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氏把淚流得差不多了,也喘過氣來了,就打開箱子,從底下掏出一個盒子來,打開給小兒子和小女兒看裡面的錢。
裡面是串成一串一串的錢,還挺重,只有兩塊小碎銀子,還是起這棟房子剩下的。
自家存的只有銅錢,看到這些錢,錢氏又忍不住抹眼淚。
她把錢算了一遍,算來算去,還是隻有九吊錢,那兩塊碎銀子加起來也就一兩半。
錢氏又把牀頭櫃裡的錢盒也給掏了出來,裡面是留着日常用的錢,這段時間正趕上秋收,老三和老四去白地主家幫工,領了工錢回來,上交上來的錢她還沒數好放到櫃子裡存起來。
但這部分錢也不多,裡面也是數好串成一串一串的,一百文一串,十串做一吊。
他們運氣實在不好,裡面成串的錢只有六串,盒子底部還剩有二三十文的散錢。
錢氏看了看閨女,又看看小兒子,聽到外面越來越大聲的慘叫聲,起身把這些錢都交給小兒子抱出去,自己扶了小閨女的手出去。
看到娘抱着錢盒子出來,週四郎大鬆一口氣,差點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滿寶看得清楚,對四哥很氣惱。
村裡也有賭徒,他們家過去第三戶的週三叔家,他兒子半年前賭輸了,帶着賭場的人回來把老婆孩子都被賣了抵賬。
他們家的大妞侄女比她大兩歲,跟她是好朋友,所以她記住了,賭錢是要命的東西,會不會要自己的命她不知道,但一定會要親人的命。
當時老爹和老孃就教過哥哥們,嚴令他們不許沾賭,沒想到現在就輪到了他們家。
滿寶氣不過,衝上前去伸腳狠踩了週四郎一腳,就踩在他臉上。
週四郎“哎哎”的叫着,喊道:“幺妹,幺妹,你別踩我,我,我知道錯了!”
錢氏沒阻止,而是和丈夫道:“錢不夠,還差四兩半。”
周老頭愁苦的皺着眉,錢氏則看向三個兒媳,道:“你們各家裡有多少,都拿出來吧,算是你們四弟借你們的,以後讓他還。”
小錢氏,馮氏和何氏去看各自的丈夫,見他們臉色難看的頷首,便拉着各自的孩子回屋去拿錢。
周家沒有分家,賺的錢都要交公,吃的喝的都是公中的,錢氏和周老頭很久以前就說過了,要分家,除非他們死,不然就得等所有孩子都成家纔可以。
但錢氏也知道成家的兒子和不成家的是不一樣的,手上得有些錢才行。
所以手上一直很鬆,地裡的收成全是她收着,但各家其他途徑賺的錢,她只收六成,剩下的四成給各家收着。
比如大房,小錢氏有學堂幫廚的活兒,一個月最少也賺一百文,除了六十文上交,剩下的錢都是她自個兒的。
又比如二房,老二早年去白地主家幫工的時候偷學了一點兒木工的手藝,還會編滕竹,閒暇時編了東西能拿到集市上換點兒小錢。
又比如三房,老三幹活兒不惜力氣,白地主家的管事最喜歡用他,凡是有活兒都叫他,所以他也能賺一些。
至於剩下的三個小兒子,老四不用指望了,正趴在地上呢,老五和老六年紀都不大,有點錢不是被娘哄去,就是被妹妹哄去,要不然就是求二哥去集市上買糖,就是把衣服都搜遍,估計也搜不出兩文錢來。
錢氏就不去搜他們了。
三家的媳婦很快拿了自家的私房錢出來,湊了湊,沒夠,還差兩串錢。
錢氏就看向當家的和幾個兒子。
小錢氏最先承受不住,直接坐倒在地,拍着腿道:“娘啊,真的沒有了,我們把給孃家預備的中秋買糕點的錢都給拿出來了,這是要破家啊!”
錢氏氣得拍她,“你哭什麼,老孃還沒死呢,災年都挺過來了,還怕這兩百文?”
滿寶想了想,蹬蹬的跑回主屋,從自己的寶貝盒子裡找出一塊銀鎖,拿出來給錢氏,“娘,用我的這個。”
錢氏面色大變,立即把銀鎖搶過去放懷裡收好,怒道:“這東西不能給,這是……這是爹和娘給你打的,道士說你命貴,得有東西壓着,這是壓你的命用的。”
周老頭也道:“不能給。”
打手一氣笑了,“合着一長命鎖比你兒子的命還重啊,我說,你們到底給不給,眼看着都下半響了,我們還得回縣城呢,趕不回去你們負責一晚上的食宿啊?”
