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星雲蜷縮在地牢裡,老鼠和蟑螂在他身邊爬來爬去,他全都不管,只是抱着一牀破敗腐臭的棉絮,那像是他最後的依靠,他回想着自己以前錦衣玉食的生活,也回想着爲何自己爲何會落得此等田地,他怪所有的人,怪皇帝讓他徹查顧淵舊黨,怪顏華榮逼他交出更多的人,怪手下辦事不利,他怪一切,唯獨沒有想過是不是他自己做錯了。
他對死在自己手上的那三十九條人命毫無愧疚,他只是爲自己現在的處境感到不公平。
他尤其恨顧舒玄。
憑什麼,自己哪裡不如他?憑什麼就因爲他比自己早出生一年,所以是太子?而自己永遠只能是他的臣子,要向他磕頭,向他山呼萬歲?他擁有顧天和顏華榮的兩重支持,朝中多的是重臣站在他這邊,憑什麼顧舒玄還可以住在太子府裡?
對了,太子府,太子府裡還有一個絕色美人,顧舒玄憑什麼還能金屋藏嬌,藏有那樣一個斂盡人間豔麗的傾城佳人?那一雙眼睛如此美麗,本應是看着自己,那身段如此曼妙,本應是躺在自己身下!憑什麼顧舒玄能擁有他?
顧星雲偏執而瘋狂地恨着,他幾乎陷入了某種魔怔,恨這世間所有的美好之物,恨外面的獄卒有什麼資格喝着酒談論着街上誰家的閨女,恨隔壁牢房裡的犯人爲什麼可以睡得那麼安穩!
他的恨顯得莫名其妙,毫無由頭,但他就是恨,他得不到的都該毀掉,他沒有錯,他都是對的,全世界都欠了他的!
他抱着這樣的偏執,緊緊地拽着已經露出了黑色棉絮的爛被子,蓬頭垢面下的陰鷙雙眼裡,滿是惡毒的神色。
就連蚊子都來羞辱他,這大冬天的居然還有蚊子,在他的脖子上咬了一口,顧星雲狠狠地拍了一巴掌,要把那蚊子捏死,就像那蚊子是顧舒玄一樣,要把他在掌心裡捏死。
可是那蚊子也真跟顧舒玄一樣居然逃跑了!
他竟然連只蚊子都打不死,他幾乎要氣瘋了!
“啊——”他的嘶吼聲突然傳遍了整個陰冷潮溼的地牢,獄卒趕緊放下手中的酒碗,也不再說那小娘們兒的屁股有多圓潤,提着刀走到顧星雲牢門前,他們可不管這裡面關的人是誰,進了這地方的人,基本上是沒個活頭了的,哪怕裡面關的是皇子又怎麼樣?
“吵什麼吵?”一個獄卒踹了一腳牢房的柵欄,罵了一聲。
裡面沒有傳出聲音,顧星雲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獄卒對望了一眼,又喝了一聲:“少耍花樣,到在這裡還以爲自己是皇子不成?”
顧星雲還是沒有反應。
獄卒覺得有些不對勁了,一邊拿着鑰匙一邊警告顧星雲:“別耍花樣啊。”
兩位獄卒一起走了進去,都抽出了刀子,免得顧星雲突然發難。他們先是用腳踢了踢顧星雲身子,顧星雲沒有反應,他們又踢得大力了一些,還是沒有動靜。
獄卒這才覺得有些不對勁,收起刀子蹲下來翻過顧星雲的身子一看,大吃一驚!
顧星雲面色發黑,這是再明顯不過的中毒徵兆!
“快,快請御醫,向宮裡報信!”獄卒一邊鎖着牢門一邊往外跑着,這人以後是死是活不重要,但不能死在天牢裡啊,若是死在這兒了,他們就是瀆職之罪,有幾個腦袋經得起砍?
顧星雲中毒之事很快驚動了顏華榮和顧天,御醫好一番診治,確認是中毒,但毒性不強,不至於死掉,只是會讓人昏迷好些日子,有可能會癱瘓之類。好在發現得及時,餵了解藥之後,就不會有什麼大礙了。
“皇上,將雲兒放出來吧,這是有人要害他啊!”顏華榮求着顧天,顧星雲不能死,若他死了,那自己這麼多年的努力付出算什麼?
顧天一把推開顏華榮,問着兩個獄卒:“天牢守衛森嚴,怎麼會有中毒之事?”
第一次面見聖上的獄卒並不覺得有多榮幸,而是萬分驚恐,這話要是一個答得不對,就要被皇帝問斬了,於是他們連連磕頭辯解道:“皇上,小的不知道啊,天牢裡一直只有我們哥兩,絕對沒有別人進去。就算他們要進來,也得過得天牢外面的嚴守纔是,可是外面的兄弟們都說今天沒有任何人進過天牢,小的真的不知道爲什麼會中毒啊!”
“是啊皇上,皇上聖明,小的在這天牢裡值守十多年了,能來牢房裡的人都是拿着皇上的聖旨纔會被放行,小的絕不敢玩忽職守!”
顧天面色陰沉聽着他們兩的話,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顧星雲,不知在心間權衡着什麼。
這時候那位御醫大人說話了:“皇上,老臣已經替殿下解了毒,殿下身體虛弱,最好是能府上休養。”
“回府上休養?”顧天重複了一聲。
“是的皇上,殿下在牢中許是沒怎麼進過食,身子也弱,這又剛剛中了毒,雖然不是什麼特別厲害的毒物,但也是毒,若不好好休息只怕會留下後患。”御醫大人恪忠職守,認真地履行着一個太醫的職責。
顏華榮聽了太醫連忙幫腔:“皇上,雲兒在牢中中毒,絕對是有人要加害於他,若繼續呆在這牢房裡,只怕會被奸人所害,就算雲兒是死罪,也得皇上您頒旨行刑,哪裡能死得這麼不明不白的?”
