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善寶湊近跟前瞅了瞅,然後咧嘴笑道:“阿牛哥,要是咱們村子裡的人都能像你這麼勤快就好了。其實那山上根本沒什麼狼人,就是一些山獸而已。我們人怕虎狼豹,那些動物還怕人呢,所以沒事的。”
說完,她伸手碰了碰鼻尖,又笑了起來。
旁邊的花嬸子還被自家老頭子捂着口鼻,又見這姚家老閨女看着她家獵的野味這麼歡,一下子急了,一使勁便推開趙水生,然後跺腳道:“這野味可是我們家阿牛跟他爹上山獵的,姚三丫頭,你可別打它的主意!哼,上次吃了你們家的野豬肉,可是你們自願的啊,這賬不能一起算。”
“阿孃!”趙阿牛聽花嬸子這麼說,他也不耐煩起來,眉心深深蹙成一座小山,“人家姚三妹又沒說要咱傢什麼東西,你怎麼這樣啊?再說了,就是給姚三妹點吃的又怎樣?您別忘了,當初虎子的病可是三妹治好的呢!”
一提到虎子,花嬸子急得跳了起來,瞧着那架勢,真真是恨不得掐死自個人兒子:“好啊好啊,趙阿牛,你這才娶了媳婦就忘了孃親是不是?”幾句話才說完,便又坐在地上哭了起來,“哎呦喂,這日子沒法過了!兒子翅膀硬了,管不住啦!兒子娶了媳婦忘了娘啦,哎呦喂,不得了啦,兒子冤枉他娘謀害人命啦!快來人啊,不得了啦!”
花嬸子哭得跟唱戲一般,這讓姚善寶想起了前世來。前世的時候,高中之前她也是在農村長大的,村子裡要是辦了白事,家裡面的親人也是像花嬸子這般哭喊的。
農村裡的人,一般死了丈夫或者死了兒子,纔會這般唱着哭。
這一哭,趙水生更不得勁了,伸出乾瘦的手就將自家婆娘給拎了起來,兇道:“臭婆娘,成天就知道瞎嚎,就知道沒事找事!你嚎!再嚎!再嚎我休了你信不信?阿牛沒死,我也沒死,你哭個什麼勁?”
趙水生不說還好,一說,不得了了,這花嬸子徹底將潑婦姿態發揮了個淋漓盡致!
一時之間,引來了村子裡不少看熱鬧的人。這花嬸子自從嫁給了老趙家,就是個會來事兒的,平時總愛貪圖小便宜不說,還愛背後嚼人舌根,因此,村裡不喜歡她的人還挺多。
花嬸子大嗓門,原本哭得呼天搶地有聲有色的,結果見並沒有人來勸慰她安慰她,而是都在一邊笑着看熱鬧,她不哭了,一骨碌爬將起來,然後將左右看熱鬧的人都給罵走了。
趙水生覺得實在丟人,拉着兒子趙阿牛就走:“走走走!這輩子都沒見過這樣的女人,真是不要臉!別管她了,咱們爺倆揹着去鎮上賣吧。”邊說邊用眼睛瞟自家婆娘,努了努嘴道,“打獵的時候她沒去,現在鎮上賣東西時她又在這邊又吵又鬧,回頭別想要銀子!”
“放屁!”一聽銀子不給她,花嬸子這下是真急了,一把抓住趙水生的衣裳,使勁揪打起來,“好啊好啊,趙水生,你可真行啊。你說,你這錢不給我給誰?咋的了?年輕的時候沒娶着她老姚家何美芳,老了還想打啥個主意?現在見着人家閨女了,心就軟了?”忽然想到什麼,花嬸子眼珠子一轉,隨即更是恨得牙癢癢,抓耳撓腮捶胸頓足的,連連搖頭道,“好啊,趙水生,你剛剛可是說要休了老孃的?”
趙水生說休自家婆娘,那不過是隨口一說,見這瞎婆娘竟然還真鬧起來,更是不耐煩地推了推她:“瞎吵個什麼勁?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咱兒子還嫌丟人呢!走,別瞎嚷嚷了!”
