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都是雞湯惹的禍

景橫波開始了她的痛並快樂着的女王生涯。

一場迎駕大典,風波迭起,事後善後處理,卻是個麻煩事,好在現在麻煩事也不用她操心,朝政大權都在宮胤手上。

當日大典上最後一幕,箱子撞散後,有那麼一批在前頭的人,看見了箱子裡滾出來的那對私密物件,但當時雜物太多,東西隨即不見,然後就是刺殺和爆炸,大家混亂逃生。人的印象往往選擇記住最深刻的事,很多人的記憶就留在了爆炸那一刻,將之前的驚悚和疑惑忘記,還有人因爲突然的爆炸發生混亂,對自己的記憶產生了懷疑,覺得或許看花了眼也未可知。當然也有質疑的,不過這種質疑無法在朝會上提出,據說有人試探地問了問,當時坐在上座的宮國師,手中茶盞一頓,一偏頭冷然一眼:“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或者掉過來說也一樣。鐵大人想必青樓楚館之地流連過多,看什麼都像你在青樓常見的那些玩意。一個刺客爲了吸引衆人注意拋上來的萬花筒,也能讓你想到那些,鐵大人果真龍精虎猛,佩服,佩服。”

衆臣瞠目結舌,萬萬想不到這樣的話會從高貴自持的宮胤嘴裡出來,但也只有這樣毒辣的話才最有效果,那發問的鐵大人滿身冷汗,臉色青紫,恨不得鑽到地裡去。

而宮胤,一旦要出手也絕不只是說說而已,三天後那鐵大人就因爲違反禁令,在辦公期間出入青樓被革職拿問。從此後關於大典上那“不能說的故事”,就真的沒人再說了——能說什麼呢?死無對證,後患無窮。閉嘴吧你。

之後宮胤又在帝歌大發榜文追索當日大典刺客,故意在榜文中稱刺客居心叵測,拋灑異物吸引他人注意,伺機刺殺女王。百姓們也不大記得清當時那些東西是怎麼出來的了,看了榜文都“哦”一聲,心想是刺客手段啊?就是啊,女王那般神聖,那般冰清玉潔,怎麼會私藏那種東西呢?對的對的,就是這樣的!

景橫波安然渡過一劫,感謝宮胤強勢同時,也暗暗感謝幸虧來了個刺客,又幸虧耶律祁來了場爆炸,連連攪合,把所有人注意力吸走並自然驅散,否則當時臺上就她一人,正被萬衆凝注,滿身是嘴也說不清。

迎駕大典結束當日,她被迎入玉照宮,因爲迎駕大典上的表現,她獲得了比以往諸多女王都更優厚的精神待遇,那些出身貧苦的侍衛宮人,大多對這位心懷民生,有望拯救大荒百姓的女王心存感激崇拜,對她十分恭謹。但也有不如意處,就是她並沒有如希望的那樣,和宮胤住隔壁。事實上,當她向侍衛詢問時,侍衛給她指路就足足說了一刻鐘,說明女王和國師會見的規矩又用了半刻鐘,說完了她也就絕望了。

按照規矩,她在正式登基後,除了每日臨朝之外,無事不可隨意召喚國師。每年只有年節和重大事件時期,會和國師有專門會晤。她見國師要下旨,國師見她要遞表,要經過禮司備案,宮司準備,見面時會有各類隨從人員若干……

而她住在玉照西宮,宮胤住在玉照南宮,兩宮之間的距離嘛……徒步走大抵要大半天,如果路途再不熟,能不能趕得及吃晚飯也是個問題。

景橫波無數次抱着被子翻滾——規矩!規矩!這見鬼的規矩!

不過現在,她還沒正式登基,女王登基的日子是要選的,宮胤已經下令天監選一個黃道吉日,據說最近的吉日都在六個月後,在此之前,她享受女王權利不履行女王職責,對朝政無權干涉但可以自由出入玉照宮。

景橫波竊以爲這樣的安排是最好的,既然她還沒登基,當然不用理會那什麼下旨上表之類的臭規矩,所以她乾脆地表示要住進玉照宮最靠近宮胤辦公署的一間院子,美其名曰給大神看大門。

