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媽媽嚇得嘴脣和臉上的肉都在顫抖。驚恐地看了蒙老夫人幾秒鐘後,她忽然趴在地上哀哭道:“老夫人,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一時鬼迷心竅了!我求過您很多回,您都不肯幫我救出我兒子,我往後可咋辦呀?我那是太氣了,腦子全都糊塗了呢!求求您,念在我跟了您這麼些年的份上,給我一條活路吧!”
“要活路就告訴我,”蒙老夫人勉強坐起來說道,“到底是誰叫你來翻我屋子的?你一定是在找啥東西,對不對?你若不說,我現下就叫丫頭去請了香草來,她的手段你是清楚的!她能送了你兒子進牢籠子,照樣可以送了你進去!”
王媽媽趴在地上低聲地哭了好一會兒,隨後才擡起頭,可憐兮兮地望着她說道:“老夫人,我這樣做也是想多掙些小錢。我兒子進了牢籠子,家裡還有媳婦和孫子要養呢!別人出錢,我出力罷了!”
她哼笑了一聲問道:“在我這兒這麼些年,單是長巷子裡的房租也該夠你往後吃穿了吧?居然到我跟前哭起窮來了?就算你兒子進了牢籠子,我想他平日裡貪扣的也夠他養活兒子了吧!你我相處了近二十多年,還打算在我跟前演戲嗎?老實交代了吧!”
王媽媽被她的威嚇震住了,這才吞吞吐吐地說道:“老夫人,是……是有人叫我來找東西的。”
“找啥東西?”
“找個瓦片,”王媽媽比劃了一下說道,“上面有好多小金字兒的瓦片,拱拱的,那種。”她瞬間就明白了王媽媽想找的是什麼東西——丹書鐵券!她十分詫異,因爲蒙府裡有丹書鐵券這事知道的人很少,除了已經去世的韓冬寧外,也就她和老爺了!
可轉念一想,或許還有第四個人知道這事,那就是當初把丹書鐵券交給韓東寧的人!一想到這兒,她就渾身打寒顫,彷彿感覺黑暗裡有雙眼睛直洞洞地盯着她似的!
王媽媽還在她窗前哭訴道:“老夫人,您千萬莫趕我走!離了這兒我連份兒工都沒有了,回家還得看媳婦兒的臉色過日子呢!您可憐可憐我吧!”她沉下聲音問道:“那得先告訴我,是誰叫你來偷那瓦片的?”
王媽媽哽咽了兩聲,垂着頭彷彿不願意說出來。她輕輕點點頭道:“我給你兩個選擇,要麼我這會兒子就去請了香草來,讓她來逼問你,她的法子可比我多多了;要麼你現下就對我說個明白,或許我能看見多年主僕的情分上放你一條活路!”昏黃的燭光下,陰影籠罩了王媽媽上半身,她看不清楚王媽媽的模樣,卻能聽到微微的抽泣聲。猶豫了一小會兒後,王媽媽終於肯說了:“是東邊院子那叫曦兒的姑娘叫我這樣做的。”
“曦兒?”她對這個名字並不太熟悉,因爲跟東院的人就很少接觸過,聽說過三老爺有一妻三妾,可那其中任何一位都沒有來拜訪過她。
“是曦兒姑娘,老夫人,我不敢再對您有任何隱瞞了!但求您放我一條活路。”
“你繼續說,信與不信,我自會決斷。”她儘量地沉靜下自己的嗓音和心情,雖然內心早就翻江倒海地攪亂了。爲何?只因爲那丹書鐵券本就不是尋常之物!韓家視爲至寶的東西會在蒙家出現,原本就是一個很大的疑團。而今,有人居然暗中指使王媽媽探尋此物的蹤跡,這當中必定是有事情會發生,或者即將發生。
“是!我全都說出來。那天,我去牢籠子裡探了我兒子回來,心裡真是很難過,對您也……也有些埋怨。所以我去了一趟玉皇廟,想替我兒子求個平安籤,就在那兒我遇着了曦兒姑娘。”
“當時,她是咋樣與你做交換的?”
