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對着所有窗戶,電般一掃。
……
景橫波所在的小屋,窗戶也被冰珠敲響。
景橫波心中大喜,宮胤智慧無雙,對方果然沒能騙過他,這樣他也能發現!
此刻戶戶人家都開窗,大罵這半夜騷擾的惡客,只要這刺客不敢開窗,宮胤就能發覺。
刺客卻推着她到了窗邊,啪地開了窗,她伏在窗邊,手探了出去,頭髮柔順地滑了下來,擋住了臉。
刺客在她身後大聲道:“妞妞!別開窗,仔細凍着!”一伸手又將她拽了回去,一邊罵一聲“誰半夜敲窗死缺德!”一邊順手將窗戶重重關上。
……
屋頂上宮胤目光一瞬掃過所有門窗。看見了各種窗戶裡各種腦袋,聽見了各種美夢被驚醒的咒罵,無動於衷。
他辨認着有無不開窗的住戶。
靠近他左側下方的房子,窗戶似乎遲遲沒開,他正凝目望去,啪一聲那窗戶開了,一個瘦瘦的身影探出來。
月光下那人頭髮烏亮,肩膀瘦窄,看不見臉,但半掩在窗櫺陰影裡的身子十分瘦小。
是個孩子。
有粗壯男聲在那女孩背後響起,“妞妞!別開窗,仔細凍着!”
那女孩被拽了回去,窗戶關起。
宮胤的目光轉了開去。
……
被拽回去的景橫波,默默嚥下一口老血。
她不得不承認,這羣擄掠者,很厲害。
這一手僞裝詭詐本事,天下少有人及。竟然生生騙了大荒兩大國師,還在宮胤眼皮子底下,將他騙了一次又一次。
雖然每次都被迅速識破,但那剎那矇蔽,對於宮胤這種無比心明眼亮的人來說,已經可以說是奇蹟。
景橫波摸摸屁股,怨念地想脫險以後,一定要扒下宮胤褲子狠狠地踩回來!
此刻宮胤,能不能再次發現這“小女孩”的異常?
景橫波覺得換成自己一定不能發現,但她對宮胤有信心。
可是那刺客似乎還有後手。
他把她拽回去之後,就立刻又扛起她,等在另一邊的窗邊。
這是窄房,有一邊窗戶對着隔壁,一邊窗戶臨街,此處多是菜農,集中居住,供應全城乃至皇宮的菜蔬。
此時四更初,各處送菜的大車正從街上經過,巧的是,一下子出來了十幾輛大車,同時在這片區域駕行。
其中一輛轟隆隆駛過了這屋子的窗前。
大車的窗戶開着,屋子的窗戶也開着,那刺客抱起景橫波,嗖一聲投進了大車!
景橫波栽倒在一堆青菜白菜土豆菜瓜之中,上頭一堆菜葉嘩啦啦將她淹沒。
啪一聲大車的車窗關上。駛離窄街。
……
宮胤本已經轉過身去。
他打算再來一次冰珠彈窗,看看另一側的一排房子,雖然那排房子遠些,從時間推算上,刺客不大來得及進入那些房子中,但寧可弄錯不可放過。
他的身子剛剛轉了一半,忽然又轉了回來。
不對!
剛纔那開窗的小女孩……
開窗的是小女孩,那麼就不可能和父親睡一起,那麼父親怎麼可能立即出現在她身後,將她拉了回去?
