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趙郡守的病還真不少,耳朵有問題記性也不好。冷某何時下過結論?又是何時說過‘一定’‘肯定’?冷某怎麼不知道?”
冷文宇眼中飽含譏諷,透着感慨道:“既然趙郡守叫冷某一聲‘先生’,冷某就不計較趙郡守爲官多年卻不懂如何查案的事兒了。
教給你一句話‘審案判案的過程中,即使有十足的證據放在眼前,在真正的事實尚未出現時,一切的猜測也都只是個猜想罷了。’
而真正的事實,則需要我們順着猜想一條條去驗證,去否認。冷某可不像趙郡守那般厲害,從不敢武斷妄言的下什麼結論。”
花問鼎沉聲道:“難不成還有其他的可能性?”
公孫錦也琢磨着:“冷師爺爲何說自己的猜測違和?”
冷文宇掀起眼簾,閃着遲疑的眼瞳對上塗縣令,直言道:“因爲說不通啊。
山賊爲何要將路碑放成不左不右的位置?若是爲了引導我們發現新的屍坑,爲何不讓路碑仍指向右側?好讓人人更容易走上‘錯’路。
此外山賊們又有什麼自信,牢中同夥將他們供出?
既然相信被抓的同夥不會出賣他們,又何必僞造屍坑掩護巢穴。
若說想借此洗白身份重當良民,那麼就更沒有必要這樣做。只需帶着錢財離開就好。”
她的聲音漸漸壓低下去,讓聽着的衆人都感覺到了困惑中的那種無法掙脫的壓抑,有人瞬間想要說出自己猜想的另一番假設——
“也許人家忽然想變好了唄。”
“撈夠了錢自然要轉變身份從.良來着。”
“人家只是簡單的想要把坑換個地方,壓根就沒有什麼陰謀詭計,你想得太多了。”
“沒準人家山賊深謀遠慮,一早被抓前就串好供了,若是有人被抓,就承認山賊只有他們幾個,再把坑帶給大家看看。”
——來反駁冷文宇的一連串的疑問。
但在衆人開口之前,冷文宇猛地一收扇子背手,寬大的衣袖隨之飄起再回落。
她目光一定,嘴角牽起,道:“冷某還是那句話,在沒有十足的證據前,一切的猜測都只是個猜想罷了。而真正的事實,冷某可不敢武斷妄言。”
大夥想說的話瞬間憋了回去,他們誰能肯定自己說出反駁的假設,就是事實?
塗縣令瞅着冷文宇,有些遲疑的實言相告:“這位冷師爺,本官之前就有一言想講,只是……”
他也被那詭異的新造屍坑勾起了濃重的憂慮,但仍舊實事求是的相告:“自兩個月前,便從未發生過路人失蹤的事。”
趙郡守一拍腦袋,來勁了,“對對對!就是這個。你甭管是被嚇怕了暫時不出來劫道也好,爲了徹底洗白逍遙法外也罷。總之現在沒有百姓受山賊之苦,你又何必揪着此事不放呢!你個小小師爺還爬到主子頭頂做主了不成?!”
此話一說房中衆人的臉都變了,放任山匪不管,這不等於放虎歸山,不管百姓死活嗎?
性格如墨寶在心中咒罵,性格如王青秀爆起捏拳頭,性格如公孫倒抽口氣,性格如花問鼎動了殺念……
冷文宇陰冷的氣質成倍飆升,瞬間一甩開扇子再合攏發出很大響聲,卻是隨即恢復隨意姿態道:“冷某隻是個師爺,在其位謀其職說出自己猜測。其他……端看殿下與公孫大人有何吩咐。”
塗縣令吹鬍子瞪眼,道:“趙郡守一片污言,簡直污了殿下與司吏臺大人耳。”轉身對着花問鼎和公孫錦叩首道:“此案確如冷師爺所言‘疑點重重’,下官認爲事關百姓安危、公理真相,不可不求甚解。下官亦認爲當查!”
