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狂風中,陸靈往後退了兩步, 望向快要被不列顛尼亞球場的看臺擋住的落日。在她恍惚的那幾秒鐘,終場哨音響起。QPR在這裡有驚無險的拿到了三分。最危險的時刻是在補時之前那幾分鐘,主隊一度接近進球,但漢斯連撲了好幾個必進球。就連陸靈也覺得這小子今天狀態驚人。

她跟斯托克城主帥握完手以後,舒了口氣,提姆過來跟她說話, 她感嘆着:“我剛纔一直在想如果不是漢斯狀態這麼好, 我們今天在這裡可能只能拿到一分。一個賽季三十八輪聯賽,有時候, 三分要費盡教練組的心血, 當然還要球員們發揮穩定, 但有時候,好像就是一點運氣。誰說實力更強的球隊打弱隊就一定能贏呢?”

提姆卻覺得她這一番話有些莫名, “我以爲你一向更喜歡談論遏制與反遏制。當然, 今天運氣的確不錯。斯托克城補時前的猛攻還是暴露了我們防守線的疲勞。”

“這正是我談論的, 不過我不覺得僅僅是後防線疲勞了,而是全隊都疲勞了, 這樣的情況下, 被進球的概率就增大了,而我們之所以沒有被進球不就是因爲這場比賽漢斯狀態極好這個變量嗎?”她說着往球員們走去。

幾乎每個球員都去跟漢斯拍掌和擁抱了,感謝他在這場比賽裡的神奇表現。

所有人都明白,聯賽裡,踢強強對決的目標是拿分,打弱隊的目標是三分。當然,諷刺與不可避免的是,有時候從強隊身上拼了命搶到手的三分,會拱手送給某個弱隊。而想拿前四,甚至英超冠軍,必須儘量避免這種事情的發生。好消息是,這個賽季到目前爲止,這樣的事還沒有太多的發生在QPR身上。

漢斯拍了下喻子翔的後背,摘了手套。他望着比分牌吹了口氣,全身依舊汗淋淋的。前兩場打曼城和利物浦他都有丟球,而且都是讓他很窩火的,根本沒什麼機會做出撲救的進球。這一場他終於能讓自己滿意了。

高