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蘇子誠看着李小幺點頭應道,李小幺兩隻手緊緊拉着斗篷,直直的看着前面在黑暗中隱約不定的厚重城牆,跟大哥在一起的,還有二槐,貴子,還有樑先生,姜順才,這樣孤軍深入敵後,黑漆漆的夜裡,人生地不熟,不知道那條山間小道到吳地,再到韓城,這中間有多少險阻,要翻過多少山,若有河怎麼辦••••••一路疾奔,到韓城又是一場死戰!李小幺一顆心緊成一團,閉上眼睛,雙手合什,虔誠無比的念起佛來,蘇子誠高挑着眉頭,看着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剛唸了沒幾句,前面寂靜的黑暗中突然暴起團亮極的煙花,蘇子誠興奮的急揮手吩咐道:“攻城!”話音剛落,東平手裡就飛出枝通紅的煙花,在半空中響亮的炸開,炸得漆黑的夜空中血紅一片。
李小幺睜大眼睛,愕然看着前面原本靜寂安然的地面上突然片片翻動鼓起,無數黑衣兵丁彷彿鬼魅般從地下冒出,沉默着往眨眼間就沸騰起來的韓城關疾衝而去,一路上刀槍反射出的朵朵寒芒,和天上的星辰輝應着,閃着刺心的寒意。
蘇子誠興奮的大叫道:“明珠保護姑娘!其餘人,跟我殺!”東平大驚失色,急忙伸手擋在蘇子誠面前叫道:“爺!大爺吩咐過,無論如何不能讓爺近戰場五里!”蘇子誠沉着臉狠狠盯着東平,李小幺看到韓城內煙花升起,一口氣立時鬆下來,忙伸手拉住蘇子誠衣襟,笑着比劃道:“這裡好象還不到五里呢,爺是要往後退一退麼?”東平感激萬分的看了眼李小幺,明珠也下意識的擡手抹了把汗,姑娘開了口,這就算勸住了。蘇子誠悶氣的勒住馬,緊擰着眉頭看着前面,這會兒功夫,韓城城門已經從裡面推開,慘叫聲中夾着殺紅了眼的怒吼聲,和刀劍劇烈撞擊的尖銳鳴叫聲,從城裡往城外漫出來,又被城外那股彷彿來自地獄的沉默黑流碾壓回去。
“真可怕!”李小幺聞着撲鼻而來的濃濃的血腥味,低聲傷感道,蘇子誠滿肚子不適意的瞥着她說道:“這算什麼?一場小戰,能當得上可怕兩個字?”李小幺也不理會蘇子誠的脾氣,只轉頭看着明珠問道:“咱們什麼時候能進城?”
“日出後肯定能進城了。”明珠忙笑着答道,李小幺轉頭看着蘇子誠笑道:“這一場從裡往外攻城,韓城必定損傷不小,等進了城讓人挨家看看,若有因攻城房屋受損的,一戶賠償些銀子吧。”
“這些都隨你。”蘇子誠緊盯着前面喊殺聲已漸漸微弱平息的韓城,滿眼的懊惱,對李小幺說的事根本沒什麼興致,李小幺順着他的目光看向刀光劍影的韓城,再轉頭看着蘇子誠滿臉的嚮往和懊惱,眨了半天眼睛,看來他對這打打殺殺的事最有興致,怪不得水巖說他就會殺人。
果然,剛過日出時分,韓城的戰事就結束了,凌利的殺氣漸漸褪散去,南寧飛奔過來和蘇子誠詳細稟報了攻城的情形,末了,又衝李小幺添了一句‘李宗樑部損失不大,諸將安好。’李小幺長舒了口氣,擡手拍了拍胸口,將一顆心拍回去。
一行人衝進韓城,李小幺帶人進城,幫着早就委任好的韓城總兵、老將張大先收拾殘局,蘇子義選出的那些地方官還沒趕到,張大先要安排佈防,這是大事,收拾韓地狼狽殘局的事,李小幺就接了下來,帶着淡月等人忙着安排安撫民心,安葬雙方死亡將士,到處灑藥水、藥粉清掃消毒各處,清點庫房,挨戶清查死傷情況,賠償房屋,施藥施醫,忙成一團。蘇子誠卻直接穿城而出,在韓城南邊搭起的行轅內召集將士商議下一戰,韓城守兵不多,突襲得手,就得趕緊防着楚州守將史將軍調軍過來奪回韓城。
午後不久,蘇子義遣來的頭一批三個地方官吏騎着馬衝進韓城,這三個都是年近半百的州縣官吏,早說經驗老到,可到底上了年紀,這一場七八天沒日沒夜的奔波,只累得從馬上滾下來,連爬起來見禮的力氣也沒了,李小幺只好先尋了幾個小廝過來,將三人擡進韓城縣衙,給他們擦了身子,給磨得血肉模糊的大腿上了藥,餵了濃米湯和藥,讓他們先歇歇再說。
傍晚,李小幺歪在南寧也不知道從哪兒尋來的轎子裡,搖搖晃晃往行轅回去。回到行轅沐浴洗漱,換了衣服,人雖說乾淨了,可鼻子裡滿滿的還是濃濃的血腥味,李小幺苦惱的長嘆着氣,吩咐淡月在帳蓬內多多的薰上蓮花香餅,清新的蓮花香味在帳蓬內厚厚漫了一層,李小幺才覺得舒服些,趴在榻上,看着淡月嘆氣道:“還是張嬤嬤老到,當初她說多帶些香餅子,我還嫌她煩,我又不薰香,還真是••••••原來是這麼個用法,這纔是小戰,要是大戰••••••唉!”
