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女王和國師的大戲

上元城的城牆,並不是一個完整的閉合圓,城池西側,面對着黑水澤,所以這一處是不需要城牆的,令人聞風喪膽的黑水澤,足夠阻擋很多人的腳步。

而此處已經靠近邊境,在黑水澤的那一頭,就是幾個相鄰大荒的小國:瀾滄、南扶、普甘。

一望無際的黑水澤,如一片黑海,將這大地塗染,似乎不容人類足跡隨意踏上。

正因爲很少有人敢於探索黑水澤,所以也很少有人知道,黑水澤深處,存在着一些並不黑的小沼澤,和真正的黑水澤,以淺水相隔,可以供人安全渡過。但這種小沼澤,只在黑水澤靠近上元城背面的地域,位於黑水澤縱深之處,尋常人要想到達那裡,本身就要經過外頭廣袤黑水澤的重重危險,只有上元宮城的少數人,才天時地利人和地,能用上這條安全的道。

當然,這也是上元城最重要的秘密之一。在那段較爲安全的路的入口和出口,都有上元重兵把守。

現在,正有一艘小船,行走在那些顏色較淡的小沼澤上。船走得很小心,因爲這裡和周圍的黑水澤相隔很近,保不準隨時就有一隻黑水兇獸,忽然躍起撲來。

船上一個穿一身短打的少女,揹着個筐,握着雙刀,嘴裡還叼一把柳葉刀,正目光灼灼地掃視着四周。

船尾搖櫓的老者,看一眼她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第十次招呼她,“六公子,別看了,這段路最安全,我們也備了驅獸藥,不會有兇獸。你這樣總憋着勁兒,很累的。”

“不森。”孟六女公子孟破天,嗚哩嗚嚕地道,“你幾道啥,也絲嫩縫上只大的嚕。”

“哪裡能碰上大的,碰上大的咱們就完了。”老者嘆氣,“叼着刀別說話了,小心割破嘴脣,上次你就割破了,差點成了豁嘴。”

“裡才湖嘴。餓就算湖嘴,餓也素系向最美麗的銀。”

“是是,六公子你就算豁嘴,也是世上最美麗的豁嘴。”老者招手喚她,“六公子,底艙的貨你再瞧瞧,咱們上船的時候,船傾了一下,可不要進了水,淹了貨。”

“鹽了最好。”孟破天嘰嘰咕咕走到船尾,“叫門晏安木得次……”

“明晏安吃不到,看你到哪裡去賺他的錢。”老者專心搖櫓。

孟破天這才放下全副武裝,叨叨咕咕地去看貨,“我的筐子給那個黑心女王毀了,殺千刀的,害我只好從普甘我姨母那裡搞一批萬壽丸,好去上元城淘貨,我容易嗎我?”

老者取出一管長長的管子,抖開一個小紙包,珍重地用食指和拇指,拈出幾撮金黃色的絲狀物,塞進管子裡,點燃,愜意地吸了一口。

“五叔你爲什麼不吃萬壽丸?”孟破天不解地問,“不是說萬壽丸,比這個黃金絲用着更好嗎?”

五叔連連搖手,“不成,不成,萬壽丸又貴又難吃,吃不慣。老頭子還是覺得,普甘的黃金絲最好。”

“明晏安就最喜歡萬壽丸,要不是我姨媽是普甘王的妃子,我也搞不來這東西。”孟破天又道,“不過聽說,黃金絲和萬壽丸,其實不是什麼好東西。普甘王和貴族,都不吃的。”

“這把老骨頭了,在乎什麼喲。”老者眯着眼吞雲吐霧,“這黃金絲一吸,我那多年老風溼,都不痛咯……”

說着話,孟破天已經下到船艙,掀開一層又一層的油布,忽然“啊”一聲,向後一蹦,險些把船給蹦翻了。

那老者一驚,他讓孟破天去查貨,不過是想她放下手中刀,沒想到真的有情況,頓時腰板一直,一雙剛纔還迷濛渾濁的老眼,霎時精光閃閃。

“你是誰?”孟破天大聲驚歎,“娘啊,真碰上只大的!”

老者從腰間一探,手中已經多了一把寒光閃閃的彎鉤。

兩人警惕目光逼視下,船艙底層,緩緩坐起一個人。

衣裳如雪,肌膚也如雪,一雙清澹澹的眸子,也涼如遠方山巔的雪。

“你……”孟破天怔了一會,一把攔住將要撲過來的老者,“你是不是那個羅剎門的人?”

