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入重症病房五天之後，鍾臣南終於醒了過來，他動了動手指，慢悠悠地睜開了眼，視線在病房內轉了一圈，直到見到歪坐在沙發裡的宋祁時，輕輕咳了一聲。
宋祁一怔，飛快地擡頭看過來，見到鍾臣南深邃的眼睛，嘴角忍不住勾了勾，雙手撐着沙發站起來，疾步走到牀前彎下腰，說話的語氣輕快地彷彿要飛起來：“老大，感覺怎麼樣？”
說完，不等鍾臣南說話他懊惱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我去讓醫生過來，順便告訴大嫂一聲。”
話音剛落，門口就發出一聲巨響，他轉過眼，見到楚靜寧傻愣愣地站在門口，手還保持着捧着東西的姿勢，然而卻是空落落的，他的視線微微下移，果然見到散落一地的花枝，五顏六色，彷彿打翻了調色盤。
這些天，宋祁每天都會在病房靠窗的位置見到花瓶裡嬌豔欲滴的鮮花，偶然撞見一次，才知道那是楚靜寧親手修剪的。
他看了一眼含情脈脈的兩人，默默退出了病房，走的時候順便帶走了地上的花枝，想必今天大嫂是沒心情修建花枝了。
“你……”才一開口，聲音就哽咽了。
楚靜寧伸手抹了抹眼睛，像是許久未曾見過鍾臣南一樣，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一步一個腳印，緩緩地走過去。直到走到病房前，她忽然蹲了下去，抓住鍾臣南的手掌把自己的臉深深地埋了進去，悶聲說道：“還好你醒了，明天我們可以一起吃元宵。”
鍾臣南緩慢地擡起另一隻手，手心涼冰冰的，他的手頓了一下，慢慢地落下去，在她的腦袋上一下又一下地撫着，“阿寧，乖，不哭。”
他的話說得很慢，聲音微啞，帶着從未有過的疲倦和無力。
明明一開始還能壓抑住哭聲，然而這句話就像是擊破了楚靜寧心裡的最後一道防線，她像是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堅強和隱忍，捧着他的手掌放聲大哭起來，哭得不能自已，淚水溼透了鍾臣南的手掌，又從他的指縫間滲落，打溼了手底下的牀單。
鍾臣南心疼地看着她，動了動脣，想要說些什麼，最後卻只是默不作聲地紅了眼眶。
宣泄過後，楚靜寧站起身來，從牀頭的櫃子上抽了幾張紙巾，在臉上隨意抹了一通，眼眶紅紅地看着鍾臣南，“我讓醫生過來看看你。”
說着，她轉身想走。鍾臣南卻撐起身子拉住了她的胳膊，“不用去。阿寧，讓我好好看看你。”
楚靜寧吸了吸鼻子，壓下那股洶涌的淚意，緩緩轉過身，鍾臣南淡淡一笑，拍了下身旁的位置，示意她坐到自己身旁。
楚靜寧靜靜地看了他手下的位置半響，坐了下去後，身子一倒，順勢滑了下去，這樣一來，就變成她側躺着依偎在鍾臣南身旁。
不知道他身上的傷勢恢復得如何，楚靜寧根本不敢伸手碰他，小心翼翼地躺着那兒，手撐着臉頰，眷戀地看着他。
只有失去過，只有無能爲力過，才知道這樣的相守有多麼難得。
鍾臣南擡起手，輕輕地落在她的額頭，又從額頭滑下，在她哭得紅紅的眼睛上輕柔地撫了兩下。
就像是一陣輕風撫過，那樣溫柔和細緻。楚靜寧忍不住閉上了眼睛，臉頰貼着他的手掌眷戀地蹭了兩下。
“阿寧，我們會白首到老的。所以，不要害怕。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鍾臣南斷
斷續續地說道，用大拇指小心地擦掉楚靜寧眼角沁出的淚水，這次的意外打得他措手不及，他幾乎是和死神擦肩而過，就好像走在一條冗長的黑暗的彷彿永遠走不到盡頭的隧道，他一度以爲自己再也看不見光亮了。
然而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心裡迴響，那是他對於這個世界最深的眷戀，那是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放開的人。
這幾天楚靜寧就想一直繃緊的弦，精神和身體都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哪怕在宋祁幾人眼中，她堅強隱忍，井井有條地處理着和鍾臣南相關的一切事情，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幾乎沒有真正入睡到，每一個夜晚，對她而言都是最難熬的一段時光，時間被不斷拉長，黑夜放大了心中的不安脆弱孤單。
如今他終於醒來，她就像是流浪的孩子重回故鄉，心裡一下子鬆懈下來，竟然就這樣閉着眼睡了過去。
鍾臣南扶着她頭髮的手一頓，他的身子輕輕前傾，在她額頭鄭重地吻了一下，“好夢，我的姑娘。”
宋祁和葉雲飛越霖一起過來的時候，楚靜寧還睡着，鍾臣南悠悠地張開眼睛，對着三人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親眼見到清醒的鐘臣南，葉雲飛和越霖都鬆了一口氣，視線落在牀上微微鼓起的被子，葉雲飛揶揄地挑了挑眉毛，壓低了聲音笑道：“老大，大病初癒，有些事情不要勉強自己。”
越霖也朝着鍾臣南擠眉弄眼了一番，末了又用手肘捅了捅宋祁的胳膊，示意他一起加入落井下石的行列，多難得的機會啊。
