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橫波好容易沒聽見那一家三口碎碎念,鬆了一口氣,躺了下來,剛想睡會放鬆頭腦,忽然猛地坐了起來,覺得似乎有件非常重要的事兒沒做。
她直着眼睛想了半天,猛地一拍腦袋。
那假冒宮胤的貨!
還沒揭下他的面具呢!
都是這破事兒鬧的,什麼事都忘記了!
她唰地起身,奔出門外,還沒走到紫微上人房間門口,忽聽砰一聲,紫微上人房間的門被踹開。那假宮胤,胳膊裡夾着耶律詢如,從門內挪了出來。
景橫波一看這造型,“呃。”地一聲——怎麼可能?耶律詢如被那假宮胤挾持了?
耶律祁等人紛紛衝出,紫微上人也不知從哪裡鑽出來了,老遠看見就呆了呆,大叫:“哎呀,你挾持了這死丫頭啊?好啊好啊,快殺了她,老夫我都煩死她了!”
耶律曇冷冷瞟他一眼,眼神不掩憎惡,對耶律祁道:“快馬。乾糧。不許來追,別玩花樣。不然我就殺了她。”
“別傷我姐就行。”耶律祁答應得很爽快,立即讓人備馬備乾糧,客棧掌櫃帶人趕來,小二老遠就張着雙手喊“各位爺行行好,千萬別打壞了小店的東西,小店小本生意……”
馬和乾糧備好,耶律祁要牽過去,耶律曇道:“不要你。”隨手一指那羣在修牆的工人道:“最外面那個,下來牽過來。”
耶律祁便讓掌櫃去通知那人,那人猶猶豫豫下來,耶律祁塞了一錠銀子給他,他才磨磨蹭蹭將馬牽了過來,陪着一直牽到客棧門口,其餘人只好亦步亦趨跟着。
耶律曇挾持着耶律詢如上馬,耶律詢如一直沒說話,上馬前才笑笑,道:“別追,我去逛一圈就回啊。”
“姐姐你小心些。”耶律祁囑咐一句,看一眼耶律曇腳下,微微皺一皺眉頭。
耶律曇冷冷看紫微上人一眼,雙腿一夾馬腹,馳出街道。
景橫波看他身影消失,身形一動,卻被耶律祁一把拉住。
“怎麼?”她疑問地看他。
“別輕舉妄動,萬一驚動對方,傷了姐姐就糟了。”
景橫波皺皺眉,她忽然覺得今天事情有點怪異。耶律祁姐弟太淡定,雖說兩人見慣風浪,淡定也是正常的。但這樣對於事態平靜接受的淡定,總讓她覺得怪怪的。
頭頂一陣風掠過,她一擡頭,看見一抹紫影。
老不死纔不管耶律祁怎麼說,追出去了。
景橫波心中那奇怪的感覺,更濃了。
“你看,”她慢慢地道,“老不死對姐姐,其實很上心呢。”
“真情足夠,自然不會無動於衷,你說是嗎?”耶律祁深深凝視她。
景橫波聽出這話裡有話,覺得怎麼回答都似乎不大合適,正想一笑岔過,那客棧掌櫃忽然過來,大毛巾一甩,打斷了耶律祁深情款款凝視她的眼神。
掌櫃一臉肅然地和耶律祁講:“這位客官,方纔天字三號房房門被踹壞,承惠請付換門費及修理費十兩銀子多謝。”
“一扇門怎麼這麼……”耶律祁一句“貴”字還沒說出口,瞟一眼景橫波,改口笑道,“應該的,請稍等。”
倒是景橫波,已經瞪着眼睛叫了起來,“什麼?十兩銀子?這麼貴?你這門是金子做的還是銀子打的?耶律,這是黑店,別給他!”
“姑娘言之差矣!”掌櫃立即轉向她,更加嚴肅地道,“此門深海烏木製成,堅硬耐用,價值千金,十兩銀子一點都不過分。”他頓了頓,又道,“當然,如果實在沒錢,小店允許賒欠,但得留人扣在此地。”
“在下雖不寬裕,這點銀子還是有的。”耶律祁笑着掏袖囊,手忽然一頓。
“肥頭大耳,唯利是圖,滿身肉油,敲骨吸髓!”景橫波還在嘰嘰咕咕罵這個矮敦敦肥團團,一看就很噁心的店掌櫃。看見耶律祁動作,不禁一怔。
耶律祁摸完袖囊又摸胸口,再摸腰間,越摸神情越尷尬,景橫波瞧着這架勢不對,怎麼這麼眼熟?
