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雙驕

穆先生到的時候,大佬們一個都沒出來迎接,他在披紅掛綵的門前停下,那裡有三個階梯。

他默默望着那階梯,身後是默默望着他的人們。

前方靜室內,江湖霸主們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

任你如何架子大,此刻你打算如何體面地進門?

這階梯是灌封澆築的麻石,拆不掉,也踏不平。

無人攙扶,這門進得狼狽,先前擺出的架子,就瞬間塌了。

面子說到底,不是靠着踐踏別人掙來的。是靠實力一點點掙的。

他在階梯前停住,看也不看前頭的人,淡淡道:“鋪平。”

衆人脣角露出譏笑之意——用木板鋪平階梯。推輪椅上去,是個辦法,但是他能從周圍的店鋪裡,借到一塊木板嗎?

想着他的護衛,在店鋪求借或者購買木板,頻遭冷眼的模樣,衆人笑得就越發快意。

一言不發就扳回一成的感覺,真的很快意。

羅剎透過窗戶,看了二護法雷生雨一眼,雷生雨一臉恭敬之色,站在一邊,看起來就是一個唯主子之命是從的忠心屬下。

周圍店鋪很多木板,鋪板就是木板,老闆們將鋪板下下來,掂在手掌上,甩得噼啪響,斜眼笑看穆先生這羣人,等着他們來求借或者硬要,然後正好,揍他個七竅生煙。

護衛們卻沒有去借或者尋找木板。

一個漢子走上幾步,看起來平平常常的人,每一步身體就漲大一圈,走到臺階下時,他漲大的身體已經將衣服崩破,他乾脆將衣服甩掉,露出一身黝黑如鐵,發出油光的肌肉。

然後他砰一聲,撲倒在臺階上,稍一運氣,周身肌肉堅實地賁起。

他用自己的身體,將臺階“鋪平”。

不等瞠目結舌的霸主們反應過來,護衛們已經簇擁着穆先生的輪椅,駛過了那漢子身體。數百斤重量從人體上壓過,衆人並沒有聽見任何骨裂的聲音。

整個玉樓坊,靜悄悄。

輪椅進入樓內那一霎,那漢子吐氣開聲,一躍而起,周身無傷,他的同伴扔給他一件外袍,他隨意穿上,眼看着身體就慢慢縮了回去,看起來一如常人。

靜室很靜,霸主們的表情都不大好看。

鐵布衫橫練功夫,很多人都有,但在這種時候想到這一招的,並不多。

這穆先生,有種沉默的霸氣,令人凜然。

更重要的是,練橫練功夫的,多半練在外形,看起來就高大魁偉異於常人。但這個護衛能將橫練功夫隱藏自如,這一手,諸位霸主卻是聽也沒聽過。

此刻他們再看那羣平平無奇的護衛,眼光便多了幾分審視,誰知道那普通面目下,藏着多少奇異手段?這影閣能在玳瑁這麼複雜的、別人早已插不下腳的地方,短短五年崛起,果然有幾分本事。

室內,大太保當先站了起來,十三太保組織最近連連受挫,內心深處更希望得到同盟。

有人帶頭,其餘人也便順勢站起,迎了上去。

門廳前,斜倚輪椅的人,慢慢擡起頭來,一笑。

銀色面具幽幽生陰冷的光,他脣角笑容的弧度卻清豔如夏日蓮。

衆人有一霎的窒息。

……

景橫波到了二樓的雅室,雅室對面不遠,就是宴客廳,是三間屋子打通,做成軒敞的一大間,極盡富麗繁華。

屋內原本聚集了很多女子,嘰嘰喳喳,她進去的時候,所有人忽然就靜了。

女人,對於他人的美麗,總是敏感的。

景橫波也不理他人眼光,從容進入,那些女子卻將凳子都佔滿,沒她坐的地方,景橫波也不在意,正準備靠牆站着聽,一個少女站起身來,將自己的凳子讓了給她。

她笑容羞怯,穿一身青羅軟紗,簪白玉簪,姿容清麗,在一羣濃妝豔抹的女子當中,別有一種楚楚的韻致。尤其一雙手,如玉如雪,指尖晶瑩,非常小巧精緻。她也似對自己的手很珍愛,指甲上鑲了細小的水晶粒,雖然不值錢,但舉手投足間微光閃閃,更添幾分風采。