趙阿牛也很無奈,頗爲抱歉地看了姚善寶一眼,也來勸他娘道:“娘,看你說的都是些什麼?本來都是挺開心的事情,上山打了野味,咱拿到集市上去賣,賣了銀子給你、給爹、給媚兒跟虎子買點好吃的好穿的,咱都說好了的。走吧走吧,你再這樣鬧下去,整個村子都得轟動了。”
“我呸!”花嬸子張口就是一大口黃痰,差點吐到姚善寶身上,好在姚善寶避開得及時,花嬸子連着又吐了好幾口,說道,“你們父子倆!”她一邊捂住心口,一邊大口直喘氣,“你們父子倆今天可真真是將我給氣死了!不省心啊,個個都跟我作對啊!阿牛啊,你明明小的時候很聽話的啊,自從那狐媚子來了咱們家,你的心都跑到她那邊去了啊!”說着聲音又變了,屁股往地上一坐,又唱了起來,“我的個老天爺,你爲什麼待我那麼殘忍,唔啊?我十八歲大好年華嫁到他們老趙家,辛辛苦苦了半輩子,兒子長大了,結果卻跟他爹一樣,是個沒心肝的,唔啊?老天爺你待我太不公平了,嗚啊?兒子不聽娘話啊,好好的一個小夥子,非得娶個帶着孩子的外來女啊,心都給狐狸精勾走啦,嗚啊?”
一口氣說了一大串話,期間不帶停的,說得姚善寶一愣一愣的。
趙水生氣得大口呼氣,見這死婆娘還這麼有完沒完,他氣得兩眼發紅,手一擡就揮了花嬸子一巴掌!
大半輩子了,這趙水生都沒碰過自己一根手指頭,怎麼今天他敢打自己?花嬸子被打得個措手不及,一下子就不嚎了,但是隻微微瞪圓眼睛愣一會兒,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如一頭兇猛的狼一樣,惡狠狠朝趙水生撲過去。
“我要殺了你!”花嬸子急得牙癢癢,將這趙水生按在地上,又捏他又用手掐他,總之是恨不得現在就殺了他似的,“你敢打我,我跟你過大半輩子了,你現在想跟老相好的過了,就開始打我了?”一邊打一邊嚎,“何美芳,你個狐狸精,不要臉,狐媚子一個,自己有男人還四處勾引別人!何美芳,你給老孃滾出來!老孃今天要殺了你們這對姦夫淫婦!”
姚善寶被花嬸子吼得瞪圓了眼睛,看她那副肥豬的樣子,真恨不得一巴掌甩在她滿是皺子的臉上。
“娘!你到底要鬧到什麼時候?你到底有完沒完!”趙啊牛氣得攥緊了拳頭,見一旁的姚善寶跟張家傻子也是氣憤得很,又想到娘之前一直欺負媚兒跟虎子的事情,趙阿牛再也顧不得什麼,上前就去揪住花嬸子的衣裳。
因爲花嬸子長得一身肥膘,趙阿牛用足了力氣纔將她拽起來。
這一拽,可更不得了了,花嬸子雙腿在地上使勁蹬,嘴裡罵得更不堪入耳。
見事情鬧得大了,周邊的村民再不敢只看笑話,都紛紛跑去勸花嬸子。
花嬸子這潑婦撒起潑來,連皇帝老子來了都沒用,最後村民沒辦法,跑去將村子卓久年請了來。
卓久年身後還跟着卓大娘,卓大娘一見着姚善寶,立即過來握住她的手。
“善寶啊,你回來了?”卓大娘很喜歡這姚家三丫頭,一心想要將她許給自家小兒子,之前那天雖然不清楚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但她心裡知道該是出了什麼不好的事兒,後來去了姚家問美芳,才知道,原來善寶丫頭攤上官司了。
這怎麼可能?善寶丫頭最是善良的了,怎麼會害人?肯定是錯了。
你看,這下好了吧,該回來的人還是回來了。
卓大娘流下了激動的淚水,握住姚善寶的手也緊了幾分,道:“善寶啊,剛剛你杏花嫂子還唸叨着你的呢,你杏花嫂子對大娘說‘娘啊,善寶丫頭這兩天怎麼沒來看我啊,您瞧,咱們家潤生多可愛。’,大娘就說啦‘善寶丫頭只是有些忙,不忙的時候一定會來看小潤生的’,善寶啊,呆會兒陪大娘家去看看?”
姚善寶笑着點頭道:“原來小寶寶叫潤生啊,很吉利的名字呢。行,大娘,晚上的時候就去看杏花嫂子跟小潤生去。”
卓大娘點頭,瞅了張家大傻子一眼,也客氣道:“君深呆會兒也一道去吧?”
