牀幔上的火已然蔓延着,有種要吞噬一切的勁頭。
水墨笑的臉上眼中滿是震驚以及憤怒,可是看着瘋狂蔓延的火頭,他也顧不得質問官錦,大叫道:“來人!”
然後,便快步上前,揚手猛然將官錦推開。
官錦到底,手中握着的燭火地掉落在了地上,所幸如今是夏季,原本地上地毯已經被收起,否則那燭火這般一掉,又會生出另一個火頭。
官錦這一摔摔的挺狠的,疼痛在身子上蔓延,他臉色有些發白,看着水墨笑不管不顧地親自上前,動手扯住了尚未被燒着的牀幔底部,生生地將着火的牀幔給扯了下來。
肆虐的火頭削減了氣勢,但是卻依然沒有熄滅。
官錦眼睛幾乎是瞪了出來,除了惱恨水墨笑壞了他的好事,同時也震驚於水墨笑這般不顧自己的安危親自上前滅火。
宮侍聽見了叫喚紛紛進來。
朝和殿的宮侍一見這等情形,立即上前,將水墨笑給拉離了火頭,而觀星殿的宮侍見了,卻是震驚的逮住了。
水墨笑目光如刀,厲喝道:“還不快救火!”
衆人方纔回過神來。
火很快便被撲滅了,因爲發現的及時,還有水墨笑之前稍稍阻止了火勢的蔓延,燒得並不算是嚴重,可是便是如此,經過了這般一番折騰,原本富麗堂皇的寢室如今已經成了一片凌亂不堪。
水墨笑看着眼前的情形,臉色一片鐵青,目光橫向了官錦,銳利的似乎要穿透他的心。
官錦此時已經站起身來,心裡思緒紛轉,已然是找好了解釋的藉口,他微微擡起頭,準備看向水墨笑,卻見他已經走到了自己的面前,“鳳後……”
兩個字方纔一落,水墨笑便猛然揮出了一個巴掌。
官錦眼眸瞪大,似乎沒想到水墨笑會這般當着所有人的面甩自己耳光,然後下一刻,他便猛然跪下,誠惶誠恐地道:“鳳後,請聽臣侍解釋!”
“解釋!?”水墨笑冷笑,聲音中的怒意越發的明顯,“好!本宮就好好地聽聽你的解釋!你也最好給本宮一個可以信服的解釋!”
他居然在觀星殿放火?
他居然放火!?
水墨笑若不是親眼所見便是做夢也想不到官錦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他是腦子有毛病還是瘋了?
或者是根本就是有什麼目的?
水墨笑心裡是知道官錦和雪暖汐之間也曾經有過恩怨,可是最近這些年,他們的關係也沒有一開始那般糟糕。
即使官氏心裡真的怨恨雪暖汐,也不至於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水墨笑想不通理由,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心生震怒。
雪暖汐如今生死未卜,而他的寢宮卻讓人給燒了,不管這件事與他有沒有關係,在外人的眼中,他這個鳳後也是脫不了干係,還有,若是三皇子和四皇女知曉了這件事,又不知道會鬧什麼事情來,他好不容易方纔安撫住這兩個孩子的情緒,還有尚未回宮的陛下……
如今,雪暖汐的一切都不能動,一塊木頭都不能毀!
“臣侍方纔……方纔在這裡……緬懷……皇貴君……然而卻……猛然間……發現發現……牀榻上……有一隻老鼠爬過……臣侍驚慌之下……放纔會用火燭驅的……臣侍並不是故意燒燬皇貴君的寢室的……鳳後,臣侍真的不是故意的……”官錦一邊說着一邊磕頭請罪,那模樣聲音稱得上是驚慌悽楚。
“老鼠?!”水墨笑面容更是憤怒,“官氏,你把本宮當成傻子嗎?觀星殿內怎麼可能有老鼠?你倒是找出一隻來給本宮看看!”