船艙底層坐起來的人,默然一會,“嗯。”了一聲,道:“我叫厲含羽。”

“不對。”孟破天呆呆地看着他,忽然大聲道,“你不是那個小子,我記得你的臉,被那個什麼裴樞,拍壞了。而且……”她湊近去,幾乎要趴到他臉上,“你的臉好像……好像比他還好看一點……”

白衣人不動聲色將她的臉推開,“受傷了,不能治好麼?也不過就是皮肉之傷。”

孟破天想了想,也不能確定。當日厲含羽在丹棱山,被裴樞一掌拍飛,之後墜落人羣,他這種小人物,誰也不在乎他情況如何。當時孟破天也沒在意他到底傷得怎樣。

“你在這裡做什麼?你怎麼混進來的?”孟破天百思不得其解,雙刀一揮,兇狠地架在他脖子上,“這裡不許你呆,下去!”

他動也不動,微微垂着眼睫,“我陪你進去,順便把那黑心女王揍一頓。”

“真的?”孟破天眼睛一亮,“你怎麼知道她在上元城。”

“就許你狂刀盟有暗線,不許我羅剎門設密探?”他淡淡輕蔑。

“不過你是個廢物哎。”孟破天收回刀,上下打量他,“那天你給裴樞一板子拍得找不着北,我可瞧得清楚。”

“我武力雖不行,卻擅長輕功。”他道,“而且我跟隨女王身邊好幾天,知道她的一些習慣和弱點。六公子,你在女王手下,吃了生平首次大虧,你就不想回報她?”

“想啊!”孟破天毫不猶豫地道,“其實她弄那隻貓迷倒我和我爹也罷了,咱江湖人放倒認栽。但她千不該萬不該,把我的筐子也搞沒了。我的筐子哎!”說着她就把那隻空蕩蕩的筐子抓給他看,痛不欲生,“我的筐子哎!我花費無數心力人力物力,十年時間,好容易蒐羅的寶……”

“抓到她,你要多少好玩的都有,她身邊那七殺,最喜歡蒐羅奇珍異寶。”他教唆道。

“我要她那隻貓和那隻鳥就行,還有,得好好地欺負她一頓,以泄我心頭之恨!”孟破天狠狠地揮着拳頭,忽然又斜睨他,“你呢?你爲什麼要和女王做對?”

“我被女王耍得還不夠麼?”他冷冷道,“可笑我被她玩弄股掌之上,這等奇恥大辱,怎能不報?”

孟破天彎着腰,雙手撐膝,好奇地盯着他,他有點不習慣這麼近的距離,偏頭讓開,她卻上前一步,又湊了過來,鼻息細細噴在他臉上,“我怎麼覺得你並不生氣,似乎還挺歡喜來着?”

他不答,不客氣地再次將她的臉推開,推的時候還用衣袖墊住了手,道:“不必多說,女公子同意否?”

“不同意能怎樣?讓你跳下船回去?這裡是有玳瑁王軍來回巡視的,發現了你,而近日只有我一船獲准通過,我也會有麻煩。”孟破天哼了一聲走開,“你早算準了,還假惺惺問我什麼同意不同意?呆着吧您哪!”

她走到船的另一邊,一直在那抽菸的老者,對她使了個眼色。她搖搖頭。

“先瞧着。”她低聲道,“此人有殺我們的本事,暫時卻無惡意,不可激怒,靜觀其變。”

