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又一場醉

景橫波發酒瘋那一刻,整個玳瑁,乃至更遙遠的地方,一樣不平靜。

世外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

山頂終年覆蓋着皚皚積雪,遠遠望去一片潔白連接着湛藍的天,那些雪光在霞光下光芒閃爍,乾淨而神聖。

雪山周圍十里無人煙,十里之外有村落,那些村落的人,在天氣晴好的時候,登高遠望,能夠看見雪山之上,時不時飄出的白色的煙氣和人影。

他們認爲那是神仙。吸雲霞,吐霓虹,操縱天地之氣的神仙。凡人不可衝撞,否則必遭橫禍。

這樣說是有來由的,十年之前,曾有人貪圖山中獵物,入山打獵,有去無回。也有一些遠道而來的遊俠兒,聽聞山中有仙,或不信,或嚮往,不顧阻攔入山一探究竟,同樣一去不歸。

時日久了,傳說就成了事實,成了無言的禁忌。村人們認爲,那不是仙,什麼是仙?他們不涉紅塵,這麼多年就沒人見過山中仙人;他們高來高去,有時候能看見人影如煙氣一閃,倏忽不見,除了仙人,平常人哪能這樣呢。

村人們時常仰望仙山,想着那最高級、最法力通神的仙人,一定住在山的最高處,每日只食雲霞,沐浴天光。

山的最高處。

終年不化的積雪,沒過人膝,確實有無數人影在雪地上游動,那些人都穿着厚厚的白錦,手執帶着倒刺的長鞭,在空無一人的積雪之上游走,看上去是在巡視什麼,但雪地上看不到人。

一羣同樣裝扮的人從山路的一側上來,每個人手裡都拎着一個筐子,山上巡視的人迎上去,數了數數目,不滿地道:“怎麼人越來越少?”

“不容易搞啊。”山下上來的人道,“棄嬰、殘缺兒、被拐帶的孩子、以及大戶人家被主母棄了的妾生子,能蒐羅來的都蒐羅來了。一些貧戶養不了的孩子,也花點錢弄回來了。大荒條件惡劣,生育不繁,哪裡經得起咱們這樣一批批地蒐羅呢。”

“不行就去周邊各小國試試。”山上巡視的人,取過一個筐子,筐子裡一個嬰兒,不過半周模樣,小臉凍得通紅,不知怎的卻不哭,烏亮的眼睛盯着陌生的臉孔,看上去很是可愛。

那男子卻像看一塊石頭一般,漠然看了一眼,三兩下扒掉嬰兒衣服,隨手往雪地裡一拋。

哭聲尚未響起就被雪覆蓋,那一片雪陷下去尺許,旁邊的一片雪微微動了動,那巡視者唰地一鞭子便抽了下去。

“不許亂動!”

砰一聲悶響,雪花四濺,雪地上隱隱現出一抹長長血痕,很快又被四周涌來的積雪覆蓋。

那片雪地安靜了。

周圍的人好像沒看見這一幕,各自快手快腳,將自己筐子裡的嬰兒剝光,扔進了雪地裡。

有的嬰兒發出響亮的哭聲,有的哼哼唧唧隨即湮滅,有的連聲音都發不出。

那最先說話的巡視者,不太滿意地聽着,哼了一聲道:“越來越差!”

山下送嬰兒上來的人,便像犯了錯一樣低着頭,知道這一趟辛苦的差事,能受到的獎賞便有限了。

巡視者對他揮揮手,“下去領賞吧。也許這次會給你換個任務。”

送嬰兒上山的人下去了。巡視者看看時辰,道:“半個時辰後扒出來。”

“是。”

巡視者繼續拎着鞭子巡視,他和同伴走在雪地中,輕飄飄不留痕跡,看見腳下雪地有稍微異動,便啪地一鞭子甩下去。

雪地平靜了,他走到雪地盡頭,那邊是一片崖。

“上一批時辰到了。”他道。

屬下扒開雪堆,拖出一些僵硬的軀體來。大多是三四歲童子,衣裳單薄的身軀僵硬發青,已經在雪下凍死。

他用鞭子,如同撥豬肉一般細細撥過去,偶有發現一個氣息尚存的,便道:“送後山。”