官錦卻是要定了自己的解釋,“鳳後,臣侍真的是看見了的……否則臣侍便是不要命了也不敢燒皇貴君的寢宮……鳳後……皇貴君出宮多月,而且一向善待觀星殿的宮侍……說不定……說不定便是因爲這般,觀星殿的宮侍方纔會懈怠……放纔會……”
“鳳後,奴侍等冤枉!”方纔那好心讓官錦留下來的近身宮侍聽了這些話,頓時臉色發白地跪下,“鳳後,奴侍等每一日都打理着觀星殿的每一處,即便主子不在,奴侍等都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鳳後,怒視等冤枉啊——”
觀星殿的其他宮侍見狀也紛紛下跪高喊冤枉。
“鳳後……如今這個時節蛇蟲鼠蟻的本身便多……臣侍真的沒有說謊,請鳳後明察!”官錦一臉決然地堅持着自己說辭,“鳳後且想想,若非事出有因,臣侍爲何要燒燬皇貴君的寢室?”
不管這個理由有多荒謬都是一個理由,只要他咬死了這個理由,他今日的行爲便可以得到解釋!
官錦並不在乎水墨笑信不信,他要的就是水墨笑不會做其他的聯想。
尤其是猜出他的真實目的!
水墨笑並沒有做出判定,而是低着頭俯視着官錦,面容冰冷而高貴,一字一字地問道:“你方纔說你來這裡做什麼?!”
官錦一臉冤枉委屈且傷感認真地道:“臣侍原本是想來給三皇子取一些衣裳的,後進來皇貴君的寢室,見的皇貴君平日所用之物,想起了皇貴君平日對臣侍的好,心裡頓感傷懷,便在這裡坐了會兒,緬懷……”
他的話沒有說完,便被打斷了。
水墨笑再一次甩出了一個耳光子。
官錦一邊臉此時已經是紅腫起來了。
“誰讓你用緬懷這個詞的!”水墨笑憤怒喝道,“本宮說過,皇貴君只是失蹤,定然會平安歸來,本宮也說過,後宮衆人不得私下議論這件事,你是沒聽懂本宮的話還是故意要與本宮作對!?”
官錦咬着牙嚥下了滿肚子的怨恨,俯身認罪,“臣侍失言,請鳳後責罰!”
水墨笑恨不得狠狠地發作他一番,可是他卻清楚他不可以,並不是他信了他的解釋,而是,他爲永熙帝生了兩個孩子,還有就是如今皇家正值多事之期,他發作了一個生育了皇嗣的君侍,定會引出許多的閒言碎語,讓外人看皇家的笑話,“既然你這般害怕這些蛇蟲鼠蟻,而如今也正是這些髒東西出沒的時節,那往後你便好好地呆在你的宮中莫要出來了,本宮會讓人徹徹底底地幫你清掃一遍你的聆風殿,好讓你住得安安穩穩,不會讓你再有機會受驚做出這等行爲!”
他不相信官錦,但是這個時候也不想再多造事端,不過若是再放任他在外面自由行動,心裡也是不安穩,所以,讓他好好地呆在他的宮中是最好的辦法。
官錦臉上火辣辣的疼,便是因爲水墨笑方纔的那兩個耳光,而是因爲,他這番話的折辱,他要軟禁他!“鳳後……”
“本宮聽御醫說最近幾日四皇子的身子有些不好,你便專心照顧四皇子就是了,三皇子哪裡無需再多費心了!”水墨笑不會給官錦再辯駁的機會,“若是你連你的聆風殿都不喜歡要燒了的話,本宮可以讓人將冷宮給收拾乾淨給你住!”
官錦面容在聽到冷宮兩個字瞬間的扭曲起來。
水墨笑也不願意再多看他一眼,厲聲喝道:“來人,送官侍君回聆風殿,吩咐下去,往後便讓官侍君在聆風殿內好好照顧四皇子,沒有本宮的命令,無需出來了!”