她已經收了嬉笑之態,目光灼灼,露三分狂刀盟掌事女公子的真面目。

老者順從地收起暗刃。

那邊白衣人,一直背對這邊,根本沒有回頭。

黑水澤霧一般的灰濛濛空氣裡,他身影忽隱忽現,也似一團迷霧。

……

“陛下,請觀好戲。”引路的兵士,一臉不懷好意的笑容。

景橫波看他一眼,再看看道路,後頭和側方的路已經被人羣有意無意堵住,只能向前。看來想不看都不行。

這種架勢令她想起當初初進帝歌,也曾有被夾入人羣的長長道路,那時候也有人刁難,但有人牽她的手,有人給她引路,有百姓歡呼,有紅毯逶迤……

她心中一痛,臉上卻綻開明媚微笑,毫不猶豫向前行去。

前頭有戲臺,戲臺在演戲,看戲的人人山人海,叫好聲能震聾了耳朵。

看見她來,所有人齊刷刷轉頭,一張張滿是譏嘲的笑臉。

身側柴俞似乎有些不安,她和穆先生卻不動聲色,直入臺前。

臺上,一個女子濃妝豔抹,穿一身華麗卻俗豔的服飾,滿頭劣質首飾,戴一頂紙做的鳳冠,正揮舞水袖,對臺下咿咿呀呀開唱。

“妾本是零落江湖一名妓,豔幟高張鳳來棲,一朝得見雲端路,且拋了恩客攀龍門。”唱完拋着媚眼,水袖掩脣,悄聲和臺下道:“龍門新恩客來也,且瞧奴家手段,定教他銷魂蝕骨,手到擒來。”

衆人都笑,有人大叫:“給爺們瞧瞧名妓媚骨,辦得好有賞!”

衆人一邊笑一邊看景橫波,景橫波也在笑。

她問柴俞:“這咿咿呀呀的,唱什麼啊?”

不是她文盲,這大荒各地唱曲,夾雜方言,曲調怪異,着實聽不大懂。

柴俞險些被嗆着,咳嗽半天,才吭吭哧哧地道:“唱……唱一段感情。”

“哦,什麼感情啊,女主角是誰啊?”景橫波笑眯眯,“衣裳好難看。還低胸,你們玳瑁,什麼時候民風這麼開明瞭?”

“這個……這個……旦角是個……名妓……”柴俞聲音越來越低,他覺得景橫波雖然在笑,笑得也很正常,可不知爲什麼,自己心裡就是毛毛的。

“哦,哪裡的名妓啊?”景橫波曼聲問。

柴俞這下不敢答了,低低道:“我也沒聽清楚。”

景橫波呵呵笑一聲,問穆先生,“唱得不錯,繼續聽?”

“你喜歡就好。”穆先生一笑。

此時臺後轉出來一個白衣男子,昂着頭,做高傲狀,邁着官步,一步三搖地出來。

那俗豔女子一見他,便乳燕投林般嬌笑着撲過去,呢聲道:“淫郎……”

景橫波險些噗一聲,噴出來。

……

孟破天此時也在人羣中,正踮腳看戲,她和那老者以及白衣男子一起,通過入口處的巡檢,進了城,在王宮之外的秘司交割了萬壽丸,便被人請出了王宮附近。

孟破天也習慣了,她這個身份,人家不讓她靠近王宮是正常的,她只想在上元城裡賺錢搜寶貝,上元靠近最安全的一段黑水澤,經常有些妙品。

她這種人,哪有熱鬧往哪鑽,一看見有戲,飛一般地奔過來,別人拉都拉不住。

她在人羣外圍,看不見裡頭,乾脆跳上一個男子的背,那男人正要罵,她雙腿一夾,夾住人家脖子,只顧對裡頭張望,隨口大聲道:“借個背看戲!”

那人給她夾得臉色發紫,只好閉嘴,衆人對她側目而視,孟破天就好像沒看見,只顧自己伸着脖子。

看了一會她道:“喂,厲含羽,你瞧這什麼爛戲呀……咦,人呢?”

她一轉頭,厲含羽竟然不見了。孟破天撇撇嘴,繼續看。

她一個人凌駕在人羣上,自然顯眼,景橫波無意中也遠遠看見,覺得那個側影有點眼熟。

正要仔細看,孟破天卻已經跳了下來,大聲罵:“什麼爛戲!”

臺上此時正在演“女王”如何對“國師”暗送秋波,以名妓的媚功,對“國師”死纏爛打,給他送餐,陪他遊園,對他暗訴衷情,夜裡以受驚爲名,鑽入了國師的寢居……

這戲本子也不知誰編的,淫猥也露骨,毫無戲本留白風範,那“女王”鑽入國師“寢居”之後,後臺竟然還擬聲淫詞浪語,嬌喘微微,牀板嘎吱之聲不絕,更有人於幕後揮動紅色旗幟,做“被翻紅浪”之狀……

臺上那旦角扭扭捏捏細聲唱,“似昨日浮花浪蕊,受今朝雨橫風狂,求不得滿園兒落英芬芳,藏一瓶雞血兒塗滿牀。喘微微臀如白浪,嬌顫顫櫻落雪牆,熱灼灼一杆金槍,可着我情郎雄風萬丈,各般兒花樣着緊忙……”

這樣的舞臺戲本,一般都是三流妓院戲院悄悄唱來,少有這般在堂皇街衢,光天化日之下,唱此淫詞豔曲,百姓們又刺激又興奮,臉色漲紅,鼻翼翕動,不住大聲叫好。

“好詞!”

