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胤的笑容猛然頓住。
景橫波從未看見過他臉上出現過這樣的神情,真想多欣賞一會兒。只是那斗篷人出現得太讓她驚訝,放下手指後她直接跳了起來,便要奔過去,一聲驚喜的呼喚便要衝出口邊,“耶……”
此刻歡喜難以形容,似浪潮滿了堤岸將盈。自從耶律祁爲了護她被老妖婆擄走,這許久以來她沒有一日不掛記,沒有一日不擔心,時常夜半噩夢,便是他被老妖婆殺了、廢了、煮吃了、做成怪人了……此時忽然他如天降,好端端出現在面前,她歡喜得心都要飛了。
這一刻真情流露,所有人都看見女王眸子盈盈生光,如明珠如耀日,映射心間花兒開放,那般巨大的喜悅,讓看見的人,忍不住都微微勾起脣角。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心花怒放,宮胤怔了一怔,終於看了一眼穿斗篷的人是誰,眉頭微微一皺。
底下百姓在竊竊私語,不知道這位斗篷神秘男子是誰,能讓女王如此一見鍾情?
對面,耶律祁卻忽然對景橫波使了一個阻止的眼色,退後一步,微微一躬,微笑道:“隴東州人氏葉齊,見過女王陛下。初次相見,陛下風采真真令葉某目眩。”
景橫波的腳步霍然止住,看一眼耶律祁神情,反應極快地立即將呼喚改成了歡呼,“耶!耶!好一個舉世無雙美男子!”
宮胤和裴樞,同時臉抽了抽……
景橫波卻已經從剛纔的狂喜中冷靜下來,立刻便發現了耶律祁的異常。這種天氣穿斗篷,他沒有汗,臉色過於蒼白,眉宇間隱約一片深青之色,很明顯中了毒,身形似乎也單薄了不少。
她心間一痛——他是怎麼逃出老妖婆魔爪的?到底吃了多少苦?
另外,耶律祁似乎有顧忌,竟然不能對她表露身份,景橫波目光對底下人羣一掃,仔細觀察,就發現很多太陽穴鼓鼓,腰間背後也鼓鼓的壯漢,目光銳利神情繃緊,一看就知道來意不善。
那些壯漢人數不少,而且注意力都在她和耶律祁身上,耶律祁是被脅迫的?
景橫波胸中怒火蹭一下熊熊燃起——當着她的面,挾持她的朋友,花樣作死!
衆人有點詫異地看見,女王的臉,唰一下紅了。
啊,難道真的對這位葉公子如此動心?
景橫波好一會才壓下怒氣,對裴樞使了個眼色,裴樞順着她的目光對人羣看了看,有點不情願地起身,片刻後帶着他的人混入人羣中。
景橫波稍稍放下心來,決定先陪着耶律祁演戲,看看到底是怎麼個情況再說。
不過不管是怎麼回事,誰把耶律祁搞成這樣,不管對方是誰,她都一定會把那貨抓來、吊打、掐死。
“葉先生,你終於趕到了。”她笑吟吟地道,“看見你,真令我驚喜意外。”
她的意思聽在衆人耳中,都以爲她是指葉齊本人風采出衆,令她驚喜。衆人好奇,紛紛仰首踮腳,想要看清楚這令女王一見鍾情的黑馬人物何等風采。只是耶律祁全身裹在斗篷裡,衆人只見他修長的背影。
“葉公子還不趕緊謝恩?”那落雲部官員也一臉驚喜地道,“女王一眼看中了你,這可真是千載難逢的緣分。”
“是啊是啊,真是緣分。你就是我喜歡的類型,看見你,別的阿貓阿狗也就不用選了。”女王笑得特誠懇。
耶律祁微笑輕輕一揖,看一眼面若寒霜的某人,才道:“葉齊承蒙陛下厚愛,幸甚如之。只是無規矩不成方圓,之前諸位參選者,都曾過五關斬六將,才得中選,葉齊不敢後來居上,或者也該經受考驗纔是。”
衆人都有些詫異,心想這人傻了?女王一眼看中,免了比試,正改趕緊接受纔是,還是自己找事?