“是。”朝和殿的宮侍聽令,然後上前請官錦離開。
官錦心中屈辱以及怨毒肆虐成災,可是卻不得不屈服,他幾乎是用盡了所有的自制力,方纔擠出了一句話,“臣侍謝鳳後恩典。”然後緩緩站起身來,跟着那兩個虎視眈眈的宮侍,離開。
水墨笑餘怒未消,對着觀星殿的宮侍便是一陣怒斥,然後下令,“這件事不得宣揚出去,尤其是不得傳到四皇女以及三皇子的耳中,明日一早,本宮要看見這裡恢復原樣,若是再出現這類事情,觀星殿上下本宮一個也不會輕饒!”
“……是——”
觀星殿的一衆宮侍紛紛下跪領旨。
從觀星殿出來,水墨笑一方司以琝他們發現這件事便去了太廟,待時辰差不多了,便親自將人領回了朝和殿,兩個孩子情緒都十分的低落,不過也正是因爲這樣,方纔沒有覺察出來水墨笑的異樣,不過隨行的蜀羽之卻是看出來什麼。
等孩子們睡下了之後,蜀羽之便開口問了水墨笑,他擔心是不是宮外傳來了什麼消息讓水墨笑這般緊張。
水墨笑搖搖頭,“目前還有些什麼消息。”隨後便將觀星殿的事情給說了一遍。
蜀羽之愣了愣,“官氏真的這般做了?”
“如今不宜多生事端,本宮只能暫且將他軟禁在聆風殿中。”水墨笑沉着面容道,“他暫且翻不出什麼風浪來!”
蜀羽之斂眉沉思會兒,“陛下,許是臣侍多疑,臣侍覺得官氏今晚這般行爲似乎並不僅僅是因爲對皇貴君心有怨氣。”
水墨笑眯起了眼睛,示意蜀羽之說下去。
“沒錯,當年官氏一直不能得幸於陛下很大程度是因爲皇貴君不喜,官氏對皇貴君心有怨氣也是正常,還有當年二皇女在觀星殿內染了疫症差一點喪命的事情,前不久琝兒累二皇女受傷一事,這些事情也是會加深官氏對皇貴君的怨恨,可是……”蜀羽之沉吟會兒,“在榮君的事情揭發了之後,官氏沉寂了近十年的時間,這十年當中,他的心裡未嘗不恨,可是他卻可以忍了十年,以這點看來,官氏是一個沉得住性子的人,雖然如今皇貴君失蹤了,但是卻也僅僅只是失蹤,而且誰都知道,在這個時候任何冒犯皇貴君之事都可以引得陛下暴怒,官氏豈會不知道?即使他再恨,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做出這樣的事情來的,況且,燒了一個區區寢室便可以消恨?”
水墨笑神色也凝重起來,“難不成真的像他所說的那般?”
“鳳後陛下,臣侍自然也不信。”蜀羽之搖頭,“應該說,這樣的一個解釋,說出去了,也不會有人相信,可是官氏卻這樣說了,而官氏並不是那種愚蠢之人,他自然也會知道這樣的一個解釋不可能讓人相信,可是他卻還是堅持。”他的話頓了頓,正視水墨笑,“官氏會這般做,有兩個可能,一便是他未曾想到被鳳後發現,所以心裡慌張之下說出了不可信的理由,而便是官氏不得不找出一個理由來,不僅僅是爲了逃避責罰,還有可能,是爲了掩蓋他真正的目的。”
“燒寢室不是因爲泄憤,而是另有目的。”水墨笑面容陰沉了下來,“你說的沒錯,官氏不是一個愚蠢的人,他這般做應該是有另外的目的,可是,究竟是什麼目的?”
他說完,隨即想起了另一件事。
南苑中那晚上的事情。
而便是那一日之後,雪暖汐和官氏之間的來往密切了許多,可是,卻不像是關係真的好了的樣子。
“難道……”
水墨笑垂下了眼簾低喃出兩個字,但是卻沒有說下去。
蜀羽之問道:“鳳後可是想到了什麼?”
