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就在大院子最後一排房的正中間,食堂左邊是大會議室,右邊是小鍋爐房專供飲用水,小鍋爐房的右邊是一排辦公室,食堂的對面又新建了一間大鍋爐房可能是供暖用的,目前還沒有啓用。
推開廚房寬闊的倆扇們,滿屋子濃濃的“白汽”撲面而來,眼前一片朦朧,待她看清周圍,一個巨大無比的大案板赫然立在地中央,這個大案板足有倆個乒乓球案拼在一起那麼大,廚師正在用案板的一角擀一塊很大的面,案板周圍站着幾個等着吃飯的人,其中有倆個人穿着稅務人員的制服。案板北邊,貼着北牆的是一溜長長的竈臺,竈臺橫貫東西,倆端各安放着倆口巨大的鐵鍋,中間有三口略小的鍋,寬寬的竈臺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炊具,牆上掛着大肉叉,大笊籬,大鐵勺等等。竈臺右前、大案板的左邊有一個半人高的、圓溜溜像樹墩似的大肉案;廚房的牆壁都用白瓷磚鑲嵌,瓷磚上沾滿了油膩膩的灰塵,有的地方已經看不出它的本來面目。
這是一個佔地足有七十平方米的大廚房,廚房的左邊是一間寬敞的大餐廳,餐廳裡擺放着二十幾張紫紅色的大餐桌,餐桌周圍擺了一圈同樣紫紅色的木凳;廚房的右邊是一個雅間,雅間紫紅色的精美木門緊緊地關閉着,她好奇地推開雅間的門,裡面擺着倆張考究的紅木圓桌,一個約莫五十多歲的老頭側身坐在靠門邊的圓桌前的紅木椅子裡,老頭正在靜靜地抽菸,她的闖入顯然打斷了老頭的沉思,老頭緩緩地轉過他那圓圓的肥碩的大腦袋,用嵌在與這張大腦袋極不相稱的老鼠眼滴溜溜地審視着她,過了幾秒中,老頭用一種居高臨下的口吻說:“你就是剛分配來的大學生?”她說,是的,老頭吸了一口煙,緩緩吐着菸圈,頓了頓,不冷不熱又似命令地說:“飯還不熟,過來坐下吧”。
這個老頭讓她感覺極不舒服,她想這大概是一位領導吧,往前挪了幾步站在老頭對面的椅子後。老頭又問:“你家是哪兒的?”她如實回答,老頭又吸了一口煙,慢慢吐着菸圈,末了,用一種驕吟的語氣,慢條斯理地說,那地方我去過,窮地方,盡是鹽鹼地。
老頭越來越令她反感憎厭,她用鄙夷不屑的目光盯着老頭那張泛着油光的大肥臉,沉默不語。靜默了幾分鐘,老頭又說:“坐下吧,站的不累?”她用手摸了摸面前如絲般光滑圓潤髮着亮光的紅木椅背,站着沒動。
“知道這是用什麼木頭做的嗎?”老頭炫耀似的說。
她沒吱聲。
“是用上好的紅木做的,這一套桌椅就值一萬多呢。”老頭得意地自問自答。
她在心裡一聲驚呼,暗暗納罕,如此貧困的小鎮用如此昂貴的桌椅,僅僅是用來吃飯!
她不禁細細觀察起這個房間,房間很寬敞,即使再放倆張這樣的桌椅,空間也綽綽有餘。房間的牆壁用淺棕色的木料包裹出來,頂棚做了一個漂亮的造型,房頂的中間掛着一個大大的枝型吊燈;窗戶上掛着紫褐色的絲絨窗簾,長長的流蘇垂下來,整個房間顯得富麗堂皇,很像中世紀有錢貴族家庭的會客室。
“飯熟了。”廚師喊了一聲。
她立刻出去,待她出去,老頭才從雅間出來,然後將門隨手鎖上。
來吃飯的有八個人,因爲那邊的餐廳太冷了,大家都站在大案板邊吃麪條。
飯後,天氣變得更加惡劣,狂風猛烈地刮起來,她剛從廚房出來,一股裹挾着砂礫和零星雪片的狂風差點將她襲倒,她裹緊外衣,抱着臂膀在大風的助力下飛一般地奔回招待所的小屋裡,此時,屋子裡已經暖融融的,爐火在爐膛裡憤怒地燃燒着,發出呼呼的怒吼聲,她站在爐子邊烘瑟瑟發抖的身體,發現窗簾沒有拉上,窗外黑漆漆的。今天招待所只住着她一個人,她突然想起也許整個大院子裡也只有她一個人,驀地,一種莫名的恐懼感頓時襲來,她雖不信鬼神,可是一個女孩在風雪交加的夜晚,住在黑漆漆、陰森森的大院子裡還是有點毛骨悚然,一些揮之不去的恐懼畫面不由得在腦海裡盤旋,一時不禁浮想聯翩,她趕緊過去拉好窗簾,將門仔細地拴好,從行李包裡找出一本書,拖過一把笨重的椅子,坐在爐子邊硬着頭皮讀起來。這是一本哲學類的書籍,書名叫《作爲意志和表象的世界》,是一個要好的大學同學畢業時送給她的,書中的內容晦澀難懂,以前只看過幾頁便丟開了,此刻更是不知所云。
突然,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有鑰匙的鈴鈴聲,緊接着是敲門的咚咚聲,她想一定是管理招待所的大姐過來了,便興沖沖地站起來開門,果然是大姐。
“哎呀,凍死了,好大的風雪!”大姐一進門就站在爐火旁踮着腳大聲嚷着。
“一個人住這裡怕嗎?”