景橫波原本不喜歡這種小白花似的女子,卻覺得她笑容純淨,和最討厭的那個女人不同,便笑拉她一起坐了聽。

聽了一會,才明白原來這邊江湖宴客有個規矩,對於貴客,要有“頭奉、”二奉“、”三奉“。

所謂”頭奉、“二奉”、“三奉”,是指頭菜、主菜和最後的湯點,分別由選出來陪伺的最美的女子奉上。頭奉自然是奉給最尊貴的客人,二奉給最尊貴的陪客,三奉給主人。

一般來說,頭奉是最好的差事,會得到很重的賞賜,而且第一個出去的女子,很容易獲得霸主們的青睞,飛上枝頭做個姨娘什麼的,比比皆是。

三奉多少也會得了賞賜。唯獨二奉,有時候會出事,江湖人愛爭排位,誰是最尊貴的陪客,有時候還真難定論——比如今天這種場合。

所以姑娘們都在爭做那個頭奉,以免災禍。

店主卻將目光投在了景橫波身上。頭奉都選最美的姑娘,以前這個問題還挺頭疼的,春花秋菊,誰算最美?但今兒可沒這個問題。

景橫波倒也有出去見識一下的打算,不過她眼角一瞥,正看見身邊的少女,低着頭,面頰漲紅,似乎有話不敢說的模樣。

剛纔在爭的時候,她就一直這模樣,所以從頭到尾,就沒人注意上她。

“你想去?”她碰碰新同伴的膝蓋。

“嗯……”回答的聲音細如蚊蚋,“……我……我想贖身,還差一點銀子……嬤嬤說再不拿來,就不給我從良了……”

景橫波哦一聲,恍然大悟。又一個青樓女子遇見心許兒郎,欲待從良的故事。

這是好事。她立即道:“我忽然有些不舒服,要麼我二奉?倒是我身邊這妹妹,我覺得很適合頭奉呢。”

店主仔細看了看,他本身也是江湖人士,對女人自然很有研究,平時他會覺得這少女太單薄清素了些,此刻和這滿屋鶯鶯燕燕比起來,卻又覺得別有風姿眼前清爽,再看見她那雙美妙的手,眼睛一亮道:“頭菜正是燕窩薄荷蓮羹。由你這雙蓮花一般的手端上去,定有相得益彰之妙。就你了。”

少女感激地握一握景橫波的手,隨店主去了,她的掌心溫暖滑膩,絲緞一般美好的觸感。

景橫波看着她單薄的背影,沒入前方輝煌的燈火,不知爲何,心忽然一跳。

……

席面已開,客人位上,坐了年輕的穆先生。

所有人的神情都飄飄蕩蕩,所有人的言語都天上地下,所有人的眼神,都暗暗掃着他。

威脅試探,冷嘲熱諷,旁敲側擊,邀請警告,所有語言的技巧都使用上了,所有敲打人的方法都用過了,但面前的這個人,如風般無蹤,如山般巍巍,如水般流動,如一場光怪陸離的夢——你覺得似乎發現了很多,遇見了很多,但是一回味,才發覺其實什麼都沒有。

說了半天廢話,對方到底多大規模,如何起家,實力怎樣,以及將來打算,統統都沒摸到,所有人只看見他脣角一彎淡淡笑容,勾着這夜分外悽清的月。

衆人都有些悻悻,眼色陰沉。

氣氛冷落下來,門外適時響起了敲門聲。

“幫主,是否可奉頭菜?”

“進來。”

門開處,少女有點緊張地,邁入這江湖霸主羣聚之地。

她蓮步姍姍,裙裾無聲在地面曳過。手中湯盆,點滴不驚。

此時霸主們心情都不大好,也沒人有心思關注那少女,少女垂着眼睫,微微顫抖,難掩微微失望。

穆先生很隨意地坐着,手背淺淺撐着下巴。燈光下只看見他線條優美的手,和同樣優美的淡紅的脣。

那少女進門第一刻他看了一眼,之後卻再沒有擡起頭過。

少女將頭菜跪坐奉上,青玉瓷盆裡,蓮花狀的燕窩盈盈開放。

她的手也若蓮花,雪白嬌嫩,瘦不露骨,指甲上細碎的水晶,被室內輝煌的燈火,耀得光芒閃爍。

羅剎的目光,落在了這雙手上。

ωωω⊙ ttκā n⊙ ¢ Ο 她眼底,忽然浮現微微的惡意——既然試探警告,都不起作用,那麼不妨來個重的。

“頭菜奉菜多美人。”她微笑,“穆先生,覺得此女如何?”