“夠味!”

“喘得再大聲些!”

穆先生脣角笑意全無,勾一抹森冷。

景橫波端着下巴,似乎還在笑,笑意幾分殺氣。

柴俞勾着頭,耳根都已經紅透。

那邊孟破天有聽沒有懂,問身邊老者:“五叔,這什麼亂七八糟詞兒,一會兒櫻花一會兒金槍的,還有,雞血塗牀是什麼意思,不髒嗎?”

那老者哪裡好意思和她一個黃花閨女說這個,只得支支吾吾地道:“沒什麼好聽的,咱們走吧。”

“嘿嘿你這就不懂了吧。”底下被她夾住脖子,看不了戲的漢子,正一肚子沒好氣,聞言冷笑道,“蠢貨,這都不明白。那是名妓,能有處子之身麼?沒處子之身,卻又想攀龍附鳳入宮廷,只好偷拿一瓶雞血兒裝童貞,嘿嘿嘿這本子誰寫的?絕!”

“入宮?”孟破天皺眉,“說的是誰?”

“你看了半天還不知道是誰?”那漢子道,“當然是黑水女王啊。她出身青樓,靠姿色攀附國師,硬生生得了女王之位。又靠一身媚骨,籠絡得無數名臣大將拜於她裙下,甘心爲她驅策,耶律國師爲她丟了國師位;英大統帥被她姿色所迷,拋下大統領職位跟她走;連龍城少帥那樣驕傲的人,都爲她神魂顛倒……後頭都會演,嘖嘖,這個女人真是無恥尤物……”

“放屁!”孟破天忽然爆粗,聲音高亢,驚得四周人都回頭看她,底下那漢子大聲慘叫,“哎你罵就罵,別夾我啊……”

“放你孃的狗臭屁。”孟破天怒不可遏,把底下那漢子的腦袋當擂石,砰砰地敲,“她靠姿色?她靠姿色就能令那麼多人跟隨?照這麼說,老孃比她還美,麾下不該百萬雄師?你這是侮辱女王還是侮辱國師還是我?你當那羣人和你們一樣都是隻用屁股思考的臭蟲?我呸!一羣比不過人家就污衊抹黑人家的懦夫!廢物!無恥之尤!你們怎麼也會是玳瑁人?明晏安怎麼也會是玳瑁人?啊啊啊我真是羞於與你們同爲玳瑁人!”

“啊啊啊你羞於就羞於你不要砸我頭!”那漢子慘叫。

“六公子!六公子!”那老者連忙扯下她,捂住她的嘴,“這是在上元,收斂些,鬧大了不好看……”

“無恥!”孟破天怒氣未消,暴跳如雷,“本公子還是她手下敗將呢,侮辱她豈不也是侮辱本公子?”

“那是。”忽然有人在她身後道,“公子何不把這些無恥之徒,都侮辱回來?”

孟破天一回頭,就撇起了嘴,“剛纔你不在,一轉眼怎麼又冒出來了。有什麼奸計,說來聽聽?”

“六公子請隨我來。”厲含羽不知道爲什麼,語氣忽然客氣了許多,一把將她扯了過去。

……

景橫波其實一開始就看懂了臺上的戲。

不用聽懂,她只要一看那裝扮,就知道,明晏安這一齣戲,就是排給她看的。

這一手極其惡毒,也極其厲害。羞辱她,抹黑她,煽動無知百姓的敵對情緒。如果她掉頭就走,從此名聲掃地,再無人服她;如果她忍耐不住大打出手,打戲子那叫遷怒無辜,打百姓那更會引起整個上元城百姓的徹底敵對,將來她真要提兵來攻上元,只怕百姓就會拼死守城,和她魚死網破,誓不共存。