“當然怕啦。”她毫不掩飾的說。
她仔細地打量着這位大姐,大約三十幾歲,比她略高,骨骼寬大,粗手粗腳,身材還算勻稱,齊耳短髮,圓圓臉,濃密的眉毛下一雙精明的大眼睛,透漏出她是一位強幹的主婦。
大姐告訴她,今天她家裡只剩下她一個人,冷冷清清地,想到她一個人住在招待所裡怪怕的,便過來陪她住了。
她心裡很感激大姐,可嘴上沒有表示什麼。
大姐性格非常開朗,很是健談,只聊了幾句便像認識她很久似的,一打開話匣子就像竹筒倒豆子說個不停。
從和大姐的談話中她得知,鎮政府因爲發不開工資,已經有好幾年拒不接受人員分配,今年是縣政府硬性分配,這裡除了她,還來了一個女孩,是副縣長的女兒。
她很納悶,副縣長的女兒想去縣城哪個單位還不是她老子的一句話嗎,幹嘛要跑到這麼偏遠貧困、氣候惡劣的地方來呢?
她還得知幫她提行李的矮胖子叫錢軍,他伯父是縣勞動人事局局長,他現任鎮政府財政所所長,管理招待所和食堂,手中握有財政大權,是實權派人物,是鎮政府的大管家。
那個在食堂裡吃飯時遇見的老頭是鎮政府的食堂管理員,叫丁光輝,是小鎮上大名鼎鼎、炙手可熱、本事非凡的人物。據說,老頭最初只是鎮政府僱傭回來的司機,開了幾年車成了沒有編制的集體工,因爲伺候了好幾屆領導人送外號“不倒翁”。按說“一朝天子一朝臣”,按照常規換領導必然要換掉跟班的,可是丁老頭一直沒有被換掉,而且後來又轉正成爲名副其實的國家幹部,提前退休之後又被鎮政府返聘回來當了食堂管理員。老頭在小鎮的街面上有好幾處房產,在縣政府購置了幾塊地皮,五個孩子都安排在縣政府的機關單位工作,而且個個住在高樓大廈裡。
老丁頭的這些“成就”,據說連鎮鎮政府的有些副科級領導都望塵莫及,這是老頭作爲有本事人物的標誌,也是倍受當地人豔羨的對象。
聽了大姐講老丁頭的故事,她在心中又泛起了嘀咕,這食堂管理員的工作說白了就是一個買菜的,有什麼技術含量?幹嘛要返聘?難道鎮政府這麼多幹部就沒人能勝任得了這個工作?難道就沒有人反對嗎?當然這些疑問她只是在心中想想,沒有和大姐說。
大姐還告訴她,鎮政府另一位重量級的人物,就是那天縣裡開人才交流會負債本鎮招聘工作的年輕人,年輕人名叫劉須,是本鎮的辦公室主任兼秘書,兼民政助理。說起劉須,大姐頗有微詞,她一面認爲劉須城府極深很會“來事”,將來在官場上定然前途無量,一面又對劉須前無古人的做秘書風格表示不屑。據大姐說,劉須在本縣技校畢業,胸中無多少墨水,寫的字像立起來的蝌蚪,文章寫的文理不通,語句不順,讀起來還拗口,最讓她瞧不起的是,劉須每天很早就來到辦公室,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掃中排辦公室前長長的一溜水泥沿臺,然後靜等倆位主要領導起牀,一察覺到倆位領導起牀,就趕緊去給領導們打倆鐵壺熱水,再等領導們洗漱完畢後將髒水倒掉,把領導辦公室及其相連着的臥室一併打掃得乾乾淨淨可謂纖塵不染,其打掃衛生的本領令她這個專業人士都難望其項背。而且如此做法一年如一日,很是執着。
大姐還講了許多,後來她實在困得不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還說了一些什麼,實在記不清了,等她一覺醒來,大姐正在“呼嚕、呼嚕”地打鼾,只是這鼾聲太響了,伴着外面怒號的寒風猶如交響樂般令她睡意全無,越來越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