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腓特烈的信其實就是封警告信,琳娜很清楚他最後特意提到父親升遷的含義。
從普魯士捎信非常困難,捎過來的信幾乎都是公開的,從樞密院伊凡大人到宮廷大元帥西金,小姑娘敢拍胸脯擔保他們一定都先於自己偷偷看過這信了。
於是小姑娘心中的那一閃而過的念頭,也瞬間被掐滅了,父親、家鄉所有的一切就像是擰成了道繩索,牢牢的系在了她的脖子上——她沒有退路。
琳娜整夜沒能安眠,窗外的天空灰白灰白的,夏日的聖彼得堡夜晚極其短暫。
第二天白女皇召見,說是小範圍慶賀王儲彼得殿下康復歸來。
侍女送來了五套裙裝供琳娜挑選,水紅色、草綠色、蜜色、紫羅蘭色和咖啡色,橫跨冷暖幾種色系、五彩繽紛。
“這次不怕與白女皇陛下撞色嗎?”琳娜問道。
“沒關係,女皇陛下說了,小姑娘就要穿的鮮豔點。”傳話侍女回答。
真是奇怪,什麼時候陛下如此好說話的?
琳娜帶着疑問挑了套水紅色的套裝,白色的襯裙配上水紅色外裙豔麗奪目,袖子開叉到肩膀、縫着一層白紗,鑲亮片的水紅色高跟鞋小巧可愛,深咖啡色假髮分成兩股,蓬鬆的長髮卷垂在小姑娘臉頰兩側。
她跟着侍女來到了女皇陛下的沙龍門口靜候召見,侍女進了門,琳娜百無聊奈的打量四周。說實話,冬宮無處不是藝術、無處沒有瑰寶,沙龍大門上方的狩獵女神黃金雕像栩栩如生、灼灼生光;走道落地窗之間的希臘式雕塑神態逼真;天花板上的巨幅油畫又勾走了小姑娘的全部心魂。
“您可以進去了。”侍女的傳話打斷了琳娜的走神,她整整衣裙步入了沙龍。
這是一間寶石綠的房間,深綠帶銀紋的牆紙將整個沙龍佈置的非常雅緻,對門拐角處是白色的大理石壁爐,旁邊落地窗前有架鋼琴,靠背椅、軟榻和小沙發三三兩兩的聚攏在一起,屋子中央是個寶石綠色的環形沙發。
整個房間的傢俱都是深綠色的,玉石屏風後面傳出白女皇陛下的低低的笑聲,琳娜侷促的站在門口等待女皇陛下的召喚。
“來了就過來吧,好兩個月沒見面了,彼得,琳娜在你生病時可是最掛念你呢。”白女皇說道。
琳娜繞過屏風,只見白女皇陛下身穿金黃色的宮裝,帶着白羽毛帽子,脖子上、耳朵上成套的瑪瑙首飾顏色豔麗奪目。她伴依在長榻上,身後站着費伍德夫人和兩個神情閃爍的侍女。
彼得王儲殿下面對女皇坐在對面的椅子上,他背對着琳娜,看起來比五月份的時候又瘦小了一圈。
琳娜行了個屈膝禮,走到女皇身邊,轉過身她望見彼得,差點沒驚嚇的喊叫出聲!
他簡直瘦的可怕,整張臉形銷骨立、天花留下了深深的麻坑把他那張原本就倭瓜的面容糟蹋的更加體無完膚,他的眼睛顯得格外的大,無神的雙眼幾乎都要突出眼眶、看起來就像是來自地獄的亡靈。
琳娜極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花了近三分鐘的時間才調整好心態。只聽見耳邊傳來了白女皇的聲音:“我知道這令人難以接受,那天他剛回來我第一次見到時也不免大爲吃驚,但是至少病魔沒有從我們身邊帶走他,我們應該感謝上帝的仁慈。”
“您說的非常對!陛下,我們都非常慶幸彼得殿下能恢復健康。”琳娜附和着說道,她的眼神從彼得臉上移開,凝視着他的衣領。
彼得從頭至尾一言不發,就像是死氣沉沉的木偶,滿臉陰霾。
琳娜和女皇攀談了幾句,門口又有侍從稟告:黑森公主到了。
黑森公主興匆匆的推門進了沙龍,她穿着件橘色白花宮裙,帶着一大堆的首飾,就像是準備盛裝赴宴。
進了屋她就衝屏風這直走過來,匆匆的朝女皇行了禮,接着就一屁股坐在彼得王儲身邊掏出手絹埋頭在他懷中痛哭流涕。
黑森公主開始訴說她日日夜夜擔心王儲殿下的病情、什麼吃不下睡不着覺、很後悔那時候離開克里姆林宮,應該在他身邊照顧他云云……聽的琳娜嘴巴直抽抽。
“你真的後悔嗎?”突然悶葫蘆彼得開口了。
“當然,我……”黑森公主擡起頭,眼淚婆娑的近距離望向彼得,隨後她發出駭人聽聞的尖叫聲,雙眼直愣愣的盯着彼得的臉,接着整個人往後一仰暈了過去。
這簡直就是混亂的開始,費伍德伯爵夫人趕緊招來了五六個侍女,她們將黑森公主擡到屋子中央的沙發上,捏人中、扇扇子、噴香水、拿嗅鹽……五花八門什麼都上了,可黑森公主仍舊沒有醒來。
白女皇陛下板着臉觀望;彼得王儲譏諷的笑容盪漾在嘴邊,令那張可怖的面容更加詭異;琳娜心中暗道:在女皇和王儲面前如此失宜,黑森公主還是持續‘暈厥’的爲好吧。
雞飛狗跳之後,白女皇失去了耐心,她揮揮手讓人將‘昏迷’中的黑森公主送回房間去。
“琳娜,今天你很令我欣慰。”白女皇拉着琳娜的手說道,“做夫妻,可以沒有感情,但是必須保持互相尊重。彼得無論變成什麼樣,他都是沙俄帝國的王儲,未來的皇帝。”
琳娜頷首表示明白。
白女皇又接着說道:“我早幾天就決定了,在你和黑森公主間,我屬意彼得選擇你做太子妃。”
琳娜心中咯噔一下,說不上是喜是愁,她只知道自己機械的站起身行了禮,又機械的親吻了女皇陛下的手背,後來混混僵僵的聽女皇陛下慨嘆了幾句就獲准離開了沙龍。
一出房門,琳娜彷彿突然魂魄歸竅,她飛快的奔回自己的房間,脫掉外裙爬上牀,將自己整個人裹在毯子裡。
歷時半年時間,她終於被選定爲帝國的太子妃了,可是她的不安和恐懼卻越發濃烈。
不是因爲彼得醜陋的面容,說實話那個傻子倭瓜就從沒張順眼過,但無論他是美是醜對於琳娜來說絕不比塊石頭更有價值。
琳娜只是突然意識到,她天真無暇的童年結束了,這個宮廷在逼迫她捨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