一批孩子看完,只有兩個還活着,他嘆息一聲,搖搖頭,又是一聲“一年不如一年。”

處理完這批,他稍稍往下,一段山路之後,有一小段瀑布,瀑布下坐着十幾個七八歲的孩子,那些夾着無數細碎冰晶的水流,就那樣無遮無攔地衝在他們頭上。

孩子們渾身發青,瑟瑟發抖,在冰冷的圓石之上努力盤坐,要熬住頭頂的冰水連貫衝激,還不能滑下圓石。石頭上都是碎冰,四面很圓。

瀑布中冰晶隨機生成,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尖銳有的圓潤。小的,圓潤的,砸在頭上不過是個包,遇上大的尖銳的,也許就是刺穿天靈蓋的結局。

這裡,不僅需要能力,還需要運氣。

巡視者到的時候,瀑布中正順流而下一支大冰棱,落在了一個孩子的頭上,那孩子哎喲一聲,頭頂血花一濺,身子一傾,滑下圓石。

他落下時徒勞地伸出凍得鐵青的小胳膊,似乎在祈求一雙救援的手。

然而沒有人救他,同伴們咬緊牙關在和自己的命運對抗,巡視者冷冷抱着雙臂,眼神如見一隻懦弱的鹿,被命運的箭射穿。

失敗者無權要求救贖。

這是雪山的鐵例。

那孩子輕弱的小身體翻了下去,捲入滾滾的冰流,瀑布之下就是一條溝渠,跌落的孩子會被捲入山中暗洞,在深水中腐爛,永不見天日。

冰流粉紅了一霎,隨即又恢復了清澈,這水流動不休,再多的血也染不紅。

其餘孩子目睹同伴的結局,大多面無表情,繼續穩坐。

不坐穩,下一個就是自己。

巡視者繼續向前走。

前面是一段暗洞,一進去,就能感覺到和外面截然不同的溫度——火熱,似裡頭點燃無數熔爐。

從冰流瀑布下捱過三天,立刻來到這裡,冷熱交擊之下,體質稍弱的立刻便會倒下。

不倒的,能進入暗洞中的小洞,暗洞兩側都是這樣的小洞,每個洞都散發着暗暗的紅光,似煉獄似地火,令人見了心中發瘮。

然而他們不能猶豫,必須立即走進去。

走進那個暗洞,也有玄機,有的是真的天火洞,一進去就焚化爲灰;有的卻是可以錘鍊身體的血玉髓洞,雖然身受苦痛,卻能有所助益;還有更爲高級的火源功洞,可練體,可補氣,可學洞壁上的高深心法。

走進不同的洞,便是不同的結局。但這裡需要的不是運氣,是智慧。

在進洞之初,便會有一些線索和暗示,指引着洞的選擇。但沒有人會提示你,只憑你自己的悟性和智慧發現。

多少孩子熬過了雪地龜息,熬過了冰流瀑布,進入這洞中,感覺到久違的溫暖,信了引路者“每個洞都有大造化”的話,急急尋個洞取暖,就此葬送性命。

只有最細心最審慎最聰慧的孩子,才能過這一關。

巡視者自洞中唯一的安全道上過,落足聲空洞而悠遠,四周很多的洞裡都有人,他看見有個孩子進入了天火洞。

他微微地,微帶惡意地笑着。

幾乎剎那,黑暗中紅光一閃,一蓬灰蓬地彈了出來,散落在他衣上和腳下。

連慘呼都沒有,瞬間被從世上抹去。他的家人也許還以爲他在某處享福,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早已入了地獄輪迴。

巡視者撇撇嘴,罵一聲蠢蛋,漫不經心地撣掉袖上的骨灰,踩着那些細灰步向洞外。

他很喜歡這截巡視路,溫暖,安全,不費事,不需要用鞭子抽那些在雪下龜息忍不住動彈的,也不會被瀑布的冰錐割傷手和臉。洞裡的天火可以幫他解決一切。

腳下聲音沙沙的,好多灰白的灰,走得很舒服。

身後有慘叫,那是在血玉髓洞裡,受熬骨換皮之苦的人在嚎叫,滾熱的血玉髓會貼着他們的肌骨,一遍遍淘洗他們的筋骨。淒厲的慘叫撞擊在厚厚的洞壁上,滿洞都是令人恐懼的回聲。

