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和統帥的腦子同時被門擠了,衆人也無可奈何,只得悲壯地看一眼烽火,想着老子這回要完,也罷,和女王陛下一起玩完在沉鐵的土地上,也算不虧。如此有去無回,更得打個痛快。之後的行動果然更快,一路快走,又連拔三城,三日之後便逼近沉鐵都城周邊縣廓。
而此時,周邊果然聞風而動,翡翠部快速出兵,以騎兵閃電出城,佔據了沉鐵相鄰的關城,堵住了景橫波的退路。
其餘周邊各國各部,有的在觀望,有的在調動軍隊,陳兵邊界,隨時等着黑吃黑。
三門四盟七幫十三太保和上元城,幾乎在烽火燃起的同時,迅速進入了戰備狀態,雙方越過三縣之地,秘密聯繫頻繁,在景橫波橫戟軍進入沉鐵王城縣廓的次日,三門四盟七幫十三太保從外向內,上元城明晏安從內向外,以一場偷襲,向夾在當中的三縣之地,展開了進攻。
景橫波將文官留在三縣,正在羣龍無首之際,裴樞攜孟破天迴歸,也不等人任命,裴樞當即接管軍務,緊急下令全員集聚,以計誘上元軍隊出城,利用黑暗與複雜地形,以及江湖幫派聯盟的鬆散性,讓上元軍隊和江湖聯盟軍隊碰在了一起,打了一場亂仗,自己再率騎兵突進,趁火打劫,接戰之下,大敗聯盟軍,擒雙方俘虜數千,一戰成名。
到此時人們才知,當年龍城少帥,並沒有被數年天灰谷歲月消磨志氣,他由出鞘劍轉爲在鞘劍,瀝一杯烈酒依舊光生,流囀劍華上煙塵。
裴樞那裡聲名大震,穩定後方,景橫波那裡,卻在沉鐵腹地停住了。
她的兵鋒抵達王城縣廓時,鐵風雷還在王宮之內,剛剛殺掉了一名反對他的大臣,踏着血泊,欣賞着階下女子無懼的神情,用沾血的手指,擡起她的下巴,獰笑道:“你就是那個什麼……夏紫蕊?女王身邊的女官?”
階下重重鎖鏈鎖着天棄和鐵星澤,兩人怒瞪着鐵風雷,可惜連喊都喊不出。
夏紫蕊倔強地扭過頭,鐵風雷手指用力,又將她的下巴扳了過來,笑道:“好個烈性的小娘子,瞧你這性子,我對咱們的女王更加期待了,把她壓在身下,聽她婉轉呻吟,一定很有意思。或者你們兩個一起上哈哈……”
笑聲未落,有將領闖宮急報:“大王!黑水女王一路急攻,已經逼近城下!”
鐵風雷手指一顫,夏紫蕊趁勢掙脫,鐵風雷冷笑一聲,一揮手道:“牽黑風來!”
侍從牽上一匹黑豹,那兇獸一身純黑皮毛,油光水滑,體型彪悍,金黃色的眼睛裡,有種睥睨人生的殘酷森冷,和鐵風雷的眼神很像。
那是鐵風雷的坐騎,名叫黑風。
鐵風雷又是一揮手,“帶着人質!本王上城,去和黑水女王會一會!”
他氣吞山河地騎坐在黑風背上,拍拍它笆斗大的腦袋,笑道:“好好殺人!聽說那女王細皮嫩肉,十分可口。等本王享用了,便送你嚐嚐。”
那豹嗷地一聲,嘯聲興奮,竟似聽懂人言。
“來人。”鐵風雷又一揮手,“將我那七弟,栓在黑風后面,我要他做我的豹伕!”
當即有人將束住鐵星澤雙手的鎖鏈,套在黑豹背上的鞍韉上,他腳上還有鎖鏈,只能跟着黑豹踉蹌而行。
夏紫蕊臉上血色全無,尖聲道:“士可殺不可辱!”
“士?士?”鐵風雷大笑,“在我眼裡,你們都是屎而已!”
