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下旬,隨着第一場秋雨的到來,京城結束了近四個月的炎熱夏季。
宮侍忙着撤換掉夏季的清涼擺設。
朝和殿
每一個宮侍的步伐走格外的輕盈,臉上都帶着誠惶誠恐的神色。
將近半個月的朝中動盪終於在兩日前終於落下了帷幕。
水氏一族所有人流放漠北,永世不得回京。
原本盛極一時的水家以誰也沒有想到的速度退出京城權貴圈甚至禍及全族,而鳳後水氏卻因身懷有孕成了唯一逃脫牽連的人。
然而這並沒有讓籠罩朝和殿許久的陰霾散去,反而又添了幾分。
就在水韻雲行刺謀逆案件落幕之後,便有御史上奏永熙帝提議廢后事宜,雖然最後摺子被永熙帝留中不發,但是足以讓朝和殿上下驚恐不安。
相對於朝和殿宮侍的各種不安,鳳後水墨笑卻一反多日來堅持要見永熙帝的強硬態度,整個人安靜了下來。
若非那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幾乎讓人以爲他根本便不在乎水氏一族。
此時他一身素衣站在寢殿外的長廊內,倚着欄杆面無表情地看着長廊外嚇着的秋雨,雙眸卻是飄渺。
“主子,外邊涼,不如先進去吧。”九兒站在一旁不安地勸道。
那日陛下遇刺的消息傳進朝和殿之後,皇貴太君當即下旨禁了主子的足,雖然日常供應都不缺,但是主子卻一步都不能踏出朝和殿,甚至連朝和殿的宮侍都不能離開朝和殿一步。
而行刺一事的審問過程都是主子用銀子給朝和殿送日常供應的宮侍口中買來的。
他雖然懂得不多但是刺殺陛下是滿門抄斬的死罪,如今水家因爲鳳後有孕而免去了死罪,那已經是天大的恩德了。
不過主子似乎並不這般認爲,在得知了這個結果之後,主子第一次震怒,將殿中的所有東西都給砸了,消停之後,卻整個人安靜下來,安靜的讓他有些心驚膽戰的。
水墨笑仿若沒有聽見他的話似的,繼續失神地盯着前方。
九兒咬了咬脣,思索着要用這麼話來安慰主子。
良久之後,水墨笑忽然間轉過了頭,看着他,“去告訴門外守着的侍衛,本宮要見陛下。”
九兒一愣,“可是……”
主子自得知陛下回宮之後便提過要見陛下,但是都沒有見着。
“告訴她,本宮不想要這個孩子。”水墨笑神色平靜地道,彷彿口中說不要的不過是一件隨手可仍的玩物。
九兒大驚,“主子?!”這可是陛下的孩子?也是主子往後的依靠,主子怎麼能夠說不要便不要?!
“去傳話!”水墨笑轉過了視線,繼續盯着外邊飄落的細雨。
九兒在原地愣了好一陣子,最後還是依着主子的吩咐去傳了話。
那接到了這話的侍衛也是大爲震驚,沒有絲毫的遲疑便往交泰殿趕去,陛下後嗣一事有多麼重要她自然知曉。
交泰殿中
永熙帝正埋頭批閱摺子,水韻雲一事雖然落幕但是留下的尾巴卻不少,她既要防着有人趁着這一次的亂子而渾水摸魚,也要着手鞏固自己在朝中的勢力。
障礙以除,她現在需要的就是儘快讓朝政平靜下來,方纔可以進行下一步的計劃。
這些日子御書房內的燭火不到四更十分都不會熄滅。
雪暖汐端着一杯熱茶走了進來,雖然這種事情不必他來做,但是看着她這般的辛苦他卻什麼事情都做不了,心中也是極爲的不安。
鳳後被禁足,永熙帝請皇貴太君代爲管理後宮,由豫君輔助。
司慕涵擡頭看着身邊爲她更換茶水的雪暖汐,有些詫異,“雪家主不是進宮了嗎?怎麼有空過來了?”
這些日子宸皇貴君出入御書房已然是成了常態,永熙帝還吩咐守門的宮侍不必通報便放行。
這也是雪千醒進宮的原因。
雪暖汐想起了方纔母親跟他說過的話,一臉的糾結,“母親已經走了。”
司慕涵應了一聲,隨後問道:“可是有心事?”