剛剛聽卓家夫人說要善寶去她家,他就有些急,他怕卓夫人會讓那個卓青文娶善寶。可見卓夫人又來邀請他,他趕緊抓緊機會道:“大娘,那我呆會兒跟善寶一起去吧,也見見小潤生。”
卓大娘原只是客氣的,沒想到這張家大傻子竟然就一口答應了下來,她一噎,只是笑了笑,點了點頭。
那邊,鬼哭狼嚎的花嬸子已經被村長卓久年的威儀給唬住了,在村長面前,她倒是不敢如何放肆。
雖然這場小小風波已經暫時平息,但是花嬸子剛剛罵的那些話,村民們可都是聽得一清二楚的。這花嬸子在姚家長媳姚何氏呢,這姚何氏年輕時候非常漂亮,當時看上她的小夥子還不少。
只是,後來得知姚何氏已經被老姚家買去做了媳婦,一個個便就熄了念頭。聽花嬸子這般喊罵,莫非那姚何氏真跟這趙水生有些什麼?嘖嘖嘖,要真是這樣,村子裡可有好戲看嘍。
村子裡的謠言是可怕的,謠言傳啊傳,就傳到了姚何氏耳朵裡。
姚何氏原本蹲在自家院子裡剁草料給雞吃,結果見外面很多認識的不認識的村民是不是朝自己張望,她原本不願搭理的……可人一多起來,時間一長起來,姚何氏便有些忍不住了。
大步走出去,冷着一張臉,問道:“你們在我家門口都看些什麼?”
那幾個長舌村婦還在交頭接耳,低聲呵呵直笑,其中一個昂起頭來問:“何美芳,你長得是有幾分姿色,可到底是嫁了人、又生養了三兒閨女啦,可不能幹那些敗壞門風的事情。你自己敗壞門風倒是不打緊,可這要是說出去,丟的是咱們漣水村的人哪!”
聽這話,姚何氏自然是知道這些村婦們說的是什麼,她心裡狠狠一驚,攥住鐮刀的手也緊了好幾分!
“你……你們胡說什麼?”姚何氏臉上紅了一片,連大腦都是一片空白,說起話來,也有些結結巴巴的,“誰說的?誰造的謠?”
村婦們眼睛一直盯在姚何氏臉上,見這姚何氏似是有些心虛的樣子,村民們瞪圓了眼睛道:“呦,瞧你這樣子,不會是真的吧?哎呦喂,我說那趙花氏怎生哭得那般傷心呢,原是真有其事!走走走,咱們快些走吧,跟這樣不知廉恥敗壞門風的女人在一起,掉身價!”
“誰?你們說什麼?”姚何氏大腦有些轉不過彎來,趙花氏?莫非是趙家那花嬸子?敢情她們說的是趙水生?不得了姚何氏氣得攥緊拳頭,雙目猩紅,恨不得殺人,她咬牙跺腳,氣吼吼道:“誰造的謠?”
“哎呦,幹啥子這樣?怪嚇唬人的!”嚼舌根村婦見姚何氏一副想要殺人的樣子生怕殃及自己,趕緊後退數步,與她保持一定距離道,“是那花嬸子自己說的啊,站在村子口哭了老半餉呢,口中一直說你跟她家老趙咋滴咋滴。”
不得了不得了!姚何氏聽後,抓起手上鐮刀,氣沖沖就往趙家去。
天色已經晚了,站在院子裡面的姚富貴見自家婆娘操着鐮刀氣沖沖出去了,她趕緊將大閨女跟二閨女叫了出來,推她們道:“快,出去跟着你娘瞧瞧去,得出事!”
“怎麼了爹?”姚君寶正呆在廚房裡做飯,腰上還繫着圍裙,見自己親爹臉色不佳,又見不遠處自己孃親手上握着鐮刀往外走,她嚇得立即屏住了呼吸,喊道,“蓮寶,你說咱娘這是要幹什麼去?”