“這樣啊……”景橫波也有些摸不着頭腦,一眼看見伊柒似乎漫不經心地晃上臺來,便拖長聲調,笑嘻嘻敲着桌面似在沉吟,眼角瞟着伊柒。
伊柒往她桌子邊一靠,隨手拈顆果仁吃了,一邊嚼,一邊有細細聲音傳來。
“底下那羣人,是便裝的浮水軍,浮水王子帶來的親衛,還有東宮的人。抓了兩個人拷問過了,說是這個葉齊,是他們東宮和王子聯合派出的要緊人物,用來控制加害你的。具體怎麼做這些嘍囉不知道,不過這些嘍囉說,東宮和王子的大巫醫,在這人身上下了藥引,發現不對,或者他沒完成任務,巫醫就會啓動藥引,這人就會立即毒發,周圍三十丈之內,無人能活。”
“哦呵呵……我想想啊……”景橫波笑嘻嘻繼續敲桌子,聲音拖得更長,眼神卻一層層冷了下來——東宮!浮水!敢動她的朋友!還敢陰謀害她!真特麼活膩了!
“巫醫在場不?”她低聲問。
“不在。”伊柒答得乾脆,“必有秘術,遠程操控。”
景橫波總算明白耶律祁爲什麼不肯靠近,爲什麼提醒她“初次相見”,又爲什麼不肯這麼輕易應了王夫之選,他怕她露出認識他的跡象,太輕鬆就過關成了王夫,會引起對方懷疑,引發毒藥;他也需要拖延時間,讓她迅速應變,先麻痹對方,抽出空找到那個巫醫!
“……你說得也是!”景橫波立即大聲對耶律祁笑道,“既然公平選拔,自該人人接受考校。不過……”她轉頭四處看看,考校,考什麼?其餘人都滾下臺了,裘錦風氣跑了,剩下就一個攆走了所有男人的宮胤,難道讓他們兩個打一架嗎?
果然耶律祁笑道:“陛下身邊那位備選王夫,在下正想討教。”
那“備選”兩字咬得可重,景橫波立馬感覺身邊溫度又低幾分。
“不比武功啊!”景橫波立即擺出條件,“打打殺殺神馬的,朕最不愛看了!”
無論如何,得先把事情控制在免於流血殺人的範圍內……
“當然不比。”宮胤忽然開口了,語氣很平靜,只有寥寥幾人能聽出那種冰桶裡撥冰塊般的冷,“在下還不至於以武凌人。”
這是明擺着說耶律祁弱雞不是他對手了,景橫波呵呵笑一聲,心想好了,開戰了。
趕緊大聲道:“題目我來定,你們比……比……比烹飪!”
七殺“噗哈哈”地笑起來,一陣嘻嘻哈哈擠眉弄眼。
身邊宮胤淡淡道:“你確定?”
景橫波有點心虛,這放水也太明顯了,醋罈子受不了這公然的偏心,一怒殺了耶律祁怎麼辦?
“那個……比裁剪?比家務?比各種活計……”景橫波在某人殺氣的侵襲下,聲音越說越低,不是害怕,而是忽然生出一股頹喪的情緒——到現在才鮮明地覺得,自己喜歡的那個,好像一點也不宜家宜室,做夫君最實用的技能,統統欠奉啊……
她的表情大概刺激了宮胤,男人最怕被人覺得無能,哪方面都不行!
他忽然開了口,“比心意。”
“嗯?”好奇的眼光都投過來。
“心意有高下之分,高者,相通也。”宮胤淡淡道,“既然都爲女王而來,欲待成爲女王夫君,自然當與她心意相通,方能琴瑟和鳴。你我猜度女王最想看見的一幕,各做一個場景,可以由物表現,也可以由人表現,最終如何,由女王選擇。”
“啊呸。”裴樞嗤之以鼻,“這還不簡單,只怕你們做出來場景都是一樣的。都是自己和這女人成親的場景吧!”