宋祁乾笑兩聲，對上鍾臣南淡淡的眼神，理智地偏過臉不理會越霖這個粗神經的傢伙，他可不想被秋後算賬，要知道鍾臣南對他下手可就沒過心軟的時候，每次都是逮着他的痛楚使勁掐。
“有什麼事情，晚上再說吧。”鍾臣南拍了拍懷裡有些不安穩的人，對着葉雲飛使了個眼神。
葉雲飛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伸手拍了拍宋祁的手臂，然後就扯着一臉怪笑的越霖走了。
直到出了病房，越霖還戀戀不捨地往病房內瞅了一眼，不解地問道：“老大現在武力值是有史以來最低的時候，這麼好的機會你們怎麼都不好好珍惜。”
葉雲飛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一手扳開越霖認真的臉，“沒文化就是可怕，你不知道有句話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嗎？”
何況裡頭那個根本連君子的邊都沾不上了，真讓他惦記了，那之後就別想有好日子過了。
越霖看看葉雲飛，又看看宋祁，後知後覺地撓了撓腦袋，乾笑兩聲，“我這不是沒想起來嗎？”
宋祁呵呵兩聲，甩了一個白眼過去，鬼才相信這句話，指望越霖有腦子精明的一天，還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馬月。
他伸手扣住葉雲飛的肩膀，哥倆好的湊在一起，既然鍾臣南已經醒了，某些事情他們也該着手辦了，老大竟然被一個不着調的富家子弟連累得差點連命都沒了，這口氣要是能咽的下去，他們還真能得道昇天了。
晚上，醫生過來給鍾臣南做了全面的身體檢查，將康復過程中的注意事項細細交代了一遍，楚靜寧拿着筆記本認認真真地都記了下來，遇到不懂的地方，就跟小學生提問一樣一板一眼問的可認真了。
那較真的態度，弄得醫生都緊張起來，暗暗看了病牀上的鐘臣南一眼，見他眉眼含笑的看着楚靜寧，臉上的表情
柔和的不像話，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醫生走好，楚靜寧看了一眼手裡的筆記本，緩緩舒了一口氣，一轉頭就見到鍾臣南專注地看着自己，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她動了動脣，放下手裡的筆記本，走過去，彎下腰在他脣邊親了一下，一觸即離，“你要快點好起來。”
“好。”鍾臣南輕笑了一聲，伸手按着她的後腦勺，阻止她的離開，不動聲色地加深了這個吻，綿長至極，溫柔至極。
手機鈴聲忽然想了起來。被吻得迷迷糊糊的楚靜寧一下子清醒過來，也不敢動手推下鍾臣南，只能輕輕地咬了他的脣瓣一下，含糊不清地說道：“電話……”
鍾臣南這才放開她，伸手撫了她的脣角一下，明明是一臉正經地表情，卻看得楚靜寧面紅耳赤起來。
她咬了咬脣，努力平息着急促的心跳聲，從兜裡掏了好幾次，才掏出了手機。
是楚昭的電話。她飛快擡眼看了鍾臣南一眼，才接通了電話把手機放到耳旁：“小勺子，怎麼了？”
“沒怎麼，就是打電話問下姐姐晚飯吃了沒有？”少年清越的聲音傳過來，帶着幾分不好意思。
楚靜寧笑了笑，“吃過了。小勺子呢？”
似乎是聽出她的心情不錯，電話那頭的聲音明顯也輕快了不少：“吃過了。姐姐要好好照顧好自己，姐夫一定會沒事的。”
“嗯，他已經沒事了。”楚靜寧轉頭看了看鐘臣南，伸出手抓住他垂在牀上的手掌。
鍾臣南手掌一轉，反手把她的手握在手心，楚靜寧笑了笑，使壞地用小指頭勾了勾他的手心。
聽聞鍾臣南已經沒事了，電話那頭的人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那聲音的變化就連楚靜寧都聽得清清楚楚，心裡暖暖的，她的小勺子果然是這世界上最貼心的寶貝。
似乎是知道楚靜寧和剛醒來的鐘臣南有很多話要說，楚昭不過和楚靜寧聊了幾句，就貼心的掛了電話。
以往他找着機會不聊上十幾分鍾，都是不肯掛電話，楚靜寧稍稍一想，就體會到了他的用意。
鍾臣南看着楚靜寧臉上寵溺的笑容，眼眸一深，貌似隨意地問了一句：“小勺子是哪裡冒出來的？”
楚靜寧故作深沉地看了他一眼，軟軟地說道：“你猜。”
話音剛落，自己卻忍不住笑出來，鍾臣南看着她眉眼彎彎的樣子，嘴角也忍不住彎起來，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溫聲道：“猜不出來怎麼辦？”
“是楚昭。還記得嗎，有一次我告訴你我把一個男孩弄丟了，那個男孩就是楚昭。”
鍾臣南當然記得，那天她在他懷裡驚醒，渾身顫抖，茫然無措地流着淚，說她把男孩和以前的自己都給弄丟了。
那個男孩，竟然是楚昭嗎，被接回楚家大力培養的楚少，據說是個心思藏得很深的少年。
似乎是看出鍾臣南在想什麼，楚靜寧搖了搖他的手，笑道：“在我心中，楚昭只是小勺子而已。”
無論她有多麼痛恨楚家，然而楚昭永遠是她心中獨一無二的小勺子，這一點，永遠也不會改變。
鍾臣南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緩慢地笑起來，“讓他有空到家裡坐坐。”
不管楚昭回到楚家所圖何事，既然是她願意承認並且護着的人，那麼，他護着又何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