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時間過得很快,秋獵之會不歡而散,大宇與大鄢之間的戰鬥一觸即發。
大鄢派出二十萬軍隊向北方壓境,直逼大宇磐城,齊歌使臣歸國。
而大宇皇都晉城之內,小皇帝依然昏迷不醒,蘇國公在府裡養傷。朝中一切事由都交給孟太后打理,孟氏一族風頭一時無二。
雖然如此但朝堂之上還是儼然有序,不亂分毫。那些平日有事沒事總愛上諫的文臣也沒平日鬧騰了,武臣皆摩拳擦掌爲出征做準備。這是大宇的慣例,一旦外族挑釁,只有戰沒有和。
十日後在孟太后的主導下肅親王軒轅煜掛帥,鄧陵野爲將,與此同去爲將的還有一個誰也沒有想到但又在意料之中的人,兩年前才傳召回朝的大將軍程安。
程安這人在朝中屬於中立派,是真的背後沒有實力的中立派。他自二十歲考取武狀元的後便自請命去邊關,先帝感念他赤子之心也允了,兩年前才被孟太后找了個藉口調回晉城。好命的官運一路亨通,沒有人對這個沒有任何背景的人使絆子,對於一個沒有背景偏又前景大好的人大多都以拉攏爲主。
而他亦不與人過多親近,但也沒什麼人拉攏不成後惱羞成怒想報復他的。因爲這人不僅油鹽不進還是個硬骨頭,更是個只喜歡打仗的武夫。這樣的人只要不招惹造不成威脅,大宇當初以武立國,朝堂中像程安這種人其實還是很受人敬畏的。
誰也沒有想到不上朝多日的蘇國公竟然突然去了十萬大軍誓師大會,那時候孟太后正從侍女手上的托盤裡取出新造的虎符。
當年肅親王將兵符上繳以表忠心,怕招人非議孟太后就把這兵符放到小皇帝手中。如今大戰在即,小皇帝又昏迷不醒,那兵符竟是翻遍了整個乾坤宮都沒找見。
孟太后在南山圍場見識到軒轅初三兩句話就挑起董和章的戒心就明白不能再放任他,這哪是養事事靠她的病秧子,分明是隻已經眼露兇光的豺狼,這次更是下定決心要把兵符拿出來。
倒不是沒想過兵符在蘇落川手中,只是蘇國公府像鐵桶一般派去找的人硬是一個都沒進去,光明正大宣旨又沒有證據。若真沒在人家手裡,難不成還可以治他個抗旨不尊的罪名。蘇落川這人孟太后太瞭解了,說不定最後還會被反咬一口。
拿不到便趁此時換掉兵符也好,總歸不在軒轅初和蘇落川這隻老狐狸手裡就讓她放心些。
蘇家的人真是她平生一大敵,即便只剩最後一個也不讓她舒心,孟嫣然咬着牙想。那人一臉蒼白還特地找了個個兒高的下人攙扶下走上高臺,蘇落川怎麼就那麼愛跑出來招她嫌呢,你都病成那樣了又沒人逼着你來。
孟嫣然那憤恨的表情找的角度很好,剛好讓走上來的蘇落川看見,底下的將士是看不見的。
對着上方微微一笑,看着溫潤無害實則不過是迷惑的表象。這場戰爭是他親手挑起來的,誓師大會都不參加就太沒意思了。這個女人是間接害死姐姐的兇手,他又怎麼會讓她稱心如意。
臺下是身着大宇戰袍的十萬好兒郎,即使在城郊也一眼望不到頭。陽光照在銀亮的盔甲上就像海洋泛起銀色的波浪,鮮活的臉上都是爲國出征的自豪。他們在父輩失敗後仍然願意用一腔熱血再一次肩挑起整個國家的榮耀,這樣的人又怎麼能讓孟嫣然爲他們宣誓,簡直是對他們的侮辱。
“蘇大人身子不好怎不在府中養傷,想來將士們也是理解的。”孟太后帶着大方和藹的微笑走上前,眼裡是快凍住人的寒意。誓師大會三軍齊發,須皇帝親臨,百官相送,這是祖訓。
“謝太后娘娘體恤,不過落川自覺沒有見證這麼重要的時刻,將會成爲落川一生的遺憾。我朝三軍將士風采逼人,想必此番出戰大鄢南蠻見過後再不敢試其鋒芒。”蘇落川這話說得甚是得體,聲線雖不若平日清朗有些沙啞卻似更能鼓舞人心。再加上蘇老將軍的積威猶在,軍中總是對蘇姓有一種奇妙的崇敬,此刻一聽這話士氣更勝方纔。
他們蘇氏一門在與大鄢一戰中大傷元氣幾乎全毀,蘇少將軍更是死得壯烈。獨留下兩個幼子,這番話也多少帶了幾分要他們替蘇氏報仇的味道。