還有那月下探出的手,似乎過白,也大了一些……
他立即掠入那間屋子。
此時那載景橫波的馬車也正掠過街道,和他距離兩丈。有那麼一瞬間,他想到要攔下馬車查看,但景橫波更有可能在那屋子裡,兩件事只能做一樣。
他只得先掠入屋子中,黑暗中有驚叫之聲,還真似孩童聲音,他扔出火摺子,火摺子迎風一亮,照見的卻是劍光,和劍光背後陌生帶着殺氣的眉眼。
他手中亦有寒光一閃,比對方更快,一道白虹貫穿這屋的黑暗,將劍光崩散,“嗤”地一聲一抹血泉如虹橋,澆滅了火摺子微紅的光。
深紅和淺紅都短暫地亮了亮,隨即人體沉重倒地,他搶上一步想要逼問,觸及的卻是迅速骨化的屍首。
他沒下殺手,殺手卻在失敗後立即自裁。
乾脆利落的刺客,從來都來自森嚴恐怖的組織。
他沒有再停留,屋內的呼吸聲告訴他,這裡沒有別人,景橫波不在。
他穿窗而出,就看見晨曦一抹,將這片平民區屋舍點亮,照見道路縱橫如阡陌。
在每個路口,都可以看見一輛狂奔的大車,奔向不同方向。所有車都一模一樣,已經看不出哪輛是剛纔經過那路口的。
宮胤立在屋脊的頂端,眉宇間似生風雪。
他並沒有再徒勞地一輛輛追車。
這些車會流向城池的任何一個地方,但他只需要去一個地方等候。
易國王宮。
天衣無縫的計劃,精準的時機把握,銜接流暢的人手安排,拿捏得恰到好處的計謀,以及各處路口的暢通,夜間宵禁的忽然解除,送菜大車的同時出發,和近乎神技的易容術——也許一兩個組織能做到其中一兩樣,但要全部做到,配合無誤,能接二連三短暫矇蔽了他。他相信——只有掌控整個幻都的王族。
……
在景橫波宮胤耶律祁和易國大王進行無聲追逐的同時,耶律曇帶着耶律詢如,也飛馬直奔王宮。
耶律詢如看不見,原以爲他是出城,但遲遲沒有聽到他停下,而是感覺到路越來越寬,人越來越少,不禁有些詫異,問:“你往哪裡去?”
耶律曇不答。
耶律詢如又道:“你是不是該放我走了?”
“你沒發現紫微上人追上來了嗎?”耶律曇淡淡道,“他倒上心。”
耶律詢如微微吸氣,她並不認爲此刻紫微上人追上來是什麼好事。
紫微這老傢伙,平時不是最厭她纏他嗎?怎麼現在又要追上來?
或許,就像小孩子自己可以不要自己的玩具,但卻不允許別人搶去一個道理。
“你更應該放我走了。”她道,“我負責把他勸回去。你現在又不是他對手。”
耶律曇呼吸不穩,聽出來體力未復。
她忽然聽見有衛士呼喝之聲,馬被攔下,但隨即又放行,她以爲是城門,但是不遠處有人說話的尖細嗓門,讓她皺起了眉頭。
“宮中?”
耶律曇低頭看她一眼,耶律詢如總是這麼敏銳,比明眼人還聰慧。
“我在宮中有熟人,她給了我腰牌,”他道,“我受了傷,不敢出城,來這裡她或許可以庇護我。”
耶律詢如卻不贊同道:“王宮更是危機四伏之地。”
“你爲什麼不問問,我那宮中熟人是誰?”耶律曇盯着她的臉。
少年眼底閃動着怒氣,怒着她的注意力不在該在的地方。
耶律詢如嘆息一聲,不用問,他提起宮中熟人時的語氣,讓她判斷是個女子,可能還是個對他有意思的女子。
他語氣中的淡淡憎厭,她聽得出。
不想刺激他,她很合作地問:“哦,對了,是誰?”
他卻又忽然惱了她的合作,冷冷道:“與你何干!”
耶律詢如扁扁嘴,覺得景橫波話說得真對,彆扭的男人最討厭!
頭頂上有風聲掠過,她感覺到了紫微上人熟悉的氣息,那老傢伙追上來了。
下一瞬一隻手彷彿忽然自雲端出現,一下就拎住了她的肩頭。
“別傷他……”她只來得及喊出這一句,雙手抱住了紫微上人的手。
她怕這老不死興致一來,拎走她,順手就給耶律曇一掌,耶律曇武功受制,哪裡逃得掉。
她將紫微上人雙手一抱,一邊一腳踢向耶律曇。想把他踢下馬。
耶律曇忽然一笑。
聲音冷而譏誚。
“多謝多謝。”他道。
耶律詢如忽然感覺到一股寒氣,從腋下穿出,森寒的劍氣瞬間割裂她衣襟,嗤地一聲她發間凝冰。寒氣如電並不停留,嚓地越過她額頭,直射上方!