姚蓮寶心裡也沒底,莫非娘要殺人去?但是她想着目前還跟家裡人慪着氣,便只冷冷瞥了自己大姐一眼,懶懶道:“姐,想知道咱娘幹啥子去,你自己不會跟出去看看啊?呵,瞧你嚇得那樣兒,真是出息啊!”說完也不管誰的死活,她掉頭就往屋子裡走去。
“爹,怎麼了嘛?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了嘛?”姚君寶嚇得竟是哭了出來,她想跟上去,但又怕出事,只拼命跺腳道,“嗚嗚,要是小妹在家就好了,小妹在家我們就什麼都不怕了。嗚嗚,青文兄弟不是說小妹沒事的嗎?怎生她還沒回家來啊?”
姚富貴見媳婦姚何氏越走越走,後面還跟着那羣只會起鬨的長舌婦,他急得狠狠跺了一腳:“不行,我得跟着去瞅瞅,看看到底是個啥子情況。”說着大跨步往院子外面走去。
姚君寶見自己爹也去了,她打小看家裡跟二叔家打架看得怕了,所以她真怕此時自家爹孃再跟村裡哪家打起來。想着在家乾着急,還不如跟着去看看呢,於是也跟着跑走了。
父女兩人剛跑得沒多遠,便遠遠見到了姚善寶。
姚善寶看見了自家小妹跟張家大傻子,她像是看到救星一般,喜得立即奔跑過去,一把將姚善寶抱住,哭道:“嗚嗚嗚,小妹,你終於回來了,你終於健健康康地回來了。小妹,出事兒了,家裡出大事兒了。”
剛剛在村口跟一羣人道別後,姚善寶見天色不早了,便拽着大傻子一起前去赤霞山上才夜息花去了。好在這種花姚善寶之前見過,因此,沒費多少功夫,便採得了夜息花。
草藥採完了,眼見着天也差不多黑了,便打算先回家一趟,然後再去卓家看望杏花嫂子跟小潤生去。結果,纔將到達家門口,就被自己大姐告知家裡出了大事兒了。
姚善寶趕忙問道:“大姐,出了什麼事兒了?你這麼急的。”
“娘啊,是娘。”姚君寶見家裡靠山回來了,一下子淚如泉涌,大聲哭了起來,“剛剛也不知怎麼的,娘站在咱們院門口跟幾位村裡的嬸子說幾句話,結果就帶着鐮刀往那邊走了。一定要出事了,嗚嗚嗚,善寶,我怕啊。”
姚善寶順着姚君寶手指的方向,轉頭去看,見是花嬸子家的住處。她心裡暗想,必是那些個閒得沒事兒做的村民們來自家門前找事兒的。如果便宜娘是清白的,她聽到這樣的污言穢語,必然不會善罷甘休,怕是去趙家說理去了?
“大姐,你先將我採的藥拿回家去,我跟爹還有君深先去看看情況。”姚善寶一邊說,一邊將自己採的夜息花遞給姚君寶,囑咐道,“回去舀點水放盆裡,這花得用水養着,我明天要用呢。”
“是是是。”姚君寶顫巍巍地接過姚善寶手上的那朵幽紫色花朵,點頭道,“小妹,你趕緊去追娘,我將花按你說的放好便也去。”
“行吧。”姚善寶點頭,然後看向便宜爹,道,“爹,我們走吧。”
那姚何氏氣沖沖跑到趙家院子門口,看着他們家的院子門,想都沒想,彎腰撿起地上一塊大石頭便砸了過去。一石頭砸完,她開始叉腰站在趙家院子外面破口大罵。
當時村子門口鬧了那樣的事情,趙家父子並花嬸子便也沒有去鎮上趕集去了,都被村民勸回了家來。
只是不曾想,這回家剛消停會兒,怎麼有人砸自家玻璃?
花嬸子愛財如命,更是珍惜家裡的每一樣東西,哪容得旁人到自家來撒野?當下便一把推開媳婦柳媚倒給她的茶水,捲起袖管就跑出去,見是姚何氏,更不得了了,當下便將那石頭砸了回去。
當然,這姚何氏躲閃得快,並沒有被花嬸子砸到。
花嬸子剛剛受了丈夫兒子閒氣,回家後才順了點氣,結果見這姚何氏竟然找上門來,她自然將氣全數撒在姚何氏身上。
姚何氏看着瘦小懦弱,其實骨子裡有股子剛強勁,加上她跟這趙家男人本來就沒有什麼,如果她氣勢弱點的話,豈不是叫旁人以爲自己心虛?自然口不留情,將花嬸子罵得狗血淋頭。
趙水生暗戀這姚何氏,也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趙花氏多年來耿耿於懷,還有事沒事就找姚何氏的茬。
村裡人將撕扯對罵的兩人拉開,張君深娘也在,她一邊安慰姚何氏,一邊冷冷睇了那花嬸子一眼,說道:“你這個亂嚼舌根的瞎婆子,怎麼嘴裡吐不出一點好話來?年輕那會兒你浪你嘴壞也就算了,如今兒子都這般大了,還瞎吵吵什麼?別以爲我不知道,你這悍婆子,一直瞧不上你家阿牛媳婦!”
