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淺,藎哥兒坐在水裡,只到他的脖子,但這也足夠嚇到他了。
木蘭阻止急忙上前抱他的婆子,穿着鞋子就站在水裡彎腰好笑的看着他,微微招水潑了一下他,笑問:“在水裡舒不舒服?”
藎哥兒愣愣地看着木蘭,朗朗就羨慕的道:“我也要!”
木蘭瞪他,“你一站下來就蓋過你了。”
木蘭輕柔的把藎哥兒抱起來,親了親他的臉,看着他的眼睛問,“在水裡舒不舒服?”
藎哥兒想了半響,遲疑的點了點頭。
木蘭這才把他抱上岸,用毯子給他擦頭髮,柔聲道:“那怕不怕下水?”
藎哥兒低頭,小聲道:“剛纔怕,現在不怕了。”
木蘭瞥了一眼戰戰兢兢的婆子,阻止她跪下請罪,對藎哥兒笑道:“那以後也不要怕好不好?不過下次再近水的時候要站穩了,知道嗎?不然伯母和哥哥們不在你身邊怎麼辦?”
藎哥兒點頭。
“來,我們換衣服再去洗水果,然後你們就在這裡玩一會兒好不好?”
他們隨行都多帶了一套衣服,所以很快就給藎哥兒換好了衣服,木蘭吩咐秋果,“去熬一碗壓驚驅寒的湯藥,一會兒給藎哥兒服下。”
藎哥兒苦着臉道:“伯母,我不怕了,不要喝藥。”
“那可不行,剛纔你明顯是嚇到了,嚇到了就要喝藥。”
藎哥兒發誓以後膽子一定要大一些。
木蘭才把藎哥兒放下,五個孩子就圍上來,紛紛表示關心,藎哥兒被他們圍在中間,漸漸忘了剛纔的事。
木蘭這才放下心來,瞥了那退到一邊的婆子道:“你回去換另一人過來。”
婆子大驚失色,但看了那邊的孩子一眼,到底不敢分辨,她雖然對這位夫人瞭解不多,但也知道她討厭在小主子們面前處理這樣的事,只好略帶恐懼的告退。
木蘭這才又指派了一個跟在她身邊的婆子照應藎哥兒。
木蘭見幾個孩子玩的好,這纔有功夫去注意發出聲音的地方,遠處一堆人聚在一起,似乎是攔着中間的什麼人,不時傳出一些爭吵聲。
木蘭目力不錯,但也因爲隔得遠看的有些不真確。
因爲帶着孩子,木蘭擔心他們受到衝撞,直接道:“今天我們不在山上吃東西了,回去吃好不好?”
幾個孩子很失望,朗朗嘟着嘴道:“不是說在山上吃的嗎?”
木蘭指着遠方道:“現在在外面吃不安全,所以我們要回去。”
大丫掂了腳尖看,道:“夫人不用擔心,那都是附近幾個村的叔叔伯伯們,裡面還有我們莊子裡的叔叔呢。”
“哦?那他們在吵什麼?”
“肯定是張七叔要去告官,他們攔着不讓去。”
“告官?”木蘭好奇的問,“他要告誰?”
大丫不好意思的低頭,“我也不知道,只是聽大人們說的,張七叔家的地被人佔了,他想去告官,但他們說,李大人是知府,肯定告不贏,說不定還得把命搭上,所以都攔着不讓張七叔告。”
木蘭只覺心一緊,然後就慢慢地蹲在大丫面前,看着她的眼睛問,“你說告的李大人是知府?”
大丫膽怯的點頭。
“那你知不知道田莊的東家姓什麼?”
大丫眼裡閃過迷茫,“東家不就是東家嗎?”
是了,這個時代,除了大人,孩子都不會思考這些的,大人也不會特意去和孩子說這些。
木蘭看向遠方那羣人,面沉如水。
聽到大丫的話丫頭婆子全都噤若寒蟬的低頭站在一旁,就連孩子們也安靜了下來。
木蘭就揮手笑道:“算了,既然是附近村子的人,那應該沒有大礙,你們帶着孩子上山去擺餐吧,秋果,你帶着孩子們去,一定要看緊了他們。”
秋果應下。
木蘭又叫一個小丫頭跑回去把唐管事找來,這才蹲下身去囑咐荃哥兒,“你是哥哥,現在伯母有事離開一會兒,所以考驗你的時候就到了,你不僅要照顧好自己,也要看護好弟弟妹妹們,知道嗎?”
荃哥兒激動的點頭。
藎哥兒也自告奮勇,“我也可以照顧弟弟妹妹。”
朗朗和暖暖都湊熱鬧,“我也可以照顧妹妹。”
暖暖乾脆道:“我照顧哥哥。”
木蘭摸着他們的腦袋道:“那你們要互相照顧,好了,你們照顧得好不好,晚上我回去的時候是要考察的。”
四個孩子都拍着胸脯應下。
“好了,現在就帶着你們的兩個朋友去吃午飯吧,把水果帶上,不準多吃。”
荃哥兒就上前邀請大丫和四壯一起上山用午飯,一羣孩子在一羣婆子丫頭的簇擁下上山去了。
原地留下來的只有一個婆子和夏蓮。
木蘭看着孩子們消失在果林裡,轉身看着依然嘈雜的人羣,道:“我們去看看吧。”
婆子和夏蓮都戰戰兢兢的阻止,“夫人,大丫年紀小,說不定是記錯了還是什麼,這到底是鄉下地方,只有我們幾個危險得緊,還是等唐管事帶了人來再說。”
木蘭冷哼道:“只怕就是他做主瞞着我們吧?不然春季領種子的時候他怎麼一道聲音都沒有?”
