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近黃昏, 小念城百姓開始陸陸續續往家走,被冷文宇三人攔住詢問朱慶喜此人,百姓中有人躲閃, 有人面露厭惡, 還有人面露猥瑣……
小念城百姓似是對他們三個外來人極爲警惕, 一個個表情寫滿了“打死不說”, 這種異常的表現就好像有人之前敲打過“不準和陌生人說話”一般。
王青秀有些壓抑不住着急的情緒, “冷先生這小念城的人怎麼和朱家一樣古怪……或者說他們就這麼害怕朱家,不敢說話?”
冷文宇覺得區區一個有錢家的少爺身死的事情可達不到令人害怕敬畏不敢出聲的地步,反倒是昨夜被揭發的佟郡守和鄭幕僚的事情還差不多, “此事定然不是衝朱慶喜案件而來,顯然是佟郡守背後的人按捺不住。”
符一往耳朵微微一動側頭看向遠處街道, 一匹狂躁的馬不受主人控制的開始狂奔……
“啊!”一位老大娘驚叫一聲, 眼看着就要被狂奔而來的馬屁所傷。
符一往和冷文宇同時動了一起來。
符一往整個人彈躍而起, 直奔那位受驚的老大娘,單手抱着人就轉了一圈, 準備用後背擋住瘋馬的蹄子,他天生魁梧有力又有內力護體自然不懼區區小馬駒的一蹄子。
而冷文宇卻是猶如一根羽毛一般拔地而起,飛到馬上方,一腳踹下騎馬的人,而後猶如沒有輕重一般落在馬背上, 單手一拉繮繩, 馬發出一聲嘶鳴腦袋向後仰去只用後腿着地, 整匹馬直立起來於半空被冷文宇拽着轉了個角度重新四蹄落地。
內力外放準抗下一擊的符一往心裡“咦?”了一聲, 他放開老大娘, 轉身看去。
“符少俠真是好本事,真以爲你自個是鐵打的不成?”冷文宇正扯着馬繮陰森森很不滿意地看着符一往, 身下馬匹在她的控制下四蹄子挪動幾下竟是安靜下來。
符一往冷不丁聽這話雙眉間隆起不服氣的褶皺,“比鐵要結實。”,話落尋思過味來,小白臉這是關心自己呢!他耳朵有些紅地說:“真的!”別擔心。
“哎呦小兄弟真是謝謝二位公子。”老大娘插入二人之間,滿眼心有餘悸地將二人看着,“二位想要什麼報答只管說,大娘一定滿足!”
冷文宇和符一往對視一眼。
於是,一圈下來,冷文宇三人終於是弄明白那位雜役爲何是那種態度。
朱慶喜是小念城中出了名的一害。仗勢着自己有個有錢的老爹,拉着一幫狐朋狗友,禍害了很多姑娘,還鬧出過幾件人命案。最後都是鄭幕僚出面,威逼利誘原告,雙方私下達成了和解。
照實相告以上事情的老大娘神神秘秘地四處張望,將周圍沒什麼人才鬆口氣,轉而開始擔心冷文宇等人,“說起來小念城最近不知衝了什麼邪祟,先是鬧水鬼現在又是跳樓自盡……”
“衝邪祟?”冷文宇有些詫異小念城中的人聽聞朱慶喜之死,怎麼都第一時間不是感嘆惡有惡報而是驚恐地說這是鬧邪祟,“大娘爲何如此說,可是有什麼憑證,比如是誰最先發現,最先開始告知衆人的?”
“……這還真不知道,不過大夥都這麼說,到處傳的沸沸揚揚,總歸是有些道理的。”老大娘“哎,幾位也買些符咒回去好好去去晦氣纔是。”
“多謝大娘,我們這就去買。”冷文宇禮貌的謝別老大娘,手指摩擦扇柄在心裡琢磨着此事:這種傳言最起碼也有個江湖術士露頭,絕不會不知起源何處……如此看來定然有人刻意宣揚這種水鬼索命的謠言,爲的就是擾亂視聽讓人忽視連續發生“失足落水”事情中的蹊蹺。
黃昏,光線金黃,餘輝遍灑。
冷文宇一踏進郡守府的門檻,“王捕頭先領符兄去吃飯,我有點事兒要找公孫大人。”原本以爲符一往必然不會答應,會執意要跟着她一起去。
但沒想到符一往竟然沒有。
“行,你去。”符一往一副任重道遠的答應,心道:小白臉飯量可不小。若是我們都一起,那麼豈不是好吃的都被符鈴等人吃光,小白臉豈不是吃不到?而且他素來愛講究,只怕也不喜歡吃別人動過留下口水的東西。
王青秀好奇問:“冷先生可是爲了佟、鄭二人的案子?”