宮胤對此沒有發表意見——他最近又不理景橫波了。

景橫波曉得是什麼原因,不就是對那對娃娃不滿又傲嬌地不肯表現,拐彎抹角說了幾句結果給她堵得啞口無言,以他的性子,沒氣得把她扔出大荒就不錯了。

所以她一定要找個機會解釋,解釋她是無辜純潔的!要解釋就得先靠近是不是?住到隔壁是必須的啦。

得到默許之後,今天,看門人來看院子。

景橫波難得起了個大早,帶着擁雪出了門,她要先選個院子。這個院子要採光好,地勢佳,格局通透,用具齊全,當然最重要的是,看宮胤角度最好。

她出門時,宮苑西南角兩間相鄰的屋子,門戶緊閉。

景橫波看了一眼,心中嘆息一聲。

那是翠姐和靜筠的屋子。

迎駕大典上,翠姐弄翻了箱子,差點給她帶來天大的麻煩,事後翠姐連連找她致歉,紅頭漲臉地說她也不知道怎麼就沒站穩,似乎背後有人撞她。

當時羣情激動,她背後確實好多人,撞還是沒撞,真是傻傻說不清楚。

景橫波問起靜筠當時在哪裡,靜筠說她那時曬了太陽身上難受,去了僻靜處休息。她不在現場,和這事沒有干係。

景橫波又想起那日廣場上,那個最先指着那啥玩意尖叫的女聲,如果沒有那一聲尖叫,就當時掉落了那麼多東西,也許還未必有人來得及注意那玩意。

那女聲,景橫波在腦海裡想了很久,也不能確定到底是誰的,和靜筠翠姐不太像,也不是她的敵人緋羅和桑侗。

也許,只有等以後,這敵人再冒出頭來了。

她沒有怪罪翠姐,自從報仇事件之後,兩人就似有了心結。景橫波不怪她,卻也無法回到從前。倒是翠姐,似乎對那事非常自責,把自己關在屋裡,連晚飯都沒吃,還是景橫波打發人送去的。

靜筠還是那病懨懨的樣子,迎駕大典說曬了太陽又躺下了,她也對景橫波頗有一番自責,說當時景橫波原本是把箱子託付給她的。結果她力氣太弱給了翠姐,如果她當時能接下,她多少心細些,也許不會有後頭那事……

景橫波不過揮揮手,說一聲“反正也沒惹出什麼事兒,算了。”轉身就走,把靜筠給晾在那兒。

對於這兩個患難之交,她並沒有指望得她們多少助力,現在大典上的事,不管是不是這兩人做的,最起碼證實了這兩人實在也不算妥當人。好在她從來沒抱期望,也沒打算把自己的事情交付,倒也談不上失望,只是心中暗暗決定,以後讓她們就好好在宮中養着,遇上合適的人,就趕緊給嫁出去,也算朋友一場,幫她們找一個好歸宿便罷了。

沒有足夠智慧和心機的人,是不能在政局和宮廷生存的,她不想害了她們,也不想因爲她們害了自己。

兩個人都用不上,景橫波只好把擁雪帶着。

這小姑娘,當初在青樓,不肯接客被她隨手救下,她被宮胤擄走時,這丫頭也就默不作聲地跟着,和咋呼的翠姐以及嬌弱的靜筠比起來,她沉默寡言,一雙不大卻烏黑的眸子如深潭,似一個影子始終飄在人後,以至於一起走了這麼久,竟然始終沒存在感。

可景橫波記得她說過寥寥幾句話,每句話都似夢話,每句話都有理由。每句話,都有一種預言般的敏銳。

這也是個奇特的孩子呢。

一座步輦擡來,供女王陛下使用。否則她到天黑也逛不完玉照宮。

景橫波看一眼那步輦就皺起了眉頭。

“這是轎子嗎?還是棺材?”她不客氣地點評,“爲什麼蒙着黑紗?又不是去葬禮。爲什麼弄這麼嚴實的頂蓋?又熱又不通風?我在電視上看的,都是沒加頂的,去掉!”

“回稟陛下,”陪伴她的女官爲難地道,“您是女王,不能隨意容他人瞻仰御容。您所使用的御用物品任何修改,需要報國師同意,由禮司報批,會同六相簽字同意……”

“我有沒有權運動?”景橫波截斷她的話。

女官不明所以,眨眨眼:“當然可以……”

“我有沒有權吩咐侍衛?”

“可以。”

“我是女王,當我親自操持某事時,你們是不是有義務幫助?”

“這是必須的,陛下。”

“很好。”景橫波手指一勾,指住了一個侍衛的腰刀,“你的刀很好看,借來看看。”

侍衛滿臉漲紅,十分榮幸地舉上他的刀,並接受了他人嫉妒的目光。

景橫波接過刀,笑嘻嘻地想耍一個刀花,動作驚險萬分,衆人心驚膽戰。

“陛下,慢些,慢些……”

“怎樣?怎樣?這邊?那邊?”景橫波耍着耍着,“嚓”一刀,砍進了步輦的一邊柱子。

亂哄哄阻攔的指導的人羣都一呆。

“哎呀裂了。”景橫波偏頭看看,露齒一笑,“這樣好難看,擡出去我這個女王還用壞轎子好沒面子,乾脆一起砍了算了。”

不等衆人回神,她嚓嚓幾刀,胡亂砍在幾根支撐頂蓋的柱子上。

“身爲護衛,讓陛下親自砍樹,你們幹什麼吃的?”景橫波把刀扔還,“來幫忙!”