上方就是紫微上人的心口!
他正身體懸空,俯身下拎她,而她正困住他的雙手!
耶律詢如腦中如電閃!
耶律曇根本沒有武功受制!
他故作虛弱,騙她自願爲質,送他出困,引來紫微上人,再利用她的捍衛之心,刺殺紫微上人。
耶律曇的冷笑刀一般在她身後響起。
“誰碰你,我殺誰!”
……
易國人人操持着不同的臉,顛來倒去地迷惑衆生,在波譎雲詭的暗流中辨認真相與假象,而在相隔兩部的玳瑁,玩的就是真刀真槍。
玳瑁邊境烏墩山,一座鐵青色的崖邊,軍靴將瑟瑟的野花蹂爛。被追逐了半個月,終於走投無路的成孤漠,慘笑着望了望身邊僅剩的兩個護衛。
兩個護衛都是一身的傷,有一個還瞎掉了一隻眼睛,歪歪倒倒地站在他身邊,全靠武器支撐着才能不倒。
而在到達這裡的一長段路上,早已遍躺其餘護衛的屍體。
燕殺軍狂猛肆意,追人就如跗骨之蛆,糾纏不休,來回繞了數千裡的路,最後成孤漠發現,除非自己死,否則永遠不能擺脫追兵。
威脅也好,哀求也好,利誘也好,和他本無大仇的燕殺,無動於衷,開口閉口就是一句“最討厭鬼鬼祟祟和娘們過不去的貨!這種貨色就該從大荒抹殺掉!”
直到今日,曠野空風,孤城四閉,身無退路,前有羣敵。
他已經無路可走。
燕殺在對面獰笑,並不走近,用帶血的刀,修着胸毛。
他慘笑一聲,看看身周兩個忠心護衛,數萬亢龍,最後留給他的,只有這兩人。
一切彷如前生孽,彷彿不久前他還是帝歌人人趨奉的亢龍軍總帥,忽然就步步竭蹶,四面楚歌,英雄末路,至今日魚死網破。
這都是因爲,遇見了景橫波。
“大帥……”兩個護衛艱難地護在他身前,面對着獰笑的敵人。
成孤漠輕輕拍了拍他們的肩,輕聲道:“不必了,你們也累了,歇歇吧。”
手中長刀一個反轉,嚓嚓兩聲,兩名護衛“啊”地一聲,左右墜倒。
臨死前依舊保持着持刀相護的姿勢,。
他閉了閉眼睛。
傷重若此,無法再活,何必再苦捱,他親手送兄弟上路。
對面,燕殺軍並不因爲他殺了護衛驚訝,撇嘴一抹冷笑。
他手起,刀落,最後一刀,送給自己。
“耀祖,今生爹不能給你報仇,但等來生!但有來生!”
亢龍主帥的身體和嘶喊,在空崖之上一路下墜,激盪半山雲霧,滿山都是“來生來生來生”之聲。
燕殺軍臉色微微肅然——他們敬漢子。敢去死,也是漢子。
一個將領大步上前,一掌劈掉崖邊一塊扁石,切掉一半,用刀唰唰寫了幾個字。
“身葬烏墩,亢龍有悔!”
……
燕殺軍的背影遠去,夕陽塗一抹悽豔血色。
石頭墓碑旁,護衛的血濺在底部,看上去,像是一個人掙扎往上攀的手。
……
有人結束,有人開始。
上元城前兵鋒如火,慘叫和哀嚎響成一片,混戰羣中,金甲白袍的男子,如一道旋風,狂飆突進。
所經之處,如梭槍穿刺,濺開鮮血如霓虹路。
有人狂叫迎上,他不過掀起眼皮看一眼,對衝也帶三分不屑,撞出一聲聲淒厲慘叫。
身形翻飛間,那柄帶血的長槍,不斷從對方胸前狠狠抽出。
鮮血濺在他臉上,男子眉目豔而煞,眼角飛一抹赤紅的血光。
他倒提長槍,所經之處,羣敵紛讓。
鳴金之聲響起,士兵如潮水般後撤,上元城後有人急急大喊:“關城門!關!關!”