他衣袖一揮,有風雷之聲,黑豹縱躍而起,鐵星澤無法控制身形,一個踉蹌栽倒在地,當即被一路拖了出去。
夏紫蕊控制不住地尖叫,再被鐵風雷屬下驅趕前行。眼看那一地煙塵翻滾,淚水瞬間模糊了她的視線。
一片模糊裡,她看見那男子勉力掙扎,先支撐起身子,半跪於地,黑豹前衝之勢未止,他的膝蓋當即被石地拖得血肉模糊,在漢白玉地面上曳一道豔紅血痕。
他卻並未倒下,一個翻身,終於站起,之後的奔跑雖然踉蹌,但終究完成了自救,不會被活活拖死。
一地煙塵,煙塵裡他猶自不忘回首,給夏紫蕊一個安慰的笑容。
笑意似暖陽,在這冬日有些蕭瑟的黃昏,綻放光輝。
淚水終於走珠般從頰邊滾下,夏紫蕊此刻只想撲入他懷中,問他一聲疼不疼?
黑豹風一般地前行,先經過御花園,鐵風雷喜歡在自己的宮殿中馳騁,他不喜歡花花草草,覺得那些東西礙事,所以他的御花園裡沒有花樹,卻養着許多珍禽異獸,甚至還有仙鶴,邁着細細長腿,在淺淺的湖水中徜徉。
那些優美的動物,在他心情好的時候,是他的觀賞物,心情不好的時候,不過是黑風的零食。
現在就是他心情不好的時候。
一隻仙鶴忽然飛起,遮住了他的視線。
“打下來!”他指着那鶴,暴戾地下令。
御林軍搭箭欲射,那鶴卻忽然半空裡翻了個筋斗,御林軍面面相覷,不知道怎麼還沒動手,鶴便墜了下來。
下一瞬那斜飛而下的鶴,長喙狠狠地啄在黑豹的眼睛上!
所有人連同黑豹,都猝不及防,黑豹一聲慘嘶,下意識一個翻滾,將鐵風雷翻下了背。
鐵風雷撞跌於地,頓時怒吼一聲,“孽畜!”擡手就是一鞭揮了過去。
“啪。”一聲,鞭子抽上黑豹的脊樑,那畜生痛極發狂,又被自己鮮血激發了野性,擡爪一抓,竟生生抓住了鐵風雷的鞭,按在爪下。
它怒極之下,便要擡掌,將爪下的人一掌拍死,然而聽見鐵風雷的聲音,它硬生生忍住不動。
鐵風雷奪鞭,奪不動,一擡頭看見黑豹一隻眼睛金光閃閃,另一隻眼睛血紅涔涔,望去猙獰如妖獸,頓時大驚,連聲下令:“這孽畜發狂了!殺了它!殺了它!”
御林軍張弓搭箭,萬箭齊發,黑豹仰頭怒吼一聲,嘯聲裡無限悲憤,踩着鐵風雷的手臂,縱身躍起。
夕陽裡它躍起的身姿如一道黑色的閃電,無數箭矢從它光滑的背上擦過,竟然無法釘入它的肌骨。
最後一聲嘯悲憤留戀又決絕,黑豹半空一個翻身,將背上象徵主人的鞍韉甩落,一閃不見。
空地上只留鐵風雷一聲慘哼,他的手臂被黑豹臨去那一踩,斷成四截。
有人要上前救治,被他一把推開,他怒指紫蕊,厲喝:“是她搞的鬼!本王看見她先前對仙鶴打了個呼哨!給本王先殺了她!”