“這個……你不會……真的……沒……”她比了個鈔票的手勢。
耶律祁尷尬地苦笑點點頭。錢袋不見了,現在纔想起來什麼時候不見了,但好像已經遲了。
景橫波趕緊去掏自己口袋,冷笑道:“不就十兩銀子嗎?我來就是!”
她摸啊摸,摸啊摸,摸啊摸……
掌櫃操着袖子冷冷瞧着,也不催。
景橫波越摸越慢……
耶律祁嘆了口氣——這孩子死心眼,也不想想,自己都着道了,她能逃掉嗎?
“沒錢是吧?沒錢充什麼闊佬呢?”掌櫃身邊的小二冷笑道,“看樣子,幾位連今夜房錢,都拿不出來了吧?”
“我們走掉的那個,身上有錢!等他回來就給你!”景橫波確定紫微上人絕對不會着道,回得還算嘴硬。
“行。”掌櫃的冷笑,一指小二道,“請這幾位爺進去,沒結房錢房門錢之前,還請不要出來亂走。當然,您幾位好像有武功,存心要賴房錢的話,小店也攔不住。您自己看着辦啊。”說完袖子一甩,自顧自走了。
景橫波氣得七竅生煙,真想拂袖便走,但越是這樣,越不能走。可以打家劫舍強取豪奪,卻不能對苦哈哈討生活的百姓不要臉,這點原則她還是有的。
只好屋裡呆着了,好在耶律詢如那裡不用操心,紫微上人追去了。如果紫微上人搞不定,這天下也沒有誰能搞定了。
她被店小二一路押解回房,掌櫃倒還命人送來晚飯,卻全是素的,像生怕他們到時候付不出錢,景橫波越發覺得鬱悶,隨便吃完,跳上牀睡覺。
那邊耶律祁面前也是一盤素菜,比景橫波的還差,景橫波好歹三四樣素菜,乾淨精潔。他面前就一盤,還是餿的。
耶律祁看一眼,將盤子推開,捋起袖子,在手臂上一抹,忽然就抹下來一條金葉子,喚來一個小豆兒,道:“去打點酒和肉,要乾淨精緻。”
小豆兒應了,又道:“何不讓店家送?”
耶律祁微帶諷意一笑——店家送?那八成有蒙汗藥。
他想了想道:“易國詭譎,人人擅長易容,真假難辨,你小心不要着了道。”
小豆兒應了,接錢出去。過了一會回來,拎着酒菜。
袋子裡酒菜散發香氣,越近客棧,香氣越烈,小豆兒是個好酒的,忍不住解開袋子,深深一嗅,頓時陶醉地眯上眼睛,道一聲:“一聞都快暈了,真是好酒!”
腦子還真有點暈,他捂住額頭,歪歪扭扭向前走,路上遇見那羣修牆完畢回去的工人,他步子有點歪,差點撞上人,還是一個工人好心,扶住他的肩,將他的身子轉了轉。說聲:“兄弟小心些。”
小豆兒謝了,原地站着,辨認了一下方向,走回耶律祁房間,耶律祁還在房間裡等候,沒有點燈火,幽暗天光裡輪廓如雕像。
小豆兒將酒菜送上,嘻嘻笑道:“一路上沒遇見什麼可疑人,連搭話都沒有。你瞧着,小豆兒可還是小豆兒?”
耶律祁一笑,拍拍他肩頭道:“當然是你,假的哪能這麼像?幫我拿着酒菜,找那位去。”下巴指了指景橫波屋子方向。
小豆兒嘻嘻一笑,讚道:“就知道公子細心。”說着端起食盒,跟着耶律祁出門去景橫波那裡。
景橫波睡了一會沒睡着,心裡亂糟糟的,睡了一會一腳蹬開被子,怒罵道:“死宮胤!臭宮胤!自從遇見你之後,姐就沒碰上一件好事!”