裴樞站在上元城下,遙望那面明黃大旗,脣角露一抹森然冷笑。
景橫波,我照管着你的基業,兵鋒如火,侵掠上元城。
你可不要在外逍遙得太久。
你每失蹤一日,我便殺比昨日多一倍之人。
如果不想上元被我殺成空城,你回來做空頭女王,就趕緊回來罷!
……
明晏安的中風,雖然沒找到下毒的那個錦衣人來解毒,但近幾日,竟然也慢慢地好了。
據說是急出來的。裴樞打仗太兇猛也太狡猾,上元城明明城高牆堅,兵甲充足,也不得不在他層出不窮的騷擾和猛攻互濟的侵略下,集中全部注意力防禦,守城的士兵,連撒尿都恨不得套個套子,生怕面前的城牆忽然塌了,捅進來一杆金槍。
明晏安一急,本來話都說不利落的,忽然就能說話了,也能慢慢走幾步了,整日整夜和大臣開會,又張榜召集上元能人出謀獻策,討論如何打走那個裴瘋子。
明晏安現在甚至已經開始希望女王回來了,他也聽說女王失蹤,裴樞獨掌大權,纔會有這樣不顧一切的強攻。如果換成黑水女王,上元說不定還能有喘息之機。
遇上裴樞,明晏安也算倒黴,這位很想去找景橫波,結果英白跑了,女王不在,耶律祁也跑了,軍隊的事只有他能管。被扔下來獨撐大局的裴少帥只能把一肚子鬱悶,統統都砸在了上元的城牆上。
這日好容易裴少帥似乎來了大姨媽,休息一日,沒有繼續騷擾,明晏安準備召見一下某位名士,這位是朝中大相親自推薦的,說學識滿載,無所不精,猶擅軍事,將有妙計獻於我王。
明晏安病急亂投醫,抱着試試看的心理,傳令召見。
宮人傳報已罷,有人冉冉而來。
臨門而坐的明晏安,忽覺恍惚,忍不住坐直身體,揉揉眼睛。
那人一身月白長裙,雲鬢不簪任何琉璃朱翠,素着一張小小臉蛋,微揚秀眉,秋水明眸。
她緩緩行來,身姿纖細欲折,更顯素帶當風。碧水不及她乾淨,柳枝不及她輕盈。金碧輝煌琉璃殿,在她清水芙蓉般的神韻前,便多幾分俗豔之氣。
明晏安怔在當地。
他未曾想到名士是女子。
更未曾想到,女子如此好風姿。
滿宮脂粉,頓失顏色。
這張臉還讓他有種淡淡奇怪感受,彷彿她是從前生裡,畫卷中,走來的仕女,拂袖間,掩去一段記憶。
他努力在記憶中尋找,這張臉,這個人,是不是在哪見過,但是無從尋覓。
對情愛淡薄的人,留不住關於情愛的記憶。
他的王妃,在他的心中早已死去,留下的記憶,也只是那個令他厭惡的肥婆。時隔多年,他早已忘記她的本來模樣。
她在殿前,一步步向他走近,看見他恍惚迷茫,漸漸轉爲驚喜的眼神。
她心中掠過一抹冷笑。
不怕這凉薄人,認出她。
他若將她有一分惦記,何至於逼她入那悽慘死局。
何況她現在比起當年,還要美上幾分,她未曾這般瘦過,也未曾使用過這麼多精妙的保養肌膚容顏的辦法,成功後挽鏡自照的那一刻,她被挽回的不僅是體型和青春美貌,還有早已被踐踏到底的自信和自尊。
明晏安綻出一臉歡喜的笑,親自下座,搖搖擺擺迎上前來。
她立在殿口,迎着他,溫婉一笑。
是年春,萬物復甦,天光正興。
玳瑁王妃俞採,再見明晏安。
……
“有什麼辦法,可以讓你王兄暫時出宮?”宮胤回到客棧,問易城公主。
易國大王既然參與了對景橫波的擄掠,那就一定有所圖。不是想從景橫波手中得到什麼東西,就是想從他這裡得到什麼。
無論什麼想法,想動他的人,就得付出代價。
易容成店小二的易城公主想了想,笑着搖頭,“王兄王權穩固,沒有威脅,也沒什麼真正在意的人,他要不想出宮,誰可以勉強?”