箭手的箭立即轉了個方向,齊齊盯住了夏紫蕊。
鐵星澤忽然撲了過去。
他原本被栓在黑豹身後,黑豹甩落鞍韉後,他跌落一邊,此時他如風雷般撲起,拖拖拽拽帶着鞍韉和鎖鏈,一把撲倒了紫蕊。
與此同時天棄也一腳踢翻看守自己的人,從另一個方向撲了過來。
三人滾倒在一起,兩個男人護住了下面的紫蕊,箭矢從低空咻咻地過,漫天裡都是鐵器的森寒氣味。
夏紫蕊被壓在最底下,聽得那鐵箭飛掠碰撞聲響,感覺到身上男子微微震動的身體,澎湃的心血和熱淚一同橫流,她忽然一手抱住鐵星澤,一手拉住天棄,大聲發出一串怪異的聲音。
蹄聲踏踏,撲翅連綿,御花園裡無數的飛鳥走獸,如同得到命令般齊齊奔來,獸撲向箭手,鳥覆上人身,箭矢撲簌簌穿過那些鳥獸的身體,漫天裡閃着無數撲扇的翅膀,飛了一地蒼青雪白的鳥羽。
御林軍何時見過這樣的景象,一時驚愕,手上一慢。
天棄一把扯住紫蕊和鐵星澤,咬牙說聲:“下水!”三人骨碌碌滾入一邊湖水。
噗通一聲,湖面上洇開一片淡紅。
夏紫蕊入水時,只覺得寒冷徹骨,頭砰地一聲,不知撞上什麼東西,她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暈倒之前,只隱約看見一線黑影,自眼前飄過。
……
鐵風雷受了重傷,去不了城門,只得命親信大將先上城作戰,自己回後宮療傷。
他是個多疑的人,因爲太過暴虐殺人太多,所以也害怕有朝一日被人殺,誰都不相信。當他的隨身坐騎兼護衛黑豹離開之後,他竟然覺得,讓誰護送自己回宮,似乎都不大妥當。
他害怕被人趁人之危下手,因此攜帶武器的護衛一個不帶,命一羣太監宮女,護衛着自己進入內宮。
他奪取王位之後,就將自己的寢宮做了改造,在那裡,有無數的機關,可以保他安全。
進入寢宮,要先經過先王的靈殿,先王喪期未過,按說這裡該祭祀香火不絕,但此刻那裡冷冷清清,連看門的人都沒有。
鐵風雷從那殿門前過的時候,下意識看了一眼,發現殿門竟然半掩着。
他有點生氣地想,這是哪個偷懶的看門人,連門都不關好。
換成平日他也許就要殺人了,但此刻臂膀劇痛,他做什麼事都沒心思,冷哼一聲便要走過。
便在此時,門忽然緩緩開了。
沒有風,沒有人,門向外緩緩推開,吱嘎一聲長響,響在悽清的宮道上,聽來瘮人。
鐵風雷不可自控地停住腳步,一眼看進門內,一色夕陽光影裡暗殿深深,正面對着自己的,是黑暗背景下的明黃巨棺,那棺上四爪龍怒睛如火,似在眼前。
他渾身一冷。再看看身周那羣太監,個個如冬日鵪鶉般,青白抖索。
他暗悔自己失策,受傷之後疑神疑鬼。還是應該帶幾個高手纔對。
此刻他不想多留,緊緊衣裳想要快步走過,卻在此時又聽見一種聲音。
嘎嘎聲響,木頭和木頭在摩擦,什麼沉重的東西被緩緩推開,一陣悉悉索索聲響,這回是厚重衣服摩擦木頭的聲響,再然後咕咚一聲,似乎什麼東西蹦到了地面上,沉重而笨拙,然後就是一陣一陣的“咚、咚、咚……”聲音,伴隨着厚衣裳摩擦地面的沙沙聲響,一步步逼近,一步步蹦在了人心上。
這聲音實在太讓人能發生某些不好的聯想,太監們的臉色已經由慘白變成慘青,人人張着嘴,想要驚呼,卻又不敢驚破此時詭異的氣氛,又怕聲音一出,就會引起那門後的“人”兇猛的撲進。
鐵風雷卻站定了。
作爲出名兇人,能殺掉幾乎所有兄弟,佔據王位的最暴虐王子,他的驕傲和血性,不允許他在此刻退讓。
詐屍了?詐屍了又怎樣?如果讓自己老子的屍首在宮裡到處竄,他還不如不要做這個王!
當初敢殺他一次,現在就敢殺他第二次!
他甩開太監的攙扶,走上臺階,一腳踢飛了大門。
大門敞開,能看清楚裡頭內殿的靈堂,一眼就能看見,那巨大棺木,果然已經開了蓋。
所有人汗毛都站了起來——此刻那開啓的蓋子之下,老王的屍首,還在不在?
不敢想。
鐵風雷也怔住了,隨即他發現門後似乎有不對勁。
門縫之下,露出一角明黃色的衣袍,風正將袍角瑟瑟吹動。
這顏色,除了他,只有死去的爹能穿。
真詐屍了?
鐵風雷冷笑一聲,忽然出劍。
劍光一亮,穿入門板。
管你門背後是人是鬼是殭屍,這一劍,神仙來了,也要對心穿!
劍哧一聲穿過木板,他卻覺得手感不對,門後似乎沒有東西!
