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幺也不瞞她,也沒全說,只說袁大帥的大軍又退了幾十裡,如今離鄭城只有五十來里路了,至於袁大帥做手腳準備棄軍而逃的事,這是她的猜測,不算實情,自然不必多說。
孫大娘子舒了口氣,兩個人在山頂上眺望着鄭城,說了一會兒閒話,就下山回去寨子了。
入了夜,寨子裡幾乎是漆黑一片,李宗樑和魏水生焦急的站在寨樓上,其實遠處什麼也看不到,天從下午就陰下來了,這會兒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
李二槐早就去山下和張鐵木一處守着去了,李小幺裹着件棉斗篷,盤坐在火盆旁低矮的圈椅裡,就着盞昏黃的燈光,彷彿很專心的看着本書。
門環扣了兩下,是孫大娘子低低的聲音:“五爺,是我,您睡了沒有?”
李小幺跳下椅子,過去開門讓孫大娘子進來:“還沒有,看書呢,進來吧。”
不等李小幺動手,孫大娘子自己拖了另一把矮圈椅過來,和李小幺一起圍坐在火盆旁,心不在焉的伸手烤着火,低聲說道:“是該生火盆了。”
“我怕冷,年年火盆都生得早,明天讓王木墩給你送一個過去。”李小幺微笑着說道,孫大娘子嘴角動了動,大約是想笑,卻沒能笑出來,擡手揉了揉眼睛,輕聲說道:“往年不等我想起來,二叔就讓人生好火盆給我送過去,五爺,怎麼還沒回來?這都快亥正了,走的再慢也該回來了,你說••••••別是!還有大姐,我!”孫大娘子放下手,看着李小幺,李小幺神情平和的看着她勸道:“你也別急,四爺和呂爺走的時候也沒說今天晚上一定要趕回來,孫掌櫃和大姐他們總要收拾收拾東西,還有紫藤居里的夥計,也要安頓好了才行,不是說走就能走的,城裡那麼大一個攤子,不是擡腳就能走的。”
說着,站起來倒了杯茶遞給孫大娘子:“你看看你,又想多了不是,能有什麼事?我讓人接他們回來,也是未雨綢繆罷了,別自己嚇自己了,回去歇着吧,明天估計也得過了午後才能趕的回來呢,二叔的脾氣你也知道,不收拾好他哪能放心走?”
孫大娘子接過茶喝了幾口,聽李小幺說的有道理,心裡頓時安定下來,不好意思的笑着解釋道:“我就是這樣,膽子小,想的又多,二叔也這麼說我。”孫大娘子幾口喝完了茶,站起來和李小幺告了辭,回去安心歇下了。
李小幺送走了孫大娘子,窩在圈椅上,拿着書,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了,這都快亥正了,怎麼還沒回來?出了什麼事了?李小幺扔了手裡的書,站起來就想到寨門口看看去,走了兩步,卻又硬生生退了回來,不能急,大哥和水生哥就在寨樓上,二槐哥在山下,自己再奔出去,這寨子裡還沒睡着的肯定不只孫大娘子一個,都得着急上火了。李小幺退回到椅子上,盤膝坐下,對着書發呆。
直等到過了子時,外面才傳來輕而亂的一陣腳步聲,李小幺直跳起來,拉開門奔了出去,西廂孫大娘子屋裡的門也‘吱’的一聲推開,孫大娘子披着件斗篷出了屋。
趁着屋裡漫出的暈黃燈光,張鐵木扶着渾身泥濘的張大姐進了院子,後面,李二槐抱着個包袱緊跟着,李小幺忙讓到一邊招呼道:“到我屋,我屋裡暖和。”
張鐵木扶着張大姐,進了李小幺居住的正屋,孫大娘子早衝了過來,和張鐵木一左一右扶着張大姐坐到椅子上,李小幺倒了杯熱茶遞給張大姐,轉頭看着李二槐指揮道:“把石坎叫起來,燒兩桶熱水,再下幾碗面,多放姜,大姐他們肯定還餓着呢。”
李二槐放下包袱,急忙奔出去叫張大廚燒水做飯去了。
李小幺將張鐵木打發出去,和孫大娘子幫張大姐先換了身乾淨衣服,不大會兒,李二槐提着兩大桶熱水送進來,張大姐洗了澡,洗去身上頭上的污泥,又吃了碗熱騰騰的湯麪,總算舒舒服服的活過來了,捧着杯茶,和李小幺低聲說着經過:“從昨晚上起,宋先生就勸着俺們都趕緊走。”
“宋先生是誰?”孫大娘子奇怪的問道,不等張大姐答話,李小幺笑着答道:“紫藤居一個常客,和孫掌櫃經常一處喝酒說話。”
張大姐低頭喝了口茶,含糊着略過了宋先生:“孫掌櫃惦記着鋪子,說什麼也不肯走,他說沒事,張狗子也不肯走,說五爺交待過,孫掌櫃不走,他也不能走,孫掌櫃把現銀、銀票子包了一包,那,都在那裡,俺和趙五哥就跟着四爺和呂爺出了城,誰知道!”