護衛呆呆地接過刀。

“怎麼?我的命令沒用?”景橫波笑眯眯,“現在我下令,幫我砍掉這些樹。”

“陛下這不是樹……”

“它原來是樹。”

……

最後護衛們糊里糊塗砍掉了“樹。”

景橫波帶着擁雪滿意地爬上去,伸個懶腰,左右四顧,只覺四面透風十分暢快。

“這才爽!”

“陛下……”女官事急從權地拿出一頂面紗,“沒有了轎頂,您得戴面紗……”

景橫波接過面紗,在掌心搓了搓,迎着女官期盼的目光,將面紗轉手遞給了擁雪。

“質地不錯。”她道,“拿去做個帕子。”

擁雪接過,“是。”眸底似有笑意閃動。

“陛下……”女官臉色陣青陣紅。

“我知道,”景橫波一手支着下巴,眼波流動,“女王有很多規矩。這些規矩馬上就要派專門的女禮官來教我,在此之前,你是負責讓我對這些規矩有個基本瞭解的女官。不過我想我應該通知你一聲,你也好,禮司那些禮官也好,你們的規矩教條,我不會理會。我胸無大志,只想活得舒服一點,偏偏你們那些規矩,在我看來一點也不舒服。所以,要麼我不舒服,要麼你們和你們的規矩不舒服,總有一個要不舒服,那就你們不舒服好了。”

她笑吟吟彈彈手指,精緻的寶藍色指甲彈一聲清越的昭告:“來多少規矩,我破壞多少,走着瞧。”

她笑着,妝容精緻,眼波如水,瞧來沒有絲毫殺傷力,女官卻覺得那寶藍色的指甲,似一柄柄小匕首,從眼前直戳到心裡。

有種人平日戲謔隨意,正經起來也不過微笑款款,可那般流光溢彩的眸子裡,自有凜然不可犯之氣。

女官忽然想起迎駕大典的一個傳說,據說女王活活氣病了禮相……

女官默默地退了下去。當然,今天的事情,她是要向禮司稟告的。

步輦平穩地被擡起,一路前行。

“來,咱們瞧瞧哪裡的房產適合居住。”景橫波指點江山。

她發現從自己的寢宮一路向前走,一路地勢便越疏闊,花草越少,房屋建築的格局也越發通透,牆漸矮,窗漸大,再無自己寢宮那裡,高牆深院,牢房般的感覺。

最後步輦停在一處鏤空花牆前,隔着花牆,景橫波看見宮胤辦公署“靜庭”前來來往往的人羣。

靠近靜庭有三處建築,分別靠近靜庭花園,靜庭書房,和宮胤居處。依景橫波的想法,自然靠近宮胤居處最好,如果和他的牀只隔一道牆那更好。偏偏那座院子和宮胤的居處雖近,卻是背靠背,真要想偷窺,反倒繞遠。

最後景橫波選了靠近靜庭書房的一個院子,院子和靜庭書房一樣,靠近外庭,都有一個門對着外頭的宮道,宮道對面就是大臣們的辦公署和六司議事處,一些重臣工作太晚了也可在外庭留宿,宮胤的後門開在那裡,也是方便隨時議事的意思。

“這裡怎麼樣?”景橫波左看右看,問擁雪。

丫頭黑嗔嗔的眸子,好像越過院子看向遠方。

“近水樓臺。”她道。

景橫波心花怒放,覺得再貼切不過,近水樓臺,當然是近宮胤這池冰水嘛。

“那就這裡了。”她一揮手,四面圍着院子轉轉。

“哎,園子裡缺凳子,拿點凳子來。”

“這頭的圍牆爲什麼這麼嚴實?換成鏤空花牆!”

“花樹太少啦,光禿禿的,快移栽點花樹來,不然一出院子就曬傷我怎麼辦?”