“成親的場景統統出局。”景橫波格格一笑。
“如何?”宮胤不理她們,只盯着耶律祁。
耶律祁笑笑,拱拱手,“在下覺得甚好。”
景橫波也覺得甚好,不動干戈,沒煙火氣,還有作弊空間。
到時候她兩個都說感動好了。
宮胤向來不多話,擺擺手,示意各自準備。擂臺被清理出來,兩邊各自拉上帷幕,隔開,互不干擾。
耶律祁忽然道:“陛下可喜歡駝羊?”
景橫波一怔,隨即眯眼笑道:“喜歡。朕還有一支駝羊軍隊呢。”
耶律祁笑道:“在下有次遊歷姬國,看見駝羊,直覺陛下會喜歡。果然如此。在下此次來落雲,原本也購了一匹駝羊代步,只是中途失散了,否則正可以送給陛下。”
“那倒是可惜,”景橫波道,“駝羊內地無售,想要再買還得去姬國。你要這喜歡,朕送你一隻便是。”
“在下念舊,何況那駝羊陪我甚久,甚至救過我的命,也是因爲護我,才落於獵人追捕,和我失散。”耶律祁唏噓道,“在下奢望,能找到它。”
景橫波凝視着他,一笑道:“心誠則靈,會找到的。”
耶律祁一笑,不再說話,進入帷幕。
景橫波呵呵笑着,說聲“看了好久,好累。朕先找個地兒休息會兒,好了叫我。”搖搖曳曳下臺去了,一邊走,一邊和靠在擂臺邊的七殺天棄,使了個眼色,天棄靠過來,景橫波低聲道:“辦該辦的事去。另外,注意下浮水王子或者東宮,看姬國王女是不是在那裡。”
天棄領命而去。此時午後天氣正熱,百姓們都先散到樹蔭下,那羣東宮和浮水王子的人,也放鬆了警惕,各自先找地方休憩,趁着人流涌動,七殺天棄等人混入人羣不見。
片刻後,這羣人進入一個黑暗的巷子,巷子裡嚴嚴實實捆着兩個東宮探子,剛纔的消息就是從他們口中得知的。
又過了片刻,七殺天棄分頭出了巷子,其中伊柒和天棄,已經換了兩個東宮探子的裝扮,直奔東宮而去。另外幾人則奔往城外,浮水王子巫維彥的大營。
女王在擂臺旁邊臨時徵用的民房內休息,擁雪帶着霏霏牢牢地守在門口,謝絕了落雲官員等人送酸梅湯等各種關切,落雲部的人很熱情,進不去也不離開,滿滿當當地守在門口,聽着裡頭女王時不時發出的呵欠翻身之聲,臉上的神情都很放心。
屋子裡黑沉沉的,牀上被褥凌亂,看不見人體起伏的輪廓。桌子上,二狗子啃着金燦燦的玉米粒,吃幾粒,滿意地“啊……哦……”幾聲,聲音慵懶,如女人春睡正濃。又時不時跳到牀板上,踱上幾圈,踩得牀板嘎嘎直響,聽起來像在翻身。
……
這個時辰,似乎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片懶散睏倦的氣氛中。
百姓們在樹蔭下休憩,等着另一場有意思的比拼。
巫維彥和王妃在對酌,姐弟倆一邊喝酒一邊等着擂臺那邊的消息,目前傳來的消息讓他們很滿意,那酒喝得就更痛快了一些。
落雲部官員在守着女王和左丘默,並且監視着裴樞,這三人都管軍,她們不動,落雲就不會有事。
帷幕內透出耶律祁和宮胤身影,兩個人都在認真忙碌。
高樹蟬鳴,日光流火,時間似乎在這一刻祥和安寧地停滯。
只有兩雙目光,依舊灼灼閃亮,一眨不眨地盯着擂臺附近女王休憩的屋子。
葛氏姐妹。
佔據了高樓最好位置的兩人,視野正好籠罩了擂臺及其周邊的所有位置,所以她們很容易就發現了人羣中七殺等人的離開。
但兩人沒有動,只緊緊盯着景橫波的屋子。
片刻後,那屋頂人影一閃,速度如此驚人,以至於讓人感覺不過是陽光刺眼,造成的幻覺。
葛蓮卻忽然道:“走了!”
葛芍道:“果然!”