伴隨紅光猛閃幽閃,骨灰不斷蓬出,仿若地獄。

他卻覺得很親切。

這裡活着的每一個人,都是這麼過來的,習慣了。甚至因此,看見那些傻傻入天灰洞的,還會有智商上的優越感。

他看見前方一點天光,要出洞了,趕緊豎起衣領,外面會很冷。

出了洞,是一個冰湖。老遠就能看見冰湖如鏡,尺許長的冰棱,如劍如樹在側。

冰湖裡也有人,一些赤裸上身的十來歲少年,在冰湖之上對戰。

他們赤足,持劍,劍光如冰棱一般刃冷鋒寒。招招都對着對手的要害招呼。

因爲兩個人之中,只能活一個。

那些少年臉上,大多有冰珠在反光——那是凝結的淚珠。

能活到現在,活到這裡,和同伴已經相處多年。而且冰湖對劍,主持的人會特意選交情最好的那一對比劍。

絕情忍性,才能爲人所不爲。

巡視者站定,抱臂津津有味欣賞着比劍,冰湖上拖曳着很多深紅的痕跡,有粗有細,細的是腳底摩擦粗糲冰面留下的血痕,粗的,自然是人體拖曳留下的。

一對少年正比到他面前,兩人一高一矮,出手都很輕捷,最初的痛苦已經過去,現在彼此臉上,都是稚嫩的兇狠,看着越發令人心驚。

巡視者忽然有些恍惚,似回到了多年前,也是濛濛飛雪,雪下冰湖,周天寒徹。

有一對少年在比劍。也是一高一矮,兩人臉上的淚珠,噼裡啪啦地墜落在湖面上,清脆。

……眼前少年中,個子高的,猛地一劍角度刁鑽,從脅下直取對方小腹。

當年的矮個子少年,猛地一劍,直取對方眉心。

……眼前的矮個子少年猛地鐵板橋,後背着地,劍從腳尖飛起。

當年的高個子少年,忽然一劍從肘下飛起,直奔矮個子少年心口。

……眼前的高個子少年踉蹌後退,腳底一滑,落到冰湖邊緣,背後冰樹鋒銳如刺,他撞了上去,一聲慘呼,冰刺從他胸口穿出。

……當年的矮個子少年,也援救不及,踉蹌後退,眼看劍將入胸口,高個子少年卻忽然收手,劍落。

他伸手來攙他。

他仰頭看他。

忽然一劍飛來,釘入當年那高個子少年的胸口,血花飛濺裡有宏大的聲音沉聲道:“棄劍手軟者,處死!”