趙阿牛媳婦柳媚是幾個月前來漣水村的,不是村子裡人,來的時候身邊還帶着個孩子叫虎子,被趙阿牛救了,後來趙阿牛瞧上這柳媚了,想一輩子照顧她,便就不顧爹孃反對,娶了她。
兒子娶個成過婚的寡婦,這寡婦還帶着個拖油瓶,趙家覺得丟人,獨子的婚禮也沒怎麼辦。
而這柳媚,自嫁進趙家,一直都是深居簡出,外人很少知道。也就是上次虎子吃壞東西了,她才急急忙忙帶着兒子出來找大夫,從而認識了姚善寶。
花嬸子一直以有這樣的媳婦爲恥,見這張家婆娘竟當着這麼多人面說道這事,她心裡堵得慌,一口氣也喘上來,便暈倒了。暈倒前,花嬸子一直捂着胸口,大喊心口疼,心裡不舒服。
兩人吵到一半,這其中一個暈倒了,在場所有的人一下子慌了起來。
其中,之前那幾個特意跑去姚家挑事的見了,互相望了幾眼,偷偷從人羣中走開了。
剩下來的人只見這花嬸子肥肥的身子軟軟的,一張大臉上流着豆大的汗珠子,臉色也很白,似是真的病得不輕,他們也慌張了起來。
趙水生趕了過來,一把抱住花嬸子,使勁叫道:“老伴!”見自己老伴顫巍巍地將眼睛眯了一條縫兒,他緊緊握住了老伴的手,老淚縱橫道,“你說你要強了大半輩子了,如今正是享福的時候,你還吵吵什麼?有福不想,盡說些傷人傷己的話,累不累?這麼多年,我對你的心,你咋個還不理解呢?”
花嬸子大口大口喘氣,呼呼直道:“孩子他爹啊,我這心口啊,堵得慌,喘不過氣兒來。頭暈眼花的,我怕是要死了啊。”說着一把握住趙水生的手,淚眼婆娑道,“孩子他爹,阿牛啊,阿牛!”
趙阿牛大喊一聲:“你們快去給我阿孃請大夫去,多少銀子我都願意出。”吼完後膝蓋一彎,跪在自己孃親身邊,“孩兒不孝,孩兒不孝啊。”
花嬸子胸口起伏得厲害,微微笑着又看了丈夫跟兒子一眼,然後雙眼一閉兩腿一蹬,不動了。
見人徹底不動了,趙水生伸手去自家婆娘鼻子下探了探鼻息,見還有呼吸,趕緊扯着嗓子喊:“快!快!請大夫,快請大夫!”
旁邊有人搭腔道:“水生叔,咱們村子裡沒有郎中,現在天色也晚了,派人去鎮上,也請不來郎中啊。再說了,我瞧花嬸子這病怕是挺厲害,似乎等不了那麼長時間。那姚三妹子不是懂醫術嘛,聽說還是城裡方大夫的關門弟子呢,找她來替花嬸子看看吧。”
氣歸氣,吵歸吵,打歸打,但是若牽扯到人命,姚何氏還是挺擔心的。
見大家都轉頭來看自己,姚何氏皺起眉頭來:“我家善寶丫頭前兒個去了縣城,一直沒回來,要不就叫她過來了。”
還是之前的年輕人,說道:“咦,我剛剛還瞧見姚三妹跟那張君深一起往姚家走呢,現在該是在家的。”
趙阿牛也說:“是啊姚嬸子,姚三妹我剛剛也見到了的。姚嬸子,我娘這個人嘴不好,但到底心不壞的,您就看在侄兒的份上,請三妹來給我娘看病吧。我娘這也不知道怎麼的,突然就暈倒了。”
“行,那我回去叫她去。”姚何氏倒也爽快,不記恨這花嬸子如何說道她的了,她轉身就走,卻見姚善寶大步走了過來,姚何氏大喜,立即伸出手去握住姚善寶的手,“善寶,你啥時候回來的?”