“涵涵……”雪暖汐看着司慕涵,“你要廢了水墨笑嗎?”
司慕涵挑眉道:“怎麼這般問?”
雪暖汐看了她會兒,吸了口道:“母親方纔跟我說,如今朝中有人上摺子讓你廢后,而我是皇貴君,那便是最有希望坐上鳳後之位的人,母親擔心我……”
“阿暖。”司慕涵緩緩地問道,“你想當鳳後嗎?”
雪暖汐搖了搖頭,“不想。”
“爲什麼?”司慕涵問道。
雪暖汐很認真地道:“我不想搶別人的東西!”
“搶?”司慕涵蹙眉道。
雪暖汐看着司慕涵,“涵涵……我……我總是覺得……這件事我們……是不是做的太過分了……”
司慕涵的眉頭皺的更緊。
雪暖汐又吸了口氣,“雖然水墨笑是罪有應得,但是……水家的其他人……”
“朕沒殺她們。”司慕涵打算了雪暖汐的話。
雪暖汐一窒。
司慕涵凝視着他會兒,“阿暖,你是不是覺得朕太過於狠心?”
“不是!”雪暖汐連忙道,“我只是……只是……”支支吾吾了會兒,話便斷了下來,隨後一臉不解地看着司慕涵,“涵涵,我也不知道怎麼了,明明他們是罪有應得的,我不該可憐他們的,可是……我一想到水墨笑的孩子便……”
司慕涵自然知曉那日他得知水墨笑有孕之時的反應,也知道他的想法。
雪暖汐認爲那孩子也是因爲中了藥而有的,所以便覺得那孩子便是他們失去的那個孩子。
那個孩子回來了,但是卻沒有投生在他腹中,反而去了水墨笑那裡。
他一方面認爲那孩子還在責怪他,另一方面便覺得,若是那孩子選擇了水墨笑作爲父親,那他該不會是一個惡人纔對。
所以纔會有現在這般糾結的心態。
“阿暖,孩子還未出生如何知曉便是我們的那個孩子?”司慕涵溫言道。
水墨笑有孕也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不過是一晚罷了,怎麼就懷上了?!
難道真的與那藥有關?
司慕涵想起了當日雪暖汐失去的那個孩子,那個孩子也是因爲用藥而得到的,當初便是平王的挑撥,那個孩子估計也不會健康,那水墨笑這個孩子……
她沉了沉眸,眼中閃過一抹暗沉。
外人只是永熙帝因爲鳳後有孕方纔饒了水氏一族所有人的性命但是卻不知,她根本便沒有想過要殺水家的人,並非她因爲陷害了水韻雲而心中有愧,而是她需要水氏一族來牽制如今在後宮的鳳後水氏。
鳳後之位不能動搖。
這是她必須保證的!
如今水氏一族的懲罰方纔出來不久,便已經有人盯上了鳳後的位置,若是鳳後真的被廢了,那第一個禍及的人便是阿暖!
雪暖汐聞言,眼中隨即一酸,便蒙上了一層霧水,“雖然沒有出生,但是也很有空能是我們的那個孩子啊!”
這些日子他每一天都想去朝和殿看那個孩子,但是每一次到了朝和殿都不敢進去。
他擔心那個孩子會不想見到他,更擔心這樣會讓那個孩子再一次離去。
雖然那個孩子還未出生,但是他總是覺得那個孩子已經有了靈性,否則當日便不會託夢給他了。
雪暖汐覺得司慕涵給水氏一族的懲罰太過嚴厲同時也是擔心水墨笑若是知道了這件事,心裡會難過,會影響到孩子。
自從水墨笑有孕之後,他便想御醫問了許多事情,知曉若是父親心情不好,那孩子也是會不好的。
“涵涵,不讓你去見一下水墨笑吧。”
前些日子水墨笑總是說要見涵涵,但是涵涵都沒有見他。
他那時候也是心急如焚,擔心水墨笑會因爲這樣而傷到孩子,他也想勸涵涵去見他,但是每一次看見涵涵那沉鬱的面容,他總是說不出口,他知道如今她心中還是記恨着水墨笑害死先帝的,若非水墨笑懷上了孩子恐怕如今他也難逃懲處,而且最近她也忙着政事,連尋常每日必做的給皇貴太君請安都停了下來,總日在御書房見大臣。
他心疼她,便只好將心裡的焦急先壓在了心頭。
司慕涵垂了垂眼簾,“朕會去見他。”
雪暖汐聞言,微微鬆了口氣,“不過如今他懷着孩子,你要好好跟他說話,不要傷到了孩子。”
“阿暖,我們會有自己的孩子的。”司慕涵意味不明地道。
雪暖汐心中驀然一顫,沒來由地生出了不安的情緒,“涵涵……”
只是他的話還未說出來,便見一個宮侍緩步走了進來,說看守朝和殿的宮侍來報說鳳後要見陛下,還說鳳後揚言不要腹中的孩子。
“什麼!?”雪暖汐聞言大驚失色,“他不要孩子?他怎麼可以不要孩子!?”