“沒事,遇見我就有好事。”忽然一個聲音在窗外接道,“開窗。”
景橫波一個箭步跳下牀,撲到窗邊,還沒到就聞見誘人香氣。開窗一看,沒人,卻有一盤香濃細嫩的白切雞,從窗下冉冉升起。
那雞皮色雪白,閃着微黃的油光,甚是美貌,景橫波晚飯沒吃飽,此時對這香氣毫無抵禦力,頓時心情大好,哈哈一笑道:“果然是人未至菜先至,不過耶律祁,你哪來的錢?”
耶律祁斜斜坐在窗邊,編着幾根草莖,手指靈巧,夜色中輪廓清晰漂亮如畫成,那睫毛長得連景橫波都忍不住嘆一嘆。
他也不擡頭,閒閒編草,一邊道:“混江湖的人,不是隻有錢袋裡纔有錢的。”
“那剛纔你怎麼不拿出來?”景橫波哈哈一笑,撕了條雞翅膀,又一盤菜變戲法似地冒出來,熱騰騰的糯米紅心糰子。小豆兒烏溜溜的眼睛在白裡透紅的糰子後面熠熠的亮着,尖聲尖氣地道:“紅心雪團,娘娘請用。”
小豆兒的嗓音很特別,七拐八彎的金屬音,天生有喜感,景橫波覺得他的聲音太具有辨識力,這天下誰也模仿不來。聽着這聲音她就想笑,抓了一隻糰子,才聽耶律祁淡淡道:“不妨讓小人得志。”
“是是,對極。”景橫波一手雞翅一手糰子,笑道,“你姐怎麼還沒回來?會有危險嗎?咱們要不要去接應?”
耶律詢如被挾持而走,道理上該去救,不過看耶律祁模樣,卻似乎不擔心,她不知道他打的是什麼主意。
“爲免打草驚蛇激怒對方,我們不要明着追,我已經派人悄悄跟着,有消息回報。再說家姐機靈,又有上人照拂,你不必太擔心。”
“也好。”景橫波看一眼耶律祁,他始終坐在窗邊,姿態閒散,黑暗裡一個隱隱約約的側面輪廓。星光月色下,有種烏衣子弟的朦朧瀟逸之美。
她心中忽然有點不安——這是在易國啊,易容術千變萬化的神奇國度,遇見的每個人,能確定是本尊嗎?
不過,自己是不是有點疑神疑鬼了?就因爲耶律祁這個裝逼的姿勢懷疑他?他身邊的小豆兒可絕對是正版,小豆兒長相聲音都極有特色,又是小人物,誰也不能在短時間內把他模仿得一模一樣的。
在易國吃了虧,她終究多了幾份謹慎,欲待咬下的雞翅糰子,還是沒有動口,耶律祁給她親手切的薄片牛肉,她拈了一塊反反覆覆看那腱子肉上天生花紋透過的漂亮光影,讚不絕口,但就是不吃。
耶律祁看看她,她笑笑,道:“減肥。”
耶律祁也不勸,自己隨隨便便拈了吃了,小豆兒一邊送菜一邊也在吃,滿嘴是油,景橫波看他們吃的香,肚子裡咕嚕嚕響來響去,饞蟲出沒,卻哪裡好意思再吃,暗恨自己小心太過,活該捱餓。
自己餓着看別人大吃,簡直就是酷刑,景橫波只好找話講,想起在玳瑁,兩個穆先生的事,便問耶律祁:“當初那誰扮成你,你怎麼就肯了?你平常可不是這麼好性子的人。”
耶律祁編草的手停了停,隨即笑笑,道:“總歸是個機會。”
這話說得含糊,但景橫波立即就理解了。穆先生總歸是個接近她的機會,耶律祁不拆穿,自然有他的心意和苦衷,說到底還是和對自己的情意有關。
景女王風流,從來只風流在表象,不熟的美男,她能奔過去摸摸捏捏,純粹欣賞美色調戲一番,一旦確定哪個美男真對她有意思,她立馬正經了——佔便宜可以,玩真的不行。
此刻耶律祁一露出表白的端倪,她立刻裝傻,“哦”地一聲正想着怎麼將話題岔開,耶律祁忽然伸手往她頭上一蓋,笑道:“好不好看?”
