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紅走出首腦酒吧。
零點的街道籠罩在一片冰冷的雪幕當中, 一張報紙滾動到緋紅的腳下。
她睨着身邊的情報官。
“剛纔是誰把電路給燒了?”
他們一致指向對方的嫌疑。
X:“是你。”
賀不辨:“開玩笑呢,我一根手指頭都沒動。”
X:“我也,沒動, 是你。”
緋紅嘆息, “以後不要這樣了, 燈泡是無辜的。”
系統欲言又止。
你在仙俠世界裡發飆好像連人家酒杯都給震碎了。
“事情都談完了, 該回末日樂園了。”
緋紅抻了抻腰, 衆人都沒有異議。
系統表情麻木,你那是談事兒嗎,你就差沒把人的地兒給砸了。
緋紅等人還在路上, 人類陣營則是投票出了最終的決定。
12月1日,一則全球廣播發布, 瞬間引起山呼海嘯般的輿論效應。
“很遺憾通知大家, 我們解密了一個真相……”
“曾經我們以爲, 世界末日是源自於我們過度消耗的生態危機,是我們人類親手導致的惡果。直到我們從密姻山的雪頂上發現了一具白蛾人, 它是外來的宇宙生命,它架着高等高明出產的飛行戰艦,來到了我們的地球。”
“在高等文明生命眼中,我們渺小、蒼白、無力,只是它們的殖民試驗場!”
最後的聲音蒼涼而悲壯。
“我們全體決定, 要建造一艘太空宇宙方舟……”
“我們的火種即將熄滅, 我們的文明即將消亡, 我們……沒有第二次機會了!”
陳京直站在洗臉的水槽邊, 寒氣從天靈蓋一直蔓延到了腳底, 整個人就像是被投進了攪碎機,每一個毛孔都塞滿了恐怖與荒謬。
他的意志彷彿被世界拋棄、遺忘。
他眼前的一切開始模糊。
“白蛾……宇宙生命……方舟……”
他將這些信息掰碎了開來, 反覆咀嚼出一個最可怕的真相。
難怪她外出了那麼多天都還沒有回來!
身邊是一具具僵硬的行屍走肉,它們也在偏着頭,聽着這一則廣播。
“白蛾……什麼?”
“大撲棱,好吃的。”
“對,好吃的,要炸,酥酥脆脆!”
“嘿嘿!炸炸!”
智商低下的喪屍們突然興奮討論起來。
它們什麼都不懂。
不明白火種熄滅對人類來說,是怎樣可怕的一件事。
陳京直丟下了洗漱用具,狂奔到了平民區的出口,它建着一處高壓電網,用圍牆隔開了安全區與死亡區。
“我要出去!我要見谷緋紅!”
他心臟狂跳,冷汗溼透,臉色也慘白得不像話。
之前陳京直還能忍受自己的落魄與狼狽,待在這片由她所統管的地域裡,不管距離多遠,不管能不能見面,他始終知道,她就在他的不遠處,或許還在惡趣味欣賞他的垂死掙扎。
陳京直甚至覺得,隔着一扇鐵窗,就這樣彼此憎恨着,未嘗不是一種好的結局。
而現在,前所未有的危機席捲着全球人類,他終於生出了一種難以抓住當下的悲痛。
都要死的。
他要來不及了。
沒有時間了。
什麼都來不及了。
想見她,想撫摸她,想確認她是否安全——絕境之下,他也前所未有地瘋狂爆發他的愛意。
守門的高階喪屍被他的癲狂嚇了一跳。
“我們會報告給執政官的。”
它們擺出公事公辦的態度,抽出了一張表,“你填個申請。”
紙張被陳京直撕個粉碎,他眼底佈滿血絲。
“我要見她!你們現在就帶我去!!!”
“你需要填表……”
“嘭!”
陳京直一拳砸在喪屍的鼻樑。
陳京直的異能被剝奪,但體格還在,他跟一頭四階喪屍纏鬥起來,竟然不落下風,孱弱寒冷的身軀爆發不可思議的能量。
“讓我見她!讓我見她!你他媽讓我見她啊!!!”