那寒冷徹骨的聲音,釘入心的冰湖深處,永不融化。

……

冰樹上,高個子少年的屍體高高掛着,矮個子少年怔怔盯着他,他臉上的表情似乎想哭,但他不敢哭,淚如果真流了下來,他便過不了最後一關,成不了記名弟子。

巡視者第一次,慢慢抱起了雙臂,似乎終於感覺到了寒冷。

當年那個矮個子少年,也沒有哭。

當年那個少年,撿起了劍,默默回頭,走進半山的小樹林裡,在那裡成爲了一名記名弟子,再過三年磨練,成爲正式弟子、外堂管事、內堂管事、直到今天。

那少年,是他。

那因爲棄劍被殺的高個子少年,是他的孿生哥哥。

……

巡視者忽然不想再巡視下去了,之後的事,也用不着他多管。

和別人的想象不同,雪山不是越往上越見高人,相反,山頂是第一關,能下山的,纔有活路。

他站在半山上,遙遙看山腳,快要靠近山腳的地方,有個小木屋,那裡,是外門弟子走向內門的必經通道。

只有進入內門,才真正算是宗門的人,宗門會爲其承擔一切生死要務。

想到當年走進那小屋子所經受的一切,漠然的他,也禁不住激靈靈打個寒戰。

體內某個要緊地方,開始及時痛起來,提醒他“絕情忍性”的真義。

他站在那裡,深深吸一口氣,氣沉丹田,慢慢往下,往下。

真氣在體內沉到一定程度,隨即便是一陣劇烈的刺痛,他知道,到了。

在那裡,屬於男人的最重要位置,有一根針。

斷性,鎖陽。

他又吸一口氣,以真氣,將感覺到的那根針,慢慢往上拔。

這寒冷地域,他臉色漲紅,渾身顫抖,額頭滲出滾滾的汗,汗珠噼裡啪啦墜落地面,融入雪堆不見。

五官因劇痛糾結在一起,近乎猙獰,他忽然吐出一口長氣,踉蹌向後一退。

背靠在冰面上,他瑟瑟顫抖好一會,才平復了下來。

用真氣再次查探一下,他發現,那針上移了大概一粒米粒的距離。

這讓他有點高興,覺得這次進展迅速,以往只能移動一根頭髮絲的距離。

離將這根針拔出要害部位還很遠,但他相信,有生之年,總有希望做到。

這個方法,是他付出了極大代價,才從門中老人那裡得來的。拔針極不容易,因爲很難控制針的軌跡,很容易刺傷內臟。據說門中很多暴斃的人,都是因爲悄悄拔針沒有成功。

針是無法完全拔出體內的,時日久了牽扯要害,剝離不開。所有偷偷拔針的人,都只是希望將針移到別的不要緊的部位,總比堵在那裡,日夜痛苦要好。

有沒有人成功?他不知道。他希望自己是一個。

他靠着冰壁,好一陣才平復了體內的劇痛,每一次拔針都如酷刑,讓他們這些歷遍苦痛的宗門中人,都覺得難以忍受。

他覺得能將這針完全轉移的人,一定是這世上最強悍,最堅忍,最不可動搖的男子。

他開始再次向山上走,循環走過的路,走回去的時候,他忽然想起雪山史上,第一次真正意義走下山的那個人。

他不僅下到雪山的山腳,甚至走出了山腳,走向更遙遠的大荒。

他是宗門的禁忌和不可逾越,當年單劍獨行的身影,陰影般覆蓋在所有人心頭。驕傲的宗門,因他深受百年來未有之恥辱,至今宗門上下,對於此事,都心照不宣,諱莫如深。

他想起自己一劍穿心的兄長,在心中微微嘆息。

他人有他人的命,我們都是平庸的人,只能服從於森嚴的命運。

不過,他有沒有成功呢?

……

他走到山上,半個時辰正好,手下將那些新上山的嬰兒從雪地裡扒了出來,正在一個個測試呼吸。

都已經死去。

他很失望,又嘆:“一年不如一年!”

……

雪山上有四季分佈,山頂是冬,而山腳是春。

這裡的湖水很清澈,草地如綿毯,花並沒有開在花園裡,盛放得到處都是,冬天和春天的花,都擠擠挨挨開在一起,讓人在爲山頂仙氣敬慕的同時,又禁不住疑惑,這裡或許纔是真正的仙地。

花叢裡還有很多白狐狸,多到讓人覺得,是不是全大荒的白狐狸都被養在了這裡。那些狐狸被圈養久了,個個顯得溫柔嬌憨,翹起的雪白大尾巴掩住烏黑的眼珠,在花叢中輕盈躍過,如一蓬蓬軟雲,覆蓋在草地上,雪白的裙裾中。

裙裾被風吹起,蒲公英一般悠悠散開,和山頂的緊張肅殺比起來,這裡的氣氛悠然自在。

裙裾的對面,有併攏的許多雙靴子,一個稟報事務的姿態。

事情彙報已經告一段落,所有人在等待裁決。

裙裾上落了一搬深紫的花葉,一雙雪白的手伸了過來,細細將花葉拈去,似乎整理衣裳,比這些人的等待回覆要重要得多。

一隻狐狸愛嬌地蹭在她手邊,她摸了摸它的頭。

“記名弟子失蹤?”

“是。”有人恭敬地答,“已經又派了一位外門弟子,前往玳瑁。”

“記名弟子在何處失蹤?”