張大姐擡頭看着孫大娘子,張着嘴,半晌嘆了口氣,才接着說道:“出了城走了一個多時辰,離山上也不遠了,四爺先聽到的動靜,說有馬蹄聲,很多馬,呂爺爬到棵樹上看了,說大軍過來了,俺們四個不敢再趕路,正好路邊有個水塘,邊上生的都是蘆葦,俺們四個就滾了一身泥,躲到了蘆葦叢裡,一直躲到半夜,纔出了蘆葦地,也不敢起來,一路爬了兩三里路,總算逃回來了。”
孫大娘子聽得怔了半天神,猛的轉頭看着李小幺:“哪來的大軍?”
李小幺沒答她的話:“也別太擔心,紫藤居有藏人的地窖,隱蔽的很,裡面有吃的有喝的,你別擔心,好了,我還有事,今天晚上,讓大姐先和你一處擠一晚,明天再收拾東廂吧,快去吧,大姐累了,我要去趟前院。”
李小幺說着,也不等孫大娘子答話,徑直站起來,換了鞋,拿了件斗篷,張大姐拉着還想說話的孫大娘子,一邊推着她往後走,一邊轉頭看着李小幺說道:“五爺趕緊去吧,早點回來歇着。”
前院,李宗樑等人正圍坐在炕上低聲說着話,李小幺推門進來,趙五哥忙跳下炕給李小幺見着禮:“五爺。”
李小幺示意趙五哥坐回去,脫鞋上了炕,擠到李宗樑和魏水生中間,看着呂豐問道:“是樑國的大軍?”
“看樣子是,北平崇黑,吳國尚紫,樑國以黃爲尊,是杏黃旗。”呂豐的話簡潔明瞭,
“看到吳國的潰兵沒有?”
“沒看到。”呂豐搖了搖頭,
“也沒聽到打仗的動靜。”李宗貴接了一句,李小幺轉頭看了看李宗樑和魏水生:“看樣子,袁大帥的大軍要麼是逃的一個沒剩,要麼是退進了鄭城。”
“嗯,若是退進了鄭城••••••不知道能守幾天,若是真潰不成軍,那鄭城也不用打了。”魏水生皺着眉頭低聲說道,李小幺支着腮,看着炕桌上搖曳的燈光,想出了神,這局勢的一天數變,讓她頭暈,不過半個月功夫,這鄭城,就要失守了?太平府那邊,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唉,也是,這個鬼地方,就算飛鴿傳書把信遞進太平府,再調兵遣將,再憑着兩條腿奔過來,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了,再說,那個袁大帥,還不知道往上報的是個什麼戰況呢。
“五爺,狗子讓我給您捎個話,您的吩咐,一是一,二是二,他一絲也不會走樣。”趙五哥趁着話空,伸長脖子,歪頭看着李小幺說道,李小幺恍過神來,‘嗯’了聲,轉頭看着李宗樑:“大哥,五哥也累了,讓他回去歇着吧。”
李宗樑笑着揮揮手,示意趙五哥趕緊回去歇着,看着趙五哥出了門,魏水生轉頭看着李小幺問道:“你讓狗子幹什麼去了?”
“沒幹什麼,一點小事,這事回頭再說,不算事,就是讓他守着鋪子。”李小幺含糊的答道,這事可不好當着呂豐和大哥的面說,她是讓張狗子看着孫掌櫃的,這話怎麼能說?呂豐聽了自然要心有慼慼然,大哥聽了,指定得說她疑心太重,不夠磊落。
魏水生擡手敲了下李小幺的頭,轉了話題:“大哥,今晚上我去巡着各處,大家趕緊歇下吧,明天說不定就打到咱們山下了。”
“嗯。行,今晚上你值夜,從今晚起,咱們還是輪着當值,二槐,你明天讓鐵木和大姐勸勸孫大娘子,孫掌櫃和狗子都是機靈人,只要••••••不會有事的。”
“嗯。”李二槐甕聲答應了,幾個人陸續起身出門回去歇下了。
第二天黎明,趁着第一縷朝陽,李宗樑站在山頂,遠眺着鄭城方向,李小幺緊裹着斗篷,掂着腳尖伸頭張望着,彷彿掂起腳尖就能看的清楚些。遠處,密密麻麻扎滿了營帳,迎風招展飄動的,卻是黑底旗。
李小幺看的一頭霧水,北平尚黑,呂豐不是說杏黃底旗子麼?正疑惑間,李宗貴和呂豐從山下上來,幾個人一起張望着鄭城外的那綿延數裡的軍營。呂豐眯着眼睛看了一會兒,擡手揉着眼,不敢置信的說道:“這真是••••••怪了!黑底的,是北平國的旗子,昨天明明看到的是杏黃旗,怎麼轉眼成黑底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