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正帝看着面無人色,渾身冰涼的南宮紫晨,她坐在軟榻前,一句話也沒有說。
所有的宮人都不敢靠近康正帝。她身上帶起的殺氣太重了,連樑斐芝都害怕的嘴脣發白。
她這個樣子,要從幾天前說起。
年後,大臣們就開始上朝了。南宮紫晨的病情遲遲沒有任何好轉,生命力也在一點點消弭。康正帝終於漸漸地,開始繃不住了。
康正帝從翊坤宮回來之後,愈發的陰沉。
她聽見自己骨髓裡發出來的哀嚎,這一次,已經沒有辦法通過轉移注意力,遊戲人間來改變任何問題了。
康正帝讓樑斐芝傳召了穆子衿,自己裝作很好的樣子坐在昭頃殿等着。
好靜啊,四周的蠟燭燭芯爆裂的聲音,怎麼都聽不見了呢?
康正帝看着四周的燭臺上跳耀的燭光,沉悶的想着。
孝惠太后告訴她,她是一個皇帝,她不能因爲個人的情緒,影響對國家大事的判斷。可是,她還是沒有忍住,在得知南宮紫晨的罪魁禍首是穆子衿的時候,她就叫錦衣衛去前線,殺了穆良玉。
若非獨孤染珂忽然出現,穆子英也早就成爲了劍下亡魂。
康正帝向後仰去,重重地把自己摔在軟榻裡。
她什麼也不願想,對錯?重要嗎?
唐越說,如果南宮紫晨沐休結束前,還沒有醒來的話,不僅會胎死腹中,南宮紫晨也會跟着殞命的。
已經上朝了。也就是說,沐休結束了。南宮紫晨沒有醒來。
康正帝摸了摸眼角溼漉漉的東西,看了看,是眼淚啊。怎麼連眼淚也感覺不出來了呢?
“啓稟陛下……”
“啓稟陛下——”
“陛下!穆寶林到了!”樑斐芝鼓起勇氣大聲地說道。
這是不知道多少次了,康正帝總是聽不見別人說話。似乎別人說話,好像在某個深海的海域裡,聲音悶悶的,傳達不到她耳朵裡。
“哦,你下去吧!”康正帝平靜地說道。
樑斐芝預感不是很好,但是,讓她出去的,是當今的陛下,她不敢在這個時候說什麼引導的話語。因爲,她心裡總有一種莫大的恐懼,總感覺,說錯一句話,很可能會死的。
康正帝看着穆子衿,說道:“開始吧。”
穆子衿知道,這句話的意思,意味着他在這白天,就要像一隻狗一樣,褪去了全部的衣物,趴在她腳邊供她羞辱一番,再看着她與別的男人,當着他的面,與別的男子苟合。
可是,這一天,卻不同。康正帝沒有再叫任何別的人。
她忽然拿起一隻荊棘皮鞭。顧名思義,皮鞭上嵌入的全部都是鋼刺小針。
康正帝忽然滿臉怒色,一鞭子甩了過去,在穆子衿的臉上,和心口上,瞬間就被鋼刺的荊棘劃開了傷口。
康正帝說道:“從今天開始,朕會教你,什麼叫做——生不如死。”
穆子衿淚流滿面的說道:“陛下以爲臣侍不知道嗎?臣侍,早就知道!”
“陛下,既然不想娶,爲什麼要張皇榜?既然張了皇榜,爲何又叫我等留下?”
“既然陛下叫臣侍留下,爲何又對臣侍不理不睬?”
“陛下終於理臣侍的時候,竟然是爲了別的男人!陛下你把臣侍當成什麼了!”
換做平日,康正帝一定會有些愧疚的,或許,她也會有所反省和思考。
可是,現在的康正帝,只能夠感覺到自己骨髓裡不斷髮出的悲鳴。現在的康正帝,只能聽得見自己心底絕望的聲音:紫晨,晨兒,不要死!不要離開我!不要拋棄我!不要!