葛蓮凝視下方一陣,對身後道:“往東宮方向。”
腳步聲急速下樓去了。
葛芍“咦”了一聲,道:“左丘默爲何不動?”
她看見左丘默好像竟然被宮胤拉到帷幕裡去了。
葛蓮也在思索,隨即道:“只怕此事與左丘無關,是女王要對東宮下手了!”
葛芍聽得渾身一顫,急聲道:“爲何?女王畢竟客居落雲,如何突然對東宮下手?”
她眼底按捺不住的興奮之色,眸子微微發紅。
“因爲東宮先對她出手了。”葛蓮緩緩道,“剛纔那個斗篷人,我猜就是東宮和巫維彥對女王的報復之計。只是不知爲什麼,女王識破了這個計策,而且被觸怒了。”
“現在選王夫結果未出,而且女王表現得對那斗篷人十分喜愛模樣,東宮一定被麻痹了……這時候忽然出手,比結果出來出手更出人意料,”葛芍駭然道,“好深的心機!”
“是個對手。”葛蓮輕輕一笑,“畢竟是先廢后立,幾起幾伏,從帝歌風雲中成長起來的女王呢!”
“我們怎麼辦?”
“女王除了要找的人,不會這時候對東宮下死手。”葛蓮溫柔地道,“可東宮眼看要對咱們下死手了。這可怎麼行呢,必須讓東宮快點解決才行。”
葛芍的眼睛亮起來,亮而冷,殺機森然。
“那麼……”她緩緩道,“咱們就去……添一把火!”
……
七殺等人進入東宮並不很難,但卻在潛入東宮不久後就被發現。東宮最近風聲鶴唳,加派了很多侍衛日夜守衛,密密麻麻全是人,伊柒天棄武功再好,在接連閃過三次關卡之後,還是迎面撞上了東宮的守衛。
“什麼人!”對方呼喝。
伊柒笑嘻嘻地走上去,一把將那傢伙摟進了自己臂彎,“夥計,不認識我了?我是前院守衛老王啊!”
“誰認識你老王老李!”那人在他胳膊下掙扎,冷聲道,“東宮加派侍衛,左衛率、五城兵馬、王世子親衛都在此值守,這麼多人誰認識誰?王世子有令,一律以口令通行,答不上口令者格殺勿論!快報口令!以免誤傷!”
“哦,原來是這樣啊,這樣咱們就玩不成了……”伊柒惋惜地嘆了口氣,胳膊一夾,一拐。
一陣瘮人的“格格”之聲,那人的頸骨,以詭異的角度猛地垂了下去。
伊柒大笑着將那人往身後一人身上一推,笑道:“那我們走了啊。”話音未落,和天棄雙雙飛起,踏着守衛頭顱而去。
“啪嗒”一聲,先前那人屍首栽落地下。
片刻寂靜。
隨即,鑼鼓聲叫喊聲,猛地迸發。
“全宮警戒!有敵來犯!”
整個東宮都被驚動,人羣如沸騰的粥鍋一般,一窩一窩地向外涌,一大部分人撲向內宮,趕緊去保護王世子。
景橫波站在東宮的圍牆上,看見的就是一窩一窩紛亂的人羣。
她知道伊柒等人偷偷摸進去,找到姬國王女和巫醫的計劃失敗了。此刻這般紛亂也不是壞事,最起碼她可以一眼看清,哪裡是東宮最重要的地方。
最重要的地方只有一處,就在內宮南苑,一大堆人喊着“保護王世子”向裡衝。
景橫波皺皺眉。她不認爲巫醫會藏在王世子內宮裡,她知道在這些王室裡,巫醫地位很低,不可能和王世子和世子姬妾安排住在一起。
姬國王女,很可能是姬玟,姬玟會在哪裡?
