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就要壽終的元老太妃不可能看得清楚他臉上的表情了,或者說也不會再在乎任何事情了,等了一下不見他說話後,繼續道:“雖然哀家沒有見過太子,但太子也是哀家的曾孫,哀家也是喜歡和重視的,但是,太子的母妃出身太低,沒有任何依靠,才學、見識也遠遠不足,太子又如此年幼,承受不起太子之名啊……”
“正因太子年紀,朕纔有足夠的時間去教導他,培育他。”景立天緩緩的道,“朕相信,有朕親自教導,太子定不負朕望。”
他反感的並不是別人反對太子,而是惱火別人反對他立景歡爲太子這個決定。
別人可以說景歡不配當太子,但是,不能說他立景歡爲太子不合適,更不能勸他另立太子。另立太子這種事情,只有他能自己說,自己做。
“請恕哀家直言。”元老太妃道,“雖然皇上很有自信,但是,整個皇室和朝野,沒有任何人會支持太子,皇上不廢黜太子,只會給太子招來災禍罷了。”
景立天的聲音沒有感情:“聽祖母的意思,朕立歡兒爲太子,倒是害了太子了。”
“確實是。”元老太妃道,“哀家敢斷言,如果皇上不廢黜太子,太子一定活不到五歲。所以,爲了您的兒子,也爲了哀家的寶貝曾孫好,還請皇上三思。”
景立天沉默了片刻後,看向身後那一羣因爲年邁而坐着的宗親、老臣:“你們,也是這麼想的?”
老人們沉默了片刻後,異口同聲而小聲的道:“是。”
景立天的眼睛微眯,一時間動了殺心。
但這一絲殺心很快湮滅。因爲,這些宗親、老臣真的都老了,指不定哪天就活到頭了,加上他們的身份、地位很高且不問國事、政事多年,已經到了他們動不了別人、別人動不了他們的境界。
他堂堂一個帝王,也不好跟這麼一羣老頭子計較。
同時他心裡明白,這些老人們就是仗着自個對他有功且年邁的緣故,在集體給他施壓呢,真是一羣狡猾的老東西!
“祖母,”景立天也不想多扯,問元老太妃,“朕現在就四個兒子,景輝已廢,恩兒體弱多病,秀兒已經召告天下、放棄繼承皇位,如果不立歡兒爲太子,朕還能立誰?”
他倒要看看,這些老東西想扶持誰。
“皇上,”元老太妃道,“您擁有的國土望不到頭,您的眼界和心胸也可以再廣闊一些。哀家的這幾位曾孫雖然都不適合爲帝,但是,您不是還有孫兒、曾孫兒麼?”
景立天心頭就是一跳,幾乎想叫出聲來,但還是忍住了。
元老太妃等不到他說話,只得抓緊時間繼續說:“輝兒、恩兒、秀兒都有兒子,哪一個不比歡兒年長且母親出身高貴?皇上選了他們,怎麼樣都比歡兒合適啊。”
原來,他們打的是這個主意。
景立天不吭聲。
“哀家不曾見過這些孩子,也不知道他們被教成什麼樣子,如果這些孩子沒有讓皇上滿意的,皇上也可以試着考慮公主們的孩子。”
景立天驀然張大眼睛,立公主們的兒子爲太子?這種事情他想都沒想過,晴國的歷史上也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先例,老太妃糊塗了不成?
不過,仔細想想,晴國的歷史上倒是有景氏公主之子去爭奪江山但最終失敗的例子,而別國則有成功的例子。
“景氏一族向來女多男少,相較之下,公主所生的子嗣較多,優秀的也較多,更容易選出合適的人才。哀家認爲,爲了景氏一族和景氏的大好江山,選拔最優秀的孩子繼承大統是有必要的,只要流有我們景氏一族的純正血脈,哪個孩子都可以考慮哪。”
景立天又沉默了一下後,道:“那祖母覺得朕的哪個孫子或曾孫最合適?”
老人家都這個樣子了,哪裡還有餘力去聽、去看、去管外頭的事兒,分明是有人在老人家面前慫恿和煽動,老人家纔會說出這樣的道理。
讓他知道是誰利用老人家給他施壓,他一定讓誰吃不了兜着走。
“哀家都沒有見過那些孩子呢。”元老太妃輕聲嘆息,“也無從知曉哪個孩子合適,只能靠皇上去判斷了。原本,哀家還想在臨終之前見見那些孩子的,可哀家又不想讓孩子們見到自個的模樣,免得嚇着了他們……”
“祖母哪裡的話。祖母這般慈愛,孩子們若是見了只會感動。”景立天說得言不由衷,因爲元老太妃這副枯木般的模樣確實挺嚇人的。
元老太妃呵呵一笑:“哀家這一生,最疼愛的孩子就是你,在臨終之前得見你一面,其實也已經滿足了。”
景立天的心裡,終於微微有了暖意。
他並非長子,小的時候並不是很出衆,背景和靠山也不是最強,在先皇的眼裡算是相當平庸的。但祖母卻很欣賞他的母妃,對他也格外重視,經常關照和指導他們母子,還常常不動聲色的在先皇面前說母子倆的好話,給母子倆表現的機會。如此,母子倆慢慢的得到了先皇的重視,在他長大一點以後,成爲了最有力的太子競爭者之一。
而在他競爭太子之位和皇位的過程中,祖母更是用盡了一切辦法和力量,聯合現在這些在場的宗親與老臣,一步步將他送上皇位,而後乾脆的退出權力中心,完全沒有干涉他的國事與家事,對此,他銘刻和感激於心。
無論如何,眼前這個老太太是真心疼他的,也爲他付出太多的,他可以原諒老太妃剛纔所言的一切。
“天兒,”元老太妃用最後的力氣,輕輕拍了拍他的手,微笑,“你是帝王,權力最大,但,單靠你的權力,不足以讓得不到朝野認可的皇子登上皇位和好好活下去,哀家知道你明白這一點。所以,無論你日後如何決定,都請把哀家的話放在心裡,哀家所言,都是爲了你好、爲了皇室好和爲了景家的江山好。”
景立天沉默了一會兒後,輕聲道:“是,天兒會好好考慮的。”
當年,母族最爲強大、也最得先皇喜歡和重視的他的兄長,毫無疑問是最有實力的競爭者,但是,最終還是敗在了他手下,因此,他很明白祖母並不是在嚇唬他。
“那麼,哀家就去了。”元老太妃混濁的眼珠子慢慢的轉頭,掃過在場的景立天、昔日的盟友和臣子,以及侍候她多年的宮女後,慢慢闔上眼睛,“各位,哀家就在另個一世間等着你們了。”
就此,她溘然長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