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善若拿了兩條汗巾遞給阿根小九擦拭,並招呼童貞娘道:“弟妹,來我房裡坐坐,我剛沏了一壺茶。”
童貞娘被雨淋得狼狽,額發胡亂地沾在臉上,裙裾邊也都濺滿了泥點子,哪有心思顧得上其他,嘴裡應承着,手卻拿着帕子擦拭着箱子上的水漬。
小九擦乾了頭臉,一時捉狹心起,道:“這雨可下得真不是時候,這幾口箱子外面全溼了,水可別進到裡面去了。”
童貞娘聽得心裡一動,嘴裡道:“哪能呢,箱子外面擦擦就是了。”
小九又道:“我剛纔搬的時候,也不知道是哪口箱子,裡面是叮鈴咣噹地一陣亂響……”
童貞娘面色一白,猶疑地從胸口掏出鑰匙將面前的兩口淋得最厲害的箱子打開。
衆人眼前一亮,只見這兩口箱子裡面整整齊齊地放着各色尺頭,顏色鮮亮,花色精緻。
小九探着頭道:“只是些衣裳料子,咋能這麼重。怕別是箱子底進了水了。”
童貞娘惱怒地瞪了小九一眼,還是伸出一隻手探到了箱底摸了摸,如釋重負地道:“沒事,沒事。”
莊善若卻留心到童貞孃的手探下去,掀起了幾塊尺頭,下面隱隱約約地放了一個梳妝盒模樣的東西,既然小九說這箱子重,怕是童貞娘將一些金銀細軟都藏在了這些尺頭裡面。
童貞娘生怕被人看出了什麼,匆匆忙忙地將那兩口箱子重新鎖上,這才吁了一口氣,用手撩了撩頭髮,看着細密的雨簾,發愁道:“這雨一下,今兒是回不了連家莊了。”
莊善若淡淡一笑,對她來說不論是縣城還是連家莊,她都只是過客,早一日晚一日的。她毫不在意。
童貞娘這纔有心思重新打量起她的妯娌來。昨晚莊善若的樣子幾乎讓她駭住了,此時看來,一身藕色的家常衣衫打扮得是清清爽爽。童貞孃的目光停在莊善若的右臉上看了又看,昨晚那高高腫起的掌印也退了下去,只留下淡淡的青紫,嘴角結着傷疤。縱然成這個樣子,莊善若臉上依然掛着淡然的笑意。
童貞娘突然覺得心底升騰出一股怨氣。這個莊善若竟然有如此本事,落到了鄭小瑞的手裡,除了受了點皮外傷,竟然能夠全須全尾地回來。
童貞娘不無惡毒地想。要是她失了貞,或是喪了命。對許家來說都不算是壞事。至少鄭小瑞在大郎媳婦那裡泄了憤,怕是會就此收手,以後許家也能平平安安地做生意,過日子了。
她還從來沒有聽說過落到鄭小瑞手裡的女人能夠清清白白地被放回來的。鄭小瑞這樣做,到底是什麼意思?
童貞娘裝作不經意地道:“爹本來是打定主意死守住鋪子不鬆手的,這會也不知道怎麼就改了主意。”
莊善若看着廊下一時半會兒不會停的雨,淡淡道:“他老人家自然是比我們有見識些。”
“說起來還要謝謝大嫂了。”童貞娘摸着箱子上光亮的漆面道。“要不然我們還得守着那鋪子提心吊膽的。”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想着要不是橫空出了莊善若這樁事,說不定許掌櫃撐不過幾天,就能將鋪子交到二郎的手中。這下一回連家莊,掌權的事可就遙遙無期了。
莊善若見阿根小九在一旁聽得尷尬,便讓他們去廚房喝碗熱茶袪袪寒。許家安露了個臉便不見了,也不知道在房間裡搗鼓什麼。
童貞娘見莊善若不答,便湊到她身旁,低聲道:“大嫂這身傷可是那鄭小瑞打的?”
“唔。”
童貞娘轉而一笑道:“都說鄭小瑞是個心狠手辣的。對大嫂倒是頗有點憐香惜玉呢!”
莊善若聽得童貞娘說得有些古怪:“難道弟妹見過鄭小瑞?”
“怎麼沒見過?”童貞娘笑得丹鳳眼眯眯的,“但凡哪家的姑娘被他看上的,沒一個逃脫的。幸而我生得粗苯,倒也不用擔心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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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善若若有所思,聽說鄭小瑞開了個錢莊,又有縣太爺做後臺,有錢有勢,怕是縣城一霸了,多少人是敢怒不敢言的。
“我記得那日大郎被人擡回家,是出氣比進氣多,眼看着怕是不行了;大嫂倒是能自己支撐着回家——看來鄭小瑞也沒外界傳的那般可怕。”
莊善若聽得童貞娘話裡有刺。她被傷成這樣,落在童貞孃的眼裡竟然還是輕的,不由冷笑一聲道:“我是僥倖,只是下次不知道誰落到他的手裡,怕是沒這般幸運了。”
童貞娘面色一黯。
莊善若當做沒看到似的掰着手指繼續道:“我之前倒不知道縣城裡還有這樣的人物,竟然還與我們家有過這樣的過節。聽說鄭小瑞是睚眥必報的,大郎,小妹還有我都遭了一劫,接下來不知道會輪到誰了……”
童貞娘眼皮一跳,強自笑道:“瞧大嫂說的,這世道倒真是沒有王法了!”