穆先生微微掀起眼皮,看了一眼。

但那一眼,也只到那雙手而已。

“手很美。”他淡淡一笑。拋出一枚珍珠。算是賞賜。

誰都聽出這話的敷衍之意,衆人臉色越發不好看。尤其他的態度——按規矩,如果真的打算迎合主人,是該將此女要去的,要得越積極,越給主人面子,也越是恭謙的態度。

如此漫不經心,然後又對一個妓女,拋出這樣珍貴的珍珠做賞賜——珍珠大如龍眼,圓潤潔白,價值千金。那少女的眼神,驚喜得快要暈去。

這簡直是狠狠踐踏他們的面子。

羅剎笑容裡,惡意更濃。

“是啊,手很美。”她微笑,“你喜歡就好。”

她揮手,對店主使了個眼色。店主微微一笑,躬身帶着興奮的少女離開。

在樓梯的拐角處,他將少女交給屬下,笑道:“仔細些,不要弄得不好看,還有,不要發出聲音,驚擾了貴人的興致。”

“是。”

少女睜大懵然的眼睛,被店小二輕輕地推下去。

他的笑容也似帶着惡意。

“走吧,你的好日子,就要來了。”

……

景橫波忽然有點坐立不安。

心中似乎有點不好的預感,彷彿有什麼不太好的事正在發生。

她坐不住,便起身踱步到窗邊吹風,屋外店主在通知她,準備奉第二道菜,她隨意嗯了一聲。

這窗戶對着後面的院子,院子和前樓的燈火輝煌不同,陰暗而隱蔽,只點了昏黃的風燈,就着慘淡的燈光,她看見幾個人匆匆走進了一間小屋。

其中一個身影,似乎就是剛纔奉菜那少女。

奇怪,她不是去奉菜了,怎麼跑到後院去了?而且看起來有點身不由己。

然後她似乎聽見了一聲慘呼。

隔得遠,聲音聽起來細微,又被前樓傳出的絲竹之聲淹沒,景橫波也不能確定是不是慘呼。

風將一些顫顫的聲音捲來,不能分辨來自何處。

隱約那間小屋起了竈,煙囪裡有煙氣冒出,卻沒看見人出來,景橫波一眨不眨地盯着,不知道爲什麼,院子裡的黑暗,人影的詭秘,和煙囪裡漂浮不定的白氣,總讓她覺得心中發瘮。

過了一陣子,有人推門而出,端着一個盤子,盤子蓋着銀蓋子,往前樓而來。

廚房不是在前樓內麼,怎麼後院也有人送菜?而且那屋子看起來也不像廚房啊。

她身子前傾,看見小屋內又出來幾個人,拖着一個袋子,袋子上斑斑駁駁,看起來不大潔淨。

那些人將袋子挪到一個架子車上。

袋子翻動,袋口微鬆,忽然垂落下一截白白的東西。

景橫波霍然渾身汗毛一炸!

她看清楚了!

那是斷臂!

一截雪白的、還在滴落鮮血的斷臂!

景橫波渾身僵硬,只覺得心底有無限恐懼逼近,在黑暗的深處看見更深的黑暗,到處剝落血色的痕跡。

她擡一擡手,院子裡的袋子忽然又翻了個邊,這回露出一張臉。

那清水芙蓉一般的臉容。

屬於剛纔還在微笑,給她讓座,想要一個頭奉的機會卻根本不敢爭取的,羞怯懦弱的小姑娘。

她將頭奉機會讓給了這個小姑娘,送她上了死路。

景橫波盯着夜色裡那白白的臉,渾身一陣燥熱,一陣寒冷。

有那麼一瞬間,她對玳瑁,乃至整個大荒,都產生了刻骨的仇恨。

這吃人世道,殺戮強權。

院子裡擡麻袋的人,似乎對麻袋忽然被掀開有點詫異,咕噥一聲,將麻袋再次封好,快步擡向院外。

景橫波雙手緊緊扣着窗櫺,聽見身後店主婉轉的聲音,“姑娘,該二奉了。”

她有點僵硬地轉身,看見店主手裡捧着的托盤,質地精潔細膩的杏黃雲紋大瓷盅,依舊用銀蓋子蓋着,一絲熱氣也不露。

這裡面,是那雙手嗎?