“沒有威脅就製造威脅。”宮胤淡淡道,“他最怕什麼?”
“最怕呀……”易城公主眼珠一轉,掩口嬌笑,“最怕那羣兄弟,從地底下爬出來找他算賬吧?”她笑容忽然有幾分譏嘲,“都說沉鐵鐵風雷殺了無數兄弟,殘暴不仁令人震驚。其實誰知道咱們這位大王,纔是大荒殺兄殺弟第一人?兄弟二十六人,死得千奇百怪,最後只剩他一個,你說,有意思不有意思?”
宮胤看她一眼,“你似乎頗有怨言?”
易城公主一驚,隨即頹然道:“哪敢?我只慶幸我是女子。”
宮胤輕輕整理衣袖,忽然道:“你說,如果真有一個兄弟,從地底爬出來找他,他會出宮否?”
“他會怕,但絕不會出宮,他會立即一劍殺了他!”易城公主惡狠狠地道,“是人的時候都不是他對手,是鬼的時候就是了?反正天大地大,都沒他的王權大。”她忽然一笑,仰頭盯住宮胤,“你是打算扮成大王某個死去的兄弟,引他出宮,好趁機進宮救人嗎?我可以幫你,只要……”
她款款笑着,伸手去搭宮胤肩膀。
之前她一直在店中,看見有人被擄,宮胤追了出去,事後她查了一下房,那個短髮胸大的潑辣女子不見了,她不知道宮胤是怎麼把擄人的事歸結在自己王兄身上,她也不感興趣,她只想着那女子是誰?他的未婚妻?
如果他的未婚妻真的被擄在宮中,正好自己可以悄無聲息地弄死她……
她這麼想着的時候,一擡頭,就見宮胤目光射過來,這人很少正眼看人,但若真撞上他目光,真若被冷電擊中,她激靈靈打個寒戰,只覺得所有心思,這一刻都似被這目光照得無所循形。急忙擺出一臉無辜的笑。
笑容還沒展開一半,就聽見宮胤道:“不錯,正需要你幫我。”
她剛心中歡喜,就見宮胤手一擡,眼前白光一閃,隨即咽喉心口下腹齊齊一痛,徹骨冰涼。
她大驚,伸手去撫咽喉,只感覺到似有冷而尖銳的物體,觸手不見。連傷痕都摸不到。
宮胤的聲音,已經冷冷響在她耳側,“不是我去扮哪個死去的王子,是你去扮。”
易城公主張大了嘴,跟不上宮胤的思維。
“好好扮,務必扮得像,引他出宮。”宮胤淡淡道,“事情辦成,我會替你取針,否則,你知道的。”
要扮死去王子,何需他扮?易城公主纔是最熟悉兄弟們的人,又精於易容,她不上誰上?