護衛們給使喚得團團轉,緊急栽樹,拆牆重建,搬弄傢俱,熱火朝天。

隔壁靜庭書房裡,正在和臣屬議事的宮胤,忽然停下了話頭。

衆人都靜了靜,聽見隔壁叮叮噹噹的聲音傳來,面面相覷。

靜庭不算玉照宮裡最華麗的宮室,甚至稍嫌偏僻,取的就是安靜二字,周圍的幾個院子,多年來沒人住,在此議事的人習慣了安靜的氛圍,從來說話都是小聲的,此時聽見外頭拆牆聲,搬動聲,挖地聲,還夾雜着慵懶動人的女子笑聲,吵鬧得不堪。不禁都不安地望向宮胤。

誰都知道國師最討厭喧囂了。

不過這回有點奇怪,國師大人聽見吵鬧,一開始也皺起了眉頭,可是忽然眉端便微微一鬆,眼角向外一瞟,很快又若無其事敲敲桌子,“繼續。”

衆人心中詫異,不敢怠慢,趕緊跟上,心中卻在暗暗思量。

有些敏感的,想起剛纔國師眼角向外一瞟時,似乎脣角弧度忽然柔和?

還有些更敏感的,想起國師態度變化,似乎正因爲聽見那聲笑聲?

咦,那笑的是誰?這靜庭附近的院子,誰敢這麼咋咋呼呼跑來住呢?

……

“關於左國師涉嫌在迎駕大典上刺殺女王一事,還請耶律大人對此給一個交代。”

會議繼續剛纔的話題。現在是刑司主相在向耶律祁發難,要求他說清楚當日的“刺殺”事件。

大荒政體不同於域外他國,左右國師之下,是副相。副相之下,則是禮、刑、工、戶、吏五司。論起地位尊崇,以禮司爲第一,每司的主官也稱相,如禮司主官便是禮相,相當於大燕等國的禮部尚書。沒有兵司,軍權名譽總將是女王陛下,實權總將一般由左右國師兼任,誰勢大誰得。另外六國八部都有自己的軍隊,但有兵員數目限制。六國八部首領在朝中多半有虛職,議事大夫之類的文職,可象徵性參與政事。此外,賢者和祭司,也擁有一定的參政權。

大荒前任副相剛剛去職,現在這個職務空懸,正有無數人爲這位置打破頭。刑相大人爲求表現,甚至積極攬下了“女王被刺案”。

耶律祁坐在左首第一位,位置稍稍比宮胤偏下,神態從容地看對方一眼,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人家說是我主使就是我主使?我馬上殺了宮國師,說是令狐覃大人你主使的,你打算怎麼解釋?”

大荒多複姓,在朝常姻親,令狐氏做官的好幾個,當下都憤然怒罵。刑相令狐覃冷笑一聲,道:“疑罪在身,都該接受調查,便是耶律國師你嫁禍我,我甘心接受刑司調查,刑司秉公執法,自能還我公道。”

“我卻不敢相信令狐大人你能還我公道吶,聽說你和斬羽部即將結爲親家?”耶律祁笑得漫不經心,“再說,那幾個刺客都被炸死了,連證人都沒有,你憑一句未必聽清的刺客言語,就敢來指控我?”

“國師請勿東拉西扯。還有人看見你曾閃身入炸燬的禮臺之下,之後又在爆炸後衝禮臺而出。”令狐覃冷笑,“那時女王藏身臺下,敢問您偷偷進入臺下意欲何爲?後來爲何又滿身狼狽而出?”

“我去,自然是想救女王。”耶律祁神色自若,“我聽見刺客污衊嫁禍,便知要想洗清冤枉,就得先救下女王。自然要匆匆趕去她身邊。”

“那爲何女王不是你救下?你又狼狽而出?”斬羽部首領戰衝立即責問。

“那自然是因爲女王陛下本身神威非凡,無需我保護,甚至施展神功,將我送出爆炸之地,啊,陛下恩德,微臣感激涕零。”耶律祁目光閃閃,似乎真的很感動。

“國師真是舌燦蓮花。”戰衝冷笑。

“國師說話有何不通之處?倒是斬羽部咄咄逼人,倒讓人想起,斬羽部和耶律大人恩怨至今未解吧?莫不是賊喊捉賊?”大祭司桑侗忽然微笑插入。

“胡言亂語!血口噴人,你是祭司你就可以隨意偏袒?”