他身後的打手們瞬間動了起來,開始在院子裡四處翻動和踢踏,“趕緊給錢,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賭場的人上門從來都是片草不生的,周大郎怎麼可能允許他們去翻找家裡,連忙去阻攔。
週二郎和週三郎也不押着週四郎了,連忙去幫大哥。
週五郎和週六郎也熱血沸騰的跟着哥哥們上前,七裡村的村民當然見不得村裡人被欺負,也紛紛上前拉扯。
還別說,打手們也是第一次見賭徒家裡這麼多兄弟,見村民們圍住他們,也不敢太過分,只是意思意思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但火氣還是忍不住騰騰的往上冒。
村長見狀嘆了一口氣,攔住大家道:“行了,不就還差兩百文嗎,金叔,我先借給你們,以後記得還我就行。”
說罷讓兒子回家取錢。
這樣東湊西湊下來的錢堆滿了盒子,除了那兩塊小碎銀塊外全是銅板,打手們也不嫌棄,直接清點後將銅錢塞袋子裡揹着。
只是最後拋了拋碎銀塊道:“這銀子兌換成銅板可不止這個數,你們應該也知道,在錢莊裡頭,這一兩銀現在都能換十二串錢了,所以……”
周大郎直接上前踢了一腳週四郎,問道:“你賭錢賭的是銅板還是銀子?”
“銅板,是銅板。”
周大郎直接捏着拳頭揍他,怒問,“是銅板嗎,是銅板嗎?”
週四郎鼻青臉腫,掛着鼻血連連哀嚎,“是銅板,就是銅板。”
周大郎不停,拳頭一拳一拳的落在他的臉上,鐵青着臉問,“是不是銅板,是不是銅板。”
週四郎哭爹喊娘,“是銅板啊大哥,就是銅板,他們騙你們的,他們就是騙你們的。”
打手們見周大郎一點兒不惜力,週四郎被打成了這樣,不由訕訕,收起碎銀塊,點頭道:“行吧,銅板就銅板吧。”
說罷轉身就要走。
週二郎擋在他們面前,問道:“借據呢?”
打手一撇撇嘴,把借據給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們這樣的人家,堵不起的,最好看緊了自家兄弟,不然下次運氣可能就不那麼好了。這世上,因爲賭錢家破人亡的人家可不少。”
周家兄弟幾個都不善的看向週四郎。
週四郎蜷縮在地上,看到哥哥們的目光,埋下頭連哭都不敢哭太大聲。
打手們終於走了。
周老頭和大兒子扯着笑把村民們送走,感謝他們的幫忙,尤其是村長,連連表示找時間要請他吃一頓飯。
等把人送走了,周老頭就讓周小六關了門,轉身拿起扁擔繼續抽兒子。
錢氏怕小閨女嚇着,提前把她帶回屋,只是成效不太大,因爲這孩子蹬掉鞋子就爬上自己的牀,趴在窗口上往外看,看她爹揍她四哥,看得津津有味。
錢氏身體不好,這一番折騰下來,又傷心又累,也不攔着閨女,讓三個兒媳婦去廚房裡做點吃的,從上午到現在,他們一粒米都沒吃,大人受得了,幾個孩子卻受不了。
等安排好,就把小閨女叫過來,把那塊銀鎖給她帶上,道:“不是讓你不要摘下來嗎?這是爹孃給你壓命勢用的,以後不許摘下,知道嗎?”
滿寶彆扭的道:“戴着不舒服。”
錢氏想了想道:“晚上可以不戴,但白天必須戴。”
滿寶無奈的應下,見她娘一臉愁苦,就問,“娘,四哥怎麼辦?”
“不管他,讓你爹揍他,日子纔好過幾年,他就學會去賭了,破家的玩意兒,打死活該。”
滿寶道:“要是打死,還不如給賭場的人打死呢,我們還省了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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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氏噎了一下,道:“你這孩子,這嘴巴就跟你爹似的,一點兒也不饒人。”
“咦,我爹這麼伶俐嗎?”
錢氏沒回答她這個問題,而是道:“那也得打,不打不長記性,以後再犯,家裡多少錢能給他敗?”
“四哥記吃不記打,打殘了都沒用,除非把他腿打壞了讓他走不了路。”
“那不行,以後還得我們養他啊,”錢氏也怕老周頭把兒子打壞,嘆了一口氣,衝窗外喊道:“行了,打殘了還得要醫藥費,家裡可是一文錢都沒有了。”
外面的啪啪聲就慢慢消失了,周老頭恨鐵不成鋼的瞪着這個兒子,踹了他一腳後讓老大和老二把人拖回房間裡去。
滿寶則在屋裡和她娘道:“娘,我有個好主意,既能罰他,又不費家裡的錢。”
“什麼主意?”
“讓四哥去開荒吧,然後讓他在荒地上種東西,賺的錢拿來還家裡和哥哥嫂子們,他可是欠家裡和哥哥嫂子們十五兩銀子呢。”
錢氏很疑惑,“開荒?你怎麼想到開荒去啊。”
滿寶道:“不是村長大哥說的嗎,衙門讓我們開荒,開出來的地都是我們的,頭三年還不收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