“弟妹,這話可不能亂說呢。”
“那是那是!”童貞娘訕訕地道,馬上轉了個話題,苦着臉道,“我自小長在城裡,這住鄉下怕是諸事不便,聽說連家莊連個賣脂粉頭油的鋪子都沒有,吃的喝的更是差得要人命。”
“弟妹身子金貴,自然會不習慣。”
“說來也真是的,我自從出生便在城裡,做夢也沒想到有一天要住到鄉下去。”童貞娘是真心的煩惱,特意又加了一句道,“大嫂也是,好不容易嫁到城裡,還沒過上幾天好日子,又要回鄉下。”
莊善若故意道:“在連家莊住幾天也就罷了,就怕是這一去就回不來了。”
童貞娘被說中了心事,嘆道:“可不是,要是真是這樣,我可沒臉回孃家了。”
“弟妹怕啥,你看你陪嫁了這些好東西,怕是十年八年的都用不完。在連家莊住得煩了,便帶元寶回他外婆家住上一陣,也斷斷不會有人來趕你。”
童貞娘聽着得意,她在孃家是老閨女,上頭只有幾個哥哥。爹孃自然是百般疼愛。不由挑着細細的柳葉眉道:“我陪嫁了三十六擡嫁妝,就選要緊的揀了這幾個箱子,娘還嫌我帶的東西多。大嫂,你可收拾好了?”
莊善若指指房門邊上的那兩口雕着石榴花的箱子道:“就帶這兩口便好。”
童貞孃的臉上閃過一絲鄙夷,她馬上笑笑道:“這倒輕便。”
莊善若實在是沒有力氣和童貞娘敷衍了,看着這雨還有沒停的意思,便道:“弟妹,你自便,我這身子,還得進去躺躺。”
童貞娘着實猶疑不定。有心回自己房裡歇歇,又放心不下這些箱子。二郎也不知道在老太婆房裡幹什麼。早點過來搭把手將藏了細軟的那兩口箱子搬回自己房裡纔是個正理啊。
“媳婦,你躺好。”
“做什麼?”
“嘻嘻。”許家安笑道,“我調了珍珠粉,正好可以敷了。”
珍珠粉?童貞娘撇撇嘴,這鄉下丫頭倒是金貴啊,往日連白麪饅頭都吃不上,這下連珍珠粉都用上了。童貞娘心裡鄙夷着。耳朵卻是豎了起來,不放過房裡的一絲動靜。
房裡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
“疼嗎?”
“不疼,涼涼的,剛好。”
又是一陣響聲。
“大郎,你做什麼?”
“躺你邊上看着你啊。”許家安的聲音在雨中聽着特別的溫柔,“媳婦,你可千萬別動,每天敷上半個時辰,連着敷上一個月。這傷總能好了吧?”
“我不礙事。這些珍珠粉敷臉倒是糟踐了,剩下的那些,你每日吃上一點,還能養心定神。”
童貞娘聽得面孔微微發紅,沒想到傻子大郎竟然這般的溫柔體貼,這說話就像是吹氣似的,聽得人心裡癢癢的。
二郎什麼時候對她這麼溫柔過?童貞娘想了想,除了向她求歡的時候,剩下的大部分時間都是木訥訥的不解風情。
嘁!她可不稀罕!
說起來這莊善若可比那連雙秀差遠了。童貞娘見過幾次連雙秀,那活脫脫就是一個狐媚子。那個連雙秀勾勾手指,使個眼色,是個男人都酥了。
幸虧連雙秀沒嫁進來,要不然成日裡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二郎又是個沒定性的,還不被她勾得神魂顛倒的?
大郎房間裡一時安安靜靜,童貞娘正猶豫着要不要回自己房間,突然見許家寶在廳堂門口探頭探腦的,她趕忙招手將他喚了過來。
許家寶顛顛地跑過來,陪着笑臉。
“死人,下雨了也不知道過來看着點東西!”童貞娘沉了臉。
“娘又叫了我過去說話。”許家寶苦着臉道,“這好好的天突然下了雨,今天怕是走不成了。”
童貞娘沒好氣地道:“你那個窮鄉下,誰愛去,去不了拉到!”
“媳婦,你咋就惱了呢,我們不都說好了嗎?”
童貞娘忙朝他使了個眼色,朝大郎房裡呶呶嘴。
許家寶嘻嘻笑着,拉了拉童貞孃的袖子。
童貞娘甩開了他的手,用手狠狠地點着許家寶的額頭道:“我倒是忘了,某人可是巴巴地盼着回去呢!”
“媳婦,你咋又提這茬?”
“要不是你心裡有鬼,你怎麼知道我提的是哪茬?”
許家寶哭笑不得,朝童貞娘拱了拱手道:“姑奶奶,要鬧也回自己屋去鬧,在這兒像個什麼樣子。”
“我就知道,一提到那個喜兒你心裡就不自在!”童貞孃的丹鳳眼吊了起來,一手又拎了許家寶的耳朵道,“我就不明白了,都當爹的人了,咋還那麼定不下心來,怪不得爹不放心把鋪子交給你!”
許家寶低聲連呼冤枉。
“冤枉不冤枉,你自己心裡有數。”童貞娘鬆了手,一甩袖子,道,“去把那兩口硃紅的箱子搬回房間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