公孫錦遲疑的看向花問鼎,“殿下……?”他們奉旨巡察天下,三年五載都未必走完全大欣,若在此耽擱太久……延誤時間不說,只怕行蹤也容易被有心人掌控。
花問鼎沉思片刻,擡頭看着冷文宇,道:“我與公孫會在此地停留五日查閱案卷宗卷。”言外之意,只給冷文宇五日時間。
是夜,油燈如豆。搖曳的火苗暈黃了整個室內。
小家正搖着尾巴圍着王青秀打轉。
王青秀樂哈哈的將色澤漂亮的臘腸,掩不住噴香氣味的各類醬菜罈子從大木箱中拎出,滿當當地擠放在臨窗棕紅八仙桌上。
此案與丁點鎮有着千絲萬縷的相聯,他們自然是要去丁點鎮,順便完成老陳的託付。
王青秀很是感慨:“張煜那小子當初在山裡鎮的時候整天貓在房間裡。當初小陳姑娘跟他走的時候,大夥都說她相公沒能耐。但沒想到一轉眼就辦了個大案,竟然抓住了別人幾年沒抓住的山賊。冷先生你說,小陳姑娘今年沒回去看老陳,是不是也有這個原因。這張煜眼看就要升遷的架勢。”
“我倒沒見過張煜。不過白日的時候,到真沒將丁點兒鎮的那位張縣丞和老陳家女婿聯繫到一塊兒。”冷文宇剛沐浴過,換了身灰藍色衣袍從內室轉出,抽出之前管塗縣令索要的當地詳細地圖研究着,這個時代的地圖能辨別出大致方向,標出幾個重要座標就已經不錯了。
“小家小吃吧?不給你吃。”王青秀拿臘腸逗小家,就是不給它吃,“嘿嘿誰說不是呢?若不是地方人名都對的上,哪裡相信那小子竟然有這等魄力。”
小家着急地四隻爪子在地上挪來挪去,委屈地哼哼唧唧叫。
“嗯。想不到。”冷文宇嘴裡應着,眼睛卻緊盯着地圖上那團黑乎乎的據說藏着匿山賊的險峻羣山,完全看不出來哪兒是哪兒。
她有些不耐煩的拿扇子扒拉開粘着脖頸的溼發,她內力屬陰做不了內力薰幹頭發的活。
王青秀含着分泌的口水,“冷先生你說小陳姑娘肯定吃不了這麼多,不如我們秘下一星半點……”,說到後面還小心的四處張望,壓低聲音湊到冷文宇耳邊。
冷文宇耳朵微動右側眉毛一挑,故作矜持的放下地圖,幽黑的餓狼般的雙眼盯着桌上吃食,黑若墨潑的長髮滴滴答答的淌着水。王青秀總有她身上會出現一溜溜冰溜子的幻覺。
王青秀驚得舌頭都打捲了,“冷先生切莫發火,我只是……”,冷汗淋漓卻尋不到話辯解。
卻不料下一刻冷文宇幽黑眼中透出臭味相投,一副裝模作樣的嘆息:“如此規模的食物足可見老陳對小陳姑娘的綣綣父愛,只是如今天氣已然轉暖,再加路途遙遠難免磕磕碰,難免蟲子老鼠偷食,若是將這些被糟蹋的食物送到小陳姑娘眼前……只怕不美。”
她說着轉頭示意的瞧着王青秀。
王青秀慌張消除,瞬間領會,雙眼放着狼光盯着一節被啃缺了的香腸,以手抓後腦假“憨厚”道:“哎誰說不是,只能忍痛舍下些食物了。”
冷文宇惋惜的瞧着自個最愛的糖醋小蘿蔔,以扇遮嘴眼裡透奸,道:“如此只能醬醬釀釀了。”,說着與王青秀“你懂得”的相視而笑。
就在二者笑聲漸大,越發狡詐之時傳來一聲刻意爲之的咳嗽聲。
二人呼吸一滯看向聲源處,正對滿桌食物的窗子不知何時開了。
就在庭院中央開滿白花兒的梨樹下,站着枯瘦身材山羊鬍的塗縣令,正一種“這倆黑心玩意兒”的眼神。
王青秀臉色頓時爆紅,尷尬的繼續僵硬抓頭,反倒是冷文宇已轉換爲一副倨傲清冷模樣,惹得二人心罵“厚臉皮”。
春暖乍寒時節,塗縣令爲了僞裝成睡後走走的樣子也是拼了,只穿着淡薄裡衣披着單薄外套,顫巍地伸手拽着披在肩上的外衣。
塗縣令拱手道:“老夫今夜不知爲何輾轉良久難以入眠,便想着趁着夜色四處走走,怎料竟是走到了此處,真是多有失禮失禮。”
冷文宇是慣常的半睜半合,被睫毛半掩的眸光輕轉,一副瞭然於胸的高人模樣,道:“塗大人深夜到訪,定然有事提點冷某。還請大人到房中細談。”
房內燃着的碳盆散發出陣陣暖意,塗縣令一進屋就繞過桌子直奔靠近暖源的凳子,結果驚詫的發現一隻似犬非犬的雪白大型動物正前爪扒着凳子伸舌頭搖尾巴,黝黑的小豆眼還無辜的看着他。
塗縣令:“……”
冷文宇拍了拍小家的頭頂。小家搖着尾巴跟在她身後轉悠着挪到了桌子另一側,而後不知看到了內室的什麼稀罕物樂顛顛的跑進去了。
王青秀熱情的給他們倒熱茶,“塗大人您喝茶。”
塗縣令壓抑着捧着滾燙茶杯暖手的衝動,好奇的視線往桌面上醬菜一點即收,屬於老者的持重目光落在冷文宇的臉上,沉吟了一瞬道:“老夫今夜正是爲了那官銀案而來,不知冷師爺準備從何處入手。”
冷文宇撩起眼簾對上塗縣令的目光,“哦?不知塗大人以爲如何?”
塗縣令目光晦澀了一瞬,就在冷文宇和王青秀二人以爲他要吐出驚天大秘密的時,他道:“如此……冷師爺還聽老夫慢慢道來……近年周遭縣常有山賊們神出鬼沒,但礙於山脈連綿、地勢險峻……,每每有案發生等我等追查過去……那些山賊便不知消失到了何處,深山中也沒有丁點兒活動痕跡。”
冷文宇、王青秀:“……”哦,第一次聽說好神奇呢……纔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