“如此心虛,還不知道誰在拉幫結派,故意偏袒!”軒轅鏡又加入。

……

“夠了。”

大佬們吵得最激烈的時候,宮胤終於開口。

清冷語聲如冷水潑入熱鍋,一震之後衆人都凜然停息,雖然吵架的那幾個猶自有不忿之色,卻也沒有再說話。

耶律祁還是那笑得漫不經心表情,眼角對窗外瞟了又瞟。

“靜庭不是夜市,你等也不是販夫走卒。”宮胤語氣決斷,“令狐大人,按章辦事便可。”

“是。大荒律法第三十五條七則,涉嫌攻擊傷害女王陛下者,一律入詔獄。案情存疑以及當事人位列一品者,可先在昭明公署接受調查。待事實清楚後,再行定奪。”

宮胤沉吟不語,眼角也向窗外瞟了瞟。

別人卻沒發現他有點不樂意的神情,都覺得這處置不錯。無論如何國師尊貴,想要憑已經死無對證的一句話就讓他送命,是不可能的。能讓他被軟禁接受調查,也算打擊了左國師那一派的氣焰,對於和耶律祁有仇的斬羽部來說,更是樂見其成,這樣便有機會趁耶律祁暫時沒有自由,做些手腳。

耶律祁那一派的官員自然有些不樂意,但眼看耶律祁自己笑吟吟的,沒有反駁的意思,想想也實在沒有理由再反對,總不能調查都不接受,只好閉嘴。

宮胤看一眼微笑的耶律祁,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一皺。

緋羅一直坐在靠窗的位置,對窗外接連看了幾眼,忽然笑道:“我說是誰呢,原來是咱們的女王陛下。陛下可真是活潑,說不住寢宮就不住寢宮,說住到靜庭隔壁就住到靜庭隔壁,以往女王們若是泉下有知,不知該多羨慕呢。”

宮胤臉色微微一沉,未及說話,那位支撐病體來開會的禮相已經顫巍巍道:“啊!我還以爲是靜庭要擴大規模,整修隔壁院子,原來是女王陛下要住過來?不可不可!沒有經過宮廷司上報,六司研究批准,陛下怎可隨意移居……”

“她還沒有登基。”宮胤一句話打斷要起身阻止的禮相,“剛剛發生刺殺事件,因此本座讓陛下移居,就近也可保護。”

“原來如此,只是終究於禮不合……”又有官員低聲道,“陛下在迎駕大典上雖驚才絕豔,惠及天下,但行事放縱,不守禮教,如此,應該好好和陛下說說規矩纔是。我大荒立國數百年,儀典是歷代女王必須遵循的聖典,也是我大荒政體穩定如一的保證,不可輕易爲他人顛覆……”

這人絮絮叨叨地說着,在座絕大多數人深以爲然地點頭。大荒權力格局已成,無論哪一派,都不希望忽然出現一個強力女王,攪亂現有的政治平衡。然而景橫波風采表現,行爲言論,處處離經叛道,隱約露出挑戰現有體制的味道,這如何使得?

所有不安分因素,都應扼殺在萌芽期。

宮胤不置可否,起身走到窗邊,原本對着窗戶這一面嚴實的牆,已經被挖倒一半,神速地起了一道花牆,有人嘻嘻哈哈地扶着梯子正鬼鬼祟祟爬牆,日光下明媚的眸子一閃,手中似有異光一閃。

他吸一口氣,目光也一閃,隨即轉開眼。

有種人亮麗天生,似日色在雲層後乍現天光。

心肺間似忽然也被利光刺住,一痛一涼,一絲真氣流水般從體內逸出。他臉色一白,微微調息,轉過身來,看見所有人臉上神色,心中忽然一嘆。

一件原本很簡單的事,因爲特立獨行的她的到來,似乎變得更加複雜而難控了。

她的自由,註定會遭受幾乎所有臣民的抵制。那千百年陳規凝結成堅不可摧的高牆,橫亙在所有通往自我的道路上。

該讓誰放棄?讓誰退步?還是眼睜睜看着彼此帶血的衝鋒,看着她跌落於滿是荊棘的道路?當衝突不可避免,他要如何告訴她,那一片蔓延數百年的鐵青色的天域,絕非僅靠勇氣便可渡過?

“推廣沼澤種植一事重要,還是女王學禮儀重要?”他回身,眼神冷峻地掃過衆人,“諸位,此事事關我大荒百年國力,在座人人有責。女王所提出的水蔬魚桑共育法,在座諸位可有推廣妙法?該如何開始?在哪處先試種?選擇何處優良種子……”

嚴肅話題一拋,衆人不敢怠慢,俱各正襟危坐熱烈討論,女王不守禮儀一事,也就被暫時擱下。

只有靠窗的緋羅,有一眼沒一眼看看窗外,再看看神情冷峻卻似乎有點走神的宮胤,和一直笑而不語的耶律祁,脣角露出一抹古怪而冷的笑意。

……

“喂,喂,往上點,往上!不對,往左,往左來點!啊啊啊啊快看到了,再往右點!好了別動!”

景橫波扒在扶梯上,底下一羣護衛滿頭大汗地抱着梯子,按照她的要求到處移動。

最後景橫波終於確定了一處偷窺的最佳位置,喜笑顏開地拍拍牆,“好了,就這位置,不要砌牆,留一個大大的洞!”