這是無法破,也不能破的死局。

正是因爲明白此間的爲難,她纔沒有第一時間發作。按捺下憤怒,先思考着如何解決。

唯一能做的辦法,就是將臺上戲子,不動聲色制服,這得做得乾淨利落,不被任何人發現,只讓人以爲發急病或者遭天譴才行。

景橫波對裝神弄鬼早有心得,如今她異能操縱更加精妙,弄出點上天入地也不是問題,正準備出手,穆先生忽然拉了拉她。

景橫波偏頭看他,穆先生輕輕道:“戲臺四周滿是高手,明晏安應該已經有所準備。你想出手控制戲子應該不難,但很難不被拆穿。到時候明晏安再散佈些謠言,只怕從此你便妖魔俯身,荼毒天下,更加死也不能讓你統治上元了。”

他語氣雖然清淡如玩笑,景橫波卻知道這絕不是玩笑,封建社會不是現代,民智未開,神鬼靈異之說很容易愚弄並控制百姓。而這裡是明晏安主場,他可以完全控制輿論,自己一個做不好,從此上元三十萬百姓就再也不會歸附。

她閉上眼,咬咬牙,半晌笑道:“小不忍則亂什麼大謀來着?既然不能輕舉妄動,那就忍吧,反正天下人說我妖女淫賤的多了是,我總不能一個個打過去。回頭找明晏安算賬就是。”

穆先生仰頭凝視着她,柔聲道:“你如今倒越來越能忍了。”

景橫波笑道:“這不是你教我的嗎?上位者忌怒忌嗔,因爲那會影響第一時間的準確判斷。”她偏頭看他,“記性不好啊,這麼快就忘了?”

穆先生脣角一彎,“沒忘。更欣慰你也沒忘。”

景橫波笑笑,籲出一口氣。卻聽穆先生道:“不過。你願意忍,我卻不願。有我在,怎能讓你受半分委屈。”

景橫波心中一顫,低頭看他,他面具後目光似有千言萬語,她迎着那潮水般的目光,忽然覺得窒息,只得偏過頭去,勉強笑道:“別吹大氣了。算了,和一羣戲子百姓鬥氣,贏了也沒意思。還是不要惹麻煩了。”

穆先生卻輕輕捏了捏她放在輪椅上的手指,溫聲道:“稍待片刻就好。我已經發出信號,待我的人趕來,自然會給你一個交代。”

景橫波一驚:“你在上元城也有人?”

“十五家幫派,其實在上元城都有暗線。上元城並不是真正的鐵板,這麼多年,慢慢滲透,多少也能插進幾個人。”穆先生道,“可惜我影閣成立時間太短,之前我也……去年我開始安排人滲入上元,如今雖然人不多,起不到大用,但幫點小忙還是可以的。”

景橫波點點頭,覺得心安,安的不是有人幫忙,也不是穆先生的細心,而是在萬衆敵意羞辱如潮的此刻,他人給出關懷和溫暖,分外令人心情熨帖。

然後她才發現自己的手指還被他捏着,他的指尖溫暖,拈住她手指的手勢珍重,旁邊柴俞,早已一臉不自在地轉過臉去。

景橫波一笑,擡手,掠鬢,忽然指着臺上,道:“快看!”

她本想借此機會引走穆先生注意力,正好把手指抽走,也好免他尷尬,誰知穆先生根本不看,只注視着她笑道:“好拙劣的調虎離山計。”

她被拆穿了,只得自己有點尷尬地笑笑,乾脆大大方方地拿開他手指,道:“你好像也變了,以前都不動手動腳的哦。”

穆先生目光一閃,笑道:“都說本性難移,其實心意會改。前一刻陌生人,下一刻或可視爲知己。”

她凝視着他,慢慢道:“知己是嗎?”

他脣角一抹動人弧度,“難道不是嗎?”

她亦泛一抹笑意,轉開頭,道:“看戲吧。”

……

戲臺後臺,一堆人正在忙忙碌碌整理道具。有個滿臉粉彩的男子,正換穿一件銀黑色的袍子。

一個腦袋忽然探了進來,眼珠子骨碌碌一轉,身子一閃,閃入了後面的衣帽間。

她動作輕捷,那些戲班子的人當然沒發現。

孟破天鑽入後臺,放倒了幾個在裡面化妝的戲子,看着一排排的衣裳道具,譁然驚歎,愣了好一會才問身後的白衣人:“喂,厲含羽,你拉我來這做什麼?”

“你說呢?”他閒閒地答。

孟破天也是個聰明的,眼睛一亮道:“你要破壞這齣戲!”