司慕涵卻沉下了臉,如她所料,水墨笑果然用腹中的孩子威脅她!她緩緩站起身來,“既然如此,朕便去見見他。”
她的話說的很輕緩,似乎沒有因爲水墨笑的威脅而憤怒。
雪暖汐轉過身看着司慕涵,“我也去!”
他不能讓他傷害那孩子!便是那孩子不是他們失去那個孩子,他也不能讓他做出這般殘忍的事情!因爲那也是涵涵的孩子,他絕對不能讓任何人傷害涵涵的孩子!
司慕涵卻看着他道:“你若是去了,怕是會讓他更加的激動。”
雪暖汐一愣。
“皇貴君,先回去吧。”司慕涵沒有多加解釋,淡淡地道。
雪暖汐猶豫了會兒,終是點了點頭,“不要讓他傷害孩子!”
“沒有一個父親會傷害自己的孩子的。”司慕涵淡淡地道,卻在心中補了一句,若是他真的生出了這樣的心思,那他便沒有資格成爲她孩子的父親。
雪暖汐並沒有注意到司慕涵眼中的冷意,只是滿腹擔憂地陪着司慕涵出了交泰殿。
司慕涵起駕前去朝和殿,而他便只好先回觀星殿,他必須好好想想如何說服水墨笑不要傷害那個孩子!
雪暖汐棄了轎輦步行在溼漉漉的宮道上,秋雨打溼了他的衣角,但是卻沒有打斷他的思緒。
卻在半道上,雪暖汐遇上了準備同樣冒雨出行的翊侍君蜀羽之。
“見過皇貴君。”蜀羽之行禮道。
雪暖汐點了點頭,隨後見蜀羽之手中提着一個包袱,便問道:“這是什麼?”
蜀羽之看了看雪暖汐,方纔道:“這些日子臣侍做了一些衣裳準備送去朝和殿給鳳後。”
“你現在要去朝和殿?”雪暖汐問道。
蜀羽之點頭,“臣侍聽聞這兩日鳳後的心情不怎麼好,所以便想……雖然皇貴太君禁了鳳後的足,但是卻也沒說不讓人探視,所以臣侍方纔去得。”
雪暖汐沒有留意蜀羽之的解釋,倒是他所說的那句心情不好讓他臉色微變,難道水墨笑聽到了水氏一族的事情,所以纔會忽然間說不要孩子?可是他明明讓人吩咐過守門的侍衛不能將這件事告訴朝和殿內的人的,怎麼……
雪暖汐一開始本是想讓暗衛進入朝和殿看着水墨笑的,但是司慕涵卻沒有同意,說如今水墨笑還是鳳後,這樣做不合規矩。
雪暖汐也沒有想太多便作罷了。
“皇貴君?”蜀羽之見雪暖汐這般,眉頭微微皺起,他知曉如今這般前去朝和殿不怎麼合適,但是他卻無法什麼也不做。
若說如今誰最明白水墨笑的心情,那就要數蜀羽之的。
水家獲罪一事讓蜀羽之有種同命相連的感覺,再加之如今水墨笑懷了孩子,所以他便向做些事情安撫一些水墨笑。
“臣侍知曉這樣不該,但是……臣侍擔心鳳後這般下去會……影響到孩子……”
雪暖汐沒有仔細聽他的解釋,又想起方纔在御書房內的不安,便道:“我也去!”涵涵是恨極了水墨笑,若是她一時間控制不住自己說了些重話傷到了水墨笑那就糟了,還有水墨笑,他若是知曉了涵涵對水氏一族的處置,心中定然也會恨極了涵涵的,萬一真的做出了什麼傷害自己,傷害涵涵,傷害孩子的事情來怎麼辦?