姚善寶見慣了便宜娘對自己冷眼相對,現在見她這般熱情,她有些不適應,只勉強點了點頭道:“就剛剛回來的,娘,你們這是怎麼了?”
“善寶,你來的正好,快看看,這花嬸子怎麼了?”她拉着姚善寶往花嬸子處去,“你懂醫術,看看她是不是得了什麼病?”
姚善寶見花嬸子躺在地上,她一看便知道,這是中暑的症狀。
“天氣熱了,花嬸子又胖,剛剛可能也急了些,中暑了。”邊說邊動手驅散人羣,“天氣也晚了,這裡沒什麼事了,大家都回去吧。你們堵在這裡,空氣不流通,花嬸子更容易出事,都走吧。”
說完又吩咐趙阿牛道:“阿牛哥你揹着花嬸子去屋裡炕上,娘你回去將我之前上山採的那一竹簍草藥拿過來。”
進了屋裡,趙家媳婦柳媚也從房間走了出來,見婆婆被自家相公揹着,她驚道:“阿牛,婆婆這是咋了?”
阿牛將花嬸子平放在牀榻上,順手抹了把自己額頭上汗珠子,方回答說:“姚三妹說是中暑了,媚兒別擔心,有三妹在,沒事兒的。”說完眼睛瞟向姚善寶,想從她臉上看出一些東西來,想知道自己娘是不是真的沒事。
姚善寶沒有接他的目光,只繼續吩咐說:“阿牛哥,你去院子裡摘些絲瓜兒來吧,家裡有綠豆的話,就煮一點綠豆絲瓜湯。放心吧,只是受了熱,沒什麼事兒的。我們也都出去吧,省得吵了她。”
“真的沒事兒?”趙阿牛不信,他娘都暈倒了不省人事了,還叫沒事兒?不過他還是相信姚善寶醫德的,點頭道,“家裡都有,我去給娘煮去。”
所有人都走了之後,柳媚這才拉着姚善寶的手去了一邊,問道:“善寶,前天聽村裡人說,衙門的幾個捕快去你家裡了,可真有這事兒?”
姚善寶理了理衣裳,無所謂地點頭道:“是啊,說是縣裡的柳員外家出了事,他們來找卓二哥的,嫂子,怎麼了?”
柳媚眼神晃了下,又連連擺手道:“沒事的,我只是怕你出了什麼事情,隨口問問而已。對了,那你沒事兒吧?”
姚善寶道:“嫂子放心吧,有事的話我現在就不會站在這裡了。對了,虎子呢?”
柳媚眨了下眼睛,抿脣微微笑了一下:“他先去睡下了,這孩子,渾得很。”
姚善寶拍了拍柳媚肩頭,笑着道:“小孩子嘛,總是會調皮一點的。”
“恩,倒也是。”想到兒子虎子,柳媚臉上又立即露出明快的笑意來,她望了姚善寶一眼,忽而嘆了口氣,又問,“善寶,那你這次回來應該不走了吧?整個漣水村裡,我就跟你好了,可是,聽說你要進城跟方大夫學徒去?”
“恩。”姚善寶點頭,“但不是現在,已經拜師了,不過應該會再過段時間。”
“那真好!”柳媚喜上眉梢,又一把抓住姚善寶手道,“那我往後可不可以多找善寶去聊聊天呢?我一個人在家也挺無聊的,我不會做農活,阿牛她也不許我做飯,我想,善寶你會上山挖草藥,倒是可以帶上我的。”
“嫂子你吃得了苦嗎?”姚善寶這才又細細打量起柳媚來,見她生得好,一雙手是又柔又嫩的,想必來漣水村前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呢,只是,“嫂子,你怎麼會流落到這裡來呢?”
