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縣令繼續,“丁點鎮人口四百有七,自從三年前張煜到任,便是家家富饒、夜不閉戶。往昔入山抓捕山賊之時,張縣令更是身先士卒,從不停歇懈怠。此次張大人更是在我等放棄時,堅持入山……
此次張縣丞成功尋到山賊窩捉拿山賊,手下定然有熟悉山路的能人,且此時待斬一百多名山賊就關在‘丁點縣府衙’。”,特意加重最後五個字。
冷文宇垂下眼看着冒着白色水汽的茶杯中幾片打轉的茶葉,隨着塗縣令的敘述眼色越加幽深,而後猛地擡眼目光刺向塗縣令,“塗大人的意思是……?”
塗縣令正用一種複雜的眼神觀察她,猛地對上那涼堪此時深夜的目光驚了一下。
王青秀髮覺冷先生的語氣很是奇怪,卻想不出什麼,只笑哈哈地說:“沒想到小陳姑娘的眼光這麼好。回去可要好好勸老陳接納了這姑爺。”
“哦,原來這些吃食竟是給張夫人的……”塗縣令捏着山羊鬍意味深長道:“如此當真是巧合之至。想來冷師爺已看出丁點兒鎮說不得有此案的突破口,……你我此次可前往丁點鎮,張縣丞定然會鼎力相助於你。”
嘶……?冷文宇差點將茶杯掀了,側目瞧向塗縣令,難不成她想多了,塗縣令之前的那一段話只是提出自己同行的引子,並沒有暗含其他意味?
王青秀直截了當的發出恍然聲,“原來塗大人說了這麼多,是想和我們一起去啊?可平和鎮這邊……我是說殿下他們怎麼辦?”
塗縣令不緊不慢的說:“趙貴明犯了如此大事,如果不是腦袋被毛驢踢了,定然會夾緊尾巴做人用上十二分的心,爭取協助殿下與公孫大人辦理此地各項事物的巡查,以求事後寬大處理。”
桌下,不知何時偷了根臘腸的小家正呼哧呼哧的啃着,一條銀蛇正雙眼冒圈圈的被小家用後爪按着,好可憐噠。
待王青秀送走塗縣令,一回頭就瞧見冷文宇捧着熱乎乎的茶杯暖手,室內幽黃的暖光仍不能熔化她面上因思索而愈發的冰冷。
“冷先生你說塗大人怎麼突然就決定一起去了?”王青秀知道冷先生畏寒,於是攪和了一下炭盆中的碳讓火燒得更旺。
冷文宇從思索中回神,反問:“王捕頭你覺得塗大人今夜此番話是何用意?”
王青秀伸手拎出桌子下咬他鞋子的小家,認真想了想,“難道不是向我們推薦張煜張縣丞?告訴我們決定明天一起走?”
冷文宇捧着茶杯喝了口,“我倒是覺得塗縣令在強調一件事:唯有丁點兒鎮縣丞張煜,不僅找到了山賊痕跡,更是抓捕到了一百多名山賊。王捕頭你說,幾年間從未尋到痕跡的山賊,此次怎麼偏偏就被張煜一舉抓獲?”
王青秀有點憤怒,“難不成塗縣令是犯了紅眼病?!自己做不到便覺得別人能做到就有鬼!?”等等冷先生的意思好像是她自己在懷疑。
冷文宇冷眼瞧着他,拳頭慢慢攥起,手背上青筋顯露。
王青秀反應過來,後退,“那啥,我理解錯了……冷先生手下留情啊——”
翌日,晌午的陽光正濃,平和鎮通往丁點鎮的官道上。
一輛車軲轆裹着層蛇皮的奇怪馬車駛過被太陽曬得發熱的土黃道路。
駕車的膀闊腰圓的大鬍子正哼着折磨人耳朵的小曲,車後面跟着幾個面目扭曲強忍魔音的騎馬官兵,正是前往丁點兒鎮查案的冷文宇一行人。
距離此兩座山的距離。
崎嶇羣山中,四個虯族打扮的小紫點在山道轉悠着,身上佩戴的銀飾時不時反射出亮眼的光。正是最近在江湖闖出一點點“不大好說”名聲的符一往四人。
話說這兩個來月,他們是逢門派就挑戰,碰到壞人就送官府。
一些心眼小的門派打輸後開始幫他們宣傳,於是“幾個蠻狠不講理的虯族人喜歡四處踢館子,踢完館子還蹭飯,蹭飯飯裡沒肉還不行,簡直殘忍可怕”的消息小面積傳開……
官府見着他們也能說出:“哦?你們就是最近那四個虯族少俠吧!我們衙門就需要你們這樣熱心的俠客。以做表彰的牌匾已經準備好了!什麼?不能吃……但看一看精神上也很滿足嘛,這是百姓對少俠們的肯定啊!”