“這還好,咱們其實根本不算上戰場,我家裡有上過戰場的老人,聽他們說,那才叫噁心呢,說一路上都是踩着死人腸子走!”淡月笑接道,李小幺一聲乾嘔,忙擺手制止着淡月:“別說了!噁心死了,跟大餘說,這幾天我不吃肉,吃素,還有,什麼腸啊肝啊的,這一陣子統統不吃!血豆腐也不吃了!我就吃點素吧!”
“怎麼吃起素了?”
淡月正看着趴在榻上,一幅噁心到不能忍的李小幺笑彎了腰,蘇子誠接着話,掀簾進來,淡月嚇了一跳,急忙垂頭垂手退到一邊,李小幺忙支着身子坐起來,看着蘇子誠又氣又悶的叫道:“王爺要進來,好歹讓人報一聲吧?我跟你男女有別!你這麼進進出出,毫不避諱,得惹多少閒話?我這清譽誰賠?”
“誰說閒話了?誰敢?!”蘇子誠一下子挺直了後背,眯着眼睛瞄着帳篷裡的諸丫頭,錯着牙惡狠狠道,淡月嚇得往後退了半步,哆嗦着幾乎要軟脫着跪下去,李小幺一口氣悶在喉嚨裡,揮着手吩咐道:“你們先下去!”淡月和流雲等人彷彿得了赦令,齊齊退到帳篷外,李小幺端直的坐在榻上,指着蘇子誠鄭重的說道:“你別嚇唬我的丫頭,這男女有別,不是敢不敢說的事,當面不敢說,背後也要腹誹,你這樣想來掀簾就進,哪有這樣的規矩?往後我這日子還怎麼過?難不成我正洗着澡,你也掀簾進來了?”蘇子誠喉結不停的滾動着,直瞪着李小幺,突然轉身摔簾子就走。李小幺往後倒在榻上,長舒了口氣。
淡月垂手站在帳篷外,看着蘇子誠怒氣衝衝摔門而去,呆了片刻,悄悄溜進帳篷,見李小幺悠悠然然蹺着腿半躺在榻上看書,拍着胸口長吐了口氣道:“姑娘別總嗆着王爺了,嚇死人了!”李小幺放下書,將高高蹺起的腳往一邊歪了歪,看着淡月淡然道:“有些話不能不說,不然這日子就沒法過了,好了,沒事了,有我呢,叫人提飯過來,累了一天餓壞了。”淡月眨了眨眼睛,轉身出去,吩咐流雲和喜容尋大餘提飯菜去了。李小幺一個人安安生生吃了飯,舉着書看了沒兩頁,就困極而睡了。
第二天天剛亮,李小幺就起來趕往韓城,好在近,坐車不過一刻多鐘就進了城,剛在縣衙坐定,昨天趕過來的三個官拖着腳挪過來見禮,李小幺客氣的想讓三人落坐,看着三人根本並不到一起去的雙腿,只好笑道:“三位大人連日趕路累傷了,如今理好這韓城事務是大事,那些站啊坐的細處禮節就放一放,三位大人覺得怎麼舒服就怎麼來吧,站也行,躺也行。”
“多謝五爺體諒,還是站着吧,站着好些,夜裡都是趴着。”年紀最大的原濟縣知縣周善齊躬着身子答道,李小幺‘嗯’了一聲,轉頭吩咐青橙道:“尋三根柺杖過來給三位大人用。”青橙脆聲答應,李小幺轉頭看着三人笑道:“我在這韓城還要呆一兩天,三位大人這兩天先養好腿傷,回頭我和張將軍商量商量,你們三位留一位駐守韓城,其餘兩位須跟我南下,另行任用。”三個人忙躬身答應了,李小幺退到衙後,將衙門留給三人一起處置諸項瑣碎事務。
忙到臨近中午,流雲從衙門口急步小跑進來稟報道:“姑娘,東平在衙門口傳王爺的話,說要過來看姑娘,一會兒就到。”李小幺放下手裡的帳冊,抿嘴笑着示意流雲知道了,正坐在李小幺對面抄總帳的淡月放下筆,看着李小幺笑個不停,李小幺攤着手說道:“你看,改了吧?這該說的話,一定得說!”淡月起身將筆硯挪到旁邊桌子上,也顧不得叫人,自己到盆架子處溼了帕子,擰的半乾,緊張而仔細的瞄着各處擦拭起來,李小幺看着她擦了一會兒,從扶手椅上站起來,撣了撣衣襟,甩着帕子出去迎接樑王爺蘇子誠去了,他既然照規矩,自己這規矩就不能差了半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