景橫波一愣,伸手去摸,頭上好像多了一個草環,微微有些刺手,她一時來了興趣,笑道:“想不到你還會這個。”
耶律祁笑道:“照鏡子瞧瞧,比你女王冠冕好看。”
景橫波便笑着去照鏡子,桌上有一個不算很清晰的黃銅鏡,隱約看見頭頂果然有一個草環,居然還點綴着星點的小黃花。頗有野趣。她笑着對着鏡子,端正着草環,一邊道:“這大冬天的,你哪裡找來的小黃髮……”
她忽然停住,手指僵在了草環邊。
口齒之間,爲什麼忽然有些澀麻?
還有,鏡子裡,那張臉,爲什麼似乎在變化?
嘴越變越大,臉龐越變越寬,臉頰上的肉越變越多,整個人像是一個氣球在被慢慢吹脹,鏡子模糊,因此這膨脹看起來也緩慢朦朧,更添幾分神秘詭異。
草環上的小黃花忽然落下,在她肥如兩山的兩頰邊碎成一片黃色粉末,她的臉也變成了赤黃色。
鏡子裡的人,陌生又有點熟悉,但怎麼看,都不是她自己。
好厲害的手段!
她已經夠警惕,什麼都沒有入口,什麼都沒有靠近,卻沒想到,真正的道具,不是飲食,是那個當她面現編的草環。
她心中驚駭,想要呼叫已經發不出聲音,想要動彈已經無法移動。
身後,“耶律祁”終於從窗邊翻身躍入,輕輕向她走來。
但此時,不遠處耶律祁屋內忽然一聲撞門響,隨即有衣袂帶風聲疾掠而來。
景橫波熱淚盈眶——一定有人察覺了!快來!
……
在“耶律祁”窗邊給景橫波送吃食編草環的時候,耶律祁正在他的屋內,等小豆兒回來。
小豆兒卻不會回來了,他在嗅酒那一刻就被下了藥,出現短暫暈迷,然後被轉了個方向,暈頭暈腦走進另一間背面的屋,那屋裡,另一個“耶律祁”在等着他。
客棧裡所有的屋子除了方位不同外,其餘樣式格局都是一模一樣的。
有人,在耶律祁眼皮子底下,做了一個局。
但久經風浪的人,對危險有種預判的直覺,當在算定的時辰內,小豆兒還沒回來時,耶律祁就已經有點不安,起身想去門口瞧瞧。
他忽然停住腳步,轉身。
窗邊,多了一個人,那人衣裳普通,肩膀上還搭個毛巾,這造型用在他身上,很有些古怪。
耶律祁仔細看了一眼,皺起眉,道:“宮胤,你既然已經來了,鬼鬼祟祟地做什麼?”
掌櫃狀的宮胤,已經去掉了那矮敦敦的造型,只留了衣裳和毛巾,淡淡看着耶律祁,道:“令姐轉移視線,很有一手。”
耶律祁默然,他當然知道今天那個被逮住的假宮胤,是耶律曇,好歹那是他們耶律家的人,自然有辨認的方法。
他對耶律曇沒好感,但姐姐要護着,爲此不惜轉移景橫波注意力,他也只好默認。他只要確認景橫波安全就好。
但宮胤不會允許一個假宮胤混淆視聽,給景橫波帶來危險,所以宮胤必定要對耶律曇下手。在這次事件中,雙方立場,是衝突的。
“不要試圖欺騙景橫波。”宮胤道,“我不允許。”
“是啊,”耶律祁笑,“這世上只有你能騙她,別人都不行。”
“當然。閒雜人等怎麼有資格?”宮胤答得理直氣壯,倒把耶律祁氣得一個倒仰。
“小心騙多了,自己就成了閒雜人等。”耶律祁微微一笑,笑意譏誚,“你來了,爲什麼不露面?”
“耶律曇留在易國,必有用意,我要暗中瞧清楚。”宮胤道,“我會去追回耶律曇,來此,是通知你,希望你勸令姐儘早放手,以免有所衝突。”
耶律祁微微皺眉。他知道宮胤平常想對誰下手就對誰下手,絕不會特意來通知商量,這次純粹是因爲耶律詢如在景橫波心中地位不同,宮胤不願意因爲彼此立場衝突,引起景橫波爲難。
耶律祁同樣不希望景橫波爲難,又擔心耶律詢如堅持要救,一時頗覺棘手。
兩個男人默默沉思,這兩人遇上自己的事,分分鐘就能解決,但碰上這兩個女子的事,就覺得輕不得重不得。
耶律祁思考了一會,忽然覺得不對,快步到門口看了一眼,“咦”了一聲。
宮胤眉一揚,立即敏銳地道:“怎麼?”
