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你怎麼來了?”發現門外的人竟然是鍾臣遠的妻子王靜姝,鍾臣南忍不住露出幾分訝異。
雖說是親兄弟,但兩人之間的關係說不上勢同水火也是暗潮洶涌,鍾臣南對王靜姝這個嫂子雖說不像對鍾臣遠那麼冷漠,但也談不上和顏悅色,眉眼間的疏離甚至都不加掩飾。
王靜姝不自在地抿了抿脣,過了很久,她緩緩地吐出一口氣,懇求地看着鍾臣南:“臣南,我能和你談一談嗎?”
她的手不自覺地攥着手提包的袋子,指節都有些發白。鍾臣南淡淡地收回目光,緩緩地點了點頭:“進來吧。”
說來諷刺,嫁給鍾臣遠六年了,直到今天王靜姝才發覺她竟然連鍾臣南的住址都不知道,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這裡。全然陌生的環境,帶來心理上的不安,她垂着眼,肩膀微微地縮在一起,在心裡再三斟酌着該如何開口。
“嫂子,喝茶。”鍾臣南端了茶水過來。
“謝謝。”王靜姝連忙伸手接過茶杯,捧在手裡卻沒有喝,手心傳來的溫度似乎給了她支撐,她的嘴脣動了動,終於鼓起勇氣開口了,“臣南,你知道爺爺想讓你和許小姐結婚吧?”
“知道啊。”鍾臣南輕笑了一聲,微微眯起眼睛看着王靜姝,語帶深意地問了一句,“嫂子難道不知道嗎?”
王靜姝不自在地偏過眼,不敢面對鍾臣南瞭然的目光,她當然知道這件事,若非如此,怎麼可能苦心積慮地找到他這裡。
原本是一件不放在心上的婚事,沒想到到頭來卻成了她徹夜難眠的心結。想起丈夫談起許小姐時溫柔的眼神和發自內心的讚歎,王靜姝覺得心臟像是被人肆意地握在手裡,一抽一抽地疼,疼得她快要不能呼吸了,然而卻始終無法擺脫這份疼痛。
杯子晃了幾下,濺出幾滴茶水,落在王靜姝雪白的毛呢大衣上,像是一幅上好的畫作,突然濺上了幾滴烏黑的墨汁,毀於一旦。
“臣南,你可以不可以多花一點時間在許小姐身上……許小姐的家世樣貌人品都是百裡挑一的,爺爺選的婚事不會有錯的……”明明鍾臣南只是慵懶地坐在那兒,甚至眼皮都沒有擡過一下,王靜姝的聲音卻越說越低,到後來恐怕只有她自己能聽得見了。
“嫂子,你來這裡說這些話……”大概是不知道該用怎樣的心情面對王靜姝,鍾臣南說了幾個字就頓住了,良久後,他繼續說道,“嫂子,我就當今天沒見過你。你回去吧。”
王靜姝有些慌張地放下茶杯,擺了擺手,急忙解釋道:“臣南,我說這些話沒有別的意思。爺爺也希望你和許小姐能好好相處,你年紀到了,也該考慮婚姻大事了。”
“是嗎?”鍾臣南似笑非笑地看了王靜姝一眼,“嫂子嫁進鍾家這些年,不會沒聽過我忤逆老爺子的名聲吧。”
清潤的聲音,嘴角勾着一抹淡淡的笑,但說出來的話卻毫不客氣,比起王靜姝一口一個爺爺喊得親近無比,他連說起老爺子時聲音裡都像帶了一絲諷意似的。
王靜姝神色一僵,有些無措地看了鍾臣南兩眼,哪怕對面的人笑容清淺,慵懶又隨意,她卻覺得自己像是一隻誤闖進野獸禁地的螞蟻,心裡一陣陣發虛打顫,明明現在起身走人
是最明智的舉動,她卻像是被這幾天的焦慮衝昏了頭腦,霍地站起身,對着鍾臣南微微彎下了腰,“臣南,就當是嫂子求你了,只要你願意,許小姐根本不會把目光放在其他人身上的。”
她含糊其辭,然而這裡的兩人都心知肚明,那個其他人無疑就是鍾臣遠,除了他,又有誰能讓她折彎了世家千金的驕傲,擺出近乎低微的姿態。
她彎着腰站在那兒,似乎只要鍾臣南不答應,她就會一直站下去,站到他鬆口爲止。
過了片刻,鍾臣南站起身來,走到王靜姝面前,雙手微微使力,扶起了她。
“臣南,你這是答應了?”王靜姝驚喜地看着他,眼眶不知不覺就紅了,她緊緊地看着鍾臣南,彷彿他是她最後的救贖。
每一個爲情所困的人,都是可憐蟲。然而,他不會是她的救贖。鍾臣南緩緩地搖了搖頭,面不改色地看着她,不疾不徐地說道:“這個忙我幫不了,我送你回去。”
他拎起搭在沙發上的外套,指節分明的手指緩慢地扣着釦子,道不盡的優雅風流。
“臣南,就當是嫂子求你了……”王靜姝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臂,豆大的淚珠一點一點地打在鍾臣南衣袖上,頃刻間就溼了一片。
鍾臣南的眉頭輕微地皺了一下,微微使力抽出自己的手臂,拿起桌上的紙抽遞給幾乎哭成淚人的王靜姝,聲音低沉了幾分,“嫂子,不要讓彼此難堪。擦乾眼淚,我送你回去。”
這句話就像是最後一擊,終於打破了王靜姝一直以來自我構築的假象,她抖着手想要擦乾淨臉上的眼淚,卻發現怎麼也擦不乾淨。
皺成一團的紙巾落在原木地板上,一團又一團,像是努力盛放卻開敗的花,見證了一個女人從自欺欺人裡醒過來的殘酷過程。