“去年南苑的事情。”水墨笑擡起眼簾說道。
蜀羽之一愣。
“南苑的事情,本宮一直心存疑慮,只是,陛下不願意追究下去,本宮也只能作罷。”水墨笑沉聲道,“如今想來,官氏今晚這樣的行爲,與當日南苑的事情一樣的讓人費解,而且,都牽扯到了雪暖汐。”
蜀羽之緩緩問道:“鳳後認爲……”
“本宮也是亂的很,一時間想不到什麼。”水墨笑搖頭道,“官氏的問題如今也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還是營州的事情,傍晚的時候,本宮接到了蒙氏的信,如今他應該是快到營州了,希望本宮所擔心的不會發生……兩個孩子那邊你看緊一些,三皇子哭鬧過了一番,本宮倒是沒有這般的擔心,四皇女那裡……本宮之前不讓她哭鬧,是因爲她是皇女,可是如今想來,卻有些錯了,她還是孩子,若是哭鬧一場,反而是好,只是如今,說什麼都遲了,你多開解一些,不要讓她也出事了。”
雪暖汐至今也是沒有消息。
而她在營州下達的一道道旨意,都說明了,她的情緒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蒙氏已經是最後的希望了。
若是連蒙氏也不能……
那將來……
水墨笑合上了眼睛,不讓自己再往下想。
“是。”蜀羽之應了一聲是,然後也沉默了下來,雙手緊緊地握着。
官錦被半送半押地回到了聆風殿,然後,那朝和殿的兩個宮侍便當着他的面說了水墨笑的吩咐,官錦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這些卑賤的宮侍眼中的震驚以及嘲弄。
爲什麼!
爲什麼他們所有人都要這般作踐他!
他們拼什麼都來作踐他!
雪氏那個賤人是這樣!
水氏也是這樣!
鳳後?
他以爲他是鳳後便真的尊貴無比嗎?
他水墨笑不也是一個罪臣之子?!
還是害死先帝的兇手!
他又何資格這樣高高在上地作踐他!
官錦雙手握拳,掌心已經被指甲戳破,血滴一點點從拳縫泌出——
總有一日,他定要將這些曾經作踐過他的人一個個地踩在腳下,將如今他們給予他的羞辱十倍,百倍,奉還給他們!
……
蒙斯醉在兩日後入夜前夕如期趕到了目的地,而在這一日的早上,一個與雪暖汐有關的消息終於傳到了李文真那裡。
只是,卻不是好消息。
就在昨日中午,營州州府所在的安城的一間當鋪收到了一樣典當物,乃一塊玉佩,那當鋪的老闆也是一個有見識的人,看得出那塊玉佩並不是尋常之物。
玉佩是用少見的血玉雕刻而成的,無論做工還是質料都是上上層的,便是尋常的富貴人家也不可能用上,而玉佩的紋飾更非皇家不得用,再有就是上面刻着的兩個字——司暖,司是大周皇族的姓氏,當年太祖皇帝建立大周朝之後,司姓作爲皇族姓氏便必須獨一無二,因而大周朝內所有司姓人家都必須避諱,也便是說,姓司的,必定是皇家成員。
當鋪老闆推斷那玉佩是皇家所有之物,而來典當的那人卻只是一個尋常的老百姓衣着氣質甚至算不上是殷實人家,爲了謹慎行事,當鋪老闆便讓下人將那前來典當之人前行拿下,然後連同那玉佩一同扭送至營州州府之內,當時營州州府衙門的幕僚得知此事便立即讓人去通知營州州府。
營州州府得知之後,頓感事情重大,便立即趕回了州府衙門,親自查看了那玉佩,一看之下,頓時心驚,因爲那玉佩上的紋飾以及那個司字的確是皇家所有的,而這些日子,她也是聽過了永熙帝喚皇貴君阿暖,也便是說皇貴君名諱當中有一個暖字!
司暖!