“七峰山。”回話的人聲音小心翼翼,“連同帶去的所有從屬……”

撫摸狐狸的手一頓,但隨即恢復了從容,那狐狸卻似忽然受驚,尖嘶一聲向外躥出。頭頂上一簇深紫的花,簌簌碎了很多花葉。

她靜靜看狐狸逃走,毫無煙火氣地手指一彈。

半空中的狐狸身子一頓,隨即墜下,落入深紫花叢下,那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坑,狐狸墮入坑中。

風將泥土掩起,明年那花定然開得更美。

“死便死了吧。”她更加沒有煙火氣地道,“慕容,你這事辦得不太妥當。”

一箇中年男子微微躬身,“是,稍後屬下便前往刑堂領責。”

她淡淡“嗯”了一聲,忽然又道:“藥壇那事辦得怎樣了?”

“維持住了。暫時沒有人死亡,但……不排除還是有可能會死。”

“不是說,已經從沉棺骨殖上,尋找到解決方法了嗎?”

“但又發現了其餘毒素。”

“我們沒必要救那家人的性命,但他們的武功和我們曾出同源,他們所遭受的反噬,將來便可能是我們的遭遇。告訴藥壇多用心,需要人手隨時增派。”

“是。”

“沒有惡化也是喜訊。傳訊給他,讓他加緊了。”提到這個“他”,她語氣微微沉鬱。

“是。”答話的人更加小心。

“他最近還在帝歌?”

“是,聽說他限制了女王權柄,應該已經有所打算……”

“不要說應該。”她打斷。

衆人噤聲,半晌有人輕聲道:“他會的。我們履行了保護職責,他應感恩。”

“南宮。”她無甚表情地道,“這麼虛僞的話,就不用說了。”

又一陣沉默。

“最近山下有什麼變化?”半晌,她又似乎很隨意地問出一句。

她問得隨意,別人卻不敢答得隨意,立即有人道:“無事。只是……”

“有後續,就不要說無事。”

“是。”那人低頭,覺得今日她似乎心情不好,“有一點不順。尋找優秀根骨孩子越來越難,連棄嬰也很少能找到。下山辦理此事的管事,行事也不如當初順利。”

“原因何在?”

“靠近我們的沉鐵翡翠部,和姬國蒙國,最近都出現了一個‘樂善堂’,專門收留棄嬰和無家可歸的少年。據說是來自商國的大富商所爲,本意不過是行善,卻影響了天門的計劃。正想請夫人代爲請示宗主,是否要對該堂實施制裁。”

“管事們可有異常?此人行事可有故意針對我等處?”

“管事忠誠無可挑剔。至於那富商有無針對——不管他針對不針對,他影響了天門宗門延續大計,就是死罪。”

衆人紛紛點頭,深以爲然。

“忽然出現的樂善堂,”女子說話從無沉吟和猶豫之色,思考也像在下決定,“命專人予以觀察,若有不軌,立即剷除。”

“是。”

她站起身,其餘人都退後一步,都知道,這便是談話結束了。

雪白的裙裾拂過紫色的花叢,落了一裙的紫雲英花瓣,花瓣隨她的步伐輕輕悅動,幾個翻覆之間,化爲一片濛濛紫霧不見。

她的自然花園裡,什麼顏色的花都有,但她永遠只在紫色花下停留。

眼看她將轉過拐角,那先前被稱爲慕容的男子,忽然揚聲道:“敢問夫人,宗主近日可好?神功大成之期已近,我等當早日備禮,爲宗主賀。”

兩句話有點怪異,聽來毫無關聯。

四周依舊無聲,氣氛卻忽然肅殺了些,滿園紫雲英簌簌落得更快。

她停也不停,頭也不回。

“宗主一切安好,你們準備着就是。”

她的身影冉冉消失於花叢深處,所有人長吁一口氣,緩緩擡起頭來。

有人默然,有人冷笑,有人目光閃動。

滿園的狐狸驚惶地四處飛躥,不時有一隻白狐,無聲倒地死去。

天光在雪光的反射下亮到逼人,這裡繁花似錦,祥和如仙境。

……

她走入一座外表簡樸的小木屋,推開門,向裡走,再向裡走。

一路向下,再向下。

步伐緩緩,步伐輕輕,卻毫不停留。

在道路的盡頭,她站定。

這裡依舊是普通人家裝飾,有牀有桌有窗甚至有廚房和淨房。

看上去像是最普通的夫妻睡房,只是窗裡永遠透不進太陽的光線,頭頂木板縫隙裡暗藏的夜明珠,代替了燈火。

牀上百子戲花帳看起來竟然有幾分俗氣,這種民間夫妻用來求子的帳子,掛在這裡,充滿了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帳子內,綽綽似有人影。

她隨意地卸掉披風,如同所有回到家中的妻子,“我回來了。”

沒有迴音。

她在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捧在手中,道:“你渴不渴,想不想喝?”

