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公公,你怎麼在這兒?”
“老奴在這裡等候姑娘多時了。”
“等我?”
“請姑娘移步隨我去一個地方。”
尚仙疑惑地跟在洪昇的後面走着,猜度不出他要將自己帶去哪裡。
突然洪昇在一座宅院前停下了腳步:“尚仙姑娘,我們到了。”
尚仙擡眼望着牌匾,喃喃道:“心亦齋?這是什麼地方?”
“這是皇上爲姑娘安排的住所。如今姑娘已經是皇上的御前侍女了,總在御膳房、浣衣局那裡湊合也不是長久之計,所以皇上特意吩咐老奴將這心亦齋打掃乾淨給姑娘住。”洪昇慢條斯理地說着。
尚仙來不及答話,卻被此處幽靜的環境所吸引了:“這裡沒有其他人住嗎?”
“皇上說姑娘喜歡清靜,就撥了這麼一個院落給您獨住,這裡雖然僻靜,但卻有條小徑能只通養心殿,白天老奴會派人來這裡清掃,茶水、碳爐也有人會給您齊備的,另外這裡還有個小廚房,姑娘平日可以在這裡給皇上做點心,也不用特意去御膳房了,需要什麼食材也只須同李貴喜說一聲,他都會照辦的。”洪昇滔滔不絕地道。
尚仙看到院落裡不少的花草,心裡實在喜歡:“此處甚好,請公公代爲轉告皇上,奴婢多謝皇上的恩典了。”
“姑娘滿意就好,老奴必定將這話帶到,這裡還有件東西是皇上囑託老奴給姑娘的。”洪昇笑說着從袖子裡拿出一封信。
尚仙接過信,藉着月光,看清了上面的一行字:燦貴嬪親鑑。心裡咯噔一下,這是爹爹的字跡,看來他還不知道自己的近況。
洪昇見狀,忙識趣地說:“老奴的差事都辦妥了,這就回去覆命了,告辭了。”
“多謝公公。”尚仙急忙反應過來補了一句。
洪昇一走遠,尚仙就回了房間,點上了蠟燭,融去了火漆,趕緊打開了信箋,一目十行看了起來,看完了終於鬆了一口氣。得知爹孃的身體都很康健,二姐無暇與姐夫生活得很好,孩子也已經快一歲了,尚仙心裡也安妥了,不禁憧憬起與家人團聚的日子來了。可又轉念一想,父母尚不知道自己在宮中的處境,而禕徴卻對自己遠在山西的雙親的父母的情況瞭如指掌,還刻意隱瞞了自己貶爲宮女的事實,難道他根本就沒打算放自己走?讓洪昇送來家書,既是恩典也是警示,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率土之賓,莫非王臣啊!
正當尚仙陷入深思之時,耳邊傳來陣陣悠揚的蕭聲,蜿蜒盪漾,流雲若水,清冽遊醉,帶着幾許惆悵和悽愴,揉進這悲寒的夜色,觸亂了尚仙寂寥憂惶的心思。她就像是被一種力量驅使着,尋尋覓覓間,離那個令人有些激奮的聲音越來越迫近。
“怎麼是你?”尚仙驚道。
他停下了演奏,“又這麼巧兒?”
“你怎麼會在這兒?”尚仙依然有點不敢相信。
禕衡彎起了嘴角,用玉簫指着一塊匾額道:“母后要我陪她在宮裡住上一陣兒,皇上就讓我在這‘益風苑’住下了,這裡倒是比其他地方來得清幽,甚得吾意。”
尚仙有些訝異禕徴這樣巧合的安排,但看到玉簫,便來不及理會這些了:“你方纔吹得是《逐風》吧。”
“想不到你除了醫術之外還精通音律,真不知道還會有什麼是你不能學會的。你平日是喜歡撫琴還是吹笛?”禕衡眼神流露出欣賞之色。
尚仙狡黠地笑了起來:“我一樣都不喜歡。告訴你個秘密,我既不會撫琴也不會吹笛,我爹從小倒是沒少教我們姐妹琴藝,可我每次都偷偷地溜出去侍弄花草,等爹發現了我就拿娘做擋箭牌,久而久之,爹也拿我沒有辦法了,再加上兩個姐姐的琴藝都十分了得,爹爹也就顧不上我了,只不過從小跟着姐姐們耳濡目染,各種曲子沒少聽,所以才能在這裡濫竽充數罷了。”
“原來如此,你這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很難想象竟然不會琴藝,更看不出你會有這等灑脫頑皮的小趣事呢?”禕衡笑得合不攏嘴。
“你還笑啊,我小時候這樣的事兒可是不少,而且每次不是被爹罰抄《女則》就是罰背名篇,記得有一次,我偷偷跑出去……”尚仙彷彿被打開了話匣子,一發不可收拾地說着童年的趣事,禕衡一直靜靜地聽着,時不時也會忍俊不禁。
半晌,禕衡開口問道:“對了,這麼晚了你怎麼會來這裡?”
