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地緣歸屬
“行事這麼粗魯野蠻,滿嘴妄言,莫不是閣下家鄉地處偏僻,未得文風教化,不知何爲教養禮數?”
任英澤穿着一身暗金流紋水藍長袍,頭戴錦冠,腰繫玉佩,一看就是個出身富貴的公子哥兒。明明是寒冬臘月,他還非要拿着一柄摺扇裝風度,吊兒郎當地拿在手裡晃來晃去,腔調仍是顧雲霽熟悉的陰陽怪氣,輕飄飄的兩句話就將那北方青年氣了個半死。
青年臉色鐵青,咬牙道:“你說什麼?”
任英澤詫異挑眉,故作驚奇道:“呀,這都聽不懂?看來是我高估閣下的文學底蘊了,那我換個通俗易懂的說法。”
“我的意思是——”任英澤露出一個玩味的笑容,危險地眯起眼睛,“你這麼沒有教養,是因爲生下來就沒爹沒孃嗎?”
“南蠻子!你找死!”
青年頓時大怒,當即拍桌而起,正欲衝上前去教訓任英澤一番,就見四周的南方人紛紛往這裡聚攏,全都撐腰似的立在任英澤旁邊,虎視眈眈地盯着他:“你再說一遍南蠻子試試?”
青年被衆人逼得下意識地後退兩步,氣勢瞬間一矮,不敢再輕舉妄動。
伸手將白興嘉扯過來護到身後,任英澤冷哼一聲:“自己跟個鄉野村夫一樣在酒樓裡大吼大叫,還好意思瞧不起我們南方人,真不知道你哪來這麼大的臉。都說北方人健壯高大,我看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看起來挺大個塊頭,實際上都是羣胸無點墨的莽夫!”
見任英澤毫無差別地掃射全體北方人,酒樓裡其他的北方士子不幹了,也三三兩兩地站了出來。一箇中年人臉色有些難看,語氣卻仍是剋制着,試圖和任英澤講道理:
“閣下這話就說得過分了吧。我身邊這位兄弟行爲是有不妥之處,但我們可是無辜的,閣下怎能不加分辨,輕易地怪到我們所有北方人頭上?”
偏生任英澤肆意張揚慣了,就不是個講道理的主兒,聞言渾不在意地揚起下巴,姿態挑釁:“我就是怪在你們所有北方人頭上了,你又能怎樣?”
“方纔你這好兄弟言語侮辱我們南方人的時候不見你說話,現在倒出來當理中客了,真是不要臉!”
中年人長這麼大還沒被人這麼罵過,氣得臉都憋紅了:“狂妄豎子!我乃濟南府孔家嫡系子弟孔業,至聖先師後人,生長於文脈之地,你怎可對我如此無禮!”
任英澤臉色一變,很快又恢復正常,漫不經心道:“那不知閣下這位聖人之後,爲何一大把年紀了卻只有個舉人功名,還要與我們這些‘豎子’同場應考,這難道不是有辱先聖之名?”
附近的一片街區都是科舉會館,到這福瑞酒樓來吃飯的基本都是些備考舉子,何況孔業一身讀書人打扮,任英澤猜也猜得出他的身份。
果然,孔業被任英澤堵得登時就沒了話說,抖着手指了他半天,終究還是一個字都沒吐出來,只能拂袖而去。
衆南方人見狀哈哈大笑,你一言我一語地奚落起來:“什麼聖人嫡系,竟有臉到我們面前擺派頭,還不是照樣沒考中進士?看來這所謂文脈之地,也沒什麼了不起嘛!”
“可不是嗎?這上千年過去,先聖人留下的文脈早叫這些不肖子孫給霍霍乾淨了。要知道上次恩科會試總共錄取三百貢士,南方人就有足足二百零九個,其中江南士子更是佔了將近一百個名額。要我說,這所謂文脈之地的稱號,讓給咱們江南算了!”
“說得在理哈哈哈哈……”
這幾條街巷的南方科舉會館居多,此刻聚在酒樓裡的南方士子人數也遠超北方士子。人數差異擺在這裡,再加上他們說的本就是事實,在場的北方人也沒多少反駁的底氣,聞言氣都氣飽了,再也待不下去,紛紛結賬走人。
一直沒有說話機會的白興嘉終於尋到空檔,端端正正地朝任英澤行了一禮:“在下白興嘉,多謝閣下方纔出手助我,請問閣下尊姓大名?可否交個朋友?”
任英澤卻並不領情,反而嫌棄似的睨了他兩眼:“誰要和你做朋友?方纔那兩個北方人那般欺辱你,你連個屁都不敢放,要不是他們言語辱及所有南方人,我才懶得管閒事!”
白興嘉始料未及,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任英澤見狀對他愈發瞧不上:“看你那畏畏縮縮的樣子,真是丟我們南方人的臉。我聽你口音……倒像蘇州一帶的人,怎麼,蘇州府都是這等膽小懦弱之輩嗎?”
“哎,你怎麼說話呢!”來自蘇州府的士子立刻不幹了,開始甩鍋,“這分明就不是蘇州府的口音,他長得這般瘦小,怕不是南疆地區的人,那邊可是有不少戎狄之後!”
桂林府士子怒目而視:“你說誰是戎狄之後!”
蘇州府士子攤開雙手,一臉無辜:“我又沒說你。”
“我呸!”桂林府士子憤憤地啐了一口,“你就是針對我們,狡辯什麼呢!”
蘇州府士子沒法子,只得改口,隨便胡謅道:“好好好,不是南疆地區的人,那他是沿海地區的人行不行?”
福廣一帶的士子莫名其妙地被殃及:“你們吵你們的,關我們什麼事?”
有人一錘定音:“行了,都別吵了!我認得白興嘉,他是松江府的人!”
眼看衆人目光聚集到自己身上,幾個松江府的舉子推脫不掉,只好強行撇清關係:“他……他是鄉下來的,難免見識短淺,跟我們住在城裡的人可不一樣!”
這話說出來還是有人不滿:“怎麼還看不起鄉下人呢?你又高貴到哪去?”
……
因爲任英澤的一句話,白興嘉竟成了狗都嫌,哪個地方都不要他,夾在衆人當中被推來推去,一時間狼狽得厲害。
一刻鐘前還齊心對外的南方人突然開始內訌,大到以州府爲陣營,小到以村鎮爲歸屬,地緣劃分明顯,彼此互相攻訐,混戰不休,酒樓內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