他脣角一勾,淡淡道:“百姓不過是愚民,臺上說什麼理,那就是什麼理。與其跳出去打一頓,不如換一齣戲。”

“好主意。”孟破天讚歎,忽然又眯起眼睛笑道,“你這口氣,好像你也是那種駕馭百姓的掌權者一樣。”

“豈不知書中自有帝王之術?”他答。

孟破天哼了一聲,開始挑選戲服,“你想好的戲本子是怎樣的?”

他低聲說了幾句,孟破天大讚:“妙!那你打算演誰?”

“我不上臺。”他搖頭。

“不行。”孟破天才不肯放過他,“你不演我也不演。要玩大家一起玩纔好玩。”二話不說,塞了一套寬袍大袖的青衣給他,“英白!你演!”

他怔了怔,眼底浮現奇異情緒,慢慢伸手接了。自己坐到一邊,給自己刷油彩。

孟破天在一邊挑挑選選,不住叨咕:“演誰呢……”

“明晏安。”他道。

“纔不。”孟破天頭搖如撥浪鼓,“我纔不要演這窩囊倒黴角色。我演……”她忽然挑出一件大紅戰袍,眼睛一亮道,“裴樞!”

“爺自己演自己!”忽然一個聲音厲聲道,“誰配演我!”

孟破天一呆,一擡頭,驚道:“裴樞!”她瞪大眼睛,“我今兒這嘴怎麼了?說誰誰到!哎呀我試試別的。英白!英白!耶律祁!耶律祁!宮胤!宮……”

“你好了沒?”白衣人打斷她,順手扔給她一件灰衣,道,“你演天棄。”

裴樞顯然已經來了有一會,知道里面在幹什麼,一邊大步向裡走,一邊抓出一個男子,道:“他和幾個人,剛纔在門外探頭探腦,看樣子也是要進來搞鬼的,被我發現,順手抓進來了。”

那男子倒沒有畏懼之色,昂然道:“裴少帥?請放尊重些。我們說到底,和你們算一路人。大家正好合作是不是?”

裴樞套上他的紅色戰袍,一邊冷笑道:“今兒叫上元百姓見識見識爺爺的戲。”一邊不耐煩地對那男子道,“一路人?哪一路?不說清楚,正好送你們上路。”

“在下不能明說。”那人不卑不亢地道,“但在下可以以性命發誓,在下想做的事,和你們一樣。對女王絲毫無害。”

裴樞還要說什麼,白衣人已經點頭道:“那先扣下你幾位兄弟,你上臺演明晏安。”

“好。”那人答得爽快。

裴樞眼一瞪,對白衣人發號施令很不滿,“你是哪根蔥?由得你決定?”

“也可以由少帥決定。”白衣人淡淡道,“立即殺了這幾人,扔到外面示衆。請,請。”

裴樞被噎得白臉一紅,怒問孟破天,“他誰?等爺演完這場戲,非得給他個好看不可。”

此時白衣人臉上已經塗好油彩,紅紅白白,他爹來都未必認得出。

“他呀……好像是……那誰……”孟破天斜睨着白衣人,笑嘻嘻拉長聲調,結果人家根本不理她,對面裴樞表情已經開始不耐煩,她只好臉色一整,飛快地道,“我的一個朋友。你不認識。”

“一看就是下等人。”裴樞譏笑,“連戲子油彩都會畫。”

白衣人根本不理他——粉都塗過,還在乎點油彩?

孟破天一臉“你們儘管折騰我只管玩”,一邊換穿衣服,一邊好奇地看裴樞,裴樞眼一瞪,沒好氣地道:“看什麼?爺知道爺很美,但是不許你看!”

“那我看的不是你,我看的是醜八怪。”孟破天嘻嘻笑,在裴樞發作之前,趕緊問,“我說,少帥,就你那脾氣,怎麼肯忍下受辱,乖乖演戲?你不是該橫刀立馬,衝到臺上,把演戲的和看戲的,統統殺個乾淨嗎?”

“你懂什麼?奪人命容易,得人心難。”裴樞一臉嗤之以鼻,“如果這戲只是羞辱爺,那不用說,爺殺他個三進三出,留一個活口爺和你姓。但這齣戲,明擺着是明晏安給小波兒出的難題,爺逞一時痛快殺人容易,事後善後卻要給她帶來麻煩的。爺可不能由着性子來,壞了整個奪城的大計。”

“喲。”孟破天瞪大眼,“這還是裴樞嗎?這還是殺人魔龍城少帥嗎?你啥時候會爲女人着想了?我可是聽着你的傳奇長大的,傳奇裡你殺人如麻,生吃人心,傳奇裡你披風用血染成,生平最討厭女人,名言是:女人如內褲,污穢不可觸!請問現在這個裴樞還是裴樞嗎?”