那那一角衣袍怎麼回事?
閃電一念,他來不及拔劍,急退。
背後的門後,卻忽然伸出一隻枯瘦的手,抓住他斷掉的臂,把他狠狠向內一拉。
他猝不及防,劇痛之下無力抵抗,一個踉蹌栽入門後。
砰一聲,似風推動似人關闔,雙扇大門立即轟然關上。
隨即一陣怪異聲音響起,掙扎、撲閃、撕咬、啃吃、斷裂、喘息……矇昧而沉悶,空氣裡隱隱的血腥氣息。
臺階下太監們怔怔地立着,渾身裡外透涼,不知道里面發生了什麼,不敢猜裡面發生了什麼,但每個人都明白,裡頭一定發生着世上最爲可怖慘烈的一幕……
一個眼尖的太監,忽然發出一聲低呼,指了指臺階,身子一晃暈了過去。
衆人看見深紅的血液緩緩滲出,漫過漢白玉臺階,血蛇一般慢慢逶迤向腳下……
一霎死寂之後。
慘叫驚呼聲,在寂靜肅殺的宮廷爆開。
“大王被老王詐屍殺啦!”
……
紛沓的腳步聲,將寂靜宮道踏響,聲聲慌亂。
只有靈堂裡的步聲,從容,自在,宛如行走於春光之下御花園。
伴隨着那從容的步子,悠悠的聲音響起。
那人道:“唉。你這樣好像有點慘。”
頓了頓,他又道:“不過你不死,我要如何留一座空城,請女王入甕呢?”
那步聲漸漸遠去。
“砰”一聲響,雙扇紅門被撞開,一個人,或者說一坨肉從門後,跌跌撞撞挪了出來。
仔細看那坨肉,似乎是鐵風雷。
其實他已經可以算是個死人,卻一口氣息未絕,掛着滿身淋漓的碎肉,有些地方已經露着白骨,喘息着,一步一個血腳印,不死心地向外挪。
瀕死的人神智已經昏聵,唯心中執念未絕,他記得自己是大王,掌管這沉鐵的疆土,現在有外敵來犯,有內敵將他重傷,他要掙扎出去,他要求援。
青石宮道上,一道血痕,歪歪扭扭地曳出去,比先前鐵星澤被拖拽出的那道血痕,更寬,更豔。
……
“嘩啦。”一聲,天棄從湖水裡冒出頭來。
四面的御林軍已經沒有了,都因爲大王的被害而趕去救援,天棄在水下閉了一陣氣,等到完全沒有聲音纔出來,他喘息一陣,在湖裡一陣摸索,將險些被水草絆住的紫蕊拖了出來,正要尋找鐵星澤,忽見前方跌跌撞撞衝過來一個人。
那人實在也不能算是人,滿身血肉零落,猙獰之狀,驚得天棄眼珠子都大了一圈。眼看那人踉蹌撲來,正正撞向岸邊的紫蕊,一雙半白骨的手在空中飛舞,血色發黑似有毒。
天棄毫不猶豫一劍飛出,電光一閃,穿心。
那人喉間格格一聲,架在他劍上不倒,天棄隱約覺得這人熟悉,還要仔細看時,忽聽身後鐵星澤的聲音,悲聲道:“三哥……”
天棄一驚,這纔看出這一團爛肉是鐵風雷。可不過這短短一段時間,剛纔還兇殘狂傲的鐵風雷,怎麼就變成了這樣?
他心中不知是喜是憂,回身看鐵星澤,他臉色蒼白,黑髮溼漉漉貼在額頭。
“你要爲你三哥報仇嗎?”天棄輕聲問。
鐵星澤凝視着鐵風雷,鐵風雷卡在天棄劍上,至死都沒閉上眼睛,那雙凸出的眸子,似乎依舊殘留着震驚、不解、憤恨、後悔……種種複雜情緒。
鐵星澤伸手,將鐵風雷眼皮慢慢抹下。
他輕聲道:“不,我說過,親兄弟是兄弟,義兄弟也是兄弟。若狹路相逢,請你快意恩仇。若他傷害你,我也會親自出手。”
天棄默然,半晌狠狠捏了捏他肩膀,“交了你這兄弟!”想了想又忸怩地道,“人家不太適應兄弟這稱呼,要麼叫大哥?”