尚仙斂起了笑容:“我接受了皇上的提議,做了她的御前侍女,洪公公給我在‘心亦齋’安排了住處。”
“這麼說來,以後我們就是鄰居了。你可以常來走走。”禕衡安慰尚仙道。
“好啊,以後你一吹簫,我就來聽咯。雖然不通琴藝,但這音律的好壞我還是聽得出來的,你可不要當作是在對牛彈琴,隨意地敷衍我哦。”尚仙故作慍怒地說。
言畢,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一夜過去。
裕錦宮。
“涵遠,怎麼這麼一大早就過來了,這幾個月一路長途跋涉,怎麼也不多休憩休憩,養養身子啊。”皇后語帶責怪,眼神裡卻滿是喜色。
“我是帶兵起早慣了,猛地讓我歇下來,反而渾身不自在呢。”司涵遠對着皇后懇然道。
“昨日你回去,見着爹孃還好吧。我都好一陣子沒見他們了,身體還都硬朗?”皇后關切道。
“爹孃都好,身體沒問題,皇后娘娘您就放心吧。”
“到姐姐這兒還端着規矩,一口一個皇后娘娘的,回去告訴二老,有空來宮裡坐坐,看看初爲也好啊,我這陣子也閒着,沒什麼大事要忙活的。”
“好勒,我今兒回去就說。姐姐,有件事我想問問你?”涵遠神情認真了起來。
皇后看到他的樣子,有些好笑:“說得好好的,怎麼嚴肅起來了,什麼事?你問吧。”
“事情是這樣,我想問問皇后,知不知道伺候皇上的那個御前侍女叫什麼名字?就是昨日我讓他給您報信的,眉心有朵水仙花的那個女子。”涵遠有些拘謹地問。
皇后立刻會意,卻故意賣起了關子:“宮女?皇上跟前的?那麼多宮女,我怎麼能都知道呢,你說的是哪一個呢?最近這記性也不知道怎麼了,越發地不濟了。”
涵遠着急了:“姐,你再好好想想,昨兒我還看見你這兒看到她幫忙端菜上桌的呢。”
皇后見涵遠心急成那樣,就不再逗他了:“哦,你說的是她呀,她姓凡,名喚尚仙。”
“尚仙,尚仙。”涵遠有些出神了。
“我的大將軍,怎麼了,好好地問起她來了?”司曼柔試探道。
涵遠故作鎮定:“沒什麼,昨日在養心殿我見過她一回,當時她還笑話我是個斯文書生,有股子孩子氣,不像威風凜凜的大將軍,見她說話有些子見識,不同於一般的宮女,當時沒有問她的名諱,今天到娘娘這兒來,就隨口問問罷了。”
“我看着這丫頭說得確實挺對的,你呀就是孩子氣。你對她的印象如何?”皇后接着探問道。
涵遠有些訕然:“這個女子確實與衆不同,卓爾不羣。樣貌氣質都是出類拔萃的,叫人一見難忘。”
“這麼說我們的威遠將軍也凡心蠢動了?”
涵遠的臉頰紅了起來,又有些疑惑地問:“只是我不明白,以她的資質何以只是宮裡的一名宮女呢?”
“是啊,本宮也覺得做宮女是委屈了她,做將軍夫人倒還使得,你看呢?”皇后繼續打趣道。
涵遠窘得接不上話,司曼柔復又說道:“說起來,初爲也是多虧了她,才能來到這個世上呢,她幫了姐姐太多太多了,她是我們司家的恩人,我也盼望着她能有個好的歸宿。”
“她還會醫術?”涵遠好奇道。
“何止是醫術,昨日的宴席就是她給定的食譜,她還特意叮嚀你不宜大補,只能慢慢調理一點一點身體,不可操之過急,桌上的菜式有一大半都是她親手做的呢。”司曼柔把話一點一點都說進了涵遠的心坎裡。
“那我還真應該好好謝謝她呢。”
“她現在住在養心殿後頭的‘心亦齋’,你有空去看看她也好,終究她也是個苦命的孩子啊。”
聽了皇后的話,涵遠覺得尚仙身上又多了幾層神秘感,心裡面對她又增添了幾分好奇。
養心殿。
“替朕研墨。”禕徴邊批着奏本邊道。
尚仙也不接話,只是靜靜地在邊上研墨,心裡卻七上八下的,一連幾天禕徴都沒對自己提及家書、住宿的這些問題,每日只是吩咐自己奉茶、研墨、做宵夜之類的事,再無其他交談,這出奇的平靜反倒讓尚仙的心揪到了嗓子眼,而眼下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微臣叩見聖上。”司涵遠突然走了進來。
“快起來吧,朕正好想找你談談邊境蠻夷議和的事兒呢,你可巧兒就來了,快坐吧。”禕徴露出了笑容。
尚仙端了龍井到涵遠面前,卻聽他說了一句:“有勞尚仙姑娘。”
禕徴眼睛瞟向了尚仙,臉色也跟着冷了下來,涵遠見狀,便說:“是皇后告訴微臣,說昨日的不少美食都是出自姑娘之手,方纔在下是爲了昨日之事致謝。”
衆人這才舒了一口氣,禕徴笑了笑:“看來昨日尚仙還真沒說錯,你這個威遠將軍還真是個饞嘴的,看來朕得給你改個稱號了,不如叫‘好吃’將軍得了。”
三人皆付之一笑,所不同的是,禕徴的眼神複雜而深邃,涵遠的眼神飽含柔情,而尚仙眼神卻透出不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