“現在爺看你們還是如內褲。污穢不可觸。拜託你離我遠點!”裴樞傲然道,“只有一個人不同,那就是小波兒……”他霍然轉頭,面色警惕,“誰?!”

“什麼誰?”孟破天莫名其妙,棚子裡就這幾個人,都算高手,哪會讓別人進來。

裴樞臉色不大好看——他剛纔覺得背後似有殺氣,霍然回首,卻什麼都沒有,倒覺得自己一驚一乍,怪沒面子。

“化妝吧。隨意點。”白衣人拋過一管油彩。

“爲什麼不是你伺候爺畫?”暴龍又不滿了。

“再羅唣,戲演完了。”白衣人轉過臉來,裴樞怔了怔,忘記了要說的話。

孟破天驚歎,“厲害!我一直覺得油彩畫臉猴子屁股似的,沒想到你寥寥幾筆這麼有風姿,我覺得你纔是我這次進城撿到的寶哎,你和我一起回狂刀盟好不好?還有,對了,我覺得你這形象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不大像英白,更像宮胤……”

“快化妝。”他扔過來一管油彩,堵住了孟破天喋喋不休的嘴。

……

臺上戲進入了第二折,“女王”入了宮,遇見了左國師,爲了爭取左國師的支持,女王再度使用了美人計,開始勾搭左國師,兩人眉來眼去,一拍即合……

底下的議論聲也越來越放肆。

“接下來是不是又一場豔情戲?”有人滿面期待。

“果然是水性楊花,人盡可夫啊。”有人一臉冷笑。

“所謂生張熟魏,皆可入幕也。”還有士子在怪聲怪氣地冷笑。往日裡他們自持身份,不好意思公開看這種豔情戲,此刻卻可以以愛國爲名,堂而皇之看個痛快,忍不住評頭論足,文人嘴如刀,看似不如百姓俚俗,卻一句句更惡毒下流。

人羣中不知何時已經多了很多士兵,擋着景橫波,眼神警惕地一直盯着她。

景橫波冷笑瞧着他們——怕自己動手嗎?

“你要小心他們動手。”穆先生忽然低聲道,“不是對你。”

景橫波心一跳,眼觀全場,注意到這些兵士位置站得奇怪,多半是背對百姓的,而人羣中有很多眼神銳利,便裝打扮的人,這些人腰間都鼓鼓囊囊,似有兵器。零散分佈在最密集的人羣中。

“難道……”

“只怕你不動手,明晏安也會安排人動手。”穆先生道,“在人羣紛亂的時刻,暗殺幾個百姓,推到你身上,激起全城百姓對你的憤怒。”

景橫波吸一口冷氣,“好毒。”

“能穩穩掌控上元多年,豈是簡單角色?”穆先生道,“這纔不過剛開始。”

景橫波這回的注意力,便放在了那人羣中的黑衣人身上,兵士不過是障眼法,是要擋住她視線的屏障,真正要使壞的,是那些人。

臺上鑼鼓一陣急響,戲進入了第三折,這齣戲當然不會詳細說女王的從政路,着重點主要在“女王的男人們”身上,一折出場一個男人,這一折,是天棄。

景橫波冷笑,心想人妖你們也能做出文章!

鼓點急響,快步上來一個綠袍人,披風掩面,一陣急走,這便是天棄了。

景橫波看那天棄,身量嬌小,不僅詫異——難道這寫本子的人如此了得,連天棄是個人妖都知道?

她聽見有人低聲道:“這一折是說,山野奇人天棄,原本準備去刺殺女王,結果被女王姿色所迷,自願爲女王護衛,鞍前馬後,供其驅策。”

景橫波又冷笑一聲,被姿色所迷?天棄迷的到底是誰,說出來嚇死你!

這麼想的時候,她心中忽然一動,一個念頭飄過,她立即穩穩地把那念頭捺了下去。

她有點分神,就沒注意到人羣騷動,忽聽見一人詫聲道:“怎麼會這樣?”