冷文宇微微頷首,“正是。”,眼珠斜瞥符一往,冷冰冰的眼中露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不愉。
黃昏收斂了最後一抹燦爛的光輝,花問鼎房間所在的院落。
公孫錦卻仍在花問鼎的房中處理公事。
這一幕在冷文宇這位旁觀者看來,是花問鼎在監視公孫錦辦公。她對花問鼎這位看似沉穩的殿下再次多了幾分認識,這位殿下其實多疑的很。
如此冷文宇心裡便有了幾番計較。
守着院落的墨寶說:“……對不住冷師爺,老爺他還在看什麼賣身契什麼的,都整整一日滴水未進特別專注,只怕……要不冷師爺先回去忙忙什麼自殺中邪案您瞧您這個案子多邪門!您也別太累,等老爺忙完我再通知您?”那意思是別管太多做、好分內之事。
冷文宇心中明白,只怕公孫錦是故意躲着不見她,可惜她卻不能如了公孫錦的意,“多謝墨寶關心冷某。不過無妨,冷某一心爲公甘願受累。”
哎不是您是真聽不出來還是假聽不出來!誰關心你了?就是讓你別多管閒事!墨寶一邊往後縮一邊嚷嚷:“冷師爺您(留步)……吃了嗎?”那冰寒徹骨的眼神,比起符少俠兇狠歹毒的目光不成多讓。
“冷某還不餓,再次謝墨寶關心。”冷文宇說着直接往院內走去,墨寶和守衛官兵等人竟是無一人膽敢上手去攔她,於是她就這麼敲響房門,見到了蹙眉瞅她的黑眼圈的公孫錦。
公孫錦這麼快見到冷文宇內心非常排斥,有點明白當初非要跟着殿下去山裡鎮,殿下爲何好幾天對他沒好臉色。
他看了一天公文面色憔悴眼底疲憊,站在門內看似相迎實則堵着門不讓冷文宇這個不請自來的傢伙進去,“殿下身體有恙早已睡下……冷師爺你看……”你就趕緊告辭離去吧。
房內,臥室的門開着,一道繡着彩色牡丹的白紗屏風橫在塌前。
花問鼎眼神微沉的枕在枕頭上,明明面色帶着病氣渾身無力,卻有着一股軒昂氣度。他的視線探究地落在屏風外門口處的形似冷文宇的模糊身影上,仍有微弱的猜疑在目中閃爍。
冷文宇第一時間敏銳地察覺到一道來自臥室的叵側視線,心底微沉:花問鼎性情多疑。果然……自己還是心急了些。最重要的是,花問鼎的夢話中有些支吾不詳的地方,自己獲得的信息與引起花問鼎懷疑之間價值不對等。
她面上仍如往常般冷漠淡然,像是沒發覺一樣說:“殿下既已安睡……”打量公孫錦,“冷某眼瞧公孫大人面容疲倦,身爲大人的師爺甚是憂心。還請公孫大人將案件進展告知,好讓冷某爲大人分擔、解憂。”
公孫錦總是和風細雨的臉都差點掛不住:這冷師爺也忒不要臉,自己想知道案情,還往我身上扣。
“現今佟、鄭二人已被關押,有勞冷師爺全權處理府衙事物。聽說小念城最近出了不少人命案,冷師爺儘管專心破案。”他很明確的表明不想冷文宇知道,而後稍作停頓,等着對方順着臺階下。
冷文宇沉吟片刻,故作憂心地望着公孫錦。“公孫大人何必瞞冷某。大人如此委頓,案件進展定然不盡人意。冷某絕非逼迫大人如何,而是此時陷入僵局有冷某的責任。”
有你的責任,豈不是也在說有本官與殿下的責任。公孫錦臉色微紅,不好意思再瞞下去,“哎,的確如冷師爺所說。本官已與殿下一起,反覆翻看了官牙賬本、賤籍名冊、當地戶籍,只可惜……尚未發現漏洞,可見鄭幕僚所言非虛。
殿下亦派人按照賣身契挨家挨戶覈對,這些人家的確種植過楮樹,但也言明賣女出於自願,其他大小官員口徑亦是一致。”