沒有迴音。

她自顧自喝了幾口,捧着空杯出了一會神,道:“今天慕容問你了,你想不想見他?”

沒有迴音。

她點了點頭,道:“好吧,不見就不見。哦,對了,”她好像忽然想起來般,道:“差點忘記告訴你,今天我懲罰了慕容。”

沒有迴音。

“哦,你問什麼事?”她淡淡道,“當然是辦事不力。雖然他是你弟弟,但門規就是門規,親弟弟也得按規矩來是不是?”

沒有迴音。

她忽然笑起來,“你責的對。是,我是在假公濟私,我故意的,我就是故意處罰慕容,怎樣?”

她將茶杯一擱,站起身來,快步走到牀邊,稍稍撩開簾子,有點激烈,但語氣依舊平靜地道:“對,我不喜歡慕容。他是我們的親戚,很親近的血緣關係,但我永遠不能忘記……”她頓了頓,“……因爲他,我們失去了我們的孩子。”

牀上依舊毫無聲息。

她撩開帳子,爬進去,雙手捧住了裡面的人的臉,哀傷地道:“慕容,我們唯一的孩子,因爲他沒了,你要我如何喜歡他?”

她身子忽然一頓,似聽見什麼誅心之語,半晌,聲音終於激烈地響起。

“你說我根本不是在意孩子?你說我只是在找藉口?嗯?你就這麼不相信你的妻子,護着你的弟弟?”

帳子內毫無動靜。

她忽然猛地向前一衝,將帳內的人撲倒,一陣沉悶的聲音響起,似是有人在捶打牀板,帳簾一陣震動,稍稍露出的縫隙慢慢合攏,隱約露出一抹雪白的長髮。

牀板依舊在輕輕震動,隱約夾雜着曖昧的喘息,喘息的間歇,她的聲音,斷斷續續飄出。

“……我要去傳信給……我不信我找不到他……他還活着……他一定還活着……這無上宗門,未來基業,都是他的……他怎麼可以不活着!”

……

雪山的冰風,吹不到黑暗的玳瑁。

上元城附近一座莊園,在玳瑁獨有的微微發灰的迷霧中矗立。

附近村人都知道,這是屬於一位翡翠部貴人的地產,這貴人很少過來,平常莊園都空着。

此時莊園也一片黑沉沉的,似乎沒有人,只有眼力極好的人,才能注意到在莊園深處,閃爍着零星的燈火。

那點燈火擎在一箇中年漢子手裡,他正就着燈火,細細看一部有些古舊的冊子,看了半晌,忍不住搖頭驚歎:“果然不愧是世外宗門!隨隨便便拿出來的東西,就如此驚人!”

他對面坐着衣裳樸素的男子,氣質乾淨,眼神卻幽邃,他微微搖了搖頭,道:“大哥,他們給的東西,我勸你不要隨便學。”

“爲什麼?”十三太保中的大太保屈少宏,有點戀戀不捨地放下手中的劍譜。

這裡對外稱是翡翠貴族的私產,其實卻是十三太保的諸多隱秘私產之一,十三太保多年來,在玳瑁諸部中居於末位,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們的私產,在玳瑁可稱第一,只是很多私產,都記在了別人的名下而已。

這是二太保簡之卓的意思,他崇尚韜光養晦,一擊必殺。

“這種宗門的築基方式,和別家不同。”簡之卓道,“一般都極爲殘酷,尤其天門清心寡慾如此,肯定有絕情忍性的獨家修煉法門。你我這種基礎不夠,需要在紅塵中打滾的凡人,還是不要逞能練他們的心法爲好。小心走火入魔。”

“你說得也對。”屈之宏立即有點不安地將冊子拿開,“看那天門弟子的冷漠,也不像什麼有情有義的人,只是幫了一個小忙,就給出這樣的謝禮。也未必就懷了好意。”

他想了想,又道:“你說天門這種世外宗門,從來不涉人間煙火的。怎麼忽然會派人下山,尋一個普通江湖勢力的麻煩?”