婆子和夏蓮低頭。
太原城中,既是知府又姓李的就只有自家的二爺了,而且,二爺去年就升任左布政使了,可見這事是去年秋天之前的事,村裡的人爭執被大丫聽見記下了。
只不知此事是偶然,還是有人特意安排。
木蘭帶着人過去,不少人圍在一起勸說中間的人,“張七,你不爲自己着想,也想想你爹孃和妹子,你要真去告,出了什麼事,叫你一家老小怎麼辦?”
“就是啊,民不與官鬥,你要一去回不來,你爹孃和妹妹除了等死還能幹啥?”
“忍下來吧,忍忍也就過去了。”
“實在不行,你往南山那邊去,雖然遠一些,地也貧瘠了些,好歹只要開出來就算你的了……”
張七眼睛通紅,“算我的?我家現在的地哪一樣不是我和我爹一鋤頭一鋤頭開出來的,可現在是我的嗎?是我的嗎?”
張七蹲在地上抱頭,崩潰的道:“可現在留在我手上的就只有這幾畝地,現在他們連這幾畝都要走,這世上到底還有沒有王法?他是左布政使又怎樣?他不叫我活,我就和他拼了!”
衆人默然。
張七也的確是慘了些。
新朝建立的時候,張七也不過十歲出頭,因爲有開荒的優惠政策在,他老爹老張頭省吃儉用了五年,帶着兒子一點一點的開出五畝荒地,並且把地養熟,這纔敢脫離地主家,不做佃農。
後來李江上任,給需要開荒的貧民提供農具及種子,張七已經十七歲,咬咬牙,一下子就劃了二十畝地,和老張頭黑天半夜的幹,這才把二十畝地開出來,幾年下來,總算是把這二十畝地養熟,連着先前的五畝地,因爲伺候得好,每年的收成還不錯,但從兩年前開始,他家的地就慢慢的被人侵佔,偏侵佔的還是大官,有理也說不清。
老張頭的身體越來越不好,現在全家的重擔都壓在張老七身上,本來他都忍了,但現在眼見着要收成了,他唯一剩下的五畝地卻還是被當作荒地記在了別人名下。
荒地?有見過種了快成熟的稻子的荒地嗎?
老張頭滿臉皺紋的看着兒子,才四十來歲的他看上去有六十多,他忍不住擦了擦眼淚,上前拉住兒子的手,“算了,咱回家去吧,好歹還活着,回頭我們再去佃地就是,橫豎還餓不死。”
張老七滿眼恨意的看着他,“他搶了我的地,還叫我去佃他家的地?爹——你不如直接殺了我吧!”
“老七,你的心氣也太大了,幾百幾十年來,誰的日子不是這麼過的?行了,不要想着和李大人作對,不然真進去了,那才叫家破人亡呢!”
木蘭扭頭去看說話的人,那人鬚髮皆白,看着年紀並不比老張頭低。
奇蹟的是這樣一番話,圍着的人十個裡有八個認同,木蘭只覺得胸中一股鬱氣升起。
她眼裡閃過寒光,上前一步,問道:“你們說的李大人可是左布政使李江?”
聲音不大不小,但清冽的女聲讓所有人都看過來,包括蹲在地上的張老七。
張老七戒備的看着她,“你是誰?”
木蘭對上他的眼睛,笑道:“我?我說不定能幫你,我聽你們說得這麼慘,所以才上前相問的。”
張老七的目光在她身後的婆子和丫頭身上停頓了一下,能用得起丫頭婆子,說不定真的能幫他,而且對方剛纔可是直呼李大人的名字。
張老七猶豫了一下,就咬牙點頭,“就是那位李大人,夫人認識他?”
木蘭眼如寒星,點頭道:“認識。”木蘭在附近找了塊石頭坐下,點頭道:“大家都坐下吧,你們也跟我說說那李江是怎麼欺負你們了,我丈夫雖然不是什麼官,但對於李家,卻還說得上一兩句話,他平生最恨人欺負百姓了。”
張老七雖然心有懷疑,但此時蘇木蘭就是他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原先連命都想不要了,何況此時?
所以他不顧父親攔阻他的手,跪在木蘭跟前道:“李家將我名下的地記作荒地,然後再記入他們名下,我原先有二十五畝地,到今天,卻是一分都不剩了。”
“是隻佔了你的,還是所有人的都佔了?”
圍着的人都小小的後退了半步,張老七見了慘然一笑,“不僅我們村,附近幾個村都有被侵佔,但民不與官鬥,我們也只能忍了,可我們家就指着這點地吃飯,今年稻子都灌漿了,我沒想到他們連灌漿的地都要佔,說什麼清官好官,全都是放屁!”
木蘭柔聲問道:“你們怎麼知道那地是李江侵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