小豆兒現在還沒回,耶律祁不用問也知道一定出事,來不及回答宮胤的話,撞門而出。
宮胤一看他那神情,就知道一定有情況,二話不說也奔了出去。
兩人都直奔景橫波房間。
……
衣袂帶風聲快得驚人,景橫波一聽就知道,兩三眨眼功夫,來人就能到房內。來的八成是耶律祁,他既然已經發現,此人要想將她從耶律祁眼皮子底下再扛走,實在不可能。
心中稍定,但她也沒放棄自救,此時手指還能微微彈動,她指尖一動,妝臺上的妝盒砸向身後那人,那人身子一閃避開,妝盒卻半空打開,裡頭玫瑰香粉灑了滿地,那人身上也不可避免沾上一些。
那人被香薰得打了個噴嚏,手一擡,手中一團衣物罩在了景橫波身上,是一襲花花綠綠的裙子,看上去有些眼熟。
此時耶律祁宮胤已經到了門口,耶律祁已經發現了窗下生死不知的小豆兒,兩人對望一眼,身子一錯,一個掠上屋頂,一個衝門而入。
景橫波聽得兩人腳步聲,武功都高絕,心中大喜,這下這假貨要麼自己趕緊逃,要麼被擒,想要帶走她是不可能了!
身後那人忽然猛撞過來,抓住她後腰帶,手一抖,將她砸出了窗。
“砰。”一聲她撞倒在窗外,卻沒有和大地狠狠接觸,身下是軟軟的人體,她低頭一看,竟然是那季姑娘的爹。
而在季姑娘爹身下,還有一個人,淡黃的羅裙繡纏枝花,竟然是季姑娘。
她正腦子發矇,就感覺頭頂人影一閃,那假耶律祁也衝了出去,屋頂上真耶律祁立即追了上去。
宮胤是衝進門的那個,一眼看見一條人影越過窗口不見,他追出窗外,第二眼看見地上疊羅漢的三個人。
花花綠綠裙子的肥婆在最上面,中間是酸儒,最底下是最先被扔出來的季姑娘。
造型姿態,和先前他扔出來時一模一樣。
這三人被扔出來半天才能脫困,人是宮胤自己扔的,自然最清楚,不過淡淡瞄一眼,便躍過那三人,追向那黑影。
他縱身時,正踩在肥婆的屁股上,藉着那肥碩肌肉的彈跳力,瀟灑地飛起。
他身影在天空一閃不見。
地下,肥婆景橫波,能看不能喊不能動,眼睜睜看着兩大救兵來了,兩大救兵走了,前一個都沒看見她就跑了,後一個乾脆踩着她屁股飛了。
在危險之中得見救援極度歡喜,再在極度歡喜之中遭遇極度失望,從地獄到天堂再到地獄。
人生至悲慘事莫過於此。
她都快氣哭了。
她眼淚汪汪地看着宮胤背影遠去,張大了嘴也不過吃了一嘴他的鞋底灰。
心中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這是怎麼回事?窗外三個大活人他們看不見嗎?宮胤那麼細緻的人,就不知道低頭看看這三人怎麼回事嗎?
她也不過是肥了張臉胖上百多斤而已,哪怕屁股對着他他也該認出來的不是嗎!
這還是真愛嗎!
她在心裡咆哮一萬遍之後,不得不泄氣地承認——其實真的認不出,換她也認不出。
這該死的改容,比易容還坑爹。
她發誓絕不繞過這見鬼的易國,一定要奪了易國的王權,下一道命令,從此之後,易國所有人,統統不許改換容貌!
……
靜了一會兒,她又萌生希望,殺手終究沒法將自己帶走,自己被扔在這裡,過一會兒宮胤說不定能想通,他一回轉,自己不就得救了?
這麼想的時候,她忽然又聽見腳步聲。
一雙靴子靠近來,堅定不移地向這邊走,沒發出任何驚訝之聲,她的心沉了下去。
啊啊啊殺手還有幫手!