有時候人們自己揣測出的話比明面上說出來更精彩,只是簡單的五句話,不同的人說出來效果便不能相提並論,蘇落川滿意的笑了。臉上的笑容像狐狸一般狡詐,偏偏那些將士們看着就是如清風朗月又有山河不動的氣勢。站在他身邊的小廝高大的背脊都泛出冷汗,看他這幅表情與平日不同就知道假的有多離譜,偏偏那些人還一股恨不得爲他拋頭顱灑熱血的表情嗎,蘇國公的厲害可見一斑。
先皇和宛妃相繼離世,究竟怎麼回事百姓們雖不敢明面議論,但也多有猜測。後來繼‘朝霞之亂’後政局動盪,大宇朝堂出現立國以來最混亂的時期,帝都的人又比尋常人多幾分政治敏感,心裡也大多有一杆秤。如今剩下的蘇落川一人就是忠臣良將之後的代表,他們大宇最崇拜的人的後裔,這樣的人說話明顯比剛纔孟太后的誓詞更讓人心鼓舞。
人在看見勝利在即的時候難免掉以輕心,軒轅煜遠赴邊關,只要神不知鬼不覺的加點料軒轅初就能永遠昏迷不醒。多年後她猛然想起這一刻才發現自己想得太過簡單,渾然不覺正在一步一步走進這兩人布好的陷阱中。但此刻她只欣喜於即將擁有的勝利,所以第一次在蘇落川面前降低防備,帶着她以前在蘇落川面前刻意掩飾的高傲不滿道:“蘇大人這話說得好生輕巧,卻不知蘇老將軍當年是如何過世的,是你口中的南蠻讓你父你兄埋骨他鄉。”
蘇落川聞言一愣收回方纔看着將士們激動豪情的目光復低着頭,下面的將士只能看見如墨長髮,掩住表情。秋風吹過,寬鬆儒雅的青色錦袍翩然欲飛,生出幾分淒涼之感“太后娘娘說的是,是落川輕敵了”
早在蘇落川低下頭的那一刻孟太后就知道不妙,可還沒來得及補救就被輕飄飄一句話堵在喉間。蘇落川低頭附小反而讓她沒有還手的餘地,整個大宇朝百多年來從未有一場仗輸得那麼慘。
若蘇氏參與那一戰的還有生還者或許免不了遭人在背後詬病,可一門忠良幾乎死絕,這一戰就成了尚武大宇的逆鱗,別說孟太后,便是先皇都是多方安撫,沒有人願意提起那慘痛的一戰。
“蘇大人,哀家並無他意,大人不要多想纔好”孟太后臉上的表情比方纔更雍容大度些,這話也相當於紆尊降貴的道歉了,卻也知道蘇落川此刻根本就不會讓她下臺。心裡氣的牙癢癢,也只能盡力補救。
“本來就是事實,太后娘娘不必在意。再者落川爲國之罪臣之後,本無顏踏上這誓師臺,只是受皇上囑託,落川也只能丟棄狹小的個人顏面厚着臉皮前來宣讀聖意。”蘇落川似很是愧疚,低下的頭再也沒擡起。聲音在保證將士們能聽見的狀態下又低沉許多,像想起父輩的悲痛。
臺下不止小卒,將士都開始躁動起來,看看蘇國公都說的什麼話。若蘇老將軍是大宇罪臣,那他們這些人哪還有信心打贏這場仗,輸了戰爭就不論功過於國不容,實在讓他們心寒。程安原本放在隨身寶劍柄上的手一下握緊,馬上又不動聲色的看了四周一眼發現沒有人注意到他才默默鬆手。
蘇落川這話說得巧妙,究到根本蘇老將軍卻是算得上是大宇的罪臣,因爲他的戰敗大宇元氣大傷。可是有誰見過這麼這樣的罪臣,把一家都陪進去了,滿門只剩兩個牙牙學語的幼子。律法嚴明的大宇也不忍苛責這樣的臣子,再者當年的戰敗遠沒有世人所見的那麼單純,先帝那時年幼無力追究卻並不是不知。
“哦,皇上可是醒了”孟太后知道話題再進行下去對自己不利,只好轉到蘇落川方纔的話上面。
“落川身爲外臣,雖關心皇上身體卻也不敢私入內宮,落川要宣的是皇上在秋獵之會前留下的一道密旨。”蘇落川向來機敏,無論何時何事都不會給旁人一絲栽贓的機會。向下望了一眼,嘴角微微上翹帶着七分認真三分若有似無的諷刺。好像在尋找什麼人,又好像早已鎖定目標。
或許很多年前也有一位帝王站在這樣的高臺俯視這下面的百萬雄獅,目光驕傲而自豪。滿以爲這次的出征依然如往常一樣,年輕的帝王血脈裡都是沸騰的高傲和俯視,只是他沒想到命運之神沒有再眷顧這支驍勇的軍隊,這些人再也不會回來,裡面包括他嚴肅的父親和溫和的兄長,他們成了這場較量中的祭品。