易城公主此刻終於明白,臉色發灰,她隱約覺得,這次自己看中的獵物,或許是天上真正的龍鳳,自己的妄想,弄不好是自尋死路。
對面那人,輕輕擡手,一個掌握一切,召喚衆生的姿勢。
他道:“你去扮死而復生的王子,我去扮你們大王。”
……
易一一在自己書房裡,等待着天干第一星的消息。
他撤開了當夜的宵禁,下令宮監司調整了往宮中送菜的時間,安排了人幫忙天干第一星,制定了一個銜接緊密,天衣無縫的計劃,他相信這個計劃無人能夠看破,一定會成功。
頭頂有鳥鳴叫的聲音,他開窗,看見淡紅的羽翼一掠而過。
他露一抹得意笑意。
成功。
他起身,準備好好迎接黑水女王,好好和這位假皇叔,談談以後的合作事宜。
身後忽然有細微的動靜。
他霍然轉身,盯住了牆上一副輿圖。
輿圖是易國全境圖,以檀木拼接製成,刷上顏色,鑲嵌在牆壁上。綠色的大地代表了生機,黃色的城池代表那是屬於他的巍巍厚土。
現在,綠色的大地在迅速翻轉,一片疆域一片疆域地改變顏色,整個輿圖漸漸變成了彩色,紅一片紫一片藍一片……
他盯着那不斷翻轉改色的輿圖,臉色也漸漸發紫。
這是當初的輿圖,是他殺完所有兄弟之前的易國地圖,那時候父王實行分封制,將小小的易國分成無數塊,賞賜給他喜歡的兒子們,那時候易國的輿圖就像現在這樣,各種顏色標示出不同王子分封的疆域,花花綠綠看得人漲眼煩躁。
他無數次發誓,要將這個輿圖統一顏色,當他終於得到王位之後,他就開始履行這一誓言,那些年,每殺一個兄弟,輿圖板就翻轉一塊,塗上綠色,輿圖顏色越來越少,直到有一天,終於都成了這一片生機勃勃的綠。
這是他最大的成就,無人知道這書房一塊輿圖,代表了他此生至高得意。
也無人知道,這輿圖背面,也是一處密室,陳放着易國王室諸般最重要的東西。首道機關,在原先老王的寢宮之內。
當然,不包括鬼。
那些死掉的兄弟,很多很得父王歡喜,是知道這處密室的。
所以他在將輿圖統一顏色後,便修改了機關,現在只要誰試圖開啓那邊的機關,這邊的輿圖就會聯動,翻轉回原來的模樣。
這麼多年,這圖沒動過。
不可能再翻轉了,知道這秘密的人都死了,這裡是他的天地。
然而此刻,一片寂靜裡唯有木板軋軋翻轉,似一個無形的人,在詭秘翻牌。
他一動不動,目光裡如生鬼火,幽幽地盯着那輿圖,看着它漸漸轉爲七彩之色。
然後他一躍而起,撲向原老王寢宮,一邊奔行,一邊對自己的最高等級護衛發出召喚之聲。
宮中略有騷動,王宮北面原老王寢宮屋脊上,有條人影一閃而逝,往宮外逃去。
他死死盯着那身影。
那傳說中的漏網之魚,終於出現了嗎?
他急急給親信留下命令。
“黑水女王押到後,先以秀女名義送至母后處,以免人注意。”
隨即他縱身而起。
“追!”
……
易國比玳瑁位置偏南,此刻的風,已經帶了三分暖意。
送菜大車轆轆駛過水德門,這是八大宮門中,專門走雜物和宮人的宮門,早有一羣侍衛在門口等着,也不用出示腰牌,一窩蜂地簇擁着大車進去了。
有人躍上車,將那些青菜土豆蘿蔔都扔下了車,終於將景橫波從被菜葉淹死的威脅中解救了出來。
有人接過她,把她放進另一座軟轎裡,轎子擡起,往內宮而去。
在轎子中,景橫波的肌膚體型,開始慢慢恢復,她牢牢盯着自己的手背,然後驚天霹靂地發現,手背手腕關節處,果然出現了細紋!
忽然膨脹下的忽然收縮,肌膚會出現垂掛和紋路!
見鬼!
愛美如命的景橫波這一刻要發狂了——誰敢毀她容貌,她就和誰拼命!
小轎裡傳來一陣陣磨牙聲,聽得擡轎的人莫名其妙——這位難道尿急?
景橫波磨了一陣不磨了,既來之則安之,一看剛纔那架勢,就知道是易國皇宮,易國大王賊心不死,整她一次又一次,真當她好欺負?泥人還有三分土性呢!