簡之卓笑了笑,晃動的燭光裡,他的笑容,不可捉摸。

“難道你……”屈少宏看着他的笑容,似忽然明白了什麼,“你在借刀殺人!”

“大哥,小心隔牆有耳。”簡之卓笑容溫淡。

屈少宏閉上嘴,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簡之卓笑得有點無可奈何,輕聲道:“天門要找的是耶律祁,說耶律祁侵犯了他們的尊嚴,必須懲處。但天門的人,可沒見過耶律祁。”

“所以你把目標指向了影閣的穆先生?讓天門的人誤以爲穆先生是耶律祁?但天門的人發現不對怎麼辦?還有你爲什麼對影閣這麼重視,一定要先除去影閣?你把目標轉移到凌霄門不好嗎?凌霄門欺壓我們很久了。”

“天門要面子,不肯明說找耶律祁,只指出了一個特徵,而我也只是說,影閣的穆先生,似乎有點像天門要找的人。我並沒有肯定,天門自己找過去,如果不對,與我何干?”簡之卓笑得溫和又狡黠,“至於爲什麼指向影閣,而不是更爲勢大的三門四盟,是因爲我覺得,和三門四盟相比,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影閣,纔是我們將來最需要小心的對手。”

“真的?”屈少宏神情有點難以置信。

“我們隱忍多年,甘心在玳瑁江湖勢力中居於末位,就絕不能允許在關鍵時刻,冒出一個新勢力,來和我們爭奪最後的勝利果實。”簡之卓淡淡道,“有沒有天門,我都會動手,早遲而已。”

“不對啊!”屈少宏忽然想起什麼,驚道,“穆先生不是在玉樓洗湯池的時候,被雷生雨背叛重傷,下落不明嗎?羅剎門護送的,你不是說是女王手下的英白嗎?你把天門的人,指向英白那一行人做什麼?”

“誰說羅剎門那批人,護送的是英白?”簡之卓笑得譏嘲。

“什麼意思?”

“別忘了,打聽的消息是說,女王和我們接頭,被人圍攻,英白因此失散。真相如何我們自己清楚,十三太保從來沒有和女王接頭過,有人在散佈假消息,將矛頭引向我們。所以接頭是假,圍攻是假,英白也是假。這時候需要護送的人是誰?只有重傷被屬下背叛追殺的穆先生!”

“原來如此……”

“所以……”簡之卓笑得淡而肅殺,眼底閃動着淡淡的惡意,“有人把禍水引向我們,我們自然也可以引回去。女王陛下、穆先生,等着接九重天門的招吧!”

……

景橫波又喝醉了。

許是這殺戮戰場,四面刺客中喝酒論風雲,有種別樣的刺激;許是這茴香豆和牛肉的戰爭,別有意趣,牽動了她的注意力,又許是這穆先生,有種讓人不知不覺,放下心防的能力,又許是玳瑁的局勢過於讓她關注,反正莫名其妙地,她又醉了。

她有個毛病,醉了就喜歡運動,喜歡又蹦又跳大喊大叫,發泄到累了之後自然倒頭睡覺。

她倒還知道,不能衝到戰場上去出手,第一反正有人擋刀何必便宜他們;第二她晚上恢復了本來容貌,一露面就露餡了。

王進等人還在拼殺,還在慶幸那個獵戶女兒倒乖巧,曉得自己躲在馬車裡死活不出來,至於那些接近馬車就倒黴的刺客,王進自然以爲都是“英白”出的手,心中對女王座下大將戰鬥力更增幾分佩服。

景橫波擡頭看看車頂,車頂在轉,看看地面,地面也在旋,四面都轉得人發暈,似乎這逼仄的空間,要將人擠到喘不過氣來。

她決定跑遠點透透氣,一個閃身,出了馬車,已經在遠離戰場的一處山坡下。

背後忽然多了一個人,趴在她背上,她傻傻地回頭,“咦,你怎麼也在這裡?”