所有離開她的人,那些人的身影不斷地從康正帝的腦海中浮現,又消失,又浮現,又消失。所有的快樂的東西,好像都不見了。她的記憶裡,存滿了被拋棄,被背叛,周圍她在意的人死亡的畫面,分離的聲音。
康正帝抓着自己的心口,異常痛苦的樣子,似乎呼吸也變得困難了起來。
穆子衿看着這樣的康正帝,也忽然害怕了起來。
他害怕,康正帝萬一是得了什麼病,別一不小心除了什麼問題,死在了這裡。而房間裡又沒有人,若是有個三長兩短,肯定會全部怪到他頭上的。
“樑領事!樑斐芝!陛下!陛下生病了!快來人啊!”穆子衿喊道。
康正帝看着穆子衿一臉驚恐着慌的樣子,忽然像修羅王一樣的笑了。她揮起了鑲滿荊棘鋼刺的鞭子,向穆子衿甩去。
悲傷的情感,從四面八方的回到了康正帝的腦子裡。就如同當初,她不小心吞下那個冰魄的時候一樣。悲傷像無數的鋼針穿透了康正帝的靈魂。
其實,唐越百般不情願地聽孝惠太后的話,把這種抑制悲傷的藥“忘離”配出來的時候,他就一直在擔心。
這種藥,其實就是抑制腦子裡的悲傷感知的。用現代醫學來講,就是抑制了腦垂體分泌出的一種讓人感知悲傷的荷爾蒙。但是,畢竟不是完全破壞了這種東西。
所以,當藥效過去之後,那些迴避掉的情緒,恐怕會更加扭曲人的感知。
康正帝已經接受了,自己是大月氏一國皇帝的事實。所以,她不能放肆的哭,也不能躺在角落裡裝死。沒有地方可以讓她安靜地把所有的悲傷整理好。
這種悲哀和憤怒,通過人爲的抑制和擠壓,變成了在康正帝靈魂深處不斷反彈的利器。
她在笑着,可是就如同當年她以曲宸萱的身份,在瑾王府的那段時間一樣。她的笑裡,隱藏着她靈魂破碎的悲鳴和瘋狂的怒號聲。
樑斐芝進來的時候,看見的是康正帝不斷地狠狠抽着鞭子,而地上那個血肉模糊的人,已經看不出是皇宮裡的穆寶林了。
樑斐芝看見的康正帝,像是一隻復仇的豺狼,笑的猙獰,讓她恐懼。害怕這個詞,已經無法代表她現在的心情了。恐懼,恐懼這個詞,好似都不足以淋漓盡致的表達她現在的情緒。
可是,樑斐芝還是鼓起了勇氣,衝過去護在穆子衿的面前,哭着喊道:“陛下——!”
康正帝笑的也像是隻有動物喉嚨裡纔會發出的那種聲音。
康正帝根本沒有理會樑斐芝,而是去了交泰殿。
她留下一封書信給鐵帽子王徐靜,便跨上戰馬揚鞭而去。
樺宇飛快地緊隨其後,卻被康正帝甩起荊棘鋼鞭,緊鎖住了獨孤染珂的腿,將他從馬上拽了下來。
康正帝用一種古怪的聲音,像是喉嚨裡有什麼沸騰翻滾了的感覺,低沉地說道:“把他給朕關起來,若是他擅自出來。朕就讓你們所有的人都死。全家都死在你們眼前,然後再殺死你們!”
樺宇瞪大了眼睛,看着康正帝,可是他被她渾身散發出來絕望的悲傷,和絕對俯瞰的威壓,壓迫的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宣武門的護衛趕忙將樺宇抓了起來。
“不許弄傷他!他要是少一根汗毛!朕就把你們家人的手腳砍斷!”康正帝說道。
孝惠太后雖然是出於保護,和好心,可是,他卻不知不覺的,用干涉人類心智的手法,親手製造了一隻怪獸。
所有的人都有些不敢相信。她們眼中的康正帝,是一個很寬待下人的皇帝。她不特別的講求等級地位。甚至,經常尊重她們同樣身爲人,很少爲難她們。她們做錯的事情,都被康正帝原諒了。包括曾經的齊王和勤王準備策反,牽涉其中的人,只要並不是主動有謀反之心的,是要是因爲母親、夫君和女兒而參加的人,康正帝都原諒了。甚至,其中有的人,並沒有因爲她們曾經被脅迫的做出過異舉,而不再被重用。
這樣的康正帝,平時看起來不像皇帝的康正帝,竟然忽然變成了一個像兇獸的樣子。讓大家都害怕極了。
孝惠太后得知之後,很想怨怪唐越。可是,唐越當初就拒絕過他,是他以太后的身份,命令唐越把藥製成的。
康正帝就這樣,帶着十幾個死士和錦衣衛,一路衝向了戰場。
晉淮之戰,之所以停了下來,是因爲丘蓴把老百姓們也叫了出來,讓她們都擋在城門弓箭手旁邊。等於她們每一個人,都是活着的擋箭人盾。
於是,康正帝這才下令,允許所有的統帥們原地待命,只求智取的。
有感動的夢瑤國百姓,恨不得投誠。可是,丘蓴就會視她們爲叛徒,當即斬首。
康正帝一直想與夢瑤國,剩下的唯一皇脈,搭上聯繫。
至少,這是之前,她一直告訴諸位將領的目標。
可是,當康正帝再度踏回晉淮之戰的時候,她的整個人氣場都不對了。也沒有告訴任何都統或者將軍,她要怎麼做。
康正帝換上民服。抓着一個原夢瑤的小兵,要她帶着康正帝去偵查。
可是,康正帝和她快走到晉州城的時候,說道:“將來,人們會記得你的姓名的!”
說罷,康正帝就一手穿透了她的心口。
在霹靂車轟破的城牆廢墟旁,康正帝一臉可憐的哭相,喊道:“快幫我救救我的妹妹!”
可是,把手的弓箭手和步兵,似乎都沒有相信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