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柯閉了閉眼,時至今日,五年一瞬,他每每想起靜寧那時的模樣,仍舊心如刀絞。他少年得意,一帆風順,那一年卻真正明白了痛入骨髓悽入肝脾是何等滋味。
他轉過頭看向鍾臣南,聳了下肩,抖落那一瞬間的蕭索:“我想要捧在手心的妹妹,一夜之間,枯萎了,命運將她打得支離破碎。”
“我含着淚看着她,戰戰兢兢地從廢墟中站起來,幾乎不敢閉眼,我怕我一閉眼,她就倒下去,再也爬不起來了。”
他指了指胸口的位置,一字一句格外認真:“鍾臣南,我此生最大的心願,就是護她周全。”
他轉身要走,卻被人扣住了胳膊,鍾臣南臉色蒼白得可怕,咬着牙問道:“五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五年前,楚家夫人因車禍去世。”容柯解釋得很平淡,顯然不欲多說。
“阿寧在車上?”
容柯猶豫了一下,沉聲道:“是。”
五年前,車禍,一對母女,鍾臣南一震,眼中洶涌着不明的情緒,卻是淡淡問道:“車禍發生在什麼時候?”
容柯神色奇怪地打量了他兩眼,直覺告訴他鐘臣南在尋求一個真相,而這個真相,和那場車禍息息相關。
鍾臣南又追問了一次,容柯目不轉睛地盯着他,說道:“一月二號。”
話落剛落,那個優雅從容,無論何時何地都遊刃有餘的男人,竟然狼狽地跌了一步。
鍾臣南擡起手遮住眼睛,喃喃自語道:“幸好,幸好……”
幸好什麼?容柯心中萬分不解,正要開口詢問,鍾臣南已經疾步朝病房走去,錯身而過的一瞬,容柯僵在原地,久久沒有動彈,那個男人,竟然在流淚。
心裡裝着事,楚靜寧在牀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只好閉着眼睛養神,倉惶的腳步聲響起,她就睜開眼看了過去。
她從未見過鍾臣南這個樣子,眉目間呼嘯的悲愴幾乎讓她喘不過氣,她啞着聲音問道:“你怎麼了?”
鍾臣南什麼都沒說,只是一步一步走到楚靜寧的牀前,他順着她那邊倒下去,將臉深深埋進了她的肩頸。
“這是在醫……”
楚靜寧止住了聲息,推拒的手就這樣僵在了空中,她感覺到有滾燙的液體落在她的肩上,一滴,接着一滴,洶涌不止。
感同身受這般美好的詞,她早就不相信了。可這一刻,她莫名就紅了眼眶,她的手緩緩擡起,落在他背上,回抱住他。
她不知道他爲什麼而哭,可是那又有什麼關係,她願意陪着這個男人一起悲傷。
眼淚模糊了眼眶,楚靜寧吸了吸鼻子,悶聲道:“哥哥一定會嫌棄我們兩個的。”
兩個人年齡加起來半百了,卻在醫院裡學起了孩子作態,哭得眼淚汪汪的,可不是惹人笑話嘛。
鍾臣南充耳不聞,他的手越攬越緊,似乎要將楚靜寧揉進身體裡,成爲他骨血的一部分,從此同生共死,永不分離。
他不敢想象,如果五年前的那個夜晚他沒有經過那條路,他的姑娘是否能好好地活在這世上,是否還會在隔了這麼多年的山高水闊後,與他不期而遇。
他擡起頭,開始親
吻她的臉頰,每吻一下,就停下來貼着她的額頭喚她一聲,心裡太空,他只能用這種笨拙的方式來感受她的存在。
楚靜寧回望着他執拗的眼神,不厭其煩地迴應他,手指輕撫着他的背。
容柯望着傻氣透頂的兩個人,輕輕掩上了門。
鍾臣南的確不是最好的選擇,他心裡一萬個不情願讓兩人在一起,可他看着這兩人紅着眼貼着額頭的樣子,竟然一瞬間心軟。
那樣冷清冷心的男人,想不到也會有如斯深情的一面。
在醫院又待了一晚,出院那天,容柯沒有出現,楚靜寧在院門口左顧右盼了好一會兒,纔不情不願地相信了這個事實。
“哥哥不會是生我氣了吧?”
她苦着臉,揪着鍾臣南的衣袖可憐巴巴得像個孩子似的。
鍾臣南伸手颳了刮她的鼻樑,笑道:“他這是把你託付給我了。”
楚靜寧眉頭微動,她知道兩個男人之間有過交談,但到底說了什麼,她卻一無所知,而容柯的態度,似乎並不再反對他們來往。她真的很好奇他和容柯說了些什麼。
回去的路上,楚靜寧支着下巴看他鐘臣南,語氣有些疑惑:“你是怎麼和哥哥說的呢?”
她的聲音很軟很輕,像根羽毛調皮地撓着他的心,引起一陣顫慄。
正遇紅燈,鍾臣南側過身,挑挑眉:“想知道?”