鐵星澤一笑,“隨你。”將鐵風雷屍首背起,道,“無論如何,他是我兄長,我想先安排他的後事。”
“快去。”天棄揮手一笑,“你的兄弟們都死啦,現在這個王,不是你也得是你的了。哈哈哈得失天定,不到最後看不到結果吶。”
鐵星澤搖搖頭,苦澀地道:“若非得這般生死廝殺,親人凋零纔有這王位,我倒寧願做個普通人……”
天棄看着他揹着屍首的背影漸漸走遠,感嘆地和剛剛醒來的紫蕊道:“老鐵真是個好人吶。這沉鐵王位,該他坐!這麼重情重義的人……你也是有福呢。”
紫蕊望着鐵星澤背影,微微蒼白的臉上,泛一層淺淺幸福紅暈。
……
王城城門前,仗還沒開打。
景橫波梭巡城下,等着鐵風雷出場。輕騎突進,趁人不備,連下邊城是可能的,但要連王城都一舉拿下,那就是做夢了。
但景橫波有自己的想法,她的瞬移天下無雙,最適合擒賊先擒王。以她對鐵風雷的瞭解,這種兇頑之徒,一定會親自上城,而這種兇頑之徒,未必能得民心,只要她拿下了鐵風雷,現成的有鐵星澤在,她自己不染指沉鐵王權,沉鐵的抵抗就不會太劇烈,就可以實現王權的順利過渡。
說到底,她不是來搶地盤的,完全是來替朋友撐腰的。
鐵星澤多年質子,於國有功,當年老王送他爲質的時候,親口說過待他熬過這些年,會將王位傳給鐵星澤。沉鐵官員民衆現在懾服於鐵風雷的淫威,不代表不知道王權正統應該在哪裡。
但現在已經過了一個時辰,鐵風雷沒有出現。守城大將不予接戰,城上城下大眼瞪小眼,誰也不想先開戰。
衆將都有些焦躁,已經打到了這裡,寧可真刀真槍立即拼殺一場,最怕的就是被人耗住,回頭被人包了餃子。
然而無論怎麼叫罵激戰,城頭上都沒有迴應,守城大將看來就是個守城的,沒有大王指令,不敢接戰。
可見鐵風雷霸道專權,這種控制慾極強的人統治下的王權,一旦出現裂痕,很容易立即崩塌。
景橫波身邊,英白忽然聳了聳眉,道:“城內有異動。”
而七殺已經飛躍而起,在半空裡疊成羅漢,搶着爬到第一個看裡頭的場景,大笑道:“喲,裡頭在幹嗎?唱戲嗎?”
景橫波過了一會才聽見城裡,人喊馬嘶,蹄聲急速,直奔城門,聽起來像是出了大事故。
她看見城頭上士兵驚惶下望,看見那大將匆匆下城又上城,下令加固城防,聽見城內號令哨聲不絕,城頭上也有騷動。
直覺告訴她,時機到了!
“幫我一把!”她一拍英白。
英白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弓,是極其少見的三石重弓,全部包鐵,尋常人拎都拎不動的那種,那弓在他手中輕鬆成滿月,啪一聲,一道圓溜溜的東西,射上半空。
城頭所有人目光,下意識追過去。更多人涌向那守城大將,撮着他向後讓。
現在女王神異之名,已經傳遍大荒,衆人都知女王輕功無雙,神出鬼沒,都防着她忽然出手擄人,死死擋住了主將,寧退也不接戰。
那圓溜溜的東西在空中一個翻滾,造型熟悉,赫然是個酒壺。
酒壺足有五斤量,生生被重弓射起,這一箭卻不是向着城頭的,已經越過牒跺,直飆城牆上方,城頭衆人齊仰首,就見黑銀色一團悠悠放大,遮蔽陽光。
然後炸開。
一霎濺射烈酒如噴泉。
四散炸開的清冽酒液,在黃昏陽光映照下,幻化五色迷離霓虹,跨射天際,炫得人眼花。
眼花之後便是頭暈,衆人被那絢麗懾了眼目,忘記了酒可以是烈酒。
終年泡在酒缸裡的人,所喝的烈酒,不是一般人能抵受的。
幾乎剎那,城頭衆人眼神都有些發暈,步子略飄,圍護住主帥的圈子,也不由自主慢慢鬆散。
也不知道是雲上酒光一閃,還是人影閃,城頭上下了一陣酒雨,雨過,人羣裡多了一個人。
她輕捷地行走在人羣中,一腳踢開面前還在發暈的人,一根繩索半空中飛出一根優美的旋兒,套住了人羣中主將的脖子。
另一隻手飛刀一閃,咔嚓一聲旗杆斷,城頭降半旗。
底下鬨然一聲,齊聲大叫:“鐵風雷被殺!主將獻城投降,還不快快開城門!”