蜀羽之聞言,有些微愣,方纔他見雪暖汐的態度本以爲他會不悅的。
如今後宮中已經有了傳言宸皇貴君便是下一位的鳳後。
雖然宸皇貴君的性子他也是瞭解,但是以他一向不待見鳳後的態度來看,卻極有可能不願意見到如今有人關心鳳後。
蜀羽之這般想也許有些陰暗,但是卻也是事實。
若非如今水墨笑的遭遇讓他有種同命相連的感覺和他此時懷着他司慕涵的孩子,他想必也不會這般的關心他。
隨後,兩人便冒着雨往朝和殿走去。
朝和殿正殿
水墨笑安靜地坐在了椅子上,並沒有因爲方纔宮侍通報聲而起身迎接,平靜的面容甚至沒有一絲的起伏。
司慕涵緩步走進了殿內。
伺候在水墨笑身旁的九兒隨即跪下行禮。
司慕涵揚手讓他退下,隨後走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由始自終沒有看水墨笑一眼。
宮侍進來上茶,然後退下。
大殿內一片安靜,細細的雨聲傳入殿內,顯得格外的清晰。
司慕涵端起茶杯緩緩地喝着茶。
水墨笑低着頭,也沒有看司慕涵一眼。
司慕涵擱下茶杯,隨後擡眼看向水墨笑,眸中沒有任何的溫度,“朕聽聞你不想要這個孩子。”
水墨笑沒有擡頭,而是伸手放在了腹部,“陛下在乎嗎?”
“朕雖然不期待這個孩子的到來,但卻始終是朕的孩子。”司慕涵緩緩地道,聲音卻幾乎淡漠。
水墨笑擡頭看向了眼前這個將近半個月沒見的女子,心中卻一片平靜,完全沒有之前所想的那般見她之後會激動無比,他盯着她看,一直不說話。
司慕涵也沒有說話,安靜地等着。
良久之後,水墨笑方纔吐出了三個字,“爲什麼?”
爲什麼她要這般做?
爲何要陷害母親?!
她便是再如何看不慣母親也不該這般狠心絕情!
司慕涵垂了垂眼簾,卻是漫不經心地道:“鳳後想見朕就是爲了問這個嗎?”
“便是你再恨我母親也不該這般陷害她!”水墨笑猛然站起身來,原本平靜的心情終究因爲她這般漫不經心的態度而消失了。
他眸光燃着怒火瞪着眼前的女子,他猜得沒錯,那段時間她那般溫柔相待根本就是另有目的,但是他卻怎麼也想不到她居然會這般對待水家!
母親雖然野心大,但是還不至於做出這等蠢事!
她便是在朝中爲了鞏固自己的勢力而和永熙帝暗中較勁但是從未生出過謀逆的念頭!她不是傻子,她很清楚她根本不可能成功,所以根本就不會做這種事情,也沒有膽子去做!
刺殺,謀逆?你根本便是存心要至水家於死地!
若是他沒有懷上這個孩子,那她是不是就會讓水氏全族人頭落地?!
司慕涵正視着他,“你說的沒錯,朕的確是在陷害你母親。”
水墨笑雙眸猛然睜大,身子也搖晃了幾下,他以爲她會否認,雖然他已經清楚了她是在陷害母親,但是至少她也該遮掩一下,否認一下,可是如今她居然什麼也沒有遮掩便直接承認了。
她承認了!
這比起她說謊言來掩蓋這件事對他的傷害更大!
“爲什麼?爲什麼要這樣做?爲什麼?!”水墨笑幾乎失控地咆哮道,“若是母親擋了你的路你大可免了她的相位便是爲何一定要至她於死地?上次你明明可以趁着她稱病不朝一事將她逐出朝堂的,爲什麼你後來還要親自去探望她,親自去跟她說那些話?就是爲了要在秋獵之時陷害她嗎?爲了要她回朝參加秋獵,所以你方纔會跟她說那樣的話?所以方纔給她那樣的希望?”