他貼身肉搏,以傷換傷,四階喪屍被他打得半死不活的,而陳京直自己也多處骨折,口鼻洶涌出鮮血,大片大片泅溼雪堆。
一截電擊棒從背後劈了下來。
連續電擊。
年輕男人渾身麻痹,肢體嚴重痙攣,失去了反抗能力。當他的雙臂被兩頭喪屍折在腰後,意識也隨之潰逃。
“求你……讓我……”
見見她。
他昏迷過去,嘴角的血絲不住淌落。
當緋紅回到2號末日樂園,她手裡被塞了一份申請表。
紙張發皺,多處暈着血跡,觸目驚心。
“這什麼?”
緋紅掃過。
申請人,陳京直。
他的字跡向來鋒利如刀,但這份申請表寫得潦草又慌亂,失去了所有的銳氣與驕傲。
“陳京直想要見你。”管晨星神色複雜,“在全球公告的第一天,他就瘋了,想要衝出平民區見你,還把看門的喪屍打得半死,最後他們用電棍制服了他。我跟其他醫生去看過他了,嚴重骨折,肋骨移位,內臟器官損傷嚴重。”
昏迷中還叫着她的名字。
然而這個嚴重骨折、被醫生們診斷要躺在牀上休養五六個月的傢伙,第二天就下了牀,靠着兩隻手臂,從樓梯一路生生爬到平民區的出口,再用滲血的肢體寫下了這一份申請表。
寫完之後,男人又爬回了宿舍頂樓,從天亮爬到天黑。
等他再一次躺上那張架子牀,他又昏迷過去了。
現在醫生們與死神爭分奪秒,根本不敢離開他的身邊。
“你要……見他嗎?”
管晨星低聲地問。
“你希望我見他?”
管晨星幾乎不敢看她的眼睛,“……我不知道。”
爲什麼要問得這麼曖昧?他本來就不是她的什麼人,更無權替她做任何的決定。她這樣問,就好像他纔是那個真正的男朋友。
“那就去看看。”
她說得那樣漫不經心,又抹去了兩人之間的危險氣氛。
一秒天堂,一秒地獄。
管晨星失魂落魄,領着緋紅去了平民區。
樓梯盡頭有最後一間房,房門緊閉,兩邊貼着褪色老舊的對聯。
宿舍頂樓的風颳得猛烈,玻璃窗被震得嘩嘩亂顫,緋紅攏起被狂風吹得凌亂的頭髮,單手敲了一下房門。
是她的護士小迷妹給她開的門。
“主任!”
譚雪芽興高采烈撲了過來,“您回來了!”
緋紅摸了下她的腦袋,“頭髮怎麼亂糟糟,也不扎一下。”
醫護人員對着裝儀容有要求,起碼不能衣冠不整,披頭散髮。
譚雪芽癟了下嘴,“我本來紮好的,都怪那個傢伙,幾次做噩夢,我被他抓得好痛,差點連頭皮也保不住!”
緋紅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在那張狹窄、生鏽的鐵架子牀上,睡着一頭被她拔出了爪牙的老虎,他彷彿遭受了某種劇烈的疼痛,蜷縮着身體,便是在夢中,眉頭也始終扎得發緊,臉上多處淤青發腫。
“我知道了,你們出去。”
醫生們面面相覷,又起身離開。
“啪。”
鐵門被關上了,幾片雪花被氣流吹得滿屋子亂旋。
緋紅坐在牀邊,摸了一下男人下頜長出來的青茬,硬的,鋒利的,跟他眉毛和腹毛一樣,都愛蓬勃地、野蠻地亂長。
她收回了手,卻被緊緊箍住。
“谷醫生……不要,谷緋紅!”
陳京直從噩夢中驚醒,冷汗涔涔。
他發現多了一截手腕,血管縱橫的紋路讓他感覺熟悉,陳京直猛一扭頭,就看見了身邊的人。
“吱呀!”
架子牀猝不及防經歷了一場動盪的風雪,緋紅被他拖到上面。
他絕望又暴烈地吻她,像是一頭被獵人射穿了喉嚨、瀕死的猛獸,他十指血跡斑斑,蠻力撕開了他身上的衣物,向她奉上了最淋漓滾燙的血肉,彷彿只有這種抵死纏綿的摧毀才能止住他神經末梢的痛意。
一柄手術刀抵在他起伏不定的腰腹。
“能告訴我——你在幹什麼嗎?”