顧天看着顏華榮的臉,突然莫名冷笑了一聲:“這是你的計劃吧?讓他假裝中毒,便可以求朕放他出來?”
“皇上!那是我的兒子,我怎麼可能給他下毒!”顏華榮陡然提高了音量,覺得這樣的顧天簡直不可理喻。
“就因爲是你的兒子你才捨得下絕命的毒藥!若真的有人要加害他,爲什麼不用立刻斃命的烈性毒物,還留他一命可以等到太醫前來?”顧天的聲音越來越冷,看着顏華榮和顧星雲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他最恨別人對他欺瞞愚弄,可眼前的顏華榮和顧星雲卻合起夥來欺騙自己!
自己待他們不夠好嗎?爲什麼還要做這種事!
“皇上,你怎麼可以這麼想,我怎麼可能這麼做?”顏華榮難以置信地看着顧天,在他心裡自己和顧星雲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她顏華榮會用這等小小的伎量嗎!
突然之間顏華榮明白了,在顧天眼中看來,所有人都不值得信任,哪怕是自己和顧星雲,他寵愛顧星雲的唯一原因就是他只有顧星雲這一個兒子可以用來對抗顧舒玄。
當顧星雲失去了作用,顧天會毫不留情的棄用。
顧天還很年輕,不過四十多歲的年紀,他還可以再生一個兒子,再做培養,再立太子,顧星雲,已經被他放棄了。
“關回天牢,嚴加看管,皇后這些天就不要出鳳宮了,好好呆着替雲兒唸經祈福吧!”顧天沒有去猜測顏華榮想了什麼,他現在根本不關心這一對母子要鬧什麼妖蛾子,他關心的是顧淵餘孽的事。
他們兩個要鬧騰,就全部關起來,再不聽話,直接通通斬了!
那兩個獄卒跪在地上送着皇帝走遠,如蒙大赦,癱坐在地連坐都坐不住,剛纔那可是九死一生啊。
“兄弟,我明天就走,這地方不能待了。”其實一個瘦一些的拍着另一個的肩,這劫後餘生的感覺並不好受,他可不想再經歷一次。
“走了也好,誰知道下次還會出什麼事!”胖一些的也不攔着,天牢這地方關的都是重犯,一個招呼不周,他們這些最底下的人最倒黴,連命是怎麼丟的都不知道。
等恭送走了所有的大人物,這兩位小獄卒才徹底從地上站起身來,關上牢門往外頭走的時候,那瘦一些的突然腳下軟,往地上摔去。
“你這是怎麼了?”胖一些的拉着他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他身上的塵土。
瘦些的自嘲苦笑一聲:“嚇得膝蓋都軟了。”
“孬貨!”胖些的拍了他一巴掌哈哈笑了兩聲。
而他看不見他的好兄弟悄然起在袖間的一截小的可以忽略不計的竹條。
這個小小的繩子替他換了三百兩白銀,他終於有錢可以給他娘看病,也可以給媳婦兒置辦一身新衣服了,還可以去外地隱姓埋名過日子,只要再不回鄴城就好。
潛伏在大樹上的青三嬰像是入了定,一動不動,如果不特別仔細地去看,根本看不到那裡有一個人,她的目光緊緊地盯着天牢的方向。那瘦一些的獄卒從裡面走出來,伸了個懶腰。
青三嬰便急如閃電一般地從樹上消失了,被雪水浸溼了衣服的她毫不在意,而是第一時間向君玉歆回報:“事情辦好了。”
君玉歆好奇地看着,牢房那種地方要悄無聲息地給一個下毒,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青三嬰是怎麼辦的?她很有興趣。
青三嬰用極簡潔的話語描述了一場極縝密精巧的“無人下毒事件”。
她先是用了一個時辰查到天牢當值之人,然後再用半個時辰打聽這兩人的背景,挑中了那瘦子,因爲那瘦子家中有一個病重的老母親,缺銀子缺得厲害。
然後他給了瘦子十兩銀子,只問他有關顧星雲平日裡在牢房裡的習性,得知了顧星雲整天抱着破棉絮一動不動。
青三嬰又用了一天時間打磨一樣可以無聲無息給顧星雲下毒的小東西。
那東西真個精巧,君玉歆聽了都有些歎爲觀止。
先是用細繩和竹條做一把極小極的弓,只有成人手指的三分之一那麼長,然後有把細如毛髮的,淬好了毒的細針放弓箭上,將弓弦撐起來,就如同箭在弦上的模樣,再把這些東西全部固定住,最後放入一池黑灰的水裡,把他們全部凍進冰塊裡。最後用把他們打磨,弓箭中間空着的地方一定要細細敲掉,否則會影響細針彈射出去。
接下來只需要找一個人把小玩意兒帶進去,放在顧星雲的牢房門口,將銀針對準備顧星雲的皮膚,等到冰塊融化,那蓄勢已久的銀針便會穿透顧星雲的肌膚,埋進他體內。那銀針實在是太細太細了,所以紮在身上只是像被蚊子叮了一口。
針會順着血管走,就算是離諸來了,也不定能摸到那根細針在哪裡,更何況宮裡的太醫。
君玉歆聽着青三嬰的描述,她說得格外簡單,但是這東西真要做出來卻太考驗手工了和耐性了,青三嬰當真不負她最優秀的殺手之名。
“牛逼!”君玉歆最後已經只能想到這兩個字來形容青三嬰。
牛逼的青三嬰聽不懂,但她根本不在意,轉身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