“曦兒姑娘是這樣說的,我學給您聽好了,每個字我都記得清清楚楚,生怕她哪天翻臉不認賬呢!當時她說:‘你該曉得三老爺一直不服氣這府邸和家業歸了大老爺,總想爭了回來,所以纔會暗地裡從大老夫人手裡購下院子和乾股。可那點東西夠塞三老爺的牙縫而已,現下你們西院子是個啥模樣兒你自家該清楚,也該好好替你自己盤算盤算,我手裡有個活兒,於你而言是極容易的,就不曉得你願不願意做?’聽了她這話,我就……”
“你就起了心打算問一問,覺得我現下是失勢了,再跟着我也是吃虧,對吧?”
王媽媽輕聲嘀咕道:“我當時其實……其實就是順口問了一句。那曦兒姑娘又跟我說:‘你能在老夫人身邊待這麼久,自然是有些本事的,這一點我信得過你。老夫人房裡你時常出入的,眼下她又病着,你動手就更方便了。只有你能找一張像瓦片似的東西,上面有很多填了金粉的字兒,不必你偷出來,只要瞧見了就來告訴我一聲就行了。’”
“那你該談談條件了吧?”
王媽媽羞愧地點了點頭說道:“我就問她有啥好處,她就從袖子裡摸出了兩張地契說:‘這是城外一處田莊的房契和地契,你可瞧清楚了!只要你跟我報了準信,這兩樣東西就歸你了,咋樣?’我一見那兩張東西,也悶了頭了,其實我本來就不認字兒,單看見那兩張紙上有紅彤彤的印章和手指印兒就信了,所以就……就答應了!”“真是貪心不足吶!”蒙老夫人用恨其不爭的口氣搖頭嘆息道。
王媽媽忙俯身在地,求饒道:“老夫人,是我一時糊塗,是我無知,不曉得輕重,您就饒恕我這一會吧!我也只是想再給我孫子掙間田莊而已!”“無知?”她冷笑了一聲問道,“當那曦兒告訴你要找的那件東西像瓦片似的,上面有許多添金字兒時,你不曉得那東西是啥,情有可原。但你跟在我身邊這麼久,難道不清楚那但凡有填金字兒的東西向來都比較貴重嗎?我看你不是無知,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打算立了功,往後朝三老爺那邊靠吧?”
“沒有!沒有!老夫人,我真沒有!”王媽媽嚇得哭聲都帶着顫抖了,一個勁兒地磕頭求饒。
“罷了,”她擡了擡手道,“你有還是沒有都與我無關。你已經有了異心,再伺候我也是難爲你了。但我不會把你逐出蒙府,算是我對你最大的寬恕。往後你就看看院門就行了,不許再踏進我屋子半步,曉得了嗎?”
“是!”
“曦兒叫你回話時,你該咋回話自己斟酌着吧。”
“全憑老夫人吩咐!”
“你不笨,該曉得把今天對我說的話全告訴了曦兒,等於是把你自己給出賣了。你只用告訴曦兒,你沒有從我這兒發現任何跟那瓦片相似的東西,明白了嗎?”
“明白了!”王媽媽又哀哭了兩聲,說了些懺悔的話,然後才揉着跪疼了的膝蓋,腿腳僵硬地走了出去。
蒙嫺把話說到這兒時,香草插了一句道:“我明白了,正因爲這事,後來她纔會把那丹書鐵券交給我,對嗎?”“這應該說是其中一個緣由吧!其實當我娘曉得我爹寬容了她這麼些年後,心裡早已後悔不迭,那時便想過要把蒙府所有的東西交還到你手裡。而王媽媽暗中查探鐵券下落之事只不過促成了這事早些發生而已。”
香草抿嘴笑了笑道:“這是信任我呢?還是轉移風險呀?二孃不愧是二孃,算盤打得可真仔細呀!她曉得有人打起了鐵券的主意,留在自己身邊肯定是不安全的,所以便做了順水人情給了我,由我來處置,對吧?”蒙嫺淡淡一笑,點頭道:“你這麼說也沒錯。她覺得自己已經無力再護着那鐵券了,必須交給一個可以看管住鐵券的人,那個人就是你!”
“呵呵……”香草忍不住笑了起來,“二孃真看得起我呢!不交則已,一交就給了這麼大個鐵秤砣。當時她交給我時,可沒提過這些事呢!”“當時她沒說是有自己的私心的,一來是因爲王媽媽的緣故,畢竟伺候了她那麼多年,她不願意見到王媽媽被你逐出蒙府;二來,她說了,你是聰明的人,就算不提點你,你也能守住那鐵券。”“她是試探我吧?”
“爲啥這麼說?”
