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正帝不明白,既然先帝看準了她的治理之才,爲何還留有一道遺詔密而不發。這件事怎麼查,也查不清楚。
先帝最後一道密詔是什麼呢?若是她做的不好,就廢除她麼?她不清楚先帝是不是有這個權利,也不清楚怎麼樣算是做的好,怎麼樣算是做的不好。
密詔這事,令康正帝如鯁在喉,總覺得不安生。
帝師的府邸,都叫錦衣衛們反查了兩遍了。什麼也找不到。
詔書存檔處,也不能大肆的直接去翻。從凱宣帝起,就有幾百條詔書存檔,雖說到了她這裡才第三代,可是,沒有由頭的翻查,容易叫人發現。明明她沒做什麼,到時叫人抓着詬病,反倒讓人以爲她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了。
康正帝感到,這皇椅如坐鍼氈,她不由得開始憎恨起慶順帝起來。
到了交泰殿,夜留殤見到康正帝也不跪拜,直接問道:“你找我何事?”
康正帝眯了眯眼睛,一衆宮人都不敢吱聲。康正帝明顯感覺到自己變了。因爲,她此時竟已經開始在意,爲何夜留殤見她不行跪拜之禮。
康正帝一身明皇色廣袖流仙裙,長擺拖地,她徑直的向御書房走去,並不說話。
樑斐芝不知道自己是否該提點夜留殤的禮數問題,原也是因爲這夜留殤並非第一次入宮,先前也沒見過康正帝和夜留殤計較這些君臣禮數。
康正帝坐在御書房的桌案後,這才說道:“朕,叫你來,就是想讓你去找兩味草藥,皇宮裡沒有。”
夜留殤也不是個頭硬的,她覺察出康正帝的變化,便跪地行了大禮。這才說道:“草民已經帶來一味,還有一味藁本,還請陛下給草民三日時間。”
康正帝微微一愣,說道:“這麼快?”
“回稟陛下,這藁本本是難尋之物,但是草民的師傅在碭山有培植少許。今年正巧是第一季長成,雖然不多,但是應該夠用。”夜留殤清冷的聲音迴盪在御書房。
康正帝原本以爲,皇宮都沒有的東西,肯定極爲難尋。而夜留殤既然說的這般容易,倒叫她一下子鬆懈了。
“這草藥,師傅得來的也並不光彩,還望陛下不要讓更多的人知道。”夜留殤不卑不亢地說道。
“這都不是事兒。你且去吧。”康正帝說完,這纔想到別的,進而又道:“等等,你要不要去看看你哥哥?”
“不了,等藥草拿來之時,草民再去探望也不遲。”
康正帝讓樑斐芝送走了夜留殤,便去了昭頃殿。
公孫琪越與鳳後走回鳳儀宮,這才憂心地說道:“鳳後平日裡與陛下相處,也是那般嗎?”
江珵鶴不解地問道:“父親說的是……?”
即使是宮人們都在門口候着,公孫琪越也難以直白地宣之於口。他思躊了半天,這才說道:“這天下間的正夫,不光是人前一副端莊得體,夫妻之道,還要有些別的。”
江珵鶴附耳聽着公孫琪越說的那些,忽然又羞又惱,忍不住呵斥道:“父親!”
“外戚不宜在後宮久留,即便本宮貴爲鳳後,也不得不更加註重自己的言行舉止!父親先請回吧!”
公孫琪越一愣,他這才明白,他一手養大的孩子,如今,真正的是貴爲鳳後了。
康正帝寬慰着蕭燼,說道:“等你病好了,朕就晉你的位份,你這幾日爲何一直消瘦?定是夜三伺候的不好!”
蕭燼摟着懷中的康正帝,緩了許久,這才說道:“陛下,夜三很好,十分盡心。”
“那怎麼還瘦了,你的臉色也越發差了。”康正帝擡頭看着蕭燼蠟黃的面色,心裡焦灼的不行。
蕭燼又咳嗽了起來,康正帝用絹帕擦掉了他咳出的血,緊鎖着眉頭。
“你妹妹去找草藥了,過幾天她回來,你體內殘留的木刺就會排出來的。你不要着急……”康正帝看着蕭燼病着,十分難受。
就在這時,樑斐芝忽然慌張的跑了進來,跪在地上說道:“陛下……”
康正帝本就沒遇到一件順心的事,自然凌眉冷怒地盯着樑斐芝,問道:“何事!”
“連傛華……連傛華他……忽然用了催生的湯藥,結果血崩了!”樑斐芝誠惶誠恐地說道。
“什麼!好好的,非要催生幹什麼!?”康正帝從蕭燼懷裡儘量輕一些的起身。
“陛下,您快去看看吧!”蕭燼又咳嗽了起來。
“夜三,照顧好你家主子!”康正帝說罷,便快步走出了昭頃殿。
康正帝到了甘露殿的時候,鳳太后,文德太貴君等人早已都到了。康正帝頗有深意地怒視着鳳太后。
鳳太后倒是心想:怨恨哀家的眼神有用的話,這中宮之主,早就不是哀家了。
康正帝萬分氣惱,不由得也看向鳳後。江珵鶴眉心微動,他心底的苦,只有他自己能體會了。
鳳太后看着這一盆盆的血水往外端着,忍不住掩住了口鼻。
唐越穿着康正帝叫人爲他特製的“手術服”從裡屋出來,雙手都是血漬。文德太貴君忍不住怒喝道:“唐修儀!”