此時此刻。
虯族人生在山林長在山林本該不會迷路,但可惜四人之中有指揮權的那個是剛愎自用的符一往,人家相信自己對阿銀的感知絕對不會錯!
符響與符成實在忍受不了這種到處亂走風餐露宿的生活,但又不敢出聲否決符一往的決定,正對着符鈴擠眉弄眼,試圖讓她當炮灰提出意見。
符鈴揹着巨大的包裹,包裹裡面裝着衆多的表彰牌匾。她莫名其妙的瞧着自家兄弟做鬼臉,託了託身後包裹,準備給個面子,露出四個小白牙表示自己被逗笑了。
符一往閉眼憑直覺感知阿銀位置、往前走,他猛地停下了腳步,距他額頭一寸遠就是顆筆直的大樹。
陽光漏過濃密的枝條,散落在符一往的身上,他忽地停下步子閉上雙眼,側耳聽着什麼。
收攏進耳內的聲音盡數放大、篩選……
他眼皮下眼珠轉動帶動濃密睫毛,濃眉間漸漸隆起褶皺,因爲過濾掉草木樹葉的響動、蟲鳴鳥兒鳴叫、撲打翅膀的聲音……是小女孩與老者沉重的腳步聲,劍充滿殺氣的嗡鳴聲!
符一往惱怒的張開眼瞪向左後方山林,壓抑着怒意,“走!救人去。”
符鈴眼珠轉轉,恍然道:“又有劫匪?!”
“又要拔刀相助嘍!希望這次也能有感謝費,我已經好久沒吃過肉了呢。”符成開心的蹦達跟上,項上的銀飾碰撞發出聲音。
符鈴託了託包裹,露出小梨渦,“會有的。”
符響抽出彎刀快步尾隨,嘴上不閒着,“你們可要顧好自己,別拖我和老大的後腿。”
符鈴則利落取出九節鞭,大大的眼瞳中露出戰意。“是你不要給我們拖後腿纔是!”
一片零星長着幾顆歪脖子樹的斜坡下,土黃色短打衣衫的七旬精瘦老僕一瘸一拐的扯着個七八歲的綢緞布綠裙襖小女孩,狂奔。
小女孩眼眶紅紅梳着倆揪揪的,一手被老者牽着,一手緊緊捂着懷中揣着的書狀物品,踉蹌的跑着。主僕倆連喘帶呼,速度不比壯年人,卻比同齡人快上許多,明顯都是習武之人。
一道持長劍的灰白人影,翻身從二人身後飛躍過他們頭頂,落到他們身前。
老僕驚得腳下驟停,將小主子扯到身後,抽出腰間菸袋,怒喝:“卑鄙柴家小兒,竟忘了莊主對你柴家的恩惠!”