司慕涵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她看着他的眸光還是那樣的冷凝。
“爲什麼?”水墨笑想不明白,“爲何你一定要至母親於死地,當初你可以放過蜀家爲何便不能放水家一條生路?水家只是母親擋了你的路罷了,只要你將母親逐出朝堂,那水家之於你便不會再有威脅,爲何你要這般的絕情?蜀家有參與瑞王的謀逆,但是水家沒有對不起你?當初先帝駕崩之時母親也是幫了你一把的,便是你不念這份恩情,你也不該這般的絕情?!”
“絕情?!”司慕涵倏然站起身來,“若是朕真的絕情,如今水氏一族早就人頭落地了!你以爲朕是因爲你懷上了朕的孩子所以朕方纔饒了水氏一族的死罪?!”
水墨笑臉色大變。
“就算朕真的絕情又如何?這個世上所有人都可以認爲朕對水氏一族絕情就是鳳後你沒資格!”司慕涵目光滲着恨意,“你問朕爲何要這般對水家,朕也想問問鳳後,當初爲何要將先帝病重的消息泄露給蜀羽瑢知曉?”
水墨笑渾身一震,滿目震驚,臉上最後的一絲血色也漸漸地消褪……
“朕也想問問你,爲什麼要這樣做!?”司慕涵眸光森寒咬牙切齒地問道。
水墨笑忽然渾身一軟,整個人跌坐在冰涼的地上,面無血色地擡頭看着眼前面容猙獰的女子,她知道?她知道這件事?她知道了?
“怎麼?鳳後回答不出來嗎?”司慕涵冷冷地道。
水墨笑愣愣地看着她,忽然間感覺呼吸有些停滯,聲音顫抖地道:“你害……水家……就是因爲……這個……”
司慕涵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抹陰沉的笑,“當初你既然做出了這樣的事情,那便該預想到如今的結果!鳳後,便是朕真的絕情寡意也是你逼出來的!朕是陷害了你母親,但是便是朕不陷害她,單憑你所做的事情也足以治水氏一族的死罪!如今朕只是將水氏一族流放,鳳後該慶幸方纔對!”
水墨笑渾身無力地癱坐在地上,身子不斷地顫抖,胸口不斷地傳出一陣絞痛,竟然是這個原因竟然是他?是他?是他害了水家?害了母親害了父親?居然是他!?
他曾經想過許多可能但是卻怎麼也想不到居然是這樣?
既然是因爲他,爲何她不直接殺了他?
爲何那半個月還要對他那般的好?
她不是恨他嗎?
爲何不殺了他?!
“既然如此爲何不殺了我?爲什麼不殺了我?!爲什麼那段時間還要對我那般的好?你你不是恨我嗎?爲何不殺了我!做錯事的人是我,我母親根本不知道這件事,爲何你不殺了我?!爲什麼不殺了我!”水墨笑歇斯底里地咆哮道。
司慕涵冷冷地道:“殺了你?若是殺了你,豈不是太便宜你了!”她蹲下了身子,與他平視,“方纔你不是問朕爲何要親自去見你母親,爲何要說出那樣的話給她希望嗎?朕這般做的確是想讓她出席秋獵,好讓朕的計劃能夠實行,但是朕最想做的便是讓你們嘗一嘗在由滿腹的希望墜入絕望的感覺!那那段日子對你那般的好也是如此!如今鳳後該感受得到當初朕的心情了吧?”
水墨笑滿臉淚痕用力地搖着頭但是卻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朕方纔得到了母皇的愛,便是母皇病重朕也還是有機會和她一盡母女之情,若不是你,母皇如今也許還活着!她明明還有半年的時間,然而卻因爲你讓她連這最後的半年都沒有!還讓她在臨終之時承受女兒刺殺的痛苦!若非你,母皇最後的日子可以過得更好的,至少能夠安詳地離開,可是卻因爲你,讓她帶着一心的苦與遺憾離開!”司慕涵亦是憤怒咆哮道。
水墨笑還是沒有說話,只是不斷地流淚,之前他一直想知道爲什麼但是如今知曉了真相,卻是讓他這般的難以承受,他居然是罪魁禍首!