司——
暖——
司是陛下的姓氏,暖乃皇貴君之名……
營州州府的臉色頓時便白了,心裡已經有九層把握這玉佩是皇貴君的所有物,她立即審問了那典當的人。
那前去典當的人是一個四十歲上下的女子,乃水裡村的村民,而水裡村便是在永熙帝一行人所在的小漁村的不遠之處,也是靠海以捕魚爲生。
而據那女子交代,那玉佩是她從一具浮屍上面撿到的。
大概半個月前,那女子出海打漁,在海上撈到了一具浮屍,是一個男子,不過因爲在水中泡了太久了,所以模樣都辨不清楚了,不過卻可以確定是一個年輕的男子,而隨行出海的兒子不忍心那男子屍首就這樣葬身魚腹,便哀求那女子將屍首給運回了岸上火葬。
營州沿海當地有一個風俗,那便是人在死了之後不入土爲安,而是在火葬之後將骨灰撒入大海,這樣先人的英靈將會庇佑出海捕魚的後備。
而在爲那男子整理遺體的時候,發現了那男子脖子上帶着這一塊玉佩,女子一時間起了貪念,想着就當作她爲那男子行葬禮燒紙錢的報酬收了起來。
而再辦好了那男子的喪禮之後,那女子又接到了正夫母家的信,說正夫老母親病重,她便帶着一家人去了安城,而之所以當了那玉佩,也是因爲缺少買藥請醫的銀錢。
那女子得知了玉佩的來歷之後,也是嚇得渾身發軟連忙求饒。
而營州州府聽了這話,也是嚇得三魂不見了七魄,好不容易穩住心神,抱着最後一絲希望詢問了那女子撈到浮屍的日子,希望和皇貴君失蹤的日子有所差別,可是,最後卻徹底失望了,那女子所說的日子便是在皇貴君失蹤後的三日,而那時候,搜索的人尚且未曾查到了這邊……
全宸皇貴君死了……
死了……
死在了她的管轄區內,而且還被她管轄區內的百姓給毀屍滅跡……
營州州府從來都沒有如同此刻這般痛恨沿海那些村莊的殯葬習俗,若是屍首還在,或許還可以安撫陛下,可是如今,卻連骨灰都沒有留下,只有這般一塊玉佩……
一塊玉佩!
營州州府已經可以預想到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營州州府連夜將那女子以及玉佩送到了李文真的面前,而李文真聽完了事情的經過之後,臉色也白了,她鎮守邊關多年,不管面對任何的爲難都從未變過臉色,可是這一刻,她卻變了。
她甚至不敢將這個消息告訴永熙帝。
掙扎了將近兩個時辰之後,李文真方纔進了營帳。
而營帳之內,司慕涵一如過去的幾日一樣,不斷地低着頭作着畫,而畫中內容是始終未變的雪暖汐。
在司慕涵的營帳之內,已經放置了許許多多雪暖汐的畫像。
各種表情,各種形態都用。
李文真從未見過一個帝王一個女子能夠用情深到這般的地步。
這一刻,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再一次消散了。
司慕涵彷彿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當中,沒有發現李文真的到來,便是方纔的求見聲,她也沒有聽見。
李文真站在營帳中間,臉色有些青白,張了嘴,但是說不出話來。
直到司慕涵畫完了手上了那副畫像之後,無意間擡頭掃見了李文真,營帳之內的寂靜方纔被打破了,她並沒有驚訝於李文真的出現,反而因爲她的出現而生出了驚恐以及期待的心情,她猛然站起身來,“是不是有消息了!?”