她走過去,接過托盤,看了店主一眼。

店主正要微笑說話,忽然迎上她的眼神,只覺得如被冰水當頭澆下,驚得渾身一顫,一時連要囑咐的話都忘了。

等他回過神來,景橫波已經端着托盤出了房間,步子很快,很穩定。

店主愣愣站了會兒,才“哎”了一聲道:“我還沒告訴你,該奉給誰呢!”

……

景橫波出了房間,沒有立即去大包廂,靠在門邊,先深深吸了口氣。

心情太惡劣,她怕影響自己等會的出手。

是的,出手。

原先她只想瞭解一下玳瑁的江湖霸主,瞭解一下今天的客人,她已經知道請的正是那神秘的穆先生,順便還想聽聽這些玳瑁霸主們有什麼重要的計劃。

但現在她改變主意了,她今天不把這一場大宴鬧個天翻地覆不算完。

手中托盤似乎很重,她盯着那蓋子,想着要不要打開。可又實在沒有勇氣,怕一打開看見一雙手。

她靠在門邊定了定神,忽然看見一個小二端着托盤,從走廊盡頭走了過來,托盤上是淺口碟子,上頭也蓋着銀蓋子。

她一閃身,擋在了那小二面前。

“端的什麼菜?”她問。

那小二不防一擡頭面前多個人,驚得一跳,銀蓋子向一邊一滑,他急忙用手擋住,臉色已經變了。

“這不是你該問的事,走開。”他冷聲道。

景橫波盯着他看了一眼,慢慢退到一邊。

不用看了,她知道了。

她目送着那小二,端着托盤,走進了包廂。

……

這一桌酒席,賓主不歡。

穆先生是個很奇怪的人。他雖然戴着面具,但性情並不冷淡,甚至可以算得上溫和謙讓,說起世情典故,也從容自如。但不知道爲什麼,每個人在他面前,都有點不自在,每個人和他說話時,都不由自主地要斟酌詞句,無法放開。他似乎有一種威重的力量,讓所有人不敢放肆。

對於這些叱吒江湖,享盡尊崇的大佬來說,這種“小弟”般的感覺實在不好受,尤其對方明明還算親切,但自己還是不自覺地謙恭,簡直就像在自輕自賤。

所以席上氣氛漸冷,大家都有點不樂意說話了,只有羅剎還在笑着,眼角瞟着門邊。

小二端着新的一盤菜上來時,她笑得更得意了。

“這是我們爲貴客特意準備的菜式,您剛剛親自誇過的,我們趁鮮,給您做了來。”羅剎親自起身,將那青花大瓷盤置於正中。

她的手按在銀蓋子的銀紐上,笑看着穆先生,“您猜猜,是什麼?”

穆先生擡起眼。

一霎間他眼眸深若靜湖,湖水上浮着細碎的雪和冰。

羅剎接觸到這樣的目光,也不禁心中一震,一震之後卻更加興起了“俘獲他,壓服他”的挑戰之心。

她毫不退讓地回望着他,她知道自己俯身的角度很美,下巴會顯得尖俏,有種精靈似的美麗,而這個角度,還正好展示自己豐滿處極豐滿,纖細處極纖細的曲線。

穆先生的眼光卻一滑而過,看她和看對面的牆沒什麼區別。

他手指輕輕轉了轉酒杯,微微偏頭看了一眼門外,道:“羅剎門主如此隆重推薦,自然是最好的。”

“確實是最好的,是你喜歡的。”羅剎一笑,猛地掀開銀蓋。

滿桌的目光一定,隨即,笑聲響起。

“果然好菜!”

“穆先生親點,自然要給先生面子。”

“柔荑如蓮,細嫩芬芳,先生一定喜歡得緊。”

“這可真真是待最尊貴客人的禮數。”

青花瓷盤裡,一雙手。

手豎立着,擺弄成優美的姿勢。嬌小精緻,十指纖纖,手背雪白,指腹粉紅,指甲上水晶細碎,在滿堂輝煌燈火下光芒流轉如劍。

只是那白,不再鮮活,透着膏體般的白色。

手已經煮熟。

所有的目光,有的陰冷有的譏嘲有的噁心有的探究,唰一下都落在了穆先生臉上。

他看着那手,沒有表情。

因爲他連那線條優美的脣,都沒有一絲變化,冷笑譏嘲,或者衆人期待的震驚噁心,都沒有。

他只是依舊如看牆一般,看了一眼。

“先生以爲如何?”羅剎笑問。

他沒有立即回答,頓了一頓,在衆人屏息般的等待裡,才平靜地道:“不錯。”

