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章

四十九章

快要臨近春節了,下鄉的幹部們陸陸續續回來把要到的攤派款交到財務室,幹部們要回來的東西可謂五花八門,各種各樣,紛繁蕪雜,有糧食,有老丁頭打下的欠據,有給鎮政府做雜工頂帳的白條,有羊肉,豬肉還有少量的現金,總之農民給什麼便要什麼,能要到什麼便收什麼,要回來的東西里大部分是糧食。那些天,大家都很忙,喬書記又安排她收這些農民們交回來頂攤派款的糧食,她負責過秤,入庫,他們住的那條走廊裡的空房間都作爲庫房使用,這些空房間裡堆滿了各種各樣,不同種類的小雜糧。

後來領導聯繫到一個糧販子把這些名目繁多的小雜糧換成了大米和白麪,用大米和白麪給幹部們頂了一部分工資。他們這些住單身吃食堂的人,把這些大米,白麪都交到鎮食堂裡頂了伙食費。

她每天忙於這些糧食的入庫出庫工作,在這項工作的間隙裡還去會議室裡整理一年一度的黨務材料,那項開發工程的內業整理工作暫時擱置了,因爲開發工程項目驗收工作被推遲到下一年度驗收,所以眼下什麼工作要緊便做什麼工作,蔣鋮隔三差五的下鄉,下鄉回來也在整理這些黨務材料。

那些忙忙碌碌的日子裡她過得充實而快樂,他們又回到以前那種溫馨快樂的日子裡,黃娟每天忙於財務結算工作,因爲幹這項工作她老是出錯,晚上她總是在加班,要麼覈對找錯,要麼和出納員張清秋對賬,所以她很少來打擾他們的二人世界。他每次下鄉回來,都要拿過一些換洗的衣服讓她洗,他幫她提水,倒水,倆個人快樂幸福的像已經在居家過日子了。

那個冬天奇冷無比,氣候依舊很惡劣,幾乎天天在颳風,隔三差五來一場劇烈的沙塵暴,每逢這樣的天氣的夜晚裡,他們便圍坐在火爐旁談天,偶爾遇到無風的夜晚他們便冒着透骨奇寒,一起瘋狂地去鎮上新開的那家舞廳裡跳舞,蔣鋮的舞姿優雅曼妙,帶着她輕盈地旋轉在那間小小的舞廳裡,在周遭的喧鬧聲裡,在迷幻般霓虹閃爍裡,他們迷離恍惚地沉醉在像漂浮在雲端一般**蝕骨的快感裡,他們無視周遭的喧鬧,更無視周遭那些無聊的人的議論,陶醉在彷彿只有他們倆個人的舞廳裡,那一刻,她決定嫁給他,她再也不會拒絕他的提議,只要他再提到談婚論嫁的事她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他,她不想再等了,一刻都不想等了。

