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幺看着兩人,接着說道:“還有,這是我疏忽了,你們兩個也得有月錢,從下個月起吧,一人一個月先二兩銀子,還有五哥和程旺,也是一個月二兩,順才就算了,他當了兵,有俸祿,以後每月初五,你們兩個過來尋紫藤拿銀子,五哥和程旺的先掛到帳上,只一樣,”李小幺頓了頓,收了笑容,看着兩人認真的說道:“你們兩個也要上進才行,書要多看,練練字,功夫別落下,平時多聽多看勤動腦子,往後若能擔了更要緊的差使,這月錢就不是三兩五兩的了,可別看着這一個月二兩銀子就萬事皆足了!”
“是!”張狗子和趙六順大聲答應着,聲音響得把李小幺嚇了一跳。
第二天,城門剛開,張狗子就奔出去,到虎威營找姜順才傳話,再請李宗樑和範先生得空回來一趟。
當天下午,李宗樑和範先生就匆匆趕回柳樹衚衕,李小幺還沒回來,範大娘子忙接了兩人進去,忙着讓人送了熱水茶點上來,李宗樑淨了手臉,先遞了杯茶給範先生,自己端起一杯喝了兩口,看着侍立在旁邊的範大娘子問道:“小幺這麼着急讓我和先生回來,出什麼事了?”範大娘子臉上泛着青白,輕聲說道:“也沒什麼事。”
李宗樑疑惑的看着範大娘子,若沒有大事,小幺不會這麼着急叫兩人回來,範大娘子求援般看向範先生,範先生微微皺了皺眉頭,轉頭看着李宗樑溫和的說道:“你先回去歇一歇,等小幺回來再說吧。”李宗樑忙放下杯子站起來,笑着說道:“那好,我先回去,小幺回來讓人去叫我。”範大娘子垂着頭,曲了曲膝算是答應了。
範先生看着李宗樑出了花廳門,慢慢喝完了杯子裡的茶,示意範大娘子坐下,和緩的說道:“說吧,出什麼事了?”範大娘子咬着嘴脣,難爲的揪着帕子,含含糊糊的低語道:“沒什麼事。”
“唉!”範先生長長的嘆了口氣:“你聽着,一,小幺說有事,這事必定小不了,二,小幺只叫了我和宗樑回來,這事必和你有關,三,我和宗樑回來,只見你不見小幺,這是小幺讓你和我、和宗樑說這事,你聽明白了?”範大娘子猛的擡頭看着父親,嘴脣抖動了半天,帶着哭腔委屈的說道:“你們一個個都有這麼多一二三,讓我怎麼辦?”
範先生手指抖動了下,看着範大娘子沒有說話,範大娘子用帕子擦着眼淚,哽哽咽咽將昨天的事說了:“••••••我就是問了她那麼一句,她過了年不是十八了?我這麼問問她,還不是爲了她好?哪裡說錯了?她就發那樣的脾氣!”範先生臉色漸漸陰沉,盯着範大娘子問道:“別跟我強辯!你捂着心口問問自己,這話不是替月亭辯駁才說的?”
範大娘子咬着嘴脣一言不發,範先生擡手點着範大娘子,重重嘆了口氣:“我告訴過你,小幺不是尋常女子,你不能拿她當女子看,不能拿她當尋常人看!她不會跟你鬥嘴、耍這種小心眼,她若出手,那就是動輒生死!我怎麼跟你說的?她說什麼你做什麼,不用懂不用明白,再說你也弄不明白!”範先生聲調一路往上,範大娘子畏縮的往椅子裡擠了擠,嚇的一聲不敢言語,範先生深吸了口氣,閉了閉眼睛,半晌才接着說道:“小幺對你期許甚高,我都跟你說過,說過不只一回,這事說難極難,說容易也極容易,不過就是聽話二字,你就不能跟張大姐學學?小幺說什麼你就聽什麼,她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若有難事就尋她,不管什麼樣的難事都去尋她,這有什麼難的?”
範大娘子擡頭看了父親一眼,彷彿想說什麼卻又不敢說,範先生揮了揮手,示意她說,範大娘子低低的說道:“她到底也是個姑娘家,我比她大,又是••••••總得把着點,萬一錯了,害了您和大爺,再說••••••”範先生盯着女兒冷冷的說道:“我的話你沒聽見?我跟你說了那麼多遍,你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不是,她總得出嫁,往後••••••”範大娘子被父親盯得打了個寒噤,急忙跟了一句解釋道,範先生哂然而笑:“她出嫁了也還是她,就是她死了,你到她墳頭上拜拜都比你自己管用!”範大娘子一聲不吭的揪着帕子,範先生看着低垂着頭的女兒,突然升有股無力的感覺,她生下來時,他在任上,等他回來,又有了個兒子,他全幅心神都貫注在兒子身上,女兒,他沒理會過她,對她也沒有任何期許,大了嫁人,相夫教子,還能怎樣?他連她嫁個什麼樣的人都沒想過,有她母親呢,他不必管,可現在,妻兒都沒了,只有他和這個女兒,他的女兒,竟然是這麼個女兒!