那雙靴子停留在她面前,一雙手將她一抄,抄在背上,不急不忙,越屋脊而山,沒入夜色中。
……
宮胤在夜風中奔行。
前頭那個刺客,始終沒能甩脫耶律祁,兩人在黑暗城市屋脊之上奔行,風一樣刮過屋脊下百姓的夢端。
宮胤忽然停住腳步。
他發現,前頭那個,似乎在繞圈子。
然後他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剛纔窗口下疊羅漢的三人。
人看見熟悉的,自己造成的東西,會下意識掠過,但是他忽然發現了一個問題。
那“一家三口”休息的房間,在景橫波屋子的隔壁的隔壁。
那一排屋子,窗子後面就是一排花叢,他從那三人休息的屋子窗子裡將人扔出去,雖然也有可能扔到景橫波屋子窗後附近,但按照下意識選擇,他不想驚動景橫波,就不可能把人扔得靠近她。
那麼那三人怎麼會出現在景橫波屋子的窗後?
那個肥婆!
他忽然轉身回奔!
比奔出來時速度更快!
不過幾個起落,他已經奔回了那一排花叢前,窗下,酸儒和季姑娘還在靜靜躺着,但最上面那個肥婆,不見了。
宮胤怔在夜風裡,那麼清冷的一個人,忽然眸子如厲電逼人,咔嚓一聲,他身周翠葉覆雪,冰棱飛射,一大片雪色蔓延,咔咔落了一地細碎冰晶。
王者之怒!
……
景橫波被扛在一人肩上,沿着剛纔那刺客消失的反方向行走。
在那樣的奔走中,那人身周不斷放出霧氣,霧氣裡,她肥壯如山的身材又在慢慢消減,臉上的肥肉也在消褪,整個人又在不斷縮水,縮過了正常體型,還在縮。最後縮成了一個瘦小女孩,比她原來還要瘦上十來斤的樣子。
景橫波非常擔心這一漲一縮,會影響她的正常肌膚。
然後那人揹着她跳下了屋脊,從容進入了下面一間非常普通的房屋,打開門,進了屋,屋裡出來一個和他同樣打扮的人,揹着一個山一樣肥壯的女子,兩人看也不看對方一眼,擦身而過,一個將景橫波背進了屋子,放在了牀上,一個將肥女背出了門,跳上了屋檐。
景橫波感到了深深的無力。
這真是一場早有謀劃,天衣無縫的擄掠。
就算宮胤此時已經發現了不對,追了上來,但他此時的目標,必然是山一般肥壯的女子。誰知道肥婆又換了。
下面這一片是居民區,所有的房子都一樣,當燈火吹熄之後,景橫波想不出宮胤有什麼辦法能找到自己。
頭頂上風聲唰唰地過了。
……
宮胤重新躍上屋頂的時候,看見前方遙遙人影一閃,似乎有人揹着很大一坨東西奔行。
他立即追了過去,眉頭卻微微皺起。
這個殺手好容易騙過了他,就不該再在屋頂這麼顯眼的地方奔行,應該跳入下面巷陌,隨便一鑽,他耽誤了這麼一刻,就很難再追及。
之前的手法都很巧妙,卻犯一個愚蠢的錯誤,那麼這個錯誤就不會是錯誤,而是陷阱。
他盯着那背影追逐,眼睛卻還掃着下方,果然追出不多遠,到了一處屋宇密集區域,前方那人身周忽然蓬出一股霧氣,那一大團身影頓時看不大清楚。
他又追出一截,霧氣忽濃,辨不清人影,停留在那邊屋脊上。
他稍稍停下,遠遠盯着,稍頃,霧氣又動了,一邊移動一邊慢慢散去,露出一個人揹着一大團的壯碩背影。
他掠了過去,卻並沒有跟着追下去。
他在那霧氣先前停留的地方,停下,看了看四周環境。
霧氣停頓必有原因,那一瞬間發生了什麼?換人?
下頭必有貓膩。
底下,幾乎都是一模一樣的民房,這裡沒什麼深宅大院,都是單房或者小院,院窄屋矮,黑燈瞎火,人人安睡。
他手一擡,掌心爆出一溜冰珠,冰珠飛閃,擦過那些民房的窗櫺檐下,發出一陣噼啪炸響。
幾乎所有人都被驚醒,啪啪啪窗扇被推開,各種腦袋探出窗口,揉眼睛的大罵的睡意朦朧嘟囔的,聲音響成一片。
他目光對着所有窗戶,電般一掃。
……
------題外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說換了張臉肥上八百斤都認得的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二十號之前能再破個記錄,月票過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