她的手握緊了筆桿,呼吸都停滯了下來,像是生怕自己停露了一個字,也恐懼會聽到自己最不願意聽到的消息。
李文真見狀,臉色更是不好看。
“是不是有消息!”司慕涵嘶吼道,因爲睡眠不足的而血紅血紅的眼睛迸發出瘮人的目光,如同陷入了狂亂當中的野獸一般。
李文真當即道:“回陛下,還沒有……”
她最終還是決定了暫且不說,因爲豫賢貴君快到了。
豫賢貴君到了,至少到時候,陛下身邊還有個貼心的人可以勸勸。
“那你進來做什麼!”司慕涵怒喝一聲,隨着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隨着心裡的恐懼一日一日地深,她的脾氣也變得越來越暴躁。
李文真當即跪下,“回陛下,臣方纔接到消息,豫賢貴君今日便會到。”
司慕涵愣了一下,然後頹然坐了下來,臉上的憤怒轉爲了木然,她沒有再說話,而是低着頭看向了桌案上方纔畫好的畫像,那一日她親自花了雪暖汐的畫像爲的是交給下人的人去找,而當她畫完了那副畫之後,她卻忽然間驚覺,當她在畫着他的畫像的事情,她的心可以不那麼痛,她的理智可以維持,她的情緒不至於崩潰,她可以不會如同之前那般輕易間陷入在了絕望的深淵中,她知道自己現在的情況有多糟糕,腦海當中也一直有着一把聲音告訴着她,她不能這般不能這般,因爲阿暖還等着她去救他,還等着她,她不能崩潰,所以,她畫了一張有一張他的畫像,用着熟悉的容顏支撐着她。
這般呆愣了會兒之後,司慕涵又開始覺得心口痛得呼吸不過來,隨即便拿起了另一張畫紙。
李文真見狀,滿心憂慮地正要退出去。
而卻在這時,外面傳來了一陣驚呼。
“刺客!有刺客——”
李文真臉色一變,“來人!”
外邊守着的侍衛立即進來,這些侍衛是不久之前從渝州那邊調來的,也是宮裡面的侍衛。
“保護陛下!”李文真吩咐道,然後轉而看向司慕涵,卻見司慕涵已經停下了畫筆,正陰森森地盯着她,心裡一凜,“陛下……”
“將人拿下,然後,千刀萬剮!”司慕涵露出了森森白牙一字一字地說着。
李文真忽覺一陣寒氣襲來,但還是應了,“陛下放心,請陛下呆在營帳內,臣出去看看!”說吧,便轉身而去,她得在這些膽大妄爲的刺客死之前先弄清楚這刺客的底蘊,營帳這邊已經佈下了層層防衛,只要有些腦子的刺客都不會這般愚蠢地跑來行刺!
姚心玉查到了秦家頭上,但是卻還未找到確鑿的證據。
滅了秦家只需要陛下的一道旨意,但是這般大的事情若是沒有說服天下人的證據,卻也會讓百姓心生質疑,還有就是那兩幅陛下以及皇貴君的畫像。
秦家必定是脫不了干係,但是秦家一介商賈不可能接觸到陛下以及皇貴君的,所以朝中必定有人暗中與之勾結,而能夠見到陛下真容的官員其實並不算多,而見過皇貴君的,那便更加的少了。
李文真出了營帳之後不久,打鬥便停了下來了,抓住了兩個受了傷的活口,她聽了手下的回報,知曉這些刺客的武功算不上高,因而在方纔靠近營帳便已經被發現了,而且很快也敗下陣來,原先那兩個活口也是想自盡的,所幸被及時攔了下來。
不過在這兩個活口試圖自盡的時候卻向空中放出了一信息焰火。
李文真得知情況之後便立即讓人將那兩個活口押到了她的營帳之內,親自審問,那兩個活口雖然武功不怎樣但是卻嘴硬的很,李文真花了擔心那信息焰火的事情不想與這兩個刺客繼續耗下去,便用上了對待細作的方式狠手段,終於將兩人口給撬開,而結果卻是讓她震驚不已。
那兩個刺客交代,她們是秦家家養的死士。
李文真知道一般豪門貴族家中都會蓄養幾個死士的,可是秦家一介商賈居然也行這事?!
秦家派刺客來行刺陛下?
那便是這件事真的是秦家所爲了?
至於秦家爲何要這般做,她們便無從知曉,而那方纔她們放出的那焰火便是傳遞消息說她們失敗了,讓藏匿在別處的其他死士見機行事,至於其他的死士藏匿在何處,兩人也不知道。
李文真惱恨不已但是也無可奈何,她並不懷疑這兩人隱瞞,因爲若是她,也不會告訴她們後援藏匿之處,她下令將兩人關押好,然後直接去見了司慕涵,將情況一一稟報,然後請求司慕涵離開這裡前去營州州府。
司慕涵卻依然不同意,只是重複地咀嚼着秦家兩個字,憔悴的面容扭曲猙獰,嘴角卻勾起一絲絲笑意,沒有溫暖,只有蔓延的殺意。
“陛下——”李文真跪了下來,“秦家如今到了這個地步都還敢做這些事情,那怕是真的豁出去了,陛下,如今營地這裡的防衛雖然嚴密,但是一個被逼瘋了的人可是什麼都做得出來的,陛下,您不能再冒險了,臣請陛下立即離開這裡前去營州州府,然後,回宮!”