但他卻任由手術刀刺破皮肉,傾盡全力也要抱緊她。
“谷緋紅,沒有時間了,這個世界沒有時間了。”陳京直低吼着,痛苦短促地呼吸,靈魂彷彿與身體共鳴,泛起了一種被密針刺穿的相似的疼痛,他弓着背抖顫着,“我以爲我們有時間的,可以慢慢地磨合、修正、妥協甚至共同毀滅,但沒時間了。”
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留給我們的愛情。
它還沒能長成參天大樹,就要墜毀在這場始料未及的宇宙災難裡。
他們……沒有未來了!
“我承認,我輸了,我徹頭徹尾地輸了。我虛僞、卑鄙、自私、無恥,是我,都是我,我害怕你會死,害怕黑夜行走裡沒有光,所以我就自以爲是,用我的方式把你藏起來。我……我學會了去偷,去搶,去生存,只要能活着,其他都是狗屁道理!”
“對不起,我真的很爛。”
或許他一開始,就不該觸碰這一場美夢。
[男主(陳京直)虐心值81.3%、82.6%、85.7%……]
“還有,冬眠公約那狗屁,騙你的,那是騙你的。”冰寒的薄脣在她脖頸摩挲,混雜着溫熱的眼淚,“我之前提醒你注意方教授,你不信我,我就覺得,你遲早都要栽他手裡。所以,所以我裝出對你的滔天恨意,欺騙他們,加入他們,我想偷出實驗室的資料,再把你喚醒……”
緋紅如同展覽館的雕像,一動不動。
陳京直卻慌了,握住她的雙肩,眼眶通紅,“你信我,就信我這一回啊!我這次真的沒騙你,沒有!”
男人有些絕望,“谷緋紅,你到底怎樣才肯信我?”
比起他動盪不安的情緒,她顯得理性,甚至是冷冰冰地敘述,“我想信你的,陳京直,但你每一次都讓我失望。”
“不、不會!我真的,沒有下一次了。”
她脣角挑起,弧度嘲諷,“不會?沒有下一次?我變成喪屍之後,你都不敢跟我親熱,還要請來戴羅教授,把我轉回普通人。”
陳京直口腔裡瀰漫着血腥,他閉了閉眼,坦誠最真實的想法,“喪屍會腐爛的,再高級的喪屍,腐爛速度再慢,遲早也會腐爛至死,最多十年,細胞破壞到無藥可救,我不想你那麼痛苦地死——”
所以他纔打算冒險一回。
“那你知不知道,你要與我共生,有人卻願意跟我共死。”
緋紅捏着一粒晶瑩剔透的血紅膠囊。
“這是實驗室新出來的成果,他們給取了個名字,就禁燃血紅,只要吃了它,在有效期內,就不會感染喪屍的病毒。我打算讓X吃的,但他沒吃,說要變成喪屍,跟我永遠待在一起。你可能想象不到,他當時的小表情,真的可愛得要死。”
她說出了最令陳京直絕望的一句話。
“可愛到,讓我想跟他,永恆地在一起。”
“即便死亡。”
“噗——”
陳京直血壓升高,顱骨疼痛劇烈,生生噴了緋紅滿臉的血。
腦袋軟軟垂落在她的肩頭。
系統:“!!!”
嚇死它了!
緋紅抽出了一截牀單,慢條斯理擦拭着眉眼的血跡,而她的衣襬被人緊緊扯住了。
“不要……不要……”
他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
“不要丟開我……”
而緋紅低下頭,將衣襬從他手心抽出。
男人眼尾的淚光破碎,如同一道流星悄無聲息地滑落。
緋紅再一次見到男主,是在半個月後。
他的恢復能力堪稱奇蹟,普通人要躺上一年的骨折,他半個月就站了起來。當時她正在巡查6號樂園,他是負責運送大型設備的,雙方剛好打了一個照面。這個男人就像是峭壁上的堅冰,沼澤裡的腐土,不管環境多惡劣,多嚴酷,都能手腳並用地爬起來。
骨頭特別硬,命也特別硬,死神來了幾次都沒能收走他。
陳京直掏出積分卡,讓工作人員給他蓋了章,隨後收了積分卡,氣喘吁吁地跑來。
“谷醫……執政官!”
羽絨服揚起一圈絨毛,柔和了男人棱角分明的臉龐。
“有事?”