她背上,穆先生笑得又羞澀又微邪,“你揹我出來的啊。你說帶我出來看看夜景。”

“啊?”景橫波捧着頭,想了半天,似乎是有這麼回事,“哦……”

“我們要看夜景。”他提醒她,“你這樣擋住我,我看不見。”

“哦。”她站起身,揹着他。

揹着他的時候,心中忽然流過奇怪的感覺——她覺得這一幕,似乎,也許,好像,發生過?

喝醉酒揹人……

哪裡像,又哪裡不像。

喝醉酒的腦筋總是打結的,她梳理不開,只得搖搖晃晃,揹着他轉東轉西看星星。

“你看,星星好亮!”

他擡頭看看天上,今夜天色並不算好,除了西北方向永遠的霾雲之外,頭頂只有幾顆暗淡的星,在雲層縫隙裡很沒存在感地明滅。

“是啊,好亮。”

她在的地方,無星光也生亮。

“你看,月亮好美!”

雲層偶爾移動,露出一抹月色,模模糊糊的,還染着點斑駁的暈紅,像不潔的血帕。

“是啊,很美。”

他盯着她的耳垂,潔白圓潤,似有玉色和月光色。

“你看,三個飛着的人!”她雀躍指天,大聲揮手,“小透視!男人婆!蛋糕妹!別跑!姐在這裡!在這裡!”

他皺眉擡頭看天,天上當然沒有人,只有流星飛過,一束追光,剎那過天際。

他在這一霎閉目合手,忽然想許個願。

大荒傳說裡,對流星許願,可得上天垂憐。

------題外話------

……

要票票,要票票,要票票。

別問我爲什麼。

就是這麼直接。

就是這麼任性。

第10章 杯具的戒指第6章 珍饈千道,只吃一口第八十五章第42章 給宮總裁賠罪第26章 逃奔第59章 心意之比第86章 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第12章 雨夜相遇第24章 上下運動第48章 相會第44章 遇見那個人,再活這一生第65章 情敵擡槓第40章 我嫁你好不好?第34章 美人!第90章 成全和犧牲第6章 珍饈千道,只吃一口第14章 做我王夫好嗎?第22章 你要平安第73章 禁閉島第57章 競選王夫(二)第84章 選誰?第3章 逼迫第69章 大神唱戲第68章 女王兇猛第28章 情海生波第39章 好酸,好酸!第43章 糾纏第62章 驚變第26章 逃奔第5章 磨人的小妖精第19章 宮胤的未婚妻?第106章 滿滿惡意的世界第77章 走火第52章 終身之賭第9章 我的小菊花兒第11章 舔一舔精神好第12章 雨夜相遇第六十二章第1章 天上掉下只女王來第84章 又相信了愛情第61章 你脫不如我脫第46章 他的眼中,她的王夫第90章 成全和犧牲第20章 老孃也有D三八!第19章 女王翻身做主人第77章 他的出手第26章 有仇必報第52章 爭執第31章 安全期過了!第75章 素手忽翻,戟指向天第6章 珍饈千道,只吃一口第32章 妖精打架第76章 情深意重第1章 至喜至憂相愛第109章 天意第43章 幹掉情敵第9章 另類花魁第91章 色不迷人人自迷第93章 最後的旨意第7章 真心所愛,一生唯一第54章 相護第54章 同心第99章 獻身第84章 女神第33章 套馬的漢子你威武雄壯第58章 我選他!第77章 他的情意,你可知道第104章 夫人之美,豈容褻瀆第52章 得罪不得第36章 選夫第37章 陛下有喜第74章 舊日風流第51章 天下和你,我都要第45章 寵愛第82章 願你永葆青春安樂第73章 好友下落第5章 磨人的小妖精第3章 女王?變態?第93章 扒人者人恆扒之第6章 珍饈千道,只吃一口第53章 我的人,我罩着第15章 誘餌第13章 被擄第63章 爲愛而戰第19章 沒章節名,虐明城不告訴你第72章 聽我說,我愛他第24章 爭寵與宮鬥第60章 坑爹的女王第21章 宮胤是我的人!第46章 由來最愛是初心第1章 天上掉下只女王來第59章 擦背第76章 情深意重第24章 不許亂看!第33章 覬覦男朋友者,毀!第45章 逃妃第9章 你敢看,我敢摸第11章 編個花環娶大神第8章 千金一兩,買你露肉第80章 大神垂釣,請君上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