楚靜寧連連點頭,他笑了聲,迅速解了安全帶,探身過去一手按着她的後腦勺,一手捧着她的臉,結結實實就吻了下去。
靜止的車流中,他們就這樣吻得難捨難分,就連紅燈轉綠都沒有注意到。
直到後頭的車按了幾聲喇叭,楚靜寧這才驚醒過來,一把推開他,低下頭再也不敢看他,至於她好奇的問題,早就丟到了腦後。
到家後,楚靜寧回房間洗澡,在醫院住了兩個晚上,她覺得身上都是消毒水難聞的味道。
鍾臣南坐在客廳沙發上處理工作文件,看到郵箱的提示信息,他眼眸瞬間深沉,手握着鼠標,卻遲遲未點進去。
他擡起頭,看着那邊放輕腳步的人,笑了笑,“過來。”
“真懷疑你頭頂長了雙眼睛。”楚靜寧挫敗地說道,腳下已經聽話地走了過去。
鍾臣南輕笑了聲,接過她手裡的電吹風,讓她躺在沙發上,腦袋放在他腿上,細緻地幫她吹着溼發。
“午飯想去哪裡吃?”
他的手指輕按着她的頭皮,令她又犯起困來,半眯着眼看了他好一會兒,纔開口問道:“爲什麼不在家裡吃飯?”
那語氣,就像小孩仰着頭問大人,爲什麼不給我糖吃了?
鍾臣南低下頭在她脣上不輕不重地咬了一下,解釋道:“家裡沒菜了。”
他回家第一件事就是進廚房查看了冰箱,發現家裡存貨所剩無幾,而且放了兩天也不新鮮了,乾脆出去吃。
“那就去景宸好了。”楚靜寧抿着脣笑道,“肥水不流外人田。”
鍾臣南失笑,可心裡卻因爲這句話愉悅極了,景宸是他的產業,自然算得上內人,他很喜歡這種被她劃入範圍不分彼此的感覺。
楚靜寧怎麼也想不到
,她一時興起的一頓飯,卻見到了她最不願意見到的人。
那個人頂着和媽媽一樣的臉,掛着無懈可擊的微笑,站在她面前,言語親暱地向她問好:“竟然在這裡遇到了姐姐,真的很巧呢。”
楚靜寧淡淡掃了一眼她身旁熟悉的男人,意味深長地說道:“確實很巧。”
從楚雲苓上門拜訪的那一天起,她就隱隱有預感,白澤宇和她之間會發生種種牽扯,只不過,她沒想到這樣的場景會來得這麼快。她到底還是低估了楚雲苓在白澤宇心中的分量。
楚雲苓眸光閃了閃,看向那個雅人深致的男人,眼底含笑,她施施然伸出右手,“很高興見到你,鍾先生。”
鍾臣南微微頷首,“楚小姐客氣了。”
他握緊了那隻調皮的小手,對楚雲苓伸出的右手視而不見,堪稱無禮的舉動,卻因爲他強大的氣場而顯得理所當然。
楚雲苓心裡惱怒,面上卻不動聲色,勾住白澤宇的胳膊淺笑道:“這是我的男朋友,白澤宇。姐姐應該很熟哦。”
在鍾臣南面前調侃她和白澤宇的關係,楚雲苓果然是見不得她好呢。楚靜寧扯出一抹笑,直直盯着她的眼睛,語氣又冷了幾分:“你這是在挑撥離間嗎?”
這樣的小手段,哪怕衆人心知肚明,爲了維持那層友好的假相,誰也不會當面指出,可楚靜寧偏偏就直截了當地問了出來。
鍾臣南看着那個不過一瞬間失態而後淺笑依然的女人,眼神愈發深沉,他揉了揉楚靜寧的頭髮,笑道:“傻瓜,我是那種容易被挑撥的人嗎?”
見到楚靜寧堅定地搖了搖頭,他滿意地笑了,看向楚雲苓時,漫不經心地說道:“自作聰明的人,通常下場都比較難看。楚小姐覺得呢?”
他的語氣平淡,可話語中暗含的警告任誰也不敢輕視,話說完連眼神都懶得給她一個,摟着懷裡的女人擡步離去。
楚雲苓看着兩人遠去的背影,憤怒、不甘、嫉恨等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像張密不透風的網鎖定了她的心,使她的眼神變得陰沉不復清明,然而當她看向白澤宇時,又恢復那副優雅大方的樣子,她嬌嗔地問他:“你今天怎麼魂不守舍的,一句話都不說?”
爲什麼魂不守舍?白澤宇在心中苦笑,見到楚靜寧時的一絲喜悅,在她那淡淡的一眼中化爲無盡的苦澀,他曾經那麼接近她,卻在那一瞬間彷彿與她相隔了萬水千山。
他看向身邊巧笑倩兮的女人,這是他牽念了五年的女人,可這一刻,他突然有些不確定,他的追求是對是錯,如果是對的,那麼他的心應該是滿足的,爲何總覺得缺了一塊?如果是錯的,那他是不是還有機會重回到那親密無間的時光?
“阿澤?”
白澤宇回過神,接觸到楚雲苓依戀的眼神時,只覺心底一震,所有糾結煙消雲散,他伸手把她摟在懷裡,低聲哄道:“對不起,是我疏忽你了。”
“傻瓜,我又沒有生氣,只是擔心你嘛!”
楚雲苓把頭靠在他胸膛,耳邊是他蓬勃有力的心跳聲,她說着動聽的情話,眼底卻一片冷漠,人在她身邊,心卻落在她的好姐姐身上,就算這樣,這個男人她也要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