他沒想到緋紅會回頭,愣了一下,掌心滲出了汗,有點不知所措。
他從迷彩褲掏出了一包潤喉糖,遞到她面前,有些生澀地問,“吃、吃糖嗎?梅子味的。”
這可能是他唯一拿得出手的食物了。
緋紅沒接。
他神色黯然,又彷彿想起了什麼,從另一邊褲兜掏出個用塑料袋裝着的小件東西,急急忙忙翻給她看,“這是我跑SD高速撿到的東西,當時它被埋在一處雪堆裡,發出奇怪的聲音。看這款式跟做工,不像是地球的,很有可能是白蛾文明的微型聯絡器。”
緋紅這回倒是伸出了手。
她被一把握住。
男人的掌心寬厚又滾燙,指縫嵌着細碎的砂石,皮肉裂開,遍佈傷痕。
他低低地說,“讓我留在你身邊,我有價值,我能爲你做很多的事情。我對你是有用的,不會拖你後腿。”
“你又想玩什麼把戲?假意投靠,又一腳踹開我?”
陳京直麪皮抽搐,心口泛開細密的痛。
層層荊棘將他纏繞。
是他活該,是他自作自受。
“你不信我……”年輕男人臉色蒼白,勉強笑了笑,“那就算了,不然我怕你睡覺不安穩。對了,SD高速還有一些艦體殘骸,我一個人沒法運回來,你可以派人去搜查一下,說不定能有新的線索。”
他說得簡潔利落,本來有更多的話要同她說,後來又怕她生厭,把他逐出樂園,那他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陳京直只能謹慎撿一些重要的說。
“目前就只有這些情報,如果有更多的發現,我會跟你說的。”
他說完,手指在鐵盒子摩挲了下,喉嚨澀然,“那我走了。”
身後響起喪屍執政官玩味的聲音。
“你這兩條情報,都可以給你換一套別墅,你就這樣不求回報地告訴我了?陳京直,你一貫利益至上,這很不像你。”
年輕男人側過腰身,在這片凌厲又清朗的雪幕之下,他的世界亦在動搖風雲,猶如一座即將覆滅的島,最後要用偉大的犧牲來詮釋他卑劣又磅礴的愛情。
“如果我說,愛你,是利益至上,你會信嗎?”
他自嘲一笑。
“沒事,我發一下癔症,你當我瘋了好了。”
“那留下。”
他腳後跟釘在了原地。
“……什麼?”
緋紅揚起脖子,“讓你留下。”
僅兩個字,勝過所有蒼白無力的情話。
陳京直眼睛涌起了大片的霧氣。
人們發現,喪屍執政官的身邊多了一道黑色影子,他雷厲風行,冷血殘忍,如同最忠心的鷹犬,完全貫徹執政官的暴君意志。
在極短的時間之內,末日樂園擴張到世界各地。
截止末世第三年的1月16日,已有1863家末日樂園滲透全球。高原、荒漠、海域、冰川等,都有這羣基建狂魔的身影。
1月17日,743號樂園向總部發送消息,說它們在海域發現了剩下那截機體殘骸,因爲過於龐大,它們根本無法拖曳上去。
緋紅決定親自走一趟。
當天,他們找了一家廢棄的酒店休息。
賀不辨說,“廢置太久了,只有頂層的四個房間勉強能用。”
緋紅不假思索,“X跟我一間,其他的你們看着分配。陳京直,你去清理房間,順便收集點物資,我跟情報官先去H16海域看看。”
跟在X身邊的副手都有點心驚肉跳的。
這、這不太吧,讓前情人幫現情人開房?
呸!是整理房間!
陳京直語氣平靜,“我知道了,你注意安全。”
下午4點,緋紅是第一批迴來的人員,她那兩位情報官還纏裹在複雜的信息中無法脫身。
她走到頂層,回到自己的房間。
男人正在背對着她鋪着牀單,手法嫺熟地撫平褶皺。緋紅在海底裡待了半天,皮膚都泡得發皺,她先是到浴室洗了澡,不出所料,水是也熱的,每次外出,陳京直總有辦法讓她享受五星級酒店的服務。
緋紅穿了件浴袍出來,累得直接躺在牀尾。一雙大掌揉捏她的脖頸,替她放鬆肌肉。
後來,男人的濃密發茬在她背上細細爬梳。
緋紅睜開了眼。
“出去。”
一具充滿爆發力的身軀覆蓋着她,男人胸肌飽滿,心跳聲也是蓬勃密集的,如同子彈射擊,在她耳邊炸開。他雙臂壓在她的耳朵旁邊,伴隨這一句,手臂收緊,那結實的肌肉線條清晰印在她的臉上。
“我受不了。”他啞聲地說,“我受不了他給你洗衣服,給你做飯,更受不了,你跟他共處一室。”
更躺在他鋪好的牀單上。
緋紅嗤笑一聲,“是你自己要留在我身邊。”
“是我。”他的眉毛濃密黑亮,野蠻生長,有一股瘋勁,“我不止想留在你的身邊,更想留在你的牀邊。”
陳京直捨棄了所有的驕傲與廉恥。
“他能做的,我也能做。”
緋紅略微側過臉,耳邊一綹黑髮墜落到他手掌,她懶懶地說,“怎麼,你現在不怕死了,不怕被我傳染喪屍病毒?”