柳眉微微蹙了蹙眉,眼圈兒也紅了,似是想到了往事不堪回首的種種,抽泣起來:“我孃家原還算富裕,幾年前,嫁給了一門當戶對的公子。婚前與那公子見過幾面,瞧起來倒是道貌岸然斯斯文文的,可是誰知道,婚後竟然心性大變。他不但納妾養粉頭,竟然還容許家裡的妾欺辱到我的頭上來。前段時間,家裡一個妾氏向我敬茶的時候打了個茶杯,我還沒怎樣呢,那妾氏便跑去告狀,說我打了她了,結果,他便一紙休書將我休了。”
說到這裡,柳眉抽出帕子哭了幾聲,穩住氣息,方又道:“我被夫家休了,便帶着休書跟虎子回孃家,可誰知,孃家人也一口咬定必是我的錯。我沒辦法了,帶着虎子也不知道去哪裡,走了幾天幾夜,結果暈倒在了路邊,那邊剛好被阿牛給救了,這纔來了這裡。”
“嫂子,你也勿要傷心,那樣的渣男,離了他是你的福氣。”姚善寶聽後倒是沒有替柳媚抱不平,只道,“我看阿牛哥不錯,你離了那渣夫,卻又遇到阿牛哥,或許是上蒼故意安排的呢。”拍了拍她的肩,“別多想了,好好過日子吧。”
“妹子難道不覺得我夫家跟孃家人都太過分些了嗎?”柳媚是將姚善寶當成自己的知心好友,才告訴她自己秘密的,原是想要她替自己抱幾句不平,可沒想到,她倒是挺淡定的,柳媚心裡更委屈了。
聽說了這樣的渣男,姚善寶不是不生氣,只是有些麻木了而已。她還記得,以前在二十一世紀的時候,幾乎天天微博上都能見到各種奇葩渣男。渣男找小三,原配心裡不順氣,要麼找親戚朋友當街扒了小三衣裳,要麼將小三殺害了……總之,她是泄了氣,可最終還是改變不了被渣男背叛了的事實!
開始的時候,姚善寶也生氣,但是後來就麻木了。
人生短短數十載,能健康快樂地活着,這纔是最重要的。你殺了三兒殺了渣男又如何?不但花了心思花了心血,還犯了罪,倒不如一腳將渣男踹開,重新再尋第二春去。
世間男兒何其多,何必死吊一棵歪脖樹呢?不值得。
不過,這是作爲二十一世紀新時代女性的思想,這些受了數千年封建傳統教育的女人,不能理解也很正常。
見柳媚越發急了,姚善寶道:“嫂子,如果我是你的話,面對那樣一個渣夫,絕對不會輕易讓他痛快,但也不會爲了這麼一個渣來天天折磨自己。你瞧,你現在有可愛懂事的虎子,還有疼你愛你的阿牛哥,不就是很幸福的事情嗎?幸福有很多種,平平凡凡簡簡單單也是其中一種。”
柳媚輕輕點頭,忽而抿脣笑了起來:“恩,你這樣一說,我倒是好受多了。”
差不多一個多時辰後,花嬸子哼哼唧唧地幽幽轉醒,醒來見自家老頭子、兒子兒媳,還有那個便宜孫子都守在自己身邊,她歪了歪嘴巴,心裡也有些過意不去。
柳媚見花嬸子醒了,立即用手拐了拐趙阿牛:“你看,娘醒了。”
虎子也甜甜道:“爹,奶奶醒了。”
花嬸子覺得自己是死過一回的人了,心裡感慨萬分,醒來見一家人都守着自己她心裡已是很溫暖,又聽虎子那麼一叫,心裡更是難受了。
趙阿牛跟趙水生倒是沒說話,只是靜靜望着花嬸子,但是心裡終是鬆了口氣兒的。
花嬸子被這父子倆瞧得不自在起來,錘了錘牀板:“老孃餓了,啥時候吃飯?”
趙阿牛起身,道:“我去給娘端絲瓜兒綠豆湯來,現在應該已經涼了。”
趙水生則伏在牀邊,說道:“老婆子,今天若不是姚家三丫頭,你早見閻王爺去了!多虧了人家!那姚三丫頭要是個心腸歹毒的,人家憑啥子救你?你往後可消停消停吧,別再說話不經大腦了。”
花嬸子不佔理,再加上此時又想到自己暈倒時丈夫跟兒子着急的樣子,她想,這父子倆還是視自己如命的,便也就釋懷了。
心裡稍稍釋懷了,嘴上卻還是不饒人:“你個老頭子,沒瞧見老孃正生病了嗎?快些別廢話了,我要吃飯!”