衆人抿了抿脣,微微失望。心中都掠過一句話:此人城府海底深。

羅剎卻不肯放棄。

“初蒸美人手,最是鮮嫩芬芳。”羅剎立即夾起一隻手,往他碗裡放,“先生請先嚐。”

他眼眸一擡。

羅剎心一跳,忽然感覺到殺機。

沒等她來得及有所動作,忽然“砰。”一聲巨響。

門被踢開。

這一聲響得突然激烈,以至於席上被震得杯盞一跳,羅剎手中的“菜”,跌落在穆先生盤內。

那手跌在盤內,依舊豎立着,向天,似在呼號。

穆先生並沒有看那手,他轉頭看向門邊,目光霍然一跳,這溫和淡靜的人露出這樣震驚的神色,衆人都覺驚訝,目光順着向門邊投去,打算呼喝斥罵的人,在看見門邊人的那一霎,忽然都忘記了言語。

門前有美人。

雪衣曳地,紫綃金邊,厚重衣裙生貴氣,薄紗輕綃便生出幾分盈然飄舉,似有仙氣。

自大蓬雪綃裙襬向上,是極美極流暢的身形曲線,他人的眼光猶自在優美身形上流連,忽然就發現她一段雪頸如玉雕,剛剛驚歎頸項鎖骨的精緻,忽然又發現那張臉絕豔傾城,極深的眸色水光盪漾,黛青的眉遙遙遠山,紅脣是豔色一抹,又或者一柄紅顏刀,男人們的目光觸上去,便顫一顫,心上裂了道驚豔的傷。

她立在華堂深處,集聚人世間色彩,身前身後就只剩了空曠深遠的黑,像一幅名畫,她在中央,自奪天地之光。

有那麼一瞬,每個人都有點恍惚,覺得好像看見王者蒞臨,仙子遙降。

不過這令人窒息的美人,造型有點點違和——她手中託着托盤。

正是這個托盤,提醒了羅剎,她是女人,對女人的美雖然也驚震,卻不至於沉迷,她最快反應過來,冷喝道:“你是二奉的女子?怎可如此無禮,還不……”

話音未落,雪色裙綃一旋,景橫波已經出現在席前。

這是大圓席,坐得下十八人的那種。玳瑁喜以圓席議事,更增親熱。

她一眼看見桌中那盤“菜”,眼底火焰一閃。

再一眼看見客席上的面具男子。

面具男子正在看她。他從未在任何一個人身上停留過久目光,但從她出現在門口開始,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當她目光轉過來時,他又將目光,輕飄飄地讓了過去。

景橫波沒看他,只看見他面前的碟子,看見了那隻手。

還真吃!

她壓抑已久的怒火蓬一下躥出來,擡手“嘩啦”一聲,便將這一盆當歸百年老參雞湯兜頭對他砸了下去!

人影一閃,“嗷”的一聲慘叫。熱油飛濺,被美人和美人的彪悍驚呆的男人們,此時才反應過來,發出連聲的怒喝。

“刺客!刺客!”

“來人!”

“拿下!”

景橫波適時飄出三丈,躲過了旁邊一柄刺過來的刀。

人太多太混亂,她根本沒看清是誰出手,她也不管是誰出手,閃退之後立即就是閃進,唰一下閃到桌邊,擡手,猛地掀翻了全桌。

杯盞傾倒,湯菜四濺,瓷器碎裂的清脆之聲不絕,滿桌的人驚慌後退,靠近窗子的人,一擡腿甚至打算穿窗而出。

景橫波手一擡,啪地一聲關上窗子,那正準備衝出去的大佬,在窗戶上撞了個鼻青臉腫。

身後有瘋狂的攀登樓梯聲音,腳步咚咚,是底下的人聽見聲音趕來救援了。

景橫波手一揮,牆邊一個專門放茶具的沉重的櫃子飛起,堵住了門,隨即砰砰砰,又是一堆人撞在了門上。

兩邊門窗堵住,滿地瓷片亂濺,景橫波手一揮,碎瓷飛起。

江湖霸主們愕然擡頭。

他們看見了奇景。

無數各色碎瓷片騰空飛舞,似無數暗器在氣流中浮沉,籠罩了這一間巨大的包廂,那些瓷片尖銳的棱角,在燈光下閃閃發光,在他們身側呼嘯,將他們密密包圍。

所有人驚詫地看着這一幕,不明白這些瓷片怎麼能全部飛起,以內力控物,在場的人都能做到,但是要想將這所有碎裂的大大小小的瓷片,都掌控飛起,如一場飛雪一樣,在這樣巨大的空間裡飛嘯這麼長時間不落,誰也沒這麼深厚的內力。