男人直直望着她,“我到現在都還沒有變成喪屍,那次你在我胸口開刀,是不是切除了某種通道?”陳京直很聰明,他能從一點的蛛絲馬跡來推斷全盤真相。
“是又如何?”
緋紅幽幽地說,“可惜,我一腔好心卻餵了狗,你那段時間恐怕是恨不得我立即去死。”
“沒有!”
陳京直激烈否認,“那是我嘴上耍狠!”
一陣天旋地轉,緋紅被陳京直抱着一滾,反而坐到了他的身上。這片葳蕤蓊鬱的熱帶雨林毫無保留對她開放,他全身都向她坦誠,再無一絲隱瞞。陳京直的呼吸都是滾燙的。
他淹沒在慾望裡的眼睛紅得厲害,“求你,愛我。”他的耳朵燒了起來,“入侵我。”
“嘩啦——”
大片牀單飛了起來,罩住了陳京直的臉。
雙唐刀架在他的脖頸。
X的瞳色發淺,如同無機質般冰冷的眼神。
“你,死。”
刀刃滑開了一絲血線,陳京直也直勾勾盯着X。
當事人攏着浴袍站起來,“行了,回去再處置他。”
X悶悶不樂收了刀。
馬尾有點小情緒,但很好哄。
緋紅舔了他一口後,他眼睛瞪得發圓。
緋紅乘勝追擊,與他十指交扣,更將小白毛壓在起霧的玻璃窗上,情報官的掌心撐着窗,隨着暴君的馳騁,手心滑下一抹透明的澄亮。
X很生氣,但還是側過臉,跟她親吻,蠻力追逐。
“下次……不許!”
“我儘量。”
X:“!!!”
小馬尾惱怒地甩動起來。
X的男孩子氣愈發蓬勃茂盛,個人的情緒越來越明顯,喜怒哀樂都被她牽制。
然而只要緋紅咬住他馬尾,他立即就乖了下來。
爲了安撫小正宮,緋紅冷了陳京直半個月。
男人也逐漸變得陰沉抑鬱,一雙眼都暗了不少。
轉眼到了2月1日,除夕。
陳京直被准許休假一天。
他又回到了平民區的宿舍樓,喪屍們不知從哪裡搞來了一捆對聯,正挨個兒發放,陳京直雖然是個人類,但也被它們逮住,懷裡塞了一副對聯跟兩個小燈籠。他恍惚記起,末世第一年,他們的第一年,他抱着他的谷醫生,把她架在脖子上,一起貼春節對聯。
陳京直用麪粉和水,熬了一碗漿糊,在門口貼上了新的對聯。
等他貼完,定睛一看。
黃鸝鳴翠柳。
香透芙蓉帳。
“……”
陳京直一言難盡,這羣喪屍是從哪裡收刮來的春聯,簡直喪心病狂。
一個喪屍蹲在他腳邊,好奇看着漿糊。
“送你了。”
陳京直推了出去。
喪屍吱哇亂叫,雙手捧着碗,頂在頭頂上,高高興興走了。就一個午睡的功夫,陳京直再次打開門,外面堆放了一堆食材,從牛肉乾到耗子幹,都有——這是各層喪屍住戶感激他的“膠水”,自發送過來的。
陳京直抿了抿脣,把食材抱了回去。
晚上,他洗乾淨了一個鐵鍋,放在電磁爐上,舀了清水,又放進幾塊牛肉乾,當是火鍋底料了。
他吃得很潦草,甚至忘記了調味。
陳京直漫無邊際地想,她又在做什麼?
那頭小白毛是不是把她抱在懷裡,一口一口地喂她?
“噼啪!”