她擡頭一看,臺上天棄已經猛擺頭,一個標準亮相,一張粉白團團的臉,正圍着女王打鬥,三招兩式,便“敗於”女王劍下,天棄當即一個半跪,雙手一拱,大聲道:“陛下神武,天棄拜服!”

百姓鬨然一聲,滿臉愕然。連景橫波都一臉驚訝——神轉折啊這是,寫本子的人腦子被門擠了?怎麼忽然歌頌起她來了?

臺上那“女王”神情也怔怔的,本子上根本沒有和天棄打鬥這一出,她也不會擺弄招式,但這“天棄”上臺之後,架住了她的身子,來來往往做了幾個姿勢,看起來便如打鬥一般,然後莫名其妙地,她便“神威大發,打敗天棄,收在麾下”了。

天棄似乎打得還不盡興,在臺上居然翻起了筋斗,臺上綠影團團,連綿不休,百姓一開始還在驚訝,漸漸便開始叫好,最後全場開始數數,“……二百九十八,二百九十九,三百!好!”

連翻三百筋斗,“天棄”一躍而起,臉不紅氣不喘,得意洋洋向衆人抱拳,底下采聲如雷。“天棄”得意忘形,大聲道:“各位父老鄉親,走過路過……”一套江湖賣藝切口沒說完,忽然屁股上捱了一石子,這才驚覺入戲太深,趕緊改口,“呔!在下區區雕蟲小技,不及女王彈指一揮,吾王萬歲!”

全場百姓,“嗄?”地一聲。

------題外話------

……

昨兒有作者好基友來向我哭訴,說我要票太萌,搞得她這種老實人被嫌棄不夠萌,我嚴肅認真地思考了一陣,決定做人要老實,從今天開始,要嚴肅、認真、莊重、冷酷地要票……嗯嗯打滾……今兒的曲兒不錯吧?明兒大神要唱戲聽不聽?聽不聽聽不聽?打滾……票呢票呢?

第66章 神一樣的男人第73章 羣壓第54章 女王的魅力第60章 坑爹的女王第21章 醋意?第14章 看光?第32章 誘第52章 偷香第60章 坑爹的女王第13章 被擄第85章 想要我嗎?第46章 由來最愛是初心第78章 請爲彼此量體第32章 歡喜冤家第79章 火爆不火爆?第6章 當街搶男第20章 動真格了!第25章 這樣真的好嗎第70章 一霎咫尺,一霎天涯第18章 各有花招第21章 捨身第五十七章第72章 聽我說,我愛他第5章 磨人的小妖精第27章 醋罈子碰碰撞第94章 生變第53章 我需要你第84章 女神第13章 耶律祁的下落第59章 擦背第42章 逛街奇遇第92章 我要的是你不是天下第12章 雨夜相遇第12章 繾綣相擁第54章 女王的魅力第34章 軟玉溫香第33章 有女如狼第9章 另類花魁第27章 誘餌第26章 你的一切,我的最好第15章 情之一字第69章 大神唱戲第59章 暴龍的告白第八十五章第77章 他的情意,你可知道第78章 智慧第27章 誘餌第八十八章第54章 女王的魅力第68章 最後的瘋狂第98章 這一日終見他白髮第7章 辨珠第44章 誘惑第77章 走火第19章 沒章節名,虐明城不告訴你第57章 競選王夫(二)第39章 快到我碗裡來第64章 王者大風第16章 奮起!楔子第61章 風情萬種第20章 你摸的是我第66章 國師神威第57章 殺王大會!第50章 浴池伺候第61章 你脫不如我脫第22章 撩人第32章 誘第75章 他來了第12章 坑爹的第三次第22章 撩人第32章 妖精打架第9章 我的小菊花兒第51章 天下和你,我都要第49章 點鴛鴦第15章 情之一字第46章 今晚一起睡吧第46章 今晚一起睡吧第95章 實習賢妻第40章 交心第66章 要,不如搶第86章 咬痕第28章 他和她的人間煙火第13章 耶律祁的下落第60章 坑爹的女王第81章 真愛柔軟第91章 母子相對第9章 相見第55章 上花轎和入洞房第72章 愛護第44章 誘惑第106章 滿滿惡意的世界第93章 相遇第101章 那些年,那些愛第41章 刺殺國師第17章 耶律祁的計劃第63章 並肩作戰第八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