衆人渾身溼淋淋油滴滴站在那裡,心裡都知道,這些瓷片,隨時將鑽入他們的身體,刺出無數的傷口,甚至可能割斷他們的經脈,鑽入他們的內臟,穿透他們的身體……

衆人激靈靈打個寒戰,忍不住看向景橫波,然而此刻景橫波還在忙着關窗,阻擋所有試圖從窗口逃出的人——這家酒樓的窗子是特製,外面有包鐵,一旦關起,想要出去不那麼容易。

衆人神情更是驚異,他們不認爲景橫波在關窗的同時,還能控制瓷片這樣連續飛舞。

此時瓷片飛舞,大多人都不敢動,都怕一動,那些圍着他們呼嘯,似乎在找他們身上軟肉的瓷片,就會立即扎入身體。

這種等待倒黴的滋味不好受,所有人臉色發白。

出手的自然是景橫波,同時操控窗戶門以及瓷片對她現在來說,不算什麼。自從練習過唱着忐忑洗內褲再按顏色分類入抽屜後,再多做幾件事也無所謂。

她控制着門戶,堵死這些人,隱約覺得似乎少了一兩個人,但此時也無心查看。

她沒注意到,大圓桌背面,在瓷片襲擊不到的死角,緊緊貼着兩個人。

十三太保組織裡的大太保屈少宏,和二太保簡之卓。

剛纔景橫波砸菜掀桌的時候,大部分人要麼往門口跑,要麼往窗邊跑,屈少宏也打算往窗邊跑,卻被簡之卓一把拉住。

簡之卓將屈少宏拉到了桌子下,兩人貼上桌子底部。景橫波帶動的氣流呼嘯,將桌圍掀起,也看不見這兩人蹤影。

桌下的黑暗裡,簡之卓聽着外頭的動靜,神情深思。

外頭景橫波堵死了窗戶,看着這羣人,冷笑一聲。

瓷片包圍最密集的,就是穆先生,她此刻對這人深惡痛絕——這菜不管是不是他點的,但他竟然要吃!

一瞬間,所有之前對這人留下的好印象,都毀了。

吃!吃!吃死你!

她手一揮,瓷片最先向穆先生落下!

周圍衆人沒想到她先對付穆先生,都露出快意神情。

眼看瓷片將要將穆先生扎個千瘡百孔。

他忽然人影一閃,不見了。

下一瞬景橫波後頸一涼,又一熱。

有人將手指擱在了她的後頸上,然後,吹了口氣。

這一口氣驚得她連汗毛都豎了起來——自己身後怎麼有人?身後明明是櫃子!他怎麼過來的?

眼角瞥到一角青色的絲袍,淡而雅靜的顏色,她認出是穆先生的。

他坐在櫃子上,一隻手臂壓在她肩上,脣離她的頰很近,看上去,像是撐着她的肩親暱附耳說悄悄話一般。

可這麼一撐,她就瞬移不了了。

她心中一涼,有點不可思議感覺,她現在已經和當初不可同日而語,爲什麼還會遇上這種處處可以制住自己的人?

瞬移不了,控物還能行,她一不做二不休,手一揮,瓷片呼嘯飛落。

管這穆先生要做什麼,先給這些噁心的玳瑁霸主們,都留下點深切紀念再說!

穆先生卻在此刻,在她身後,衣袖一震。

漫天飛舞的瓷片忽然收攏成一束,直奔羅剎而去!

羅剎很精明,她一直躲在角落,背靠着牆壁,這樣,瓷片無法對她形成包圍,只能懸浮在她面前,她打算一旦瓷片真的刺下,她就撞破牆壁逃出去。

哪怕這樣逃聲勢太大很難看,此刻也顧不得面子了。

然而就在她得意自己的精明的時候,整間屋子的瓷片,忽然像被抽走,聚成一束,出現在她面前!