侍衛汗滴滴——她畫出來的大大的洞的位置,足可以跨過一個人……

最後侍衛們在那砌了個梅花牆,確保女王陛下可以通過梅花的每一瓣,看見國師的每一個動作,梅花的五瓣還可以形成多元化觀察角度的效果,景橫波表示很滿意。

她滿意地站在牆頭上,一手望遠鏡,一手拍立得。

“喲西,開會呢。”她鏡頭移來移去,“嘖嘖,臉紅脖子粗的,吵架呢?切,還大佬呢,沒風度。”

“喲喲,他起來了!呀!窗口!拍立得預備!”

“咔嚓。”

景橫波笑眯眯看着手中照片,嘖嘖,美人就是美人,隨便哪個角度都美!

照片上,窗前靜靜立着白衣的人影,修長筆直,烏髮如流水,眼眸清若深泉,淡金色的珍珠在領口發出一團朦朧的光暈,照亮他線條柔軟的紅脣。

黑瓦、紅窗、綠枝,白衣。鮮亮色彩,如冰似玉的人。

景橫波笑吟吟欣賞半天,指甲下意識颳了刮宮胤領口,想了想,從懷中掏出一隻彩色鉛筆,把那珍珠給塗了。

塗完了還不罷休,歪歪扭扭又畫了幾筆,把束緊的高領改成低V領。

“我想看鎖骨啊!”她把照片捂在胸口,對天哀呼。

美男不肯露鎖骨,大波難消萬古愁。

不過也無所謂,她相信這一天不遠了——天天故意束那麼緊,不就是想勾引她撕開嗎!

景橫波抓着拍立得,橫拍豎拍,咔嚓咔嚓,也忘記照相紙的珍貴了,逮着了好多特寫。站的坐的,皺眉的沉思的,冷眼看人的,發佈命令的,一會兒手中好幾張,她一張張打量,嘖嘖讚歎:“帥,帥,每個角度都帥得人神共憤,這樣的好東西,千金難求啊……擁雪,你幫我收好了。”

小丫頭接過,正準備找個地方好好藏起陛下的愛物,就聽見陛下滿懷憧憬地道,“等有空出宮,咱們擺個攤子拿去賣,大荒第一國師的高像素畫像哎,那些色女一定舉着銀票瘋搶,你說,一張一千兩銀子不貴吧……哎哎,擁雪,你怎麼栽倒了……”

……

太陽快下山的時候,趴在牆頭睡着的景橫波,才聽見靜庭的門一響,大佬們魚貫出來了。

景橫波歡快地舉起手想要打個招呼,結果除了大賢者常方對她遠遠微笑躬身外,其餘大佬們頭一縮轉開眼,好像沒看見她一樣走了。

桑侗和緋羅是重臣中的兩個女子,兩人都對景橫波不假辭色,但兩人之間似乎氣氛也有些古怪,互不理睬。緋羅遠遠看了景橫波一眼,冷笑一聲,走了。桑侗倒還是平平常常笑着,還遙遙對景橫波點點頭,姿態端莊地冉冉去了。

景橫波盯着她的背影,冷笑一聲。

當初爲了她,軒轅大人和桑大人,親自遠赴西康,屈尊賣麪條呢。

生怕她不上當,開個小店食物比誰家都齊全,想必東西都是早就備好做好的,生怕食物花樣少了她看不上,乾脆什麼都有。

現在想起來,那天真是危機四伏,她進棚子時,那些吃完出去的人背影繃緊,哪裡像剛剛吃完東西的散漫滿足?怕是軒轅家和桑家帶來的托兒吧。

如果不是宮胤阻擾,她現在的骨頭散在哪裡?

景橫波磨了磨牙,心想大荒百姓熱情淳樸,可官兒,真是一個比一個不是東西。

正想着如何報回這一箭之仇,靜庭門又打開了,耶律祁出來了。

他笑得眉眼如春的樣子,似乎得了什麼大好事。

他的大好事自然不是宮胤的好事,景橫波來了興趣,對他招招手。

耶律祁笑得更加開心了,快步走過來。

窗前,正準備去視察一下隔壁新開的花牆的宮大國師,忽然停住了腳步。

面無表情,眼神陰鷙。

……

耶律祁在花牆下站下,笑盈盈擡頭。

“上頭暢快嗎?”

“還不錯,”景橫波四面望風,看看護衛都在身側,放鬆下來道,“瞧你笑這麼開心,遇上什麼好事了?”

“好事自然是有的。”耶律祁輕鬆地道,“比如一出門就看見秀色可餐的女王陛下在這裡等我,自然要心情愉悅。”

啊呸。景橫波心裡撇嘴,看見她死在寶座上,他纔會比較愉悅吧?