“好,娘,您歇着,媳婦給您端去。”柳媚想到之前姚善寶說的話,倒也覺得現在這般是幸福的,便拉了拉虎子,兩人一起往廚房去。
柳媚走後,趙水生瞪了老婆子一眼,哼唧道:“你也是,我如今瞧着這媳婦不錯,總之不管怎樣,咱兒子喜歡不是?你也別挑刺了,越挑越讓兒子難堪!”
花嬸子不想說話,只閉上眼睛,沒看趙水生。
這邊趙家一家還算其樂融融,那邊姚家,姚善寶吃了晚飯後便呆在堂屋裡,點着一點燈,繼續在配治中暑的藥。
她想過了,這馬上就要進入夏季了,不管是村子裡還是城裡,怕是會有不少人中暑,提前先配好中暑的藥,到時候也可以以備不時之需。
夜深了之後,姚家另外四口人都睡下了,姚善寶還一人呆在燈下試藥、熬藥、配藥。直到確定沒有問題後,時間已經很晚了,此時的姚善寶已經沒了睡意。想了想,覺得自己現在時間寶貴,便拿出醫書來看。
醫書上的圖大多是認識的,只是,有些字比較生僻,她認不出來。
認不出來的字,她便用鵝毛筆記在紙上,打算去城裡後問識字的人。
姚善寶看書看得入神,一道看下來,磕磕碰碰的也將書上的意思讀懂了大半。待得回過神時,外面天已經微微有些亮起來,姚善寶申了個大大的懶腰,然後站起身子,小心翼翼將醫書藏好,她走到院子裡面,在水缸裡打了盆水,然後將臉深深埋進水裡憋氣。
一夜沒睡,再加上這幾天也實在累得很,姚善寶精神有些不好。看了一夜書,而且也真學到了不少知識,她心情十分好,於是輕輕哼起歌來。
姚善寶打小便是個學霸,以前班裡的同學都說她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其實倒也沒有過目不忘那麼誇張,只是她學習方法好,而且記憶力強,腦容量也比旁人大一些。
本碩連讀七年後,選擇省人民醫院實習,兩年後還可以繼續出國讀博深造。只可惜,她姚善寶的人生剛開始走向輝煌,無情的老天爺大手一揮,便斷送了她的性命。
能重活一次,多麼美好的事情啊!哦不,這是第二次重生!
姚善寶洗完臉,姚家人差不多也都起牀了。鄉村裡的人,一般起得都早,沒事就喜歡在村裡溜達一圈。
姚何氏看見小女兒,主動朝她走來,臉上含着笑,笑容有幾分尷尬,她道:“善寶啊,想吃什麼,你跟娘說。”她姚何氏現在不是賣身之人了,所以,她說話都是挺直腰板的。
只是,面對自己的小女兒姚善寶,她還是有些尷尬、有些不自在。
姚善寶“唔”一聲道:“娘,隨便吧,我吃些早飯就行,吃完早飯還得進城的。你們吃吧,不必管我。”
姚何氏本以爲自己對小女兒熱臉相對,小女兒也會對親熱的,沒想到,她的態度會有些冷淡、有些疏遠,她倒是尷尬起來。自打這小閨女出生,她便從沒給過她一個好臉色,現在突然對她好,她彆扭得很,也有些不適應。
“行,那也行。”姚何氏搓着手,她現在覺得是小女兒給了她夢寐以求的東西,所以對着姚善寶時,很是不自然,“善寶,咋個還得進城?不是已經回來了嗎?咋回事?”
“娘,您別管了,沒事的。”姚善寶望了姚何氏一眼,見她臉上笑容似是僵住,姚善寶撇了撇嘴說道,“是這樣的,城裡柳府的丫鬟中了毒,我昨天回來採了草藥,呆會兒得趕回去給那丫鬟解毒。”
姚何氏頻頻點頭,笑着道:“還是善寶出息,那行,娘先做飯去了。你忙你的吧,等飯好了,娘叫你。”
“嗯。”姚善寶點頭,指了指外面說,“我出去一趟。”
姚善寶覺得這些天太累,又幾天沒晨練了,所以,打算早上出去跑一圈回來剛好吃飯。
纔出得院子門口,便遙遙見有一人騎馬朝她家院子走來。隔得遠,姚善寶隱隱瞧見那人穿着月白袍子,騎馬的姿勢特別漂亮,身形似乎還有些熟悉。
再看那馬兒,也不像是普通人家能夠有的。姚善寶想一探究竟,走得近了,纔看清,那人便是柳大公子柳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