水墨笑渾身痙攣了一下,“爲什麼……不殺我……既然你……這麼恨我……爲什麼不殺了我……爲什麼……是我將先帝……病重的消息告訴……蜀羽瑢的……是我嚇死先帝的……殺了我便可以爲先帝報仇!殺了我——”
他的話說到了最後竟是淒厲無比。
“朕不會殺你,你也最好不要想着尋短見!”司慕涵聲音恢復了冰冷,“還有,別想着再用朕的孩子來威脅朕,朕不缺爲朕生孩子的人,若是你真的那般不想要這個孩子,那便自己處置了便是,朕不會攔你!”
她的話方纔說完,水墨笑還未反應過來,殿外便傳來了一聲焦急的厲喝,“不可以!”
司慕涵猛然轉過身來,卻見雪暖汐滿臉焦急地衝了進來。
身後的蜀羽之也連忙回過神來快步跟了進來。
方纔他到了朝和殿見陛下也在本是想先回去改日再來的,但是皇貴君卻堅持要進來,而且那神情像是覺得會發生什麼事似的。
到了正殿之後他甚至不允許那隨行的宮侍進來稟報陛下,反而躲在了門外,似乎在偷聽什麼。
當時蜀羽之見了這一情形,頓時驚呆了。
不明白爲何宸皇貴君要這般做。
然而當他在門外聽見了殿內陛下和鳳後的話之後,更是震驚不已。
鳳後居然和先帝的死有關?
居然是他將先帝病重的消息泄露給蜀羽瑢知曉?
蜀羽瑢下毒謀害昭皇貴君累及先帝,而瑞王也因此謀逆,蜀家也因爲這樣而被抓,最後推出京城……而引出這一切變故的人居然是陛下的鳳後!
雪暖汐在路上因爲心中不安,便鬼使神差地一遍又一遍地將方纔和司慕涵的對話給說了一遍,這不想還好,越想卻是越慌,尤其最後她不讓他跟着來朝和殿一同看水墨笑一事,讓他更是不安,所以方纔他纔會阻止那些宮侍進來告知他們來了。
如今宮中誰不知道宸皇貴君進出御書房都不用通報,他們自然也就沒有阻止了。
雪暖汐在門外聽了許久,心中的擔憂終究還是成真了,所以當司慕涵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他便連忙衝了出來,擔心水墨笑激動之下真的會傷到孩子,他盯着司慕涵,既是傷心帶着一絲憤怒,“你怎麼可以這麼說!”
司慕涵臉色一僵,沒有想到雪暖汐居然會來,“阿暖……”
“我不聽你說!”雪暖汐第一次用這樣的態度對待司慕涵,“便是這個孩子真的不是那個孩子,但是也是你的孩子,你答應過我不會傷害自己的孩子的,你怎麼可以這樣做!”
“阿暖……”司慕涵皺起了眉頭。
雪暖汐當即打斷了她的話,“便是水墨笑再錯,但是這個孩子都是你的孩子,你怎麼可以說你不在乎!好,你不在乎,我在乎!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這個孩子的!就算以後你不要這個孩子我也要,我來養!反正這般長時間我都沒有孩子,說不定我以後也不能生了,那我便有時間照顧這個孩子了!”
“阿暖!”司慕涵見他越說越離譜,不禁沉聲道,“朕沒說過不要這個孩子!”
“那方纔你爲什麼要那般說?”雪暖汐憤怒道,“方纔我可是聽的一清二楚!”
司慕涵臉龐僵了僵,掃了一地趴在地上的水墨笑,“若是他的父親不願意生下這個孩子,難不成朕還能強迫他生?!”
“你胡說!”雪暖汐憤然道,“方纔你在御書房說過沒有父親會傷害自己的孩子的!”
司慕涵一窒。
雪暖汐正欲繼續說話,卻聞蜀羽之驚愕地叫道,“鳳後——”
雪暖汐一愣,隨即看向了地上的水墨笑,卻見他依然昏厥了過去,頓時大驚失色,連忙上前伸手攙扶這水墨笑,“水墨笑!水墨笑!”