“話說回來,還沒多謝陛下救命之恩。”耶律祁仰頭一笑,聲音放低。

他派去死士點火藥,自然也安排人遠遠瞧着,火繩被景橫波一屁股坐滅,事後他便知道了。

“什麼?”景橫波卻是有聽沒有懂,什麼時候自己救過他了?

耶律祁只笑,也不解釋。景橫波眼珠一轉,心想有恩總比沒恩好,也毫不客氣認下了,揮揮手道:“小意思,你只要記得我的恩惠就好,以後別和我再作對了。對了,既然我是你恩人,你回答問題總應該的吧,今兒遇上啥好事啦?”

耶律祁還是笑,對她繞來繞去的話題聽而不聞,忽然提高聲音道:“……還要多謝陛下特意爲我選了這裡,以後就拜託你照顧了。”

“啊?什麼意思?”景橫波挑起眉毛,“我沒有爲你……”

耶律祁已經瀟灑地轉身,對靜庭那邊笑呵呵擺擺手,掠掠袍角走了。

“莫名其妙。”景橫波咕噥,探頭探腦對靜庭裡面張望,“咦,人都走了,宮胤還不出來,在裡面幹嘛呢?”

靜庭屋內。

宮胤靜靜看耶律祁灑然離去,身影一身寒氣。

蒙虎站在他身後,吶吶不敢發話,心中暗暗嘀咕。

“主上,您剛纔說要去看看那邊花牆的堅固程度……”

“我忽然想起還有摺子沒批。”宮胤看了那邊一眼,一轉身坐下了,“暗了,點燈。”

燈油滿滿加上了,大有徹夜看摺子的打算。

宮胤卻有點坐立不安的模樣。一會兒換個姿勢,一會兒換個方向。

蒙虎低頭不敢說話,心想以前那個一坐半天沒動靜的主子哪裡去了?

“把簾子放下來!”調整了無數姿勢,都難免心煩氣躁的宮胤吩咐。

無論坐在哪裡,總似沐浴在她目光中,總似見她一張笑臉,溫柔召喚耶律祁。

不要見。

簾子密密地放下來,將光影遮滅,他的身影投射在牆上,長長折折,似難以言明的心情。

……

某人在書房心煩氣躁,景橫波早已爬下牆自得其樂。

她向來是疏闊的性子,不愛爲難人也不爲難自己,等不到就不等,絕不會如癡情女子佇立中宵悽悽慘慘慼戚最後咳血幾聲。

以前研究所太史闌就評價景橫波,最無恥無情一個人。看似熱情奔放,也不惜幫人助人,但其實她都是隨意的,並不入心入肺。美麗的人或物都喜歡,都會給予熱情,甚至會去追逐,但那也是單純的追逐喜歡的東西而已。

受傷了,她或者立即想辦法報復,不想報復就遠離,懶得去恨。

喜歡了,她會下意識接近,但當別人真的被她的熱情吸引後,她也許跑一邊去玩小狗。

有很熱烈的吸引,卻沒有足夠深的愛恨。她流光溢彩的眼睛,永被路途上的鮮亮吸引。

太史闌曾說,想要景橫波真正難忘一個人,想要佔據景橫波全部心思,最好先狠狠砍她一刀。

永遠不肯難過超過三分鐘的景橫波,在廚房裡繞着擁雪打轉,不住貪饞地嗅着鍋邊,騰騰的熱氣鮮香四溢。

“想不到你還有這麼一手好廚藝。”景橫波陶醉,“啊,這湯好香。”

擁雪給她盛上一碗湯,景橫波剛要喝,看見門外走過一個人。

“啊蒙虎。”她也不去研究人家怎麼忽然走到了這裡,熱情地招呼,“來來,這裡有好湯,一起喝一口。”

“陛下。”蒙虎憂傷地看看她的湯,她熱氣裡興致勃勃的臉,想想孤燈獨影批摺子現在還沒吃飯也沒出門的宮胤,頓覺悲從中來,“多謝好意,只是國師還沒吃飯,我也不該先用……”

“啊,宮胤還沒吃哦,爲什麼不來和我一起吃?是怕我提出賭注嗎?”景橫波探頭對外面看看,隔牆院子黑幽幽的,透着股冷清,瞧着怪可憐見的。

“我去給他送湯好了。”她讓擁雪給她裝了一瓷罐花膠蔘茸土雞湯,親自拎着準備去獻愛心。

如果可以揩揩油也是很好的,視宮胤態度決定對他的賭注制裁。

蒙虎似乎鬆了口氣,綻開一絲微笑,趕緊提前一步走了。

得回去暗示主子這個好消息啊。

……

“她要給我送雞湯?”宮胤背對蒙虎坐着,一動不動,似乎看摺子很專心。

“是。”蒙虎微笑垂手,“她親自準備的呢。”