他對上冷文宇那雙盯着自己沒什麼溫度宛若明鏡的眼睛,下意識躲閃視線,“有些事冷師爺興許不知,陛下曾褒獎佟郡守此人業績出衆,並鼓勵各地官員效仿。且小念城是全大欣讀書人心中聖地,若無確切證據便以強硬手段調查,定然會觸犯衆怒,惹得天下讀書人羣起而攻之,你我亦是殿下,皆討不到好處。”
暗淡的天色下,冷文宇淺藍的衣袍似是熒着一層寒霜。
她黝黑的眼眸不贊同的瞥着公孫錦,擡扇打斷道:“聽公孫大人所言,是從始至終未曾問過慶紅樓中的諸位受害女子?她們是本案的直接受害者,從這裡入手興許有所突破。”
公孫錦一愣,他還真是從來沒想到過,但……去問一些風.塵女子,不由得皺起眉頭,努力隱下嫌棄,“區區賤籍縱然說真話,只怕也難以成爲呈堂證供……更無物證,僅憑風.塵女子片面之詞……就將一屆郡守落罪也未免荒謬。”
公孫錦的觀點符合大欣普世的價值觀,鄙夷蔑視女子,何遑論低賤的風.塵女子。再者他本人有點杯弓蛇影,心說一個柳煙都已成爲茂都官員攻訐他的把柄,若是大肆召風.塵女子問話……查出什麼也就罷了,若是沒查出來又不知會被編排成什麼樣。
“大人此言差矣。”冷文宇聞言哪裡不知公孫錦竟將受害者看成了什麼,擡腳邁過門欄,渾身寒氣逼得公孫錦後退半步,“即便是風.塵女子也是大欣子民,她們說得話怎麼做不得呈堂證供。再者大人不查問,如何知曉她們手中無證據。”
“區區風.塵女子如何懂得收集證據?”公孫錦壓抑的不屑有些外露,但他爲人的性情倒是說不出難聽話,只沉下臉來,官威自現,“本案本官自有計較,冷師爺辦好分內事便是爲本官分憂解勞。”
“冷師爺此刻,你並非身處山裡鎮。”一道注入內力的唐突聲音穿過臥室屏風,橫插入二人之間,直奔冷文宇而來。
花問鼎聲音帶着沙啞,“冷師爺的手未免伸得太長,這天下事可是都想弄個明白拆個清楚?”
冷文宇聽出他話中有話,表面點出她當初在山裡鎮一人獨攬大權的行爲,說她只是個應該聽從吩咐的師爺。實際上是說昨日不知避諱偷聽他的夢話。
說到底花問鼎還是擔心秘密被她發現,纔會一反常態,從沉穩開明變得尖酸專治——其意在試探。
冷文宇垂目擋住眼中極冷的神色,若非答應了冷老爹,只怕……
她指尖摳着扇柄手背青筋暴起,嘴角時常帶着的譏諷更濃,“殿下所言誅心,當真令冷某心寒膽顫。冷某既是師爺,所言所行自是爲協助大人。若是大人無意,冷某也自是做不得什麼。但此案因冷某陷入困頓,冷某還真就必須弄個清楚拆個明白。”
她甩袖轉身離去,寬大的衣袖衣袍在傍晚的鳳下颳起了幾個“波浪”,就像預示主人起伏不甘的激憤情緒。
公孫錦與花問鼎對視一眼,有些遲疑:“其實……”冷師爺是爲了護住殿下才打草驚蛇,喪失了查案的最佳時機,殿下怎麼還敢理直氣壯的那麼說。真是令他都有點臉紅。
在花問鼎富有壓力的眼神下,咳嗦一聲,“是學生沒用,明日……再去受禍害的百姓家查問,至於……隨便派幾個無關緊要的人去慶紅樓查查也便罷了。雖然浪費時間精力,但解開冷師爺的心結也是好事。”總之並不覺得有什麼“突破”希望。
屏風後的花問鼎“嗯”了聲,聲音透着些許送了一口氣的放鬆意味——若是冷師爺當真聽到自己的夢話,方纔便會一改往日追根究底的執拗態度,會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