景橫波閃上最高的殿頂,居高臨下,仔細搜尋着東宮內院。
隨即她發現了一點異常。
有一個院子,很華麗,位置和王世子宮殿很近,大小規制也差不多,按照王室慣例,這院子該是王妃的。
很明顯王妃不在,因爲守衛不多,院子裡都是些鶯鶯燕燕,此時聽到警報,都慌亂地往屋子裡跑,唯獨一人,自院牆根兒溜出來,正偷偷向外走。
走不了幾步,被一個婆子攔住,似乎正在受盤問,遠遠看去,那人神態從容,還擡手掠了掠鬢髮,卻在掠鬢髮的剎那,忽然從袖子裡拔出一把菜刀,一刀砍向了那婆子。
景橫波笑了。
身形一閃,已經立在那人面前,笑道:“王女好久不見,依舊英姿如昔。”
姬玟剛剛砍倒看守她的婆子,正自有些心跳,驀然聽見這一句,下意識挺刀便刺,忽然想起這語氣熟悉,急忙收手。
一道風從她身邊掠過,肩膀被人拍了拍,“好了,沒事了。”
姬玟一個踉蹌,驚魂未定地回頭,果然看見景橫波微笑的臉。
她吸一口氣,忽然眼底便有了淚,看一眼景橫波身後,神色一變,吶吶道:“他……”卻又立即停住。
景橫波一聽這語氣,就忍不住心中嘆息。
又一個爲情所苦,卻又強自按捺的女人。
“耶律祁沒事。”她簡單說了一句,便拉起姬玟,“先跟我走。”
姬玟也是乾脆人,一聲不吭跟着她,景橫波帶她閃上殿頂,果然從她口中確認,爲保萬無一失,王妃已經親自帶着巫醫,去了城外巫維彥的營地。
景橫波問明她事情發生經過,姬玟一一說了,越說越心驚膽戰,因爲她發現對面女王,越聽笑得越明媚燦爛。
完了景橫波道一聲,“你等我一會。”也不等她回答,身子一閃便不見了。
她直接去了王世子的寢宮。
王世子還躺在牀上,寢宮外圍得密密麻麻全是人,連宮內屏風外都站滿了人,卻連一聲咳嗽都不聞。
王世子上次“夜御十八女”,直接傷了元氣,之後請醫延藥,爲了重振雄風,什麼方子都敢試,越試越精神萎靡,直接躺倒起不來了。
病倒之後他怕光怕響聲,寢宮所有窗戶都用黑絲簾子沉沉垂掛,遮住了外間所有光線,以至於現在還是白天,殿內就需要數根明燭照明。
葛蘅身體不佳,自然更精神緊張,他讓侍衛守在屏風外,正沉沉睡着,忽然驚醒,一頭冷汗,瞪着殿頂藻井,大叫:“有人!”
衆人急忙擁入,四處觀望,哪有人影。
“剛纔!殿頂!我看見一雙眼睛!直愣愣地瞪着我!”葛蘅大叫。
衆人又看向殿頂,殿頂藻井粉彩豔麗,龍鳳騰舞,哪有眼睛?
葛蘅目光一轉,忽然指住屏風,“她在屏風外面!”
衆人急忙又趕出去,屏風外面空蕩蕩的。
“殿下。”他的親衛首領按捺不住,委婉地道,“咱們都在呢,您放寬心,這裡不可能有人混進來的……”
“她進來了!”葛蘅慘叫聲如殺豬。
這回沒人肯信了,那親衛首領無奈搖頭,吩咐道:“人太多了,反而令殿下不安,去一部分人殿外把守……”
話音未落忽然轟隆一響。似乎重物倒地,伴隨着葛蘅一聲慘叫。
“啊!”
衆人再度衝入,就看見牀邊矮几已經翻倒,沉重的燭臺正砸在葛蘅腿上,火已經燃着了被褥,葛蘅痛得肌肉抽搐,“啊啊”叫着拼命把腿向外抽。
衆人急忙奔過去扶矮几,拿燭臺,抽被褥,擡葛蘅。正忙得一片亂糟糟,忽然眼前一黑,殿內燈火全滅了。
“怎麼回事?”
“剛纔沒風啊!”
“快送世子出殿!”
葛蘅殺豬般大叫:“有鬼!女鬼!”