一霎間她睜大眼,看見面前瓷片聚攏成一根彩色巨杵!向她當胸衝來。

她驚惶地擡手揮刀,一邊想撥開巨杵,一邊想撞破牆壁。

身上卻忽然失了力氣,牆壁撞不破,刀撞上了巨杵,瓷片忽然散開,從刀四面飛散。

穿過刀後,瓷片忽然又聚成一束,唰地一聲,掠過了她舉起的手腕。

羅剎的慘呼驚天動地。

衆江湖霸主僵立在室內,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幕。

無數碎瓷從羅剎腕間割過,碎瓷都很小,造成的傷口自然不大,但碎瓷很多,前赴後繼,一遍遍地割着羅剎的手腕,就像鋸子在慢慢鋸木頭,無數的血肉如木屑一般紛紛灑下來。

羅剎痛得無法控制地尖嘯,拼命東奔西逃,想要逃脫這些見鬼的,彷如附了鬼魂般的可怕瓷片,然而她跑到哪裡,瓷片就追到哪裡,七彩翻飛,真如一隻沒有實質,忽散忽聚的幽靈,陰魂不散地追着,一點點割啊割啊割啊割……

滿地裡遍灑鮮血,一開始鋸下的是皮肉,漸漸就是雪白的骨屑,羅剎無法擺脫這樣可怕的凌遲之鋸,顫抖着倒在地下,在一地油膩污髒之中翻滾,而那些瓷片,還在慢慢地鋸啊鋸啊……

羅剎現在希望,被一刀砍下雙臂的是自己,此時她才覺得,一刀砍臂是福氣,是痛快。

她在地上翻滾掙扎,不顧那菜餚猶自滾燙或粘膩,她終於發出了撕心裂肺的求饒,聲音慘烈得令人足可做三天噩夢。

“啊啊啊放了我放了我!”

“我不該砍你的手做菜!你饒了我!我給你厚葬!立祠!生生世世供奉!”

“饒了我!饒了我!我給你磕頭!饒了我啊啊啊啊……”

滿堂的江湖霸主,僵立在當地,直勾勾地盯着這噩夢般的一幕,只覺得心腔發緊,呼吸窒息,從指尖到腳尖,都在發冷。

尤其當他們想起,剛纔正是羅剎,下令砍了那少女的手時,更覺得連血液都似凝固了。

他們一生刀頭舔血,草菅人命,手下亡魂足有千萬,從不信命,從不畏鬼神,也不敢信,不敢畏。

自己都心虛手軟,要如何帶領那麼多人抄家滅門,在這弱肉強食的江湖,以命搏命,以殺止殺,爭搶權益,擴大地盤?

然而此刻,心底泛起的絲絲寒意,和眼前這恐怖的一幕,第一次讓他們發出了驚心的疑問。

難道這世上真有冤魂不散,真有報應不爽?

……

景橫波也瞪大了眼睛。

她不知道這事是羅剎手筆,直覺想要報復所有人,但身後穆先生輕輕一揮,所有瓷片都衝向了羅剎。

後頭的事當然是她做的,她現在擁有極其精妙的控制能力,別說讓瓷片變成鬼,變成穆先生都有可能。

聽到羅剎高喊求饒時,她才明白爲什麼穆先生要這麼做。想起羅剎還是美男計的主使人,更覺痛快。

不過她對穆先生放過了其餘人,還是有些不滿。

這些人都該吃個教訓纔對。

然而現在她失了先機,這些人已經從混亂中甦醒,他們也不是弱者,再想一個人整他們個狼狽已經不太可能。

穆先生的手臂輕輕壓在她頸後,還是那種好友搭肩看戲般的姿勢,他的聲音輕輕響在她耳邊:“以後還要在玳瑁立足,何必上來就敵對了所有人呢?”

這聲音微懶,微啞,但是好聽,讓人想起遠山之上,風吹過柔軟木葉的聲音。

景橫波怔了怔。

這句話是在說他自己,還是在勸誡她?

她一分神,失去了對瓷片的控制,瓷片嘩啦一聲墜地,每片都染着殷殷血跡,如一地悽豔花瓣。

羅剎慘叫聲漸止,她暈過去了,手腕處,只留一截皮肉相連。

滿室江湖霸主們漸漸清醒,投向景橫波的目光充滿震驚和忌憚,有人衝過來大叫:“勞煩穆先生,先廢了她!”