記得在下還能幹眼下這事?柴洪波心裡翻了個白眼,周正的面上帶着溫文的淺笑,單手攏劍在背後,對老頭背後豆丁大的小姑娘說,“蕭小姐,把秘籍交給在下,在下念在往日莊主恩情,自會放你一條生路。”
蕭芸眼眶更紅了,抱緊懷中秘籍,咬牙切齒的用稚嫩聲音喊:“你個壞人去死吧。”
說着要撲出去,被老僕一把抓住,塞回身後。
柴洪波故作惋惜的嘆口氣,就像是有話要說,卻是突然揮劍攻向護着小主子的老僕,“那在下便失禮了。”
如此突襲令老僕反映稍慢一拍,堪堪回神護住小主人,背後捱了一刀。
老僕武功低微拼盡全力只抵禦下柴洪波十來招,無奈之下雲起全身內力,一把將護着的小主子推送開。
蕭芸摔到十多米遠地上,手上臉上出現擦傷。她淚眼看着老僕一眼,努力翻身站起,眼淚滾出的看了眼身後,奮力向反方向逃離。
柴洪波立刻出劍,準備追上去,取蕭芸後心。
老僕劈出菸袋擋住柴洪波的去路,結果菸袋破碎。老僕想也不想徒手抓住劍身,皮肉頓時割破鮮血直流。
柴洪波虛光狠毒的掃向蕭雲逃跑的小小背影,猶豫一閃而過——他想要秘籍卻不想自己罪行暴露,若是追趕蕭雲,這老僕趁機逃跑的話……還是小孩腿短好追……
柴洪波瞬間作出決定,沒有想辦法把劍從老僕的手中奪回,而是用力向前猛衝。
老僕便保持着抓着劍的姿勢,被迅速向後推去,腳下留下兩道溝,直到後背抵住大樹。
柴洪波奮力向前送劍,但老僕卻是拼力抓劍,將其控制在了鼻尖前。
柴洪波自然知道老僕想爲小主子多拖一段時間的意圖,眯了一下眼。他握着劍柄的拇指挪動按下一枚貌似裝飾的紅色寶石,劍柄瞬間向後彈出,帶出一把如拇指寬細長的劍中劍!
他藉着劍中劍向後彈出的力道向後退去一步,側身一衝瞬間來到老僕身邊。
老僕雙目駭然瞪大,脖頸已慢慢出現一道紫黑色細痕。
在黑色鮮血奔涌而出的前一刻,柴洪波已閃身撤開,隨後從老僕手中拿走了自己的外劍,裝好後去追蕭雲。
一大人一小兒一前一後,速度後快前慢,眼見二人之間的距離也只有百十來米遠。
蕭雲胸腔乾澀發痛,臉上衣服被刮出數道口子,只憑着一腔滅族之仇支撐着意志,身體已漸漸力竭。
就在柴洪波志在必得時,四個着裝五顏六色的異族人,出現在了蕭雲左側前方。
“住手!”符一往濃眉一厲目爆怒意,一把將符響推向踉蹌要摔倒的蕭雲,自己抽刀劈向追趕蕭雲的柴洪波。
柴洪波揮一抗,刀劍交擊飛濺出火花。
符響也是反應及時,彎刀倒換到單手,彎腰扶住蕭雲。
蕭雲受驚之下掙扎,符鈴笑眯眯的蹲下來安撫她,“小妹妹別怕,我們是來救你的。”
符成傻兮兮,“老大最厲害了!”
蕭雲看二人一個是笑得甜甜的圓臉小姐姐,一個是比自己小的傻乎乎的小弟弟,兩人渾身髒兮兮頭髮黏糊糊,完全不像是精明壞人的樣子,舒了口氣。
“謝、謝你們……”蕭雲回頭瞧見柴洪波被符一往徹底壓制住,即刻放下了警戒心,幾天沒閤眼的她竟是兩眼一翻暈了。
“小妹妹!”符鈴抱住向後跌去的蕭雲,這才發現這小女孩渾身傷痕累累。她見到如此似曾相似的情景不由得愣住,一段被她早已遺忘的童年記憶從腦海中閃回……
兩個山頭外,顛簸的馬車內。
冷文宇靠着車廂晃晃悠悠,雙眼半開半合昏昏欲睡.
忽然一道銀影從座位下飛竄而出,驚得對面塗縣令雙目瞠圓張口欲呼。
塗縣令的聲音才從嗓子眼噴出,銀色的線就已經被冷文宇用食指和中指給夾住了,塗縣令發出的驚呼響徹馬車,驚起路邊鳥羣齊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