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派崔克雙手揣在羽絨服的口袋裡,手心微微有點出汗,但他懶得拿出來。他垂着眼皮盯着更衣室的地板,有個灰點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而他的耳朵裡不斷地有人聲進來,如果他仔細去聽,他當然能分清到底是哪些人在說話,但他只是麻木地讓這些聲音進來,不做任何思考。

“運氣真他媽差,阿森納如果不是一開場就進球了,他們根本不可能贏下比賽。”

“我們有幾個門框來着?噢真該死,怎麼偏偏是這種時候。”

“我們至少應該被判一個點球……”

“別說了。他媽別說了。”

……

漢斯脫掉了球衣,甩在了地上。他先是瞟了一眼靠在淋浴間門邊的派崔克,又瞄了一眼正在跟助教低聲交談的主教練。他們臉上的表情像一種病毒,在整個更衣室蔓延開來。德國男孩兒舔了舔乾燥的嘴脣,拿起了地板上的礦泉水。他注意到每一個隊友的臉上都寫着失望。

噢,這的確讓人失望。

那個灰點一會兒立體,一會兒模糊。派崔克突然覺得有點燥熱,他於是拉下了羽絨服的拉鍊。有人過來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鬆開捏着拉鍊頭的手,扭頭望了過去。是格倫。

“……派特,你要不要把外套脫了?”約克郡男孩輕聲問。

派崔克搖了下頭。他又看了一眼隊友們,大部分都裸着上身。他們出了很多汗。這一霎,派崔克很想念比賽結束之後大汗淋漓的感覺。而如果是一場大勝的話,那會像性一樣讓人興奮和愉悅。說到性。他望了一眼緹娜。他跟她有一週沒有過了。他馬上又覺得自己很荒謬。他們已經冷戰了好幾天。除了訓練課上必要的交流,他們連眼神交匯都很少。

子翔昨天說他們的緊張關係全隊都感覺到了。而此時,或許,這個更衣室的每一個人都在觀察着他和她。他們或許正在猜測他們之間會否爆發一場戰爭。

派崔克拍了下格倫的肩膀,“幹你該乾的去。”他的手腕上還戴着她去年送的生日禮物。他總是戴着。

格倫點着頭,派崔克的手剛離開他的肩頭,主教練終於結束了和助教的對話,走到了更衣室的中央。

格倫連忙回到了自己的更衣櫃前。在淋浴間的球員們也連忙走回了更衣室。

派崔克看了看錶,其實,距離比賽結束只有十分鐘。

這十分鐘裡。她,萊昂和伊恩先後接受了電視採訪。

****

“這無疑是一場讓人失望的比賽。阿森納開場就進球了,那對我們很不利。之後我們創造了非常多的機會,但運氣不佳。派崔克的缺席?或許有影響。可是我們都很清楚,很少有哪個球員能打滿38輪聯賽。我不想再談論他的停賽,那沒什麼意義。我們這個賽季以來狀態很好,我當然希望不敗戰績可以持續下去……現在結束了,我和我的同事,還有球員們會調整好,我們很快就會回來。還有,我們仍然在榜首,不是嗎?”這是克里斯汀-陸面對BT Sport採訪時說的。儘管難掩失望,但她呈現出一種驚人的平靜。

萊昂則說:“這是非常讓人難以接受的一個結果,或許這是我來到球隊之後經歷的最難受的一場比賽。我們本該獲得一個點球,但是運氣不在我們這邊。”

伊恩表示:“今晚不屬於我們。這會是一個糟糕的聖誕節。但我想跟球迷們說,這不是世界末日,我知道他們很失望,我知道有人哭了,這的確不在我們任何人的預料之中……可是,我們依舊是榜首球隊,我們會繼續努力,我們會努力贏下之後的比賽。”

陸靈其實聽到了萊昂和伊恩說的話。她覺得他們說的沒什麼問題。

從全場比賽結束的哨音響起,到現在,十分鐘了。她認爲自己已經完成了從失望到接受這個過程。她剛纔跟提姆談論的主要是全場跑動距離和進攻熱點區域。她有直觀感覺,但她也需要數據輔助分析全場比賽的情況。

她的雙腳矗立在更衣室的中央。球員們一點一點安靜下來,望向了她。也有人順便望了一眼她側身後的派崔克。

她回了下頭,他靠着淋浴間的門,稍稍擡了下眼皮。並非漫不經心,但她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情緒。

羞愧感是突如而來的。她把他排除出大名單,輸掉了這場比賽。這當然不是嚴格的因果關係。但前者跟後者不可能分離開來。

陸靈在這一刻感覺到了全身每一塊肌肉的緊繃。她以爲自己內心已經平和了,原來沒有。她以爲自己已經用前幾分鐘接受了那個結果,原來沒有。

她望向她的球員們,好在他們不知道。

“我對這場比賽的結果很失望,我他媽一點兒也不想終結不敗戰績,相信你們也如此,但是這個結果已經不可能改變了。”

“我們是這個賽季聯賽裡最晚輸掉第一場比賽的,如果這還不能證明我們是一支了不起的球隊的話,我不知道什麼能。”

“我們得向前看!不要忘了,我們依舊在英超積分榜的第一位!”