當那道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的時候,軒轅煜有種不好的預感,冷厲的眉不自覺的皺起。他從來不會輕視蘇落川這個潛在的敵人,因爲他比很多人比如孟嫣然都清楚這個人有多麼危險。
這些年他很少參與朝堂之事,就是在蘇落川不把他當做對手的時候穩固自己在朝中的勢力。他以爲他一直做得很好,可是這一眼讓他明白或許蘇落川從來就沒有忘記他,只是因爲蘇宛的關係少了些防備而已。在只剩下軒轅初這個唯一的親人時,當年那個聰慧開朗的少年早已變得疑心重重不信任任何人,儘管他曾那麼依賴的走在自己後面。
“皇上曾在秋獵之會前告知落川兵符被賊人所盜,怕打草驚蛇一直暗中調查,奈何沒有頭緒。秋獵之會在即,皇上怕是敵國生出的奸計,故命落川用先祖流傳下來丹心赤血兩塊玉石打磨新兵符”話音剛落旁邊的下人早雙手捧上一青一赤兩塊無比契合在一起的令牌模樣玉石,陽光下玉石流光溢彩,綠得晶瑩剔透,紅得華美奪目。那青色的赫然是丹心,赤色則是赤血。
令符一出,三軍譁然。兵符被盜,皇上竟用丹心赤血另造。
丹心赤血只要是大宇人都知道的,先祖打天下的時候無意中得到的一塊玉石,本來就晶瑩剔透卻無一絲雜色。先祖感嘆此物天下少見,便帶于軍中以做祈福之用。哪裡知道後來一勇將爲救先祖戰死沙場,鮮血灑在不遠處的玉石上,玉石應聲而裂一分爲二,一半爲青一半爲赤。先祖認爲此物象徵大宇臣子忠心赤誠,待戰事平息後也將此物置於宮中供奉,並未雕刻。
現在小皇帝竟然用此物做兵符,雖然有些人不滿,可也用的是地方,要說兵符還有什麼比丹心赤血來做得合適。有人想從中挑撥兵符的真假也找不到理由,這放丹心赤血的地方沒有皇上的手令是取不出來的。孟太后當初並沒有收回皇帝印鑑,只因爲他從來沒有用過。沒想到發的第一條詔令就是事關兵權,也從側面看出皇上對軍隊的重視,相信軍中丹心赤血別無二意。
蘇落川將兵符平舉至胸前,神色莊重道:“皇上怕此事再被敵國利用,特在此下旨:從今爾後,大宇兵符一分爲二。龍符爲皇、虎符爲將,調兵遣將須二符印同在方爲調令,三軍將士可明白了?”
手中兵符一分爲二,蘇落川高舉雙手,那玉在深秋爽朗的日光裡沁進在場每一個人的心裡。原本只是作爲人們崇敬的玉石第一次有了新的意義,所有人都接受這枚符印的新意義。或許有些人憤怒或不以爲然,比如孟太后比如軒轅煜,但那都與這些將士無關。他們不懂朝堂上那些彎彎腸子,只知道那個位子上現在坐的是誰就聽誰的。
“明白、明白、明白、明白……。”臺下迴應的聲音似山呼海嘯,像從心底傳出最單純的渴望。皇上信任他們竟然將丹心赤血鑄爲兵符,是不是意味着他們武將這些年來被文官暫壓一頭的局面要打破。
大宇雖然尚武,可又都宣揚重文。爲保持平衡,兩者關係總是很微妙,這個微妙大多由當朝皇帝掌控。他們不是直接掌管兵符的人,對這些形式上的變化並不在意,反而他們關心的是這兩枚兵符背後代表的意義,以及帝王給的隱晦暗示。
軒轅煜心裡冷笑,果然是個孩子,真以爲這樣會有什麼用麼?三軍行軍打仗認的又豈會只是兵符,若真是如此就不會有那麼多蘇氏的老部下仍暗中對他不滿。等他得勝歸來,會用事實來告訴小皇帝這個道理。
達到目的後將虎符交給走上高臺接令的軒轅煜,又以皇上下令暫管龍符。咳嗽兩聲以示身體不適向太后告退,對孟嫣然那難看的臉色視而不見。也是,忙活半天爲他人做了嫁衣的心情怎會好受,蘇落川走下臺階的時候嘴角浮現更加冰冷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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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電腦出了點小毛病,對不住大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