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裡連下了幾場雪,開平府到處堆着高胖的雪堆,蘇子誠傳了寧王妃的話,要請呂豐和李小幺過府賞雪。
呂豐一百二十個不情願,可蘇子誠傳的是寧王妃的邀請,呂豐不着調歸不着調,從來不錯大禮,再怎麼不情願,還是規規矩矩的穿戴整齊,轉到柳樹衚衕接了李小幺,一起到了寧王府。小廝引了蘇子誠和呂豐往園子裡賞景,李小幺卻被兩個小丫頭引着往寧王妃居住的正院過去。
寧王妃居住的正院在正中偏東一點,粉牆青瓦,掩映在枯樹從中,有種洗淨鉛華的乾淨美麗,李小幺跟在小丫頭身後,沿着抄手遊廊,經過道放着巨大玉石屏風的穿堂,又穿過兩道垂花門,才進了王妃居住的院子,幾個穿戴精緻的大丫頭急步迎出來,笑語嫣然的見了禮,前後簇擁着李小幺進了正屋,兩個丫頭殷勤的侍候着李小幺去了斗篷,寧王妃迎到東廂門口,李小幺想要曲膝,低頭看到自己一身男裝,忙笑着改了長揖到底。寧王妃笑起來,伸手拉了李小幺,溫和的說道:“不用講究那些,進來吧,外頭冷。”
李小幺柔順的任由寧王妃牽着手,跟着她進了東廂,上炕坐了,丫頭們流水般上了茶,上了點心,寧王妃看着擺好了茶水點心,轉頭看着丫頭吩咐道:“下去吧,讓我們安安靜靜的說會兒話。”滿屋侍立的大小丫頭悄聲退下,寧王妃轉過頭,仔細打量着李小幺,笑着誇獎道:“小幺越來越水靈了。”李小幺忙羞澀的笑着,心裡卻浮上絲警惕來,這話什麼意思?寧王妃被李小幺羞澀乾淨的笑容笑得面容更加柔和,一邊讓着李小幺吃點心喝茶,一邊閒閒的和她聊着家長裡短,兩人說了大半天,王妃看着李小幺,笑着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李小幺笑着答道,
“過了年就十八了,也不小了,親事定了沒有?”
“沒!”李小幺羞澀的垂下了頭,心裡劃過絲明瞭,她來做伐了?給誰?還能有誰,還有誰能勞動她!不管是誰,不能讓她說出來!
“你這樣的姑娘,我真想不出誰能配得上,也就••••••”
“王妃過獎了,這是王妃愛重我,”李小幺感激的截過寧王妃的話說道:“王妃也知道,我是幾個哥哥用命護着,從死人堆裡逃出來的,逃難路上受了重傷,十幾天暈迷不醒,幾個哥哥揹着我四處求醫,哥哥們自己一兩天沒有東西吃,卻沒讓我餓着一星半點過,後來我好不容易九死一生活過來,腿又僵直不能動,爲了治我這腿,四個哥哥又揹着我,從池州日夜兼程走到太平府求醫問藥,小幺能活到今天,是哥哥們拿命換來的。”李小幺說的幾乎要潸然淚下,寧王妃聽的又是難過感動又是莫名其妙,李小幺用帕子按回眼角的淚,擡頭看着被她說的眼睛紅紅的寧王妃,勉強笑着說道:“那時候我就立誓要好好報答哥哥,要幫哥哥們都成了家,都立了業,再說我的事,如今大哥定好了親,只等明年臘月範家姐姐除了服,就好成親了,三哥也定好了親,定了明年三月裡成親,再幫二哥和四哥說門好親,哎!”李小幺舒展了下身子,長長的吐了口氣,彎眼笑着說道:“等二哥和四哥也成了親,我這心願也就能了了一半了!”
寧王妃楞了片刻,一時不知道說什麼纔好,這話趕的,怎麼說到這上頭了?李小幺謹慎的瞄着寧王妃,笑盈盈的接着說道:“反正我還小呢,過了二十歲再想着尋人家也不晚,到時候再來求王妃幫我尋個好人家,不求富不求貴,只要他對我好,不嫌棄我,不欺負我就行啦!”寧王妃失笑出聲,指着李小幺:“你這丫頭,滿口嫁人,尋人家,也不嫌害羞,真是!讓我說你什麼好?”
李小幺笑得眼睛彎成一線,攤着手說道:“我很害羞的啊,王妃沒看出來罷了!”寧王妃被李小幺說的大笑不已,笑了半晌,才止住笑,用帕子拭着笑出來的眼淚,接過李小幺遞過的茶喝了兩口,看着李小幺笑着說道:“既然有這樣不求富不求貴的話,我也不多說了,就是這過了二十歲可不行,真成老姑娘了,咱們北平雖不象吳國嫁人嫁得那麼早,可女孩子家,十九、二十歲也該嫁人了,要是過了二十歲再找,等尋好人家,這來來回回過禮還要時候,你都多大了?”