寒風擊碎了一扇窗戶,玻璃碎片濺了進來。
陳京直習以爲常,他拿起角落裡的掃把,將碎片掃了一下。
“咚!”
門被敲響了。
又是那羣想要討要漿糊的喪屍吧,陳京直想。
他走過去開了門,“麪粉沒了,做不了……”
黑絲絨般的長髮涌了進來。
陳京直一怔。
緋紅經過人,走進了他的房間。
“你……怎麼來了。”
他咽喉乾澀。
系統:‘這個魔鬼是來收割你虐心值的。’
然而陳京直只聽見她的聲音清晰落在他的心上,“末世第一年我是跟你過的,第二年也要有始有終,不是嗎?”
滴答。
冰雪融化,陳京直的眼睫也被染上了一層溫暖的燦亮。
虐心值再度上漲。
緋紅脫下了風衣,緊身的黑色毛衣顯露曲線,她坐在架子牀上,拿過陳京直的筷子,很自然夾了一片蓮藕進去。
“你吃東西都不調料的?”
她像是小女友抱怨他。
陳京直猛地站起來,“你等我一下。”
他從房間跑出去,挨家挨戶地敲門,給湊齊了紅油辣醬、芝麻醬、花生碎、生抽、塘、味精等調味品,又切了一點香菜和蔥絲進去,從做飯的天分來說,男主實在沒有辜負嬌妻之名。緋紅圍在熱鍋前,吃得金絲眼鏡的鏡片都泛起了霧。
這一頓她吃了半個小時,陳京直只吃了幾片菜葉,要麼幫着她託着頭髮,要麼光顧着瞧她去了。
牀頭櫃的鬧鐘走到了零點。
她也起了身,下樓離開。
陳京直目送着她的身影,突然想起了什麼,一口氣跑回頂樓。
“等等——”
緋紅剛走到出口,被人叫住了。
年輕男人喘着氣向她跑來,中途因爲路滑摔了一跤,而他的半條手臂始終舉起來,沒讓那條紅楓圍巾被雪地沾溼。
“新年……禮物。”
他窺着她的神情,小心翼翼圍上,眼底多了一份卑微的底色,“你要是覺得冷,你就帶着,不喜歡……也可以扔掉,沒關係的。”
她忽然笑了一下。
緊接着,她也伸出了手,握住他的手腕。
他心頭一跳,險些窒息。
“禮尚往來,新年禮物,新年快樂。”
陳京直低頭一看,那是一枚亞青古色的硬幣,正面印着一輪太陽。
“宇宙方舟的名額,我給你爭取到了。”緋紅說,“下一個的新年鐘聲敲響,人類將會得到新生,恭喜你,也永遠逃離我這個噩夢。”
“那你呢?”
“我?”她神情輕鬆,“也許新年鐘聲是我的喪鐘。”
嘭!
陳京直抱住她,兩人墜倒在雪地裡。
“你不是噩夢。”
是他長久沉溺的美夢。
“谷緋紅,跟我走,跟我離開這裡。”沉重的呼吸聲佔據了寂靜的深夜,他啞着嗓子哀求,“我們一起登上宇宙方舟。”
他不是神明,世界毀滅跟他無關,他只想自私地與她長久。
“跟我走好不好?我想跟你過一個又一個的新年,我們很多事情都沒做過。”
他在她頸肩哽咽。
“……醫生姐姐,我愛你,第一眼,第一眼就想跟你在一起。”
陳京直以爲這次也得不到迴應,但他的背後撫上了一雙手,熟悉的溫柔再一次迴歸他的巢穴。
“好,我跟你走。”
他劇烈顫抖,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可她的笑容又是那麼真實。
他無聲地落淚。
“……謝謝。謝謝。謝謝。”
他反覆地說着一句。
緋紅用毛衣袖口給他擦眼淚,“陳京直,你真是越來越脆弱的,動不動就哭。”
他蹭着她的掌心,罕見流露出快活的神情。
“給你欺負的。”
他們達成了一個秘密的協議,陳京直誰也不說,他把那枚亞青古色的硬幣縫入羽絨服的內側,連洗澡也要放在身邊。
3月,宇宙方舟完成所有模板的製造。
陳京直收集到一包桂花種子,他珍惜地套進了防水袋裡。
6月,宇宙方舟安裝能量轉換器。
陳京直換了一個大容量的軍用揹包,放進了儲存長久的乾糧。
11月,宇宙方舟第一次試驗升空。
陳京直路過一家婚紗店,他被那美麗的光澤迷得無法回神。整套婚紗他帶不走,只取了一件輕薄的頭紗。
12月20日,宇宙方舟開始發放登船名額。
12月27日,陳京直被一種特殊的方式通知登陸時間,就在30日晚8點。
登陸者共有19800名,他們需要提早抵達方舟的起飛區,一處不爲人知的海島。陳京直才知道,他們一共做了兩艘太空方舟,而一艘是空殼子,留下來轉移大部分人的視線。
陳京直感到一陣不舒服,然而當他看見身邊的人,她扎着一束馬尾,額發被海風吹開,脖子上則是圍着他的紅圍巾,心臟漸漸安定下來。
他握住她的手。
“我們……會幸福的。”
“什麼?”