一行人急忙將葛蘅向外擡,屏風後只有牀榻,位置狹小,人又多,一時擠住。忽然“砰”一聲,似乎什麼被踢中,隨即什麼東西倒了下來,有人驚叫“屏風倒了!”,葛蘅又是一聲慘叫——他被擡着向外衝,屏風自然首先倒在他身上。
衆人急忙又放下他,去搬屏風,黑暗中你踩了我的手我踩了你的腳,葛蘅抱着腿在一邊哼哼,衆人剛將那沉重的屏風擡起,忽覺一陣風從身邊掠過。
葛蘅同時爆發出一聲大叫,“女鬼來了!”
“啪啪啪啪啪!”腳踹聲同時響起,快捷、迅速、綿密、有力、兇狠!
伴隨着女子的怒罵。
“叫你敢和姐作對!”
“叫你敢害姐的人!”
“叫你敢玩那些陰謀詭計!”
“不教訓你一頓,你不知道自己賤!”
“先給你一頓開胃菜,回頭給你上大餐!”
……
噼裡啪啦一陣亂響,聲音清脆,這麼脆的聲音,可想而知踹的都是骨頭。
葛蘅皮球般滿地亂滾,一大羣護衛在黑暗中滿地撲爬着尋找,“殿下!殿下!殿下你在哪裡!”
有人身上帶着火摺子,好容易想起來趕緊點燃,火光一亮的同時,忽然眼前一道黑影掠過,如風如鬼魅,帶來一股香氣和涼氣,“撲”一聲,火摺子滅了,“啪”一聲,他捱了個脆亮的耳光。
這下衆人心裡也開始冒涼氣了——這速度非人所能及,難道真是女鬼?
那一陣風過,四面陷入恐懼的安靜,人們不敢再點火,怕自己成爲靶子;葛蘅也不敢慘叫了,他發覺慘叫會暴露自己所在,迎來更兇狠的大腳丫子猛踹。
一殿護衛,尊貴王世子,一大堆人,就在黑暗中屏息凝神,惴惴不安地凝視着眼前那一團黑,大氣也不敢出。
殿頂上,景橫波望着下頭一堆鵪鶉,輕蔑地笑了笑。
心中有氣難平,她乾脆過來抽了這傢伙一頓,敢動她的朋友?先揍葛蘅,馬上去教訓浮水那對姐弟,如果他們不識相,她不介意連浮水一起對上!
她身形一閃不見。
殿中人不知她已經離開,猶自在黑暗中窩在一起,緊張地等候。
一陣風起。
一羣灰衣人忽然出現在東宮圍牆上。
此時景橫波已經攜伊柒天棄姬玟離開東宮,前往城外浮水軍營。外院護衛,大多被這幾人吸引過去。
那羣灰衣人陰冷地看了看那邊的紛擾,反方向掠入東宮內宮。
他們直奔王世子寢殿。
到達寢殿門口,正巧此時所有守衛都已經奔入殿內保護世子,領先灰衣人眼看殿前竟然無人,大喜。手一揮,一個灰衣人迅速上前,一把鎖鎖住了殿門。
其餘人分別守在每處窗下,從懷中掏出一個制好的煙花一樣的棒子,點燃,投入窗內,然後迅速關緊窗戶。
殿內人已經聽見了窗戶那裡的動靜,換成往常,一定會出去查看,此時卻被景橫波嚇成驚弓之鳥,聽見諸多窗戶都有動靜,頓時大驚,心想女鬼如此之多!
衆人急忙護住葛蘅,有人道:“殿下!外頭光亮,任誰也不能搞鬼,咱們還是先出去!”
“好好好……你們護着我……”葛蘅忽然咳嗽幾聲,“……咳咳……哪來的煙……好嗆人……咳咳……”
衆人此時也發覺殿內霧氣沉沉,那霧氣呈現不祥的青綠色,咽喉和胸臆開始疼痛,腦間一陣陣暈眩。
有人大呼道:“不好!毒煙!快屏住……”話音未落聲音戛然而止,也不知是被嗆住了還是暈倒了。
“快!快走!”葛蘅拼命催促,衆人擁着他奔往殿門,一拉門,嘩啦一陣金屬撞擊的脆響,有人大叫:“不好,門被鎖住了!”
“啊——”葛蘅發出一聲哭音濃重的慘叫,“天要亡我!”