在那個溫暖的火爐旁,他告訴她許多他家庭裡的故事,他說小時候他很調皮,不愛學習,因爲家裡發生了一件事情他纔在一夜之間忽然懂事了,他纔開始奮發圖強努力學習。

他說他的父母也是很老實的人,他家是村裡的獨戶,在村子裡沒有親戚,經常受村裡那些大戶人家的欺壓,好事永遠輪不到他家,而吃苦受累的活總是第一個輪到他們家,每一次遇到這種事情他父親總是逆來順受,一聲不吭默默承受,那時候他還小,不懂得父母的苦難,艱辛,他很貧玩學習也不用功,直到有一年,是他上小學四年級的那年,村子裡一個偷雞摸狗橫行霸道的波皮無賴,外號叫張賴,張賴家的一隻羊死在他家附近,不知是被誰打死的,那個無賴一口咬定是他父親打死的,沒有任何證據,就因爲羊死在了他家附近,張賴和父親爭執了幾句,便惡狠狠地不由分說到他家的羊圈裡挑了一隻最肥壯的羊拉走了,父親阻攔不住,任由張賴拉走了羊,母親得知後,去張賴家要羊,和張賴爭吵起來,張賴扇了他母親一個耳光,而且他仗着人多勢衆,全家人出來和他母親吵架,母親吵不過,又捱了打,回到家氣得大哭,又罵父親窩囊,父親去找村長評理,村長是張賴的伯父,先是對父親不理不睬,後來又說羊不是你打死的,你怎麼會同意張賴拉走你家的羊?再說羊爲什麼死在你家附近而不是別人家附近?村長分明偏向張賴,父親無耐回到家裡氣得哎聲嘆氣,母親還不住地數落父親不該讓張賴拉走他家的羊,父親一聲不吭,躺在炕上默默流淚,那時候人們的法制意識淡薄遇到這種事情不懂得報警,而且他們潛意識裡對報警解決這類事情根本不報希望,後來,張賴更加氣焰囂張,揚言還要報復他家,父親氣得實在不行,和母親商量去找一個他們家族中唯一一個當官的親戚出來替他們出頭,父親的一個堂哥是在距他們家較遠的另外一個鄉鎮裡當副鄉長,這位堂哥是他們的親戚中最大的一個官,父親買了禮物提着去見他堂哥,他的這個當副鄉長的堂哥,聽了父親的訴說,熱情地款待了父親一頓,說了幾句勸解寬慰的話,便打發父親回去了,沒有幫上半點忙,父母只能忍氣吞聲,吃了這虧,生生的嚥下了這口氣,任由張賴在村裡囂張跋扈大放厥詞,父親以爲這事忍一忍也就過去了,沒想到有一天半夜裡,他們家的柴草堆燃起了大火,全家人慌忙出來救火,鄰居家害怕大火央及他們家也出來幫忙救火,但終因火勢太兇,救不及時,緊挨着柴草堆的羊圈裡僅有的幾隻羊全部被燒死,柴草被燒了個一乾二淨,母親氣得坐在院裡捶胸大哭,父親這回報了鎮派出所,可是派出所的人來了在村裡轉了一圈,問了問他家附近的幾家鄰居,又在村長熱情的遙請下,在村長家吃了一頓飯回去了,第二天父親趕到鎮派出所詢問調查結果,派出所那個尖嘴猴腮的王所長說,火災事故調查很難,而且事故現場也被破壞了,他們還需要時間,就這樣敷衍了父親幾句便打發父親回去了,後來再沒見過派出所的人來調查此事,這事就這麼不了了之了,那年他家連燒火做飯的柴草都沒有,是村子裡幾家好心人說讓父親到他們家拉柴草去吧,反正農村多的是這些東西,幾家人家幫他家湊了幾車柴草,他們家才得以解決了燒火做飯的難題,後來,父親大病了一場,那些日子裡家裡像天塌下來一樣,成日籠罩在災難深重,愁雲慘淡的氛圍中,母親成日埃聲嘆氣以淚洗面,父親臥病在牀,吃了很長時間的藥,才漸漸好轉起來,他看着父母痛苦,無助,無奈,氣憤,可憐,愁苦的樣子心裡陰沉沉的每天像籠着霧霾一樣愁容滿面,悶悶不樂,從那時起他一下子懂事了,他發奮學習,成績直線上升,名列前茅,他暗暗發勢一定要發奮圖強,出人頭地,爭一口氣,長大了一定要做官,因爲在他幼小的心靈裡認爲只有做了官纔能有足夠強大的力量來壓倒那些欺辱他們家的人,爲父母出頭,也就是從那時候起他煉就了一顆堅強而不畏因難的心,他朝着目標一往無前地奮鬥,堅決無畏,堅韌樂觀地面對生活裡的任何困難。

他說他現在心腸煉得很硬,像銅牆鐵壁一樣,他在訴說這些往事的時候,眼裡噴溥着憤怒仇恨的火焰,臉色陰沉沉的,眉宇間透着一股殺氣,兩隻手不自覺地握成拳頭,身體激動地戰慄着,彷彿這些事是剛剛發生過的一樣,仍然義憤填膺,憤憤難平。

這是蔣鋮第一次敞開心扉談論他的家事,她完全能夠理解他的心情,她的父母又何嘗不是如此,在農村那個原始叢林般雜草叢生的環境裡,想要不被欺凌靠的是不怕死的鐵拳,仗的是人多勢衆,還有權利傘的保護,否則,只能忍氣吞聲,得過且過。

在春節放假前倆天,鎮政府發放了倆個月的工資,補齊了今年所欠的全部工資,他們領上工資後第二天,倆人一同坐上回縣城的車各回各家,在縣城他們在等車的間隙裡,蔣鋮拉着她到遊樂場瘋玩了一回,那天,他顯得非常的高興,她發現他很久沒有這麼恣肆暢意的快樂過了,那是一個清冷而晴朗的一天,陽光明媚,到中午的時候天氣漸漸地暖和了,那天,遊樂場裡只有稀稀拉拉的幾個人,大部分是家長帶着孩子在玩,只有他們倆個年輕人,他們幾乎玩遍了所有的遊樂項目,他總是拉着她的手不肯放開,好像生怕一放開她就會憑空消失似的。

在他們從遊樂場出來打車去車站的出租車裡,他忽然變得沉默寡言起來,一副悽悽惻惻,非常感傷的樣子,彷彿他們要從此訣別,在送她上車的一剎那,她看見他眼裡似有淚光閃爍,她坐的車子先走,車子啓動後,他站在車後悠悠地揮着手,而後,跟着車子跑,她以爲他有什麼事要叮囑她,她問司機能不能停車,司機說這個路段不能停車,而此時,他也停下不再跑了,車子行駛的越來越快,他目送她直到車子拐彎,他在街角消失了。她悵然地朝車窗後望着,久久不能釋懷,她感覺像是生離死別一般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