但是此時水墨笑已然是沒有任何的反應。
蜀羽之心情有些複雜,之前他的確是對水墨笑抱着同命相連的關切之心,但是如今得知了真相,卻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可以說蜀家最後落得這般一個下場,也是因爲水墨笑的緣故,他無法做到如雪暖汐一般爲了水墨笑而和司慕涵公然爭執,但是在發現水墨笑暈厥了過去之時,他的心還是緊張了起來,連忙打斷了雪暖汐和司慕涵的爭執,並且揚聲換來宮侍。
司慕涵此時知曉自己無論說什麼雪暖汐都不會聽的進去的。
蜀羽之喚來了宮侍和雪暖汐一起將暈厥了的水墨笑給扶起了寢室,又吩咐宮侍去請御醫。
沉靜許久的朝和殿再度喧鬧起來……
……
雪家
雪傾自母親進宮以後便一直呆在大廳內等着母親歸來,這會兒雪千醒方纔走進大門,她便迎了上前,詢問道:“母親如何了?”
雪千醒看了看女兒,道:“進書房再說。”
雪傾點頭,隨即便與母親往書房走去。
一進書房,還未入座她便立即開口問道:“母親,皇貴君如何說?”
雪千醒自從到了太學院之後,雖然不算是入朝爲官,但是往日積累下來的人脈還是讓她能夠在第一時間內收到朝中的最新消息,“皇貴君並無這個意思,至於陛下的意思,他也沒有說清,估計也是不清楚。”
雪傾想了想,“母親,其實若是皇貴君坐上鳳後的位置,對皇貴君來說也是沒有什麼壞處的。”至少在後宮之中沒有人能夠欺辱到他。
雪千醒卻沒有二女兒這般樂觀,鳳後的位置不是這般好做的,如今皇貴君雖然極爲得寵,但是鳳後一位並非得寵便可以坐的穩的,而且,水家的事情方纔落幕便有人提出要廢鳳後,也就是說,如今已經有人盯上了鳳後的位置,而如今陛下的後宮中,又資格坐上鳳後之位的便是皇貴君和豫君,最近煽動陛下廢后之人,怕是與三大世家有關。
如果鳳後真的被廢了,那鳳後之爭必定會在皇貴君和豫君之間展開,若論身份,那豫君庶子出身卻是低了皇貴君一級,若是豫君要坐上鳳後的位置,那定然要先除掉壓在他上頭的皇貴君!
而皇貴君的性子如今雖然沉穩了不少,但是卻遠遠不是豫君的對手。
雪千醒並不瞭解豫君,但是世家出身的男子必定有幾分手段,就算是庶子也不會差到哪裡去,此時她越發的後悔當初沒有讓人教導兒子如何在後院生存,以致如今讓兒子陷入這般危險的境地。
“如今鳳後有孕,陛下應該不會在這個時候廢后。”
“母親不希望皇貴君成爲鳳後?”雪傾問道。
雪千醒點頭,“若是可以,我倒是希望陛下不要廢后。”如今水氏一族可以說再無翻身之地,鳳後水氏已然不可能威脅到皇貴君,若是由他坐着鳳後的位置,對皇貴君來說未必沒有好處。
“只是水家犯了這樣的大罪陛下有可能繼續讓水氏的男子坐着鳳後的位置嗎?”雪傾很是懷疑,水韻雲刺殺陛下加之謀逆,陛下能夠念在鳳後有孕的份上饒了他們的死罪已然是皇恩浩蕩了。
雪千醒見女兒這般說便已然猜到了她是相信了水韻雲的那些罪名,不禁在心中嘆息一聲,如今雪家不在朝也好。
她對水韻雲也算了解,她有沒有和寧王暗中勾結她無法確定,但是刺殺陛下這等事情她是沒有膽量做出來的,也至於這般的愚蠢,雖然前段時間她和陛下鬧得很僵,但是卻還不到將身家性命都豁出去的地步。
圍場刺殺一事遠遠沒有外邊所傳的那般簡單。
極有可能……
雪千醒沒有想下去,“不管陛下的心思如何,如今必定又許多眼睛盯着皇貴君和雪家,吩咐下去,這段時間讓府上的人好生注意言行,你若是沒有什麼事情便也莫要出門,至於那些上門拜訪的,讓管家尋個藉口推了。”
如今的陛下已然不是當初的陛下,若是雪家如今表現的過於的張揚,或許終有一日她的眼睛會盯上雪家。
雪傾認真地點了點頭,“我知道。”隨後又問道,“母親,要不要讓大姐回來?”自從母親成了太學院的院長之後,大姐返回原籍籌備在家鄉開設私塾一事。
雪千醒搖頭,“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