司慕涵擡起眼簾看向李文真,那雙瞳孔中閃現了瘮人的光,不帶絲毫溫度,只有一片冰冷與無邊無際的血紅,“找不到他,朕哪裡也不去!”
她這話雖然說得很輕,但是,卻是寒入骨髓。
李文真一咬牙,擡頭道:“陛下,方纔臣得到了一個關於皇貴君的消息……”
司慕涵聞言倏然站起身來,冰冷的眼眸當中迸發出了一股灼熱的希望,下一刻,她衝到了李文真的面前,一把揪起了她,“他在哪裡?他在哪裡!”
“陛下請先冷靜下來。”李文真盡全力讓自己平靜,“臣這便告知陛下。”
司慕涵像是個聽話的孩子,鬆開了李文真,“好,朕冷靜,朕冷靜,你快說,快說——”
“陛下請稍等片刻。”李文真道,隨後便喚來了人去將那女子以及營州州府叫來,她知道將這件事告訴陛下必定會引得陛下失控暴怒,但是,她不能讓陛下再這般呆在這裡,陛下必須回宮,要爲皇貴君報仇什麼的,都必須先回宮!
陛下的安危方纔是如今首要的目的!
李文真知道自己不該再等下去。
營州州府已經是抱着必死的決心進來的,而那個女子更是被渾身癱軟地拖進來的。司慕涵看着兩人,傷痕累累的心彷彿又被穿了個大洞,什麼都沒有了,只有風尖銳地穿過,飄飄蕩蕩極度空蕩之感,全身血液彷彿都凝聚在了雙眼,讓原本乾燥得連眨一眨眼都苦澀的眼睛更是乾旱的似乎已經可以將眼珠子摳出來。
營州州府顫抖着聲音將事情說出。
司慕涵呆愣地站着,就這樣看着營州州府,她不想去聽,可是身子卻已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了,那些話一字一字地清晰傳入了她的耳中。
她告訴她,她的阿暖死了……
就在她離開他的那個晚上便已經死了……
她的阿暖不僅死了,甚至連屍首都沒有了……
直到營州州府已經將話基本說完了,她方纔重新掌控住了自己的身子,然後倏然拎起她的衣領,表情猙獰狠戾的如同惡鬼,“你再胡言亂語,定讓你死無全屍——”
“陛下,臣沒有胡說……”營州州府哀求着說着,“陛下,就是這個賤民,她毀了皇貴君的遺……”
那個體字還未說完,她便被猛然間摔開,狠狠地撞到了旁邊的椅子上。
力度之大,幾乎讓她碎了半身子的骨頭。
司慕涵不是放過了營州州府,而是轉移了目標,揪起了那已經癱在了地上的女子,瘋狂地質問着,“告訴朕,你們都是在胡說,你們都是在胡說——”
可是她卻沒有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那女子已經嚇得崩潰了,只是渾身戰慄着,驚恐地大聲哭叫:“不,不關我的事呀——”
司慕涵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下一刻,又將手中的人給扔了,轉而看向李文真。
李文真在司慕涵動手之前,取出了那塊玉佩,跪在地上呈上。
司慕涵沒有繼續發狂,而是盯着李文真手中的玉佩一步一步地後退,便像是那塊玉佩是個多麼恐怖的東西似的。
記憶在她混沌的腦海當中飛轉——
“三天前越州送來的貢品當中有一塊血玉,朕聽聞血玉有破煞擋災安神定驚之功效,便讓內務府做出了這塊玉佩。”
“送給我的?”
“這些日子你總是心神不安的,或許帶着它會好一些。”
“那這玉佩上邊的字……”
“以我之姓冠你之名。”“這樣,你便是我的了。”“想逃也逃不了。”
“我本來就是你的人,纔不逃了,你趕我我都不走!”
