝嗇的那部分,那部分在元家醫館的收入中本來就佔不到多少比例,所以也就沒有虧損多少,還有就是最上層的那些人轉而去找鍾先生和李石看病罷了,雖然那些人的診金和藥錢很貴,偏偏人數又少,反倒是那些有錢看得起病的人在波動了一段時間後重新固定在元家醫館,而這部分人因爲基數大,收的錢也較貴那麼一點,因此一直是元家醫館的主要收入來源,這樣一算下來,元家醫館並沒有虧多少。
說到底還是定價的問題。
德勝醫館主要針對的是下面的貧苦大衆,所以診費收的低,就連藥費,憑着戶籍,也能便宜一些,所以以前有病都硬抗着的貧民這纔開始看病……
還有就是那些非常有錢有勢,可以請鍾大夫和李石出診的人家了,那些人家出的診金和藥費雖然貴,但整個府城其實沒有多少人家。
而大部分的人雖然有一種從衆心理,但進德勝醫館的門看到都是穿着補丁,面黃肌瘦的人,還要排長長的隊伍,一兩次後,大部分的人都會不耐煩的重新回到元家醫館的懷抱……
這也是爲什麼元家醫館除了最初兩個月的業績有所波動之外,後面的都穩定下來,這也是元家和李石關係改善的原因之一。
元家的大老爺揮退掌櫃,對弟弟道:“聽說過幾天李石的妹妹成親,到時候送一些禮過去吧,你若是有時間就去吃喜酒。”
元二老爺雖然和李石的關係緩和下來了,但還是很不喜歡這個小師弟,因此不滿道:“白芷不是已經入宮了嗎?”
元大老爺皺眉,“就是因爲白芷入宮了,我們才更要與李石走近一些。”元大老爺想到自己的兒子和幾個侄子,就長嘆道:“若是我們元家能出一個有出息的人,我又怎麼會想要去討好他?現在外頭都說李石跟着鍾先生學醫術,當年李石拜師的時候可請了不少人,他們也是顧忌着咱們的爹,這纔沒有公開,趁着這時候將關係弄好來吧。”
元二老爺雖然不甘願,但還是應下了。
他和大哥都不是當年單純的人了,以爲不喜歡小師弟就可以不喜歡,當家之後才徹底的體會到父親當年的苦心。
因爲元胡去世,這幾年他和大哥撐的幸苦,這段時間卻一點一點的改善,以前他們可以不明白是爲什麼,但現在難道還不知道?無非是見他們的小師弟家裡能幹,而李石還時不時的上元家坐坐……
說到底,李石承了他們家的恩情,現在他們家也在承他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