“窗戶!從窗戶出去!窗戶沒法鎖!”又有人呼喊。
接連遭受打擊,已經亂了方寸的人們,趕緊又朝窗戶涌去。
向着死亡之路,涌去。
黑絲簾子砍斷,窗櫺砍碎,人們爭先恐後向窗外跳,跳一個,“噗嗤”一聲,跳一個,“噗嗤”一聲。
刀就等在窗下,白進紅出,劃一道道精準的雪亮弧線,準確、決斷、連貫、狠辣。
窗下,長刀算好角度橫刀相待,那些跳出窗的正將咽喉迎上,一刀入喉剖開胸骨,至死連慘叫提醒都發不出。
刺死一個立即拖下一個,往院子裡一扔,裡頭的人還在傻傻向外跳。
葛蘅被兩個人架着,從東側第三個窗戶向外跳,窗戶不夠三個人一起跳,那兩個忠心屬下將殿下先擡起往外一送。
因爲有個擡高動作,葛蘅出去時的角度便不同,那架在窗下的刀,刺入了他的肚腹。
“啊!”葛蘅發出了今天第N次慘叫,卻已聲音嘶啞。
身後護衛大驚,拼命搶出,然後潑濺開一天燦爛的血色霞光。
一刻鐘。
不過一刻鐘,這殿中數十護衛,都成了院子裡的一地屍首。
全部一刀一個,連補刀都不必。
當殿內完全安靜後,那灰衣人一聲下令,所有屍首又都被扔回了殿內,隨即這些人扔進了火把,砸在屍首堆上。
火焰熊熊燃起。
葛蘅還沒死,灰衣人們給他擺了個造型,把他放在窗臺邊,一半身子在殿內,一半在殿外,雙手長長地垂下去,在牆根上抹擦出大片淋漓的血跡。
看上去就像從殿內掙扎爬出逃生,卻在最後一刻力氣用盡,死在窗臺上一樣。
他們相信這樣一個慘絕人寰、充滿悲劇意味的場景,會引起寵愛王世子的大王,羣臣、和落雲百姓的所有悲痛和怒火。
灰衣人首領蹲下去,抓住葛蘅的手,蘸着他的血,在牆根上,軟軟地寫了幾個字。
葛蘅已經叫不出聲,從喉間發出“啊啊”的呻吟和咕噥之聲,另一隻手,胡亂地在牆上蹭着。
灰衣人笑眯眯地看着他,在他耳邊輕聲道:“兩位公主,向您問安。”
葛蘅的眼睛驀然瞪大,張開嘴,似乎要呼喊什麼,然而他永遠沒有呼喊的機會了。
灰衣人站起身,一刀劈開了葛蘅的咽喉。
鮮血沒有濺開,被灰衣人經驗豐富地用刀背接住,一路慢慢地瀝下,濃膩沉厚,染黑土成紅壤。
他的刀上正反面都開有血槽,真正殺人老手的慣用武器。
殿內的火已經燒起來,不大,但足夠將殘存的毒煙都燒沒,在屍體被燒壞之前,這場火會很快被東宮護衛發現的。
要的不是毀屍滅跡,只需要毀去毒煙的痕跡就行。在王室子弟當中,葛蓮公主喜歡用毒藥,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
灰衣人們環視一圈,對眼前的一切造型都很滿意。
日光下灰色人影次第翩然飛過牆頭。
高樓之上,金尊玉貴的姐妹花,還在等他們的迴音,等待這一刻的鮮血漫染東宮,揭開整個落雲之亂的序幕。
此時已近黃昏,因那霞光忽染天際如血,陽光至燦爛卻也至悽豔,閃閃爍爍地潑灑在東宮王世子寢殿的翠瓦朱欄間。
照見大殿內滾滾濃煙如魔影。
照見葛蘅至死不閉的雙眸。
照見他鮮血淋淋下垂的手。
照見牆根下斑駁的青苔被血染透,一大片一大片模糊的痕跡。
照見那被握住手,寫下的四個字。
“女王殺我!”
------題外話------
……
哎呀,今天字數好像達到我懷孕以來的最高峰值了!
我知道你們又想獎賞我了……羞澀對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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