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燈油如豆,晦暗不明,各人臉上表情各異。
夏仲文大怒,他再不想一向沉默寡言的夏花竟一次次口出惡言,正要教訓夏花,門口忽有人影閃現。
定眼一望,卻是里長夏祖望來了,身後還跟着清瘦秀氣的夏大壯,夏仲文一驚,忙不迭的請夏祖望入坐。
夏祖望與夏仲文本是堂族兄弟,不過二人性格不甚投契,平日裡並無多少深交,倒是夏之華在世時,與夏祖望相交頗厚。
小小白頭村只有四五十戶人家,但日常事情不少,夏祖望爲人清明嚴肅,在村裡處事公允,深受白頭村村民擁戴,夏仲文雖不喜夏祖望,卻也不敢十分得罪了他。
夏孔氏臉色微變,略有心虛道:“大壯,這大晚的把里長請來做什麼?”
“你們欺……欺負娘,大壯請里長主持公……公道。”夏大壯嚥了下乾澀的嗓子,又跑到夏花身邊道,“娘,大壯把……把里長請來了。”
夏花點點頭,又倒了一杯暖暖的熱茶遞給大壯道:“乖大壯,快喝口茶潤潤嗓子。”
大壯接過茶,傻兮兮的衝着夏花笑,一張秀氣的小臉微透着營養不良的菜色,夏仲文眉頭一皺,不滿的看一眼夏大壯,又看向夏祖望尷尬道:“大壯是個傻子,他的話里長怎麼能聽?”
夏祖望笑了笑道:“老三,你何必着急。”說完,看向夏花道,“花丫頭,你來說說,這一大家子的坐在這兒商討什麼事?”
“爺爺領了一大家子過來,商討着要將花兒家的這三間房子留給平安哥娶媳婦用,爺爺說花兒不該領大壯這個不明不白的外人回來,奶奶還說是花兒娘幾個霸佔了這夏家的祖產,三間大屋。”
夏花語調雖輕,卻極爲嚴肅清冽,夏祖望被她的話一激,心內便來了十分氣,這夏大壯是他作主留下的,夏仲文不滿就是對他的決定不滿,這三間大屋是夏之華拿命掙來的,算不得夏家的祖產。
若不是夏之華打虎得了縣令大人的褒獎,哪來的銀子修整這三間大屋,更何況夏之華因打虎身子骨受了損,不然何至於跌落懸崖,這夏仲文明擺着就是欺負這孤兒寡母。
“花丫頭,話可不是這麼說的,亂說話當心被雷劈……”孔秀枝翕動着嘴脣,底氣不足道。
夏祖望平日就很瞧不上孔秀枝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但凡村裡有點事,孔秀枝見風就是雨,專愛在人背後嚼舌根,村裡人都稱她孔大嘴巴,他擰眉沉聲道:“她大伯母,你可是花丫頭的親伯母,有你這麼往死咒自己親侄女的?”頓一頓又道,“再者,這三間大屋是之華掙了命留給他孤兒寡母的,你們怎還有臉打這屋的主意?”
孔秀枝癟癟嘴,夏仲文冷冷的橫了一眼孔秀枝,夏孔氏只半眯着眼睛,只留一條小細縫偷眼打量着夏花,恨不能直接在夏花臉上望出一個釘來。
孔秀枝拿手抵了抵夏之榮,夏之榮動了動藏裡袖子裡的手,也不敢擡頭說話,恨得孔秀枝罵了一句:“囚攮的夯貨!”
其她妯娌幾個掩嘴竊笑,夏仲文冷哼一聲道:“里長,我老夏家如今還沒分家呢?老二不管是死是活,這三間大屋都是我老夏家的,我做爲一家之長,處置自家的屋子還不敢勞煩里長您親自來。”
夏孔氏陰惻惻的笑了一聲,癟癟的小嘴凹成一個怪異的形狀,低低在喉嚨口嘆了一句:“真真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夏祖望聽的不大真切,只道:“老三家的你說什麼?”
夏孔氏搖頭翻個白眼道:“不過是白嘆一聲,可不敢在里長面前說什麼。”
夏大壯雖傻聽力卻極好,他站起聲來指着夏孔氏道:“里長爺爺,太奶奶說你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夏花微有詫異,這夏孔氏不過嘟囔一句,一般人是聽不見的,她經歷末世哪怕是一點細微的聲音,她都能聽的極清,想不到這大壯竟有如此敏銳的聽力。
擡頭看一眼大壯,雖衣衫破舊傻里傻氣模樣,卻生的實在不俗,若放到現代,絕對是老少通殺的小鮮肉一枚。
夏祖望早已氣的渾身亂顫,額頭青筋暴疊,雖說年歲見長,自己脾氣溫和了不少,但也聽不得別人這般罵他,他冷笑一聲道:“老三,今兒我就放下話來,這屋子是之華留下的,也是縣令老爺賞賜的,你若想強行霸佔,趕明兒我帶你去縣令老爺那兒去說道說道。”
夏仲文一聽縣令便氣矮了七分,卻也不肯輕易服輸,夏孔氏都心內打鼓,她這等小民,連縣令大人是圓是扁都不知道,更何況聽人說縣令十分倚重夏祖望,若這會子真與里長強行槓上怕是要吃虧。
她臉上立時堆了一笑,只堆的一臉的皺紋褶子,只陪笑道:“他大哥,好好的生什麼氣,小孩子的話哪裡能聽,你三兄弟又是個直性子,當年他疼老二家的難道還少麼?哪裡就真夠會趕老二一家子走了,再怎麼說花丫頭,栓小子也是你三兄弟嫡親親的孫子孫女不是?”
“你若真把花丫頭和栓小子當嫡親孫子孫女,怎的吃飯都是分屋的?你一大家子親親熱熱,有吃有喝,唯獨撇下之華家的。”
夏仲文真要還口,夏孔氏眼一轉搶先道:“里長,這話怎麼說的,是老二媳婦怕過了病氣給一大家子,不肯跟我們一起吃飯。”說完,看了一眼蘇九娘,“老二媳婦,我可有說錯一字半句?”
蘇九娘習慣的順從的點了點頭道:“娘說的沒錯。”
夏大栓拉了拉蘇九孃的袖子囁嚅道:“娘,明明是爺爺和奶奶不……”
“咳!”夏仲文狠狠的瞪了一眼夏大栓,重重的咳了一聲,嚇得大栓縮了脖子不敢再說。
夏花冷然一笑,也罷,這會子她身子還弱的很,沒多餘力氣再爭辯,既然屋子保住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養好身子,改善這一家子的生活。
一時間,屋內寂然無語,孔秀枝氣個半死,本指望着能幫平安弄來房子,卻被裡長攪黃了,她十分耐不住,跳腳就道:“里長,你一心偏袒花丫頭那個小娼婦,別叫我說出好的來!”
“啪!”的一聲,夏之榮一個大嘴巴蓋在了孔秀枝的臉上,“還不回屋去,少在這裡丟人現眼!”
孔秀枝不想平日打不出個悶屁的丈夫竟敢打她,她怒視着夏之榮,正要撒潑,夏仲文厲喝一聲:“好了!還嫌鬧的不夠,滾回屋去!”
孔秀枝伸手指着夏之榮的鼻子滿眼是淚罵道:“你敢扇老孃,等回去再收拾你!”說完,氣沖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