“沒什麼,到了。”他日後會證明給她看。
陳京直揹着軍用揹包,跳下游艇,又伸臂抱她。
一頭大型的鯨魚正伏在海岸上,全長419米,它就是人類花費了一年時間打造的宇宙方舟鯨魚號。夜幕降臨,人們就像一條條擱淺的魚,迫不及待要跳進方舟上。
“你先上去,別讓人搶了我們的位置。”
他頓時緊張起來,“那你呢?”
緋紅晃着她手頭的聯絡器,“我忘了我還帶着這個,我要把它埋遠一點,免得喪屍們集體暴動。”
“我去——”
她望着他,“怎麼,你不信我?”
陳京直只能忽略心頭的不安,“那我去方舟上等你。”
陳京直揹着兩人份的揹包,走進了艙門。
果然有人佔座。
“你好,這是我跟我……愛人的座位,你坐錯了。”他彬彬有禮地提醒,儘量避免發生衝突。
“我沒坐錯啊!”
男人翻出自己的硬幣,太陽的另一面是一頭雲海裡的鯨魚,刻着W1433。
陳京直立即意識到,他被騙了!
“警告!能源波動異常!檢測到不明生物入侵地球!”
“防護模式開啓。”
“啓動模式開啓。”
“艙門關閉倒計時180秒,請旅客抓緊時間登陸。”
“179、178、177……”
機械的女聲迴盪在艙內的每一個角落,原本有序的人羣突然變得混亂,尖叫聲不絕於耳。
“我還沒上!!!”
“滾開!信不信我捏爆你!”
“嘭嘭嘭——”
槍聲響起,哭聲四起。
陳京直毫不遲疑轉過身,與人羣錯身而過。
在龐大的、密集的、宛如末日洪流的黑色人潮裡,他的逆行格格不入。
“165、164、163……”
嘭的一聲,他的軍用揹包被刀子割破,桂花種子如青色小橄欖,嘩啦啦撒了一地。陳京直下意識往後捂着缺口,同樣被利器所傷,手背劃得鮮血淋漓。
“都給我讓開!信不信我殺光你們!”
登陸口一片混亂。
陳京直花了113秒,也僅是挪動了5米,他脖頸青筋炸起,“讓開!讓開!我要下去!”
人羣投來驚異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個神經病。
陳京直甚至被人潮挾裹着往回走。
他眼珠子紅得滴血,拼命掙脫牢籠,“你他媽讓開啊!!!”
他從地上撿起了一把砍刀,劈得血肉橫飛,才讓他殺出了一條血路,他飛快跑到登陸艙門。
還有10米。
“5、4、3……”
陳京直已經看到了艙門下的身影,她的面容模糊在黑夜裡,竟是帶着笑的妖異。
她說,永別了。
而在她的身後,墜下了一道道陌生的鮮紅流光。
——高等文明同時登陸了!
陳京直嚇得靈魂潰逃。
他聲嘶力竭地怒吼。
“谷緋紅!!!”
你不能就這樣拋下我一個人!!!
“宇宙方舟,啓動完畢。”
艙門在他眼前關閉,陳京直一頭撞去,卻只能像一頭撲火的飛蛾,只撞得滿頭鮮血。
“放我下去!放我下去!!!”
而在他腳邊的,只有散開的軍用揹包,還有一截被踩得發髒的頭紗。
男主[陳京直]虐心值99.2%。
男主[陳京直]虐心值99.7%。
男主[陳京直]虐心值100%。
他癱坐在登陸口,雙眼呆滯,靈魂也隨之死去。
我們。
未來歸零。
沒有下一個新年快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