直到上了車,王靜姝的情緒仍舊沒有緩過來,因爲下手太用力,她的眼眶周圍像是被擦破了一層皮,紅得過分,就連妝也遮不住。
隨手把化妝包塞回包裡,她失魂落魄地靠着椅背,木然地看着窗外,現在這個時間,許小姐或許還在鍾家吧。
愛情到底是什麼呢?她曾經以爲自己是最幸福的女人,和其他朋友純粹的商業聯姻不同,她和鍾臣遠是兩情相悅的,從相識到今天,她整整愛了他十年,也當了六年的鐘太太,她從未對這份感情有過懷疑,她一直堅信她能和鍾臣遠相愛到老直到白髮蒼蒼。可是十年的相濡以沫,卻敵不過一個認識不到一個月的許小姐。
她的眼淚從眼角滑落,順着臉頰劃過下巴,無聲無息地湮沒了痕跡。
鍾臣南似有若無地輕嘆了一聲,將擺在車窗前的紙抽遞過去,王靜姝卻對此視若未見,自顧自地流着眼淚,她好累,累到就算知道自己一臉狼藉也沒有力氣打理自己。
車子平穩地開着,上了單行線車道,夜色很沉,一眼望過去,像是眼前堆積了成千上萬層黑雲,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鍾臣南擡起手腕瞥了一眼時間,八點了,兜裡的手機安安靜靜的,沒有一絲動靜。
看來,那個人對她而言很重要。他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敲了幾下,終於從口袋裡掏出了手機,還沒撥出電話,眼角餘光就瞥見了什麼,他擡眼一看,正
前方竟然有一輛車來勢洶洶地朝着自己撞了過來。
無暇去想爲何單行線車道上會出現逆向行駛的車輛,電光火石間鍾臣南眉眼一沉,瞥見副駕駛座上被嚇得面無人色的王靜姝,手下一頓,原是往左打去的方向盤硬生生轉了一個大彎打向了右邊。
刺耳的剎車音,伴隨着車窗破碎的聲音,還有金屬刮擦和撕裂的聲音,響徹在這沉沉的夜色之下,最後緩緩歸於沉寂。
意識昏迷前的最後一刻,鍾臣南的手指費力地動了兩下像是要握住什麼,卻什麼也來不及握住。
手機靜靜地滑落,哐噹一聲砸在了車子的地面上,屏幕亮了一會兒,很快也暗了下去。
吃了晚飯後,楚昭從牀底下拖出了一個紙箱裡,楚靜寧不過看了一眼裡面的東西,眼睛就紅了。
裡面整整齊齊的放着一疊畫紙,紙張的顏色看上去有些年歲了,邊角卻沒有一絲破損,看得出來被保存得很好。那是以前,她陪着楚昭一起畫的,每一張,竟然都被楚昭完好無損地保存了下來,妥善的珍藏了這麼多年。
她小心翼翼地翻着這些畫,每看一張,當年那個眉眼如畫眼神執拗的孩子就在腦海中越來越清晰,慢慢和眼前的楚昭重疊在一起。
細細數來,他們待在少年宮一起學畫的時間,竟然有四年之久,那時其實還結識了幾位朋友,只是如今想起來卻是一片怔然。
“真好,你還在這裡。”她伸手摸了摸楚昭的腦袋,後者在她手心蹭了蹭,溫順得像只大狗,拿過她手裡的畫,開始給她講關於這張畫的故事。
每一張畫,在楚昭心裡都代表了一段無法取代的時光,那是他每一次和楚靜寧待在一起的見證。
絮絮叨叨地說了許久,直到他說到嘴巴都有些幹了,才撓了撓腦袋,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楚靜寧,“姐姐,我是不是話很多。”
“不會。你以後有很長的時間可以和我說。”楚靜寧笑笑,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愣了一下,不知不覺竟然這麼遲了。
她舉起手機對楚昭晃了晃,“我打個電話,讓他過來。”
然而往常一撥就通的電話,今天卻一直處於無人接聽的狀態。心裡隱隱有些不安,楚靜寧緩緩吐出一口氣,等到電話自動掛斷,就重新撥了過去。
一連撥了好幾次,始終沒有響應。她的臉色終於變了,有些慌張地站起身來,深呼了一口氣,幾乎是抖着手撥打了宋祁的電話。
楚昭也神情緊張地盯着她手裡的手機,暗暗祈禱不要出什麼意外才好。
過了許久,電話那頭響起嘈雜的聲音,似乎有人在喊醫生,楚靜寧心裡一沉,啞着嗓子問道:“宋祁,你在哪裡?”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傳來宋祁沉重的聲音:“大嫂……聽我說,老大出車禍了,你別慌,把地址報給我,我馬上讓越霖過去接你。”
手機哐噹一聲砸在地上,楚靜寧的身子晃了晃,楚昭伸手扶住她急得聲音都變了:“姐姐!”
她緊緊地抓着楚昭的手臂,一張臉蒼白如紙,視線怔怔地落在地上,手機屏幕還亮着,隱約傳出宋祁慌張的喊聲。
她的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