城內疾奔而來的騎兵,聽見這聲,不禁勒馬,大驚道:“他們怎麼知道大王被殺?難道有人和他們裡應外合?”
城頭上士兵眼看主將被擒,也算反應快捷,齊刷刷弓箭手對準景橫波。
“你殺了王將軍,也離不開這城頭!”副將大喝。
“那可以試試。”景橫波一笑,身影一閃。
下一瞬衆人眼中失去她蹤影,只聽格格一笑在頭頂,再一看她在塔樓上,衣袂飄飄。
黃昏陽光正聚於塔樓頂端,樓內弩弓流轉深黑的光,而她的日光中對比鮮亮。
衆人凜然,亂了呼吸。
景橫波揚揚手,她手中還牽着繩子,因爲她的移動,守城大將王安被拽着吊在半空,臉色發紫,已經快要勒死。
“射繩!”有人大吼,無數刀劍匕首弓箭,直奔那繃得緊緊的繩子。
但那窈窕人影又一閃,消失於塔樓上,下一瞬她站在碟跺上,將手中繃直的繩子彈得崩崩響。
繩子在不住顫動,顯然被吊着的人在死命掙扎,但他被吊在了正對敵方的城牆上,城頭上的人無法援救,城下景橫波的軍隊,卻隨時可以將他射成刺蝟。
城頭衆人心急如焚,卻不敢接近,甚至不敢再對景橫波射箭,她一落城頭,主將也必死無疑。
衆人仰頭,看一色蒼茫晚霞中的女王,她在戰陣之上依舊穿裙,一襲紅裙如火,在風中獵獵,底下的人看見她極細的腰身,被風吹起的鼓盪的絲質長裙,有時風將裙子貼在腿上,便能看見那般修長筆直的腿,和周身寶瓶般的輪廓。似從夕陽中走出的女神,豔過霞光。
然而那美,卻讓人覺得豔烈又肅殺,似乎她此刻繩拎敵將,背對敵軍,徜徉城頭,並不是膽氣包天,也不是故作王霸,而是內心裡自有激越殺氣澎湃,故意要赴一場轟轟烈烈的死亡。
景橫波在城頭略略停留,笑聲慵懶而響亮,“他現在吊在城門上,我會蕩三下,三下之中你們開啓城門,還有機會搶下他救治,否則……”
她一笑擡手。
幾乎沒有人來得及思考,有人大吼:“快去開門!”
好幾條人影射起,直奔城下——這時候沒法思考,景橫波也沒給他們猶豫的機會。王安在城門前被蕩起,確實只有打開城門,才能搶下他割斷繩子。女王給出了一個別無選擇的選擇題——要麼開門,要麼死主將,一樣是大敗的結局。
她的霸氣,藏在慵懶笑聲之中,談笑之間,逼人入死衚衕。
繩子悠悠盪起,底下七殺大笑:“人風箏,真好看!”
景橫波卻有些出神。
似乎還是不久前,她還是毫無心事,在那人窗前盪鞦韆的少女。將笑聲灑落他一窗,用盡力氣,只爲他擡頭一顧盼。
轉眼滄海桑田,什麼時候她成了兇狠殘暴的女魔頭,立在敵國城牆之上,將活生生人命,系在手上盪鞦韆。
是什麼讓她改變?命運?敵人?無情?還是這世間難以解釋的深情?
心中忽起愴然厭棄之感。
她手一鬆。
轟然一聲,城門恰在此時開啓,幾條人影電射而出,將奄奄一息的王安接住,準備刀割繩索時,卻發現繩索已經脫落了。
景橫波身影一閃,下城。面對敞開的城門,輕輕一笑。
“進城。”
……
------題外話------
平安夜快樂。
烤雞會有的,賣女孩的小火柴也會有的。
月票有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