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省的布政司內,布政使爲最高長官,正三品;其下還設有左右參政,屬於布政使的副手,從三品。
得知嚴正謙看上了四川布政司右參政的位置,蒲廷南挑眉:“嚴大人是四品知府,雖說從府一級跳到省一級,從正四品升爲從三品,也算是合乎規制。但到底還是地方官,嚴大人在西南熬了這麼久,就不想回京嗎?”
嚴正謙有些不好意思,很有自知之明地道:“大人您是正兒八經的進士,從京城派到地方上來的,自然是覺得京官好。可下官一介舉人,連皇城都沒進過呢,對我來說,從未去過京城,又談何‘回京’?”
“何況我大夏一百多個州府,任期已滿需要調任的知府沒有五十也有三十,哪能個個都調到京城裡去?下官就算真當上了京官,可我在朝中無甚人脈,去了怕也是受排擠,處處都艱難。”
“京城哪有西南自在,下官是您的人,下官到了布政司,有大人您照應着,不比在京城安逸多了?”
說着,嚴正謙一點點挪向蒲廷南,和他越靠越近,最後索性坐在對方腳下的臺階上,親暱又討好地挨着蒲廷南的腿,甚至還用袖子給他擦起了鞋,一張臉笑得全都是褶子,奴態盡顯。
“再說了,下官也願意在蒲大人您手下當差,爲您鞍前馬後是我的榮幸。等下官到了布政司,您吩咐下官做什麼都行,權當是多了條使喚的狗,大人覺得怎麼樣?”
蒲廷南聞言哈哈大笑,伸出手拍了拍他這條“老狗”的臉,愉悅道:“你呀你呀,本官自從當了四川的布政使,討好奉承的人簡直是多如牛毛,但真正豁得出去也只有你一個,像你這麼忠心的狗可真是不好找,本官又怎能不珍惜着用呢?”
“罷了罷了,一個右參政的位置而已,於我而言也算不得多難的事。過兩個月我就要出發去京城準備年底述職了,到時候我親自在陛下面前保舉你。”
嚴正謙眼中露出喜色,高興得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恨不得給蒲廷南表演一個搖尾巴:“多謝蒲大人!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哇!我嚴正謙以後聽憑大人您差遣,您說往東我絕不往西!”
蒲廷南笑道:“好了,少給我來這套,當我不知道你想什麼呢?左右參政管糧道,但凡是涉及銀子和糧食,那都是流油的肥差,你個老東西不就是想好好撈一把嗎?”
嚴正謙卑微地笑着:“下官年近五十,小半截入土的人了,也不奢望能升多大的官掌多大的權,無非是想在致仕前多給子孫兒女們掙下份家業。”
“敘州府貧瘠,油水少得可憐,這兩年有顧雲霽看着,下官過得更是艱難,連根針都不敢多拿。好不容易到了布政司,有大人您罩着,下官總算是能鬆快鬆快了。就算是撈油水,也不敢忘了您吶,撈十分,少說得給您獻七分的孝敬。”
說到顧雲霽,蒲廷南想起來了:“話說回來,洋芋這麼重要的東西,既然首先出現在敘州府,就算是你一個人的功勞,但論起政績來,同知和通判都是有份的。你把洋芋私下獻給了我,陳循洲和顧雲霽知情嗎?”
嚴正謙道:“陳循洲是知道的,他靠着我才能見到大人您的面,又得到您的允諾,要去掉他那同知帽子前的‘代’字,即便我繞開了他將洋芋單獨獻給您,他也不敢說什麼。”
“至於顧雲霽……”說到這,嚴正謙心裡發虛,不由自主地頓了頓。
考慮到先前蒲廷南對顧雲霽的態度,若讓他知道洋芋的引種和推廣本就是顧雲霽一力促成,和自己沒有半分關係,他說不定會雷霆大怒,右參政的位置也八成沒戲了。
這樣想着,嚴正謙眼珠子轉了兩轉,乾笑道:“……顧雲霽那樣的來歷背景,又是翰林大官人一甲探花,本就是到西南來磨鍊鍍金的,想是也看不上這三瓜兩棗的政績。我要是煞有介事和他商量,說不定人家還看不起呢……” 蒲廷南不疑有他,咂嘴感嘆道:“說得也是,本來就是你的功勞,他就算有資格分也分不到多少。顧雲霽是進過翰林院給陛下當過講官的人,家族又對他寄予厚望,人家將來怕是要入內閣做宰輔,纔不會和你糾結這些細枝末節。”
說着,他又叮囑道:“不過保險起見,你最好還是跟他知會一聲,畢竟面子功夫得做到位,起碼的尊重還是要有的。”
嚴正謙眼神飄忽,心不在焉地應道:“是,下官明白。”
——
敘州府城外的鄉野村道上,幾個衣着不凡、氣質與周圍格格不入的人緩緩前行着。
爲首者是個年輕人,二十多歲的樣子,皮膚白皙,一看就養尊處優。雖是着常服,卻仍是身形板正,服冠穿戴得一絲不苟,一邊走路,一邊細心認真地觀察周圍農田的情況。
幾個跟在身後的人應當是他的隨從,身材勻稱小臂肌肉緊實,一看就是練家子。一行人就這麼頂着大太陽前進,前路漫漫似乎無有盡頭。
一個隨從用手遮擋着刺眼的陽光,忍不住道:“大人,咱們爲什麼非得放着寬闊的官道不走,來走這歪歪扭扭還硌腳的鄉野村道啊?”
另一個隨從接話道:“咱們一行人這麼扎眼,怕是走到半道就要引起當地官府的注意。大人是陛下派來查看蜀中旱情的特遣使,不低調點怎麼辦差?難道咱們非得一來,就被當地官員敲鑼打鼓地迎到衙門裡去坐着喝茶,你才樂意嗎?”
隨從腦子反應慢,被大太陽曬了許久,還真有些口乾舌燥,傻呵呵地道:“被迎到衙門裡喝茶也沒什麼不好的啊,剛好我也有些渴了。”
“榆木腦袋!”
同伴恨鐵不成鋼地敲了他一記:“四川布政使幾個月前就上摺子哭訴蜀中旱情嚴重,要求予以糧稅減免。後來蜀中官員聽說陛下想要找個官員來了解情況,全都卯足了勁兒打探消息,預備着特遣使一到,好誇大實情,多跟朝廷要些賑災銀子。”
“陛下考慮到這一點,便沒從京城裡挑官員,而是選了正在杭州出公差的咱們大人做特遣使,直接沿着長江逆流而上,提前了兩個月到蜀中,爲得就是打當地官員一個措手不及。”
“要是一來就被當地官員察覺到了,讓他們有了準備,到時候你看到的都是他們想讓你看到的,還談什麼爲陛下辦差?當然得自己先查探一番,心裡有個底,纔好去跟當地官員對接啊。”
說着,見同伴將信將疑,這人朝前面的年輕人喊道:“錢大人,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錢遜頓住腳步,轉過來微笑點頭:“不錯,就是這個道理,照影很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