花廳靜得只聽見滴漏的聲音,一滴滴砸在範先生心頭,疼痛從心中漫延撲散出去,範先生轉頭看着滴漏,半晌才低落無力的說道:“都怪我,從小沒有教你,讓你長成這樣的••••••糊塗人。”範大娘子死死咬着嘴脣,手指抖的幾乎捏不住帕子。範先生站起來,駝着腰背,慢吞吞的往外走去。
花廳不遠的假山後,李宗樑停在陰影中,看着範先生步態龍鍾的走過,眉頭鎖到了一處,呆站了半晌,轉身往花廳進去。
範大娘子正伏在炕上,捂着嘴痛哭流涕,只不敢放出聲來,李宗樑悄悄站到範大娘子身後,心疼的看了片刻,放重腳步轉到範大娘子面前,半蹲在她面前溫和的勸道:“別哭了,哭多了傷身,有什麼委屈跟我說說。”範大娘子哭得一時擡不起頭,半晌才用帕子捂着臉,勉強坐起來,李宗樑起身倒了杯熱茶遞給她,範大娘子抽泣着接過,低頭看着茶,眼淚滾珠般跌進杯子裡,李宗樑沉默的接過杯子放到一邊,換了只乾淨杯子又給她倒了杯茶,範大娘子接過杯子捧在手裡,低着頭,抽泣着將昨天的事,夾雜着剛纔範先生的話斷斷續續說了一遍,中間又摻加着許多家長裡短的瑣事,李宗樑凝神聽着,漸漸理清了來龍去脈,拉了張椅子過來坐在範大娘子對面,目光溫和看着她柔聲說道:“你別多想,這事不怪你,先生和小幺,都是難得一見的聰明人,別說你,我也聽不大懂他們說的那些話,不懂就不懂,這也沒什麼,你也彆強求自己,咱們不求那些大富大貴,我爹活着的時候常說,一家人平平安安就是福。”
範大娘子抽泣了幾聲,心氣漸漸平和,垂着頭,揪着帕子聽李宗樑說話,李宗樑憐惜的看着她,接着說道:“你跟着我,沒打算求什麼富貴,我娶你,也沒要你怎麼怎麼聰明能幹,就這樣就好,我覺得挺好。”範大娘子被李宗樑說的眼淚又撲落不停,李宗樑柔聲勸着她:“別哭,愛之深責之切,這是先生常說的話,先生不疼你還疼誰去?這宗婦的事,範家有先生呢,再說這一族之長也不一定非得長房承當,咱們李家,除了我,還有二槐和貴子,你別難爲自己。”範大娘子身子僵了僵,擡頭看着李宗樑:“長兄如父,你••••••”
“我知道你的意思,”李宗樑溫和的打斷了範大娘子的話:“這事怪我,沒跟你說過外頭的事,我們兄妹五個,從李家村逃出生天,這一路上走到現在,當家作主的都是小幺,這事說起來就讓人揪心,都是我沒用,倒讓妹妹操心護着,先生說小幺多智近乎妖,勸我說能者多勞,理是這個理兒,可一想到小幺一個姑娘家,成年辛苦操勞成這樣,我就揪心的難受,”李宗樑看着滿臉疑惑的範大娘子,苦笑着低聲說道:“小幺心思縝密,當初在山上,也是內外嚴明,山上的事,你有空找張大姐說說話,她知道些,”李宗樑停了下,接着說道:“整個北平的軍需,都是水家人管着,從我們進了虎威營,刀槍弓馬色色都是最好的,大帥對我也極客氣看重,這幾個月,但有半分功勞,都得他一路報上去,水家二爺還專程到營裡看過我幾趟,這些都是小幺的人情。”
範大娘子怔怔的有些反應不過來,李宗樑溫和的笑着說道:“小幺是個極懂事的,她對你是期許很重,可也不會爲了這個難爲你,再說,就算爲了我,她也不會難爲你,你放寬心,先生和小幺心氣都高,這族長也罷,宗婦也好,咱們擔得起就擔,擔不起就不擔,你要是喜歡小幺,就和她多親近親近,若不喜歡,多敬着她就是。”
範大娘子垂着頭,用帕子來來回回纏着手指,半晌,聲音低如蚊子飛過:“我知道了,是我的不是。”李宗樑輕輕吐了口氣,笑着說道:“都是我不好,這幾趟回來也沒顧上跟你說話,我不說,外頭的事你自然不知道,小幺事多,人一忙脾氣也就不好,你多擔待些,範家、咱們家,筆架山這些人,這麼幾十口子的事都是她操心,她不容易,有什麼事,你只看着我的面子吧。”範大娘子垂了垂頭,李宗樑陪着她又說了半晌閒話,才起身陪着她慢慢走到角門前,看着她穿過角門,回去了範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