“丹書鐵券是何等過重的東西,就算你富可敵國也不能求得一張,那不是財富可交換的。在二孃眼裡,我到底還是一個鄉下丫頭,拿到這樣貴重的東西,就如同一個窮人忽然之間獲得了巨大的財富,連心都會因此而改變,或許我會自以爲是地倒戈相向呢!認爲自己擁有了不可一世的法寶,往後就能爲所欲爲了。我大膽地猜想一下,要是我真變了一個人,成爲一個自私自利的人,那她一定會主動地向曦兒告密,因爲到那時候,鐵券在誰的手裡都一樣地是禍害了。”
媽嘴迷兒幫。蒙嫺點點頭道:“我認同你的說法。但今天我會來這裡還有一個緣故就是王媽媽的死。我娘要我來提醒你一句,那鐵券可能會害了你和蒙時,若是有可能的話,讓蒙時還給韓家,那畢竟是韓家祖上征戰立功得來的,理應由韓家子孫掌管。”
“我和蒙時何嘗不認爲韓家的東西應當歸還給韓家呢?可讓我們想不明白的是,當初這鐵券爲啥會在我親婆婆的陪嫁裡?我們都認爲這裡頭肯定是有緣故的。若是不弄清這緣故,我們暫時不能把鐵券還回去。”
“我的話已經帶到了,該咋樣處置就是你們夫妻的事了。今天上午衙門裡的仵作堪驗後說,王媽媽是自己喝了酒掉進荷花池的,看起來又是失足。”
“是不是失足定論尚早。這麼着急要王媽媽閉嘴,應該是害怕王媽媽會說出啥不好的話來吧!”蒙嫺起身行了個佛禮道:“好了,話已經說完了,我該走了。”
香草忙起身還了個禮道:“大姐眼下是世外之人,與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不同,你有你的清靜無爲,我也不好強留了你在這兒。你一切多多珍重纔是!”蒙嫺目光慈愛地看了一眼香草的肚子說道:“但願我下一次雲遊回來時,能見到你和蒙時的娃兒,你自己也要多保重,凡事不可太勉強了,順其自然爲好!”
香草親自送了蒙嫺出門,看着她蹬了馬車緩緩而去。直到這時候,蒙時才匆匆趕了回來,望着遠去的馬車背影問道:“大姐又走了?”
香草點頭道:“是啊,剛剛走。你去了哪兒了?大姐一來我就吩咐聽雨去找你,她沒找着你嗎?”
“哦,我跟姨夫他們在賬房裡閒扯了一會兒纔回作坊的,估摸着和聽雨錯過了。對了,大姐來這兒有啥事嗎?”蒙時說這話時,臉上閃過一絲敷衍的笑容,好像隱藏了什麼事情。可香草忙着張望蒙嫺那遠去的馬車背影,並沒有在意蒙時的表情。等背影完全消失後,香草回頭對他笑道:“回去吧,我慢慢說給你聽!”
這天快到傍晚時,亭荷來到了安置管氏的客房前,輕輕地敲了敲門喊道:“管姨娘?管姨娘?您起牀了嗎?頭還暈嗎?我現下叫人做了酸湯給您喝一口吧……”門忽然開了,曦兒的身子擋在門縫上,衝亭荷微微一笑說道:“姨娘剛剛醒呢!這回醉得可不輕,還躺在牀上嚷着頭疼沒力氣呢!她說晚飯就不去老夫人那邊,省得自己那醉酒的模樣嚇着老夫人的客人呢!”
亭荷往裡瞟了一眼,沒見着管氏,心裡有些奇怪。她忙笑答道:“我正是來告訴你們一聲,少奶奶吩咐了,你們晚飯就在這邊吃。張大掌櫃留了他那幾個兄弟過夜,晚上少不得要在月圓居划拳喝酒,吵得很呢!姨娘去了也不方便,還不如讓雨竹做幾個爽口暖胃的小菜,喝口酸湯來得舒服呢!”曦兒立刻笑道:“這主意好呀!三少奶奶想得真周到呢!先替我家姨娘謝過她了!”
“一會兒會留下雨竹照應,管姨娘有啥事只管招呼她一聲就是了!少奶奶說,又不是來了別家,橫豎是一家子骨肉,讓姨娘莫太拘謹了,當自己家一樣兒。對了,”亭荷再次往裡探了一眼問道,“姨娘既然醒了,咋連個聲音都沒有?莫不是又睡暈過去了吧?你趕緊去瞧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