“三天後,我們會回到新女王公園迎戰伯恩茅斯。派特也將會重回主力陣容。”她說到這回頭望了派崔克一眼。

派崔克原本就正盯着她的側影,這時撞上了她的目光,他更加肆無忌憚地凝視着她的眼睛。她自然地眨眼,自然地扭回頭,繼續說道:“那場比賽纔是我們接下來要關注的。你們聽清楚我說的話了嗎?”

他們附和了她的話。但是陸靈知道,不會如此簡單。她再次扭頭看了一眼派特,他朝她走了過來。

所有人都驚詫着。

他擁抱了她,毫無徵兆。

不到一秒,他又輕描淡寫地放開了她。

陸靈淺淺笑了笑,拍了下他的後腦勺,離開了更衣室。她要去賽後發佈會。

當她關上更衣室的門,她的笑容消失了。她感到自己的身體像一根繃緊了的牛皮筋,隨時會彈向不知何方。

他絕對是好意,他也很聰明,那會讓球員們對主帥與頭號球星的關係放心。

但她還是抑制不住地覺得,她被羞辱了。

****

陸靈輕輕點着頭,用平靜的聲音回答着《泰晤士報》記者的問題。

“是的,我們不可能在比賽開始之前想到這會是一場失利。當然,也不會有球隊在比賽開始前就預設自己會輸掉一場比賽。哪怕我們是一支英甲的球隊,哪怕我是一個英甲球隊的主教練,我也不會跟我的球員說:‘瞧,對手是阿森納,我們輸定了。’不是嗎?有時候,你必須相信一些事情。我一向是一個有信念的人,我要求我的球員也如此。這場比賽對我們而言,已經過去了。我們會忘記它,我們必須這麼做。不敗終結了,我想明天所有人都會談論我們,這會給我們帶來壓力。我希望,我和我的同事,我的球員們能夠抵抗住這種壓力。這不容易,但我們會做到。我知道我們會。”

與記者們想象的不一樣,他們原本以爲克里斯汀會黑着臉來到發佈會現場,會因爲一個稍微尖銳一點的問題就大發脾氣,會用三兩句話打發他們的提問。但現在的情況是,她很耐心地說了一串。而這些話,聽上去,如此誠懇。

就像莫耶斯或者佩萊格里尼會說的話。

這還是克里斯汀-陸嗎?又或者,他們從未真正瞭解過這個二十八歲的年輕主帥。

“還有問題嗎?”她沒有笑,但語氣非常柔和。

《太陽報》的記者大衛-金擡了下手臂,很快問出了問題:“克里斯汀,這真是場讓人失望的比賽。我們聽說你最近一週跟派崔克-安柏的關係很緊張,而這一週關於他的轉會傳聞又非常多,你對此有什麼看法?安柏依舊是非賣品嗎?”

陸靈看着這位記者,她知道他。她一向對《太陽報》沒什麼太多的好感,絕對不只是她,或許所有的公衆人物,都如此。

她轉開目光時,笑了一聲,“當然。”

記者們等了幾秒,但她沒再做補充。

大衛-金連忙問道:“所以安柏依舊是非賣品?”

“當然。”她重複了這個詞,沒有做任何補充。只是她漂亮的臉上的表情多多少少透着點“這真是個蠢問題”的意味。

“但是你跟他的關係……”

“從他七歲我就認識他,你們當中肯定有人有這樣的朋友,知道是怎麼回事。我不想多談,這是一場足球比賽的賽後發佈會,不是關於我或者派特的訪談。”

當QPR的主帥說話的時候,大衛-金依舊在絞盡腦汁地想要挖出點東西來。

“《衛報》記者透露派崔克的經紀人史蒂夫-貝克此前見過……”

“噢,關於這個……請不要忘了,我也是史蒂夫的客戶。”陸靈看了看錶,她給了他們十分鐘的時間,這足夠長了。

她從座位上起來,她覺得自己控制的不錯。

****

當晚,桑切斯在Instagram上放上了和隊友們在更衣室的自拍。送給榜首球隊賽季首敗的阿森納球員們賽後心情可想而知。

週六的比賽全部結束過後,積分榜前四的位置沒有變動。

QPR以45分繼續排名榜首。埃弗頓3:1擊敗斯托克,拿到44分,埃弗頓再次把分差縮至一分。有點意外的是,曼城客場1:1平了西布朗,結果以40分和阿森納分列三四名。而曼聯、切爾西利物浦的比賽都在明後兩天。

晚些時候,伊恩發了一條推特:

【這場比賽令人失望,輸球是全隊的責任,我們也願意承擔這種責任。我知道更衣室裡的每個人都和我一樣充滿信心。】

還有不少QPR的球員在社交媒體上發了言,其中門薩還在推特上和一個球迷互動了一下:

【你認爲我們會因爲一場輸球就停止腳步嗎?顯然不會。】

【更衣室沒有問題,沒什麼好擔心的。】

儘管賽後各大媒體的標題有點聳人聽聞,並奉上了克里斯汀-陸和派崔克-安柏面色不佳的新聞照片,但似乎,似乎QPR全隊並沒有爲不敗戰績的終結反應過度。尤其是克里斯汀-陸在賽後新聞發佈會上的表現——

她很顯然想告訴所有人,這支球隊只是輸掉了一場聯賽,其餘,沒什麼變化。

****

聖誕彩燈讓人倍感厭惡。那像是一種無聲的嘲諷。真讓人噁心啊,陸靈想。她拐過了這個街區,而再拐過一個街區,就到那個房子了。

那難道不是浪費電嗎,整晚開着。她在心裡嘀咕着。其實,她很清楚,只不過是她的心情糟糕罷了。於是,美好的事物在她眼裡變成了截然相反的映射。

她離開哈靈頓之前給派崔克打了個電話。她並沒有說我們得談談那個擁抱,她沒來得及開口。因爲他說,“我看了你的賽後發佈會。我想念你了,緹娜,我們得結束這個。”

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陸靈在路邊停了車。

她還沒有想好怎麼面對他。

他們不會彼此抱怨,她知道。她也很清楚,他不會提及她之前說的那句話。

但,她依舊覺得在這場冷戰中,他是那個勝利者。

這讓她煩躁不堪。

她又想,如果自己是那個勝利者,還會像現在這樣嗎?而那意味着不敗沒有終結,意味着她沒有在酋長球場丟掉三分,意味着她沒有讓尼克的球隊再次跟她的球隊縮小了分差。

如果是那樣的話,派特還會說想念她嗎?或許還是會,他怎麼會不樂於見到球隊繼續贏球呢?

她有點喘不過氣,於是打開了車窗。寒風灌了進來,她全身都在抖,卻清醒了許多。

無論如何,她得把跟派特的情感關係和工作關係分開來。這才公平,對她,對他,對這支球隊。

陸靈重新發動了車子。她依舊是一根繃緊的牛皮筋,但她不能讓自己彈向她所不能控制的方向。

她的控制慾在這一刻明顯擴張起來。

一分鐘後,她駛進了那個房子。

同樣是在薩里,同樣是非常豪華的一幢別墅。事實上比現在派特住的那幢還要更大更好一些。

當她停下車,他已經打開了門。

他走了過來,她剛從車裡出來,他就把她拉入了懷中。

他們沒有說話,他的嘴脣很快貼了上來。熱烈的親吻從外面一直延續到屋裡。喘息聲很大,伴隨着衣服摩擦的聲音,像一曲低沉熱烈的情歌。

派崔克脫掉她的上衣的時候,他的褲子拉鍊也被她拉了下來。一切發生的很突然,但毫不紊亂。繼續親吻與撫摸,脫掉其他的衣服。

“Pat, condom.”她突然從喉嚨裡蹦出了兩個單詞。

他的臉上露出了短暫的不耐,他本想說他等不了了,但他還是放開了他,匆忙去拿了過來。

往後,只剩下激情與愛慾。

或許是默契,或許是隔了一整週,這一晚,他們沒有談論輸球,沒有談論足球,事實上,他們沒有談論任何事情,除了動聽的甜蜜的情話。

他們相擁入眠。

第二天早上,當他們醒來,望向彼此的眼眸,他們都知道,事情還沒有解決。

但依舊,誰也不提及。

“我得走了。”她從他懷裡起身。

“告訴我你會想念我。”

“我會。不過,兩個小時後你就會見到我。”

“兩個小時後我見到的是我的老闆,不是我的緹娜。”

“都是我,那沒什麼不同。”

“我的緹娜會跟我說派特你真……”

“別說。”她捂住他的嘴。

“你昨晚說了很多。”他拿開她的手,握在手心。

“我不記得了。”

“你在害羞。”他眼裡有了調侃的笑意。

“我纔不會害羞,我真的不記得了。”

“我幫你回憶。噢上帝,派特……”

“好了,我想起來了。”她連忙打斷他。頓了頓,她看着他的眼睛說:“昨晚……很棒。”

他也看着她,聲音溫柔,“這纔是我的寶貝女孩兒。我會想念你。還有,我一定沒有告訴你,我喜歡你的新發型,很性感。”

“謝謝。只不過的確有點冷。提姆說,我需要一頂帽子。”

“那麼我會給你買一頂帽子。”

“俱樂部有很多。”

“但很醜。”

“我戴也會醜嗎?”

“這倒是。”

“派特,我真的得走了。”

他吻了吻她,又撥了撥她的短髮,“你總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