她送給他的血玉,保平安的血玉——
可是如今,卻是它再告訴她,她再也找不回她的阿暖了……
李文真一直在說這話,只是這一次,她是如願以償地聽不見了,什麼都聽不見了。
她的身子在一步一步後退之中如同風中瑟瑟發抖的枯葉,搖搖欲墜。
她一直盯着李文真手中的玉佩,即使她在一步一步地逃離,但是實現卻始終未曾離開那玉佩。
血玉在李文真的手中似乎散發着妖豔的紅光。
這紅光在她的眼中一點一點地蔓延開來,漸漸地,將她的一切實現都給籠罩了。
玉佩上面那司暖兩個字,便宛如兩塊燒紅了的烙鐵一般,將她灼燒的皮翻肉卷,體無完膚。
她的一切,在這眼前的一片血色當中緩緩崩塌。
而她的意識也在一點一點的模糊。依稀之間,她彷彿有一個笑靨嫣嫣的男子在瞪着她輕喚着他涵涵——
她爲什麼要帶他來?!
她爲什麼要帶他來!?
她爲什麼要出宮?爲什麼要東巡?爲什麼要微服去越州,爲什麼要走海路?
她爲什麼要一直帶着他?!
如果她,老老實實呆在宮中;如果她出宮時沒有帶上他;如果她沒有去越州;如果她沒有走海路,那麼這一切的事情都不會發生——
如今他還好好的,還好好的!他會對她笑,會對她怒!
會一直一直陪着她!
可是沒有如果了,噩夢來得如此突然,瞬間摧毀了她所有的一切。
心跳,彷彿在這一刻停了。
“呵呵……真蠢,真蠢……”司慕涵忽然間輕笑地低喃着,一波又一波的眩暈感潮水般襲來,身體的每一個細胞只有那種徹頭徹尾的絕望涼意,卻並無任何痛楚,會兒之後,她噴出了一口溫熱的血,在李文真的驚呼聲中,淹沒於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黑暗中,她似乎看見雪暖汐在海水當中痛苦掙扎,在不斷地呼喊着她的名字,在不斷地叫着涵涵救我——涵涵就我——
一直呼喊着,直到筋疲力盡,直到絕望,直到心如死灰,直到被猙獰如魔鬼的海水淹沒……
他就這樣被消失在黑暗的海水當中。
一點一點地往下沉……
他的眼睛,始終睜着,彷彿在控訴着,她爲什麼不救他,爲什麼要丟下他,爲什麼不救他——
對不起,我不該帶你出來,對不起,我不該丟下你,對不起,我不該不去救你,對不起,我不該讓你一個人冰冷地呆在那裡,阿暖,我來陪你,你可好?你可會原諒我?
阿暖,我來陪你。
司慕涵的吐血暈厥使得整個營地亂成了一片。
當蒙斯醉趕來的時候,李文真便像是見到了救星一般。
蒙斯醉方纔下了馬車,便從李文真的口中得知了那讓他心神俱裂的消息,“李將軍,這不會是真的,不會是真的,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他的臉色慘白,身子也是搖搖欲墜。
一路上,他不是沒有想過皇貴君已經出事了的可能,可是始終抱着一絲希望,然而如今,他還未見到陛下,這最後的一絲希望便已經斷了,斷了……
“皇貴君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他想過皇貴君可能出事,但是卻沒有想過,居然連屍首都沒了……
他無法接受,如何能夠接受?!
蒙斯醉渾身戰慄了好一陣子,然後,猛然間上前抓住了李文真的手臂,紅了眼睛,“陛下在哪裡?她在哪裡?待本宮去見她,快,帶我去——”
連他都無法接受,陛下如何能夠接受的了?
如何能夠?!
李文真顧不得禮節什麼的,應了一聲是,便領着蒙斯醉去司慕涵的營帳,可是卻沒有見到司慕涵——
原本躺在牀上不省人事的司慕涵不見了。
就這樣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