“王妃說的是,多謝王妃指點,王妃這都是爲了我好,小幺都記下了。”李小幺斂容危坐,鄭重的謝道,寧王妃輕輕拍了拍李小幺的肩膀,笑着沒再往下說,兩個人默契的岔開話題,聊起了旁的閒話。
吃了飯,李小幺告辭出來,呂豐跟着蘇子誠已經到了二門裡,李小幺看到呂豐,衝他擠了擠眼睛,呂豐會意,磨磨蹭蹭,看着蘇子誠上了馬,轉過彎看不到了,兩人才跳上車,李小幺推着呂豐低聲說道:“咱們找個又安靜、景色又好的地方喝酒去。”
“又安靜景色又好?讓我想想••••••有了,城外郭河邊上有家酒肆,開在船上的,大大船有小船,春夏那船泊在岸邊也行,盪到河中也行,做好的菜划着小船送上去,這會兒天寒封河,那船就泊在岸邊••••••”
“就那裡!”李小幺不等呂豐說完就打斷他表示同意,呂豐掀簾子吩咐了車伕,車子穿過巷子,奔着西門外出去了。
蘇子誠在樑王府前下了馬,徑直進了外書房,進屋去了斗篷,轉頭看着南寧吩咐道:“小五回來讓她來一趟。”南寧垂手答應,退幾步出去,到門口守着李小幺去了。
李小幺和呂豐在車裡顛了沒多大會兒,就到郭河旁的酒肆前,酒肆修得仿若大戶人家的別院,大門口早就飛奔過來兩三個衣服乾淨利落的小廝,上前幫着牽馬的牽馬,掀簾子的掀簾子,殷勤的讓着呂豐和李小幺,呂豐也不進院門,一邊熟門熟路的往郭河邊走,一邊吩咐着:“告訴徐鐺頭,仔仔細細做幾樣野味,讓人去河裡現捉幾條魚去,旁的有什麼新鮮菜,再送幾樣過來,酒就要梨花白和濁米酒。”緊跟在旁邊的小廝一一記下,答應一聲,飛奔回去傳話了,呂豐帶着李小幺,挑了最邊上的一艘船上去。
李小幺站在船頭四下打量,這倒真是個好地方,除了那處別院一般的酒肆,四下空曠,寬闊的郭河結了厚厚的冰,在虛弱的陽光下閃着柔和的光,遠處黑樹點綴着白雪,偶爾飛過幾只不知道什麼鳥,停在枯黑的樹上高聲叫幾聲,撲騰着翅膀又飛開去,李小幺伸展着手臂,滿意的誇獎着呂豐:“這地方好!你在這玩樂上頭功夫最深。”
呂豐已經到船艙轉了一圈出來,站到李小幺身邊,揹着手和她一起四下張望,笑着說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歡這裡,上回我來的時候這河還沒結冰,晚上盪到河中間看月亮,別有一番味道,明年春天咱們再來!”
“好!”李小幺乾脆的答應道,兩個人站在船頭看了會兒景,河風吹着,漸漸覺得寒氣上來,李小幺裹緊斗篷,跺了跺腳笑道:“不行了,凍死我了,咱們進去吧。”
兩人進了船艙,船艙四角都已經升上了旺旺的炭盆,兩個青衣青裙的中年婦人正半蹲在船艙一角,一個忙着燒水、燙杯子,準備沏茶,另一個正將罈子裡的酒小心的盛到胖肚酒壺裡,放到熱水中燙上。船艙很寬敞,乾淨得發亮,靠河一邊的放着張矮榻,榻上墊着厚厚的墊子,中間擺着只比一般榻幾寬大許多的黃楊木幾,几上已經擺好了四碟小點心。
李小幺站在炭盆前烤了烤手,脫了斗篷,接過婦人遞過的熱茶抿了一口,脫了鞋坐到榻上,不大會兒,兩個小廝用提盒提了幾樣菜送過來,婦人接過擺好,將熱好的酒送到几上,兩人就退到了後艙侍候着。兩人剛吃了飯,也不理會那些菜,各拿着自己的酒壺和杯子,說着話自斟自飲。
呂豐連喝了幾杯酒,呵了口氣,看着李小幺笑着問道:“誰惹你不高興了?”
“沒。”李小幺悶悶的答道:“沒人惹我,天不好,心情不好。”
“這天哪兒不好了?太陽出的好好兒的。”
“嗯,太陽出的太好了,心情不好。”李小幺將窗戶推開些,眯着眼睛遠眺着河對岸默沉沉巍然屹立的開平府城牆。呂豐湊過來仔細打量着李小幺,笑着問道:“怎麼啦?什麼事讓你心煩了?”李小幺慢慢抿着酒,悶悶的嘆了口氣,轉回頭看着呂豐傷感的說道:“也沒什麼事,就是覺得很孤單,沒事,喝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