她攤在那兒想心思,易國擅長整容,也擅長美容,爲了一張臉,整出了無數花樣,皇宮一定也有各種好東西,得好好合計合計,最起碼得把自己的皮膚給挽救了……
小轎一直往裡送,久住宮廷的景橫波根據路程來推算,這好像是進入內宮了。太監的公鴨嗓子漸漸換成了宮女細聲細氣的請安聲,空氣中的脂粉氣越發香濃,遠處隱約有格格笑的聲音,似乎在盪鞦韆,尼瑪這種天氣盪鞦韆也不怕冷,不要臉,一定是爲了勾引男人!
轎子忽然停下,轎子旁一個太監在給人請安,笑着道:“王太后娘娘。大王着令我等將這轎中人送於您,請您幫忙看守。大王說,此女狡猾,請太妃娘娘萬萬不可輕信,大王稍後也會派人,加緊對寧德宮的看護。”
有個微微蒼老的女聲道:“我兒也是操心太過,這宮中已經滿滿護衛,哪裡需要還增派什麼人手?也罷,就放在我這裡,有我在,總要他放心便是。”
景橫波一聽,敢情是王太后,易國大王的娘,也是,這宮中,兒子能放心的,不就一個娘嗎?
對她來說——不就一個老太婆嗎!
轎子被擡入宮中,這時候正有一大羣鶯鶯燕燕過來,有人看見轎子,笑道:“喲,這又是哪位新妹妹,送來見王太后娘娘的?”
有人道:“李嬪妹妹你操心太多,還是想着昨兒那事怎麼向王太后交代吧。”
那李嬪似乎有些不服氣,冷哼一聲,並沒有反駁。人羣香風陣陣地過去,景橫波聽見有人落在後面,細聲細氣地道:“娘娘,咱們和王太后家是世仇,這刁難是少不了的,您還是忍忍吧,今兒請安,千萬小心了。”
那李嬪嘆息一聲,疲倦地道:“千防萬防,架不住老太婆花樣多!也罷,小心些吧。”又道,“我今日衣裳怎樣?”另一人道:“甚好,王太后定無話說。”
說完便進去了。
轎子此刻也擡了進去,景橫波感覺到是和那羣鶯鶯燕燕一堂,正詫異怎麼不把她換個地方藏,就聽見那個微微蒼老的女聲道:“裡頭供着佛,別讓這些亂七八糟的人進去,就呆外頭吧。有我看着,誰能翻得起浪來。”
擡轎的人應了,有人將景橫波攙出來,景橫波此刻還渾身發麻,只能勉強動動手腳,也說不得話。被人攙着往邊上椅子一座,就聽見旁邊那微微蒼老的女聲道:“又是這張臉!簡直看膩!不知道什麼毛病,一個兩個都和大王學,大王扮什麼,她們也要扮什麼,也不嫌膩味!”
景橫波想着這話啥意思,她現在可是自己的臉,面具早被易國大王給撕了,也懶得再戴。
擡頭一看,呃,怎麼這麼暗?
眼前不是想象的莊重華貴太后殿,就是一間寬大些的屋子,地毯也沒有,宮燈也不設,屏風寶座什麼的統統都沒有,屋子裡只點了幾根蠟燭,大白天的還光線幽暗,裝飾也不過普通人家一般,上頭一個太師椅,搭着半舊的彈墨松花錦袱,下頭左右各兩排椅子,硬邦邦的連個椅子墊都沒有。周圍宮人不少,都衣裳半舊,沒有插戴。一個頭發半白的老太太坐在上座上,正眼光嚴厲地盯着她。
景橫波吸吸鼻子,心想不用觀察了,出身平凡天性苛刻吝嗇雖然依靠兒子爬上高位但依舊不改節儉本性連自己宮中都要搞得貧民窟一樣的老媽子。
可憐這些宮人,每年的四季派發的換洗衣服想必都被扣了,那個大宮女的褲腳,竟然是補上一截的,至於嗎?
此時那羣嬪妃也進了門,景橫波擡頭一瞧,一口血險些噴了出來。
一羣景橫波!
一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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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月終於有望月票過一萬五。可以看見某人裸奔。
嘎嘎嘎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