穆先生淡淡笑道:“好。”

景橫波心中一驚,身子忽然被他一翻,他衣袖翻飛毫無火氣將她帶了一圈,她雪色衣裙翩然揚起,遮住了衆人視線。

“嗆。”一聲響,他袖中飛出一抹寒光,逼向她琵琶骨。

但她身子經那一轉,已經恢復了自由。

那一轉裙襬猶自飛揚,在衆人視野中如舞蹈般旋出飛雪落花一般的弧線。

下一瞬她的身影已經消失。

衝過來最快的人,已經觸及了她的衣角,卻只抓握到一抹鑲金紫綃,夢一般輕軟,夢一般從指縫溜走。

江湖霸主們對着空空如也的室內發怔——窗戶關着,門還堵着,穆先生下了殺手所有人都看着,她是怎麼在衆目睽睽之下溜走的?

如果不是滿地狼藉,遍地鮮血,和堵門的櫃子還在,他們幾乎要以爲這是個夢,噩夢。

她是山精?還是鬼魅?

後一個想法讓衆人激靈靈打個寒戰。

有人勉強開口,聲音也如蹈夢。

“她是豔鬼麼?是剛纔那少女的……魂?”

穆先生輕輕整理着衣袖,袖子上還殘留淡淡木樨香,是剛纔她身上的香氣。

他眼底波光盪漾,似乎還倒映着她的身影。

那樣尊貴清華的妝扮啊,有多久沒有見過……

一邊微笑答:“也許。”

……

------題外話------

今且看暗影妖嬈,遊戲玳瑁,絕代雙驕。

想知道情定何時,怎樣撲倒,月票快掏。

第14章 做我王夫好嗎?第66章 神一樣的男人第91章 得知真相的她第79章 火爆不火爆?第43章 幹掉情敵第63章 爲愛而戰第27章 醋罈子碰碰撞第42章 我爲調戲生第86章 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第100章 壁咚第82章 願你永葆青春安樂第18章 引誘與殺機第73章 好友下落第50章 浴池伺候第21章 宮胤是我的人!第27章 誘餌第51章 天下和你,我都要第94章 相見第72章 聽我說,我愛他第110章 王室成全者第19章 女王翻身做主人第9章 另類花魁第75章 銷魂的人工呼吸第45章 逃妃第59章 心意之比第2章 先給我抱抱第89章 恩將仇報第89章 恩將仇報第21章 捨身第34章 美人!第95章 實習賢妻第26章 有仇必報第9章 你敢看,我敢摸第38章 推倒沒商量第4章 十個男人七個傻第31章 秀恩愛與撬牆角第48章 捨不得第87章 人間有情最美第12章 愛情的真義第15章 情之一字第8章 銷魂滋味第97章 龍家主母第90章 成全和犧牲第46章 今晚一起睡吧第107章 鬼火第46章 今晚一起睡吧楔子第18章 各有花招第33章 覬覦男朋友者,毀!第47章 一見鍾情第75章 下廚的男人第74章 攜香入夢第107章 鬼火第66章 要,不如搶第7章 真心所愛,一生唯一第19章 你薰到我了第64章 石榴裙下拜衆生第68章 最後的瘋狂第56章 美人計第86章 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第9章 另類花魁第78章 誰換誰的江山第44章 誘惑第72章 聽我說,我愛他第71章 大神VS錦衣人第61章 你脫不如我脫第82章 願你永葆青春安樂第91章 色不迷人人自迷第48章 我吃醋第47章 私奔?第74章 舊日風流第2章 先給我抱抱第15章 有個性,姐喜歡!第57章 殺王大會!第64章 戰地一吻第35章 默契第74章 舊日風流第47章 糾纏第14章 看光?第13章 一起睡?馬上來。第24章 爭寵與宮鬥第16章 震撼第70章 真情第111章 喜事第50章 小鮮肉第67章 落雲之亂第108章 甜蜜蜜第4章 十個男人七個傻第89章 相愛最實在第68章 女王兇猛第21章 銷魂第26章 宰你真爽第8章 你壓我來我壓你第80章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第58章 我選他!第12章 愛情的真義第81章 求婚第78章 誰換誰的江山第33章 有女如狼第20章 老孃也有D三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