樑斐芝趕忙護在康正帝前面,康正帝不明就裡的聽着文德太貴君說道:“這麼毫不避忌的!也不怕驚擾了聖駕!還不快退下!”
唐越收拾停當了,這才快步走來,對康正帝說道:“生下來了一個皇子,未足月,有些虧虛。連傛華……怕是保不住了。”
康正帝邁腿就要進去,可唐越忽然拉住了她,說道:“太醫們還在善後。產爹們也都在裡面。等一會兒陛下再進去吧。”
又等了半個多時辰,直到念慈抱着包裹嚴實的小皇子出來,文德太貴君卻趕忙去看他的孫子了。
康正帝微微蹙了蹙眉頭,問道:“連傛華怎麼樣了?”
喜太醫小心翼翼地走出來,低垂着頭答道:“回稟陛下,陛下可以進去了。”
文德太貴君不滿地說道:“這血光煞氣,衝撞了龍體的話,你們敢當全責嗎??誰准許你們讓陛下進去的!?”
喜太醫等人嚇得趕忙跪倒在地,她可憐兮兮地說道:“回稟文德太貴君,連傛華求見陛下,連傛華他……他怕是沒多少時間了。”
文德太貴君聽到這裡,抿了抿脣,便也不再多說什麼了。
“怎麼會呢?生個孩子而已!怎麼就不行了呢?”康正帝一下子暴怒了,她繼續說道:“讓你們治誰,你們能行!你說吧!啊?說啊!”
喜太醫等人嚇得趕忙磕頭告罪,就連一旁的小皇子都被嚇得哭了起來。
康正帝哪會理會這些衝撞不衝撞的,掀開圍簾,便走了進去。
連燁一臉紙色,連嘴脣也是兩片冰白。他微微擡起的眉宇,儘量露出了一個笑容。
“陛下——,你來了。”連燁虛弱的樣子,看得康正帝微微蹙眉。
“陛下——你,看過咱們的孩子了嗎?”連燁用力的想起身。
康正帝趕忙抓着他的手,說道:“你躺着,你躺着血就不會流的更快。”
連燁微微擡着眉,說道:“我一直以爲……陛下心裡,是沒有我分毫地位的。”
康正帝眉心緊了緊,聽着連燁用彌留之音說道:“我以爲,陛下都不願……進來看我的。”
“傻瓜,怎麼會呢。”康正帝緊緊地握着連燁的手。
“陛下……”連燁聲音越發的小了,可他卻看起來很用力的在說:“我知道,陛下早就明白,我前一個孩子是爹爹害死的。陛下之所以……讓我知道,也是因爲……陛下生我的氣。”
康正帝眉心緊了又緊,她的鼻子有些發酸。
“真好,陛下會生我的氣。這讓我……又心痛,又高興……”連燁眼角的淚像散落的絲線,不斷地向兩鬢綿延。
“你明知道,朕答應你,會好生待你,朕就會做到的!爲何?”康正帝眼眶也有些發酸了起來。
“陛下……你還記得我初到王府時,您說的話嗎?”連燁用力的呼吸着。
康正帝當然不知道了,那時候她還是金玲,而曲宸萱還是曲宸萱……
連燁扯出了一抹慘笑,他說道:“陛下……果然……忘了……”
康正帝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她只好背鍋道:“是朕的不對。”
連燁說道:“陛下曾說過,十里春風……唉……罷了。終歸,是我不知足。可是……若是真的愛一個人,怎麼可能知足呢?愛,本就是不知足的事情啊!”
連燁見康正帝還要張口,便費力地說道:“陛下……陛下聽燁兒說吧,燁兒……知道,這……怕是最後一次,和陛下說話了……”
“好,你說,朕聽着。”康正帝感覺到手中握着的手,愈發的冰冷了起來。
“陛下……咱們的孩子,既然從然字輩,可否叫臣侍起名字?”
“好,朕依你。”
“那……便叫枉然吧。”連燁低低地笑了一下,自嘲道:“臣侍是男子,這一輩子……一旦……跟了陛下,就……認定了……陛下了。陛下……曾……鼓動臣侍……去找個……心愛的女子。”
連燁費力的喘息了一會兒,繼續說道:“臣侍……又何曾……認得幾個女子呢?”
“若是……若是臣侍……不貪心……連府……是不是也不至於此?”連燁雙眸中充滿了迴光返照的光彩,他迫切地盯着康正帝。
康正帝很難告訴他,若是先帝再多活幾日,怕是連府,早就滿門抄斬了!(詳情請返回先帝的父親之死那裡。)
康正帝只好說道:“朕遲遲沒有發落她們,也是爲了讓你安心養胎。”
連燁張了張口,難以置信地問道:“陛下……您沒……您沒說下個月立刻發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