“又不是她親自做。當然她親自做的也不能吃。”宮胤冷冷淡淡翻過一頁摺子,無動於衷模樣。

“總是一份心意。”蒙虎忍住嘴角笑意,“陛下看我經過,特意問我您吃飯沒,聽見您還沒吃,立即起身爲您舀湯,她自己還沒吃呢。”

“沒吃最好,不然怕有口水。”冷冷淡淡毒舌氣死人。坐姿卻不動聲色調整了一下,臉微微偏向隔壁方向。

黑暗裡隔壁燈火通明,似乎傳來雞湯濃郁的香氣。閃爍的燈火映在他臉上,眸光流溢,線條柔和。

蒙虎卻有些發急了——自己不過先走一步,怎麼女王現在還沒把雞湯拎到?

……

景橫波拎着雞湯往隔壁走。

拎雞湯當然不能爬牆,她掂量了一下院子的長度,覺得從正門出去再繞進靜庭的正門再到宮胤的書房,那曲線距離實在有點遠。

然後她就看見後院兩堵相連的牆上,有兩個緊靠着的側門,一個對外,向着外頭的宮道和辦公署,一個對內,正向着宮胤書房。

她自然抄近路,走向那個對宮胤書房的門。

堪堪走到門邊,還沒推開向內的那道門,靠近宮道的那道門,忽然打開了。

一雙手臂伸進來,架在了她面前。一隻手輕輕巧巧非常自然地,拎過了她的雞湯。

一個剛剛還聽過的熟悉聲音,可惡地笑道:“啊,這是送給我的嗎?好香!”

……

------題外話------

來來來,送月票贈雞湯啦,一人一碗分了,讓恆順牌宮醋罈醋去吧。

第54章 雙修第33章 覬覦男朋友者,毀!第70章 一霎咫尺,一霎天涯第37章 我和殭屍有個約會第89章 第一卷完第69章 最後的瘋狂(二)第7章 真心所愛,一生唯一第43章 糾纏第17章 羞辱明城第67章 落雲之亂第36章 追逐逃妻?第67章 落雲之亂第26章 你的一切,我的最好第5章 找吧找吧姐不累第71章 冤家路窄第57章 競選王夫(二)第8章 千金一兩,買你露肉第95章 實習賢妻第68章 最後的瘋狂第5章 月下之約第76章 情深意重第2章 審問明城第29章 擂臺扒小三第61章 你脫不如我脫第65章 情敵擡槓第79章 火爆不火爆?第70章 真情楔子第60章 一生一個對的人第51章 天下和你,我都要第78章 智慧第15章 誘餌第84章 選誰?第87章 今日帝歌換我旗!第83章 你一定很愛他第33章 套馬的漢子你威武雄壯第16章 奮起!第20章 老孃也有D三八!第49章 點鴛鴦第二十三章第6章 珍饈千道,只吃一口第13章 牢中豔遇?第58章 我選他!第73章 羣壓第76章 勇闖盤絲洞,暴打蜘蛛精第16章 相見或不見第64章 戰地一吻第71章 大神VS錦衣人第82章 願你永葆青春安樂第28章 波,非我莫屬第70章 欲拒還迎?第37章 陛下有喜第39章 快到我碗裡來第26章 有仇必報第73章 江山和他第25章 宮伯虎點秋波第5章 找吧找吧姐不累第9章 另類花魁第70章 欲拒還迎?第86章 想殺我嗎第7章 做個交易!第35章 默契第52章 終身之賭第49章 心事第73章 禁閉島第94章 相見第31章 安全期過了!第40章 交心第50章 誰與縱情第35章 他的遠行第52章 爭執第73章 好友下落第18章 真假女王?第72章 聽我說,我愛他第68章 女王和國師的大戲第8章 千金一兩,買你露肉第78章 智慧第94章 生變第16章 追妻第47章 未來王夫第4章 十個男人七個傻第54章 相護第58章 我選他!第50章 浴池伺候第三十四章第87章 抓胸龍爪手第29章 愛而不得而不得不愛第86章 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第2章 先給我抱抱第4章 十個男人七個傻第75章 素手忽翻,戟指向天第68章 女王兇猛第86章 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第6章 腰帶拿來!第42章 逛街奇遇第3章 留下還是離開第28章 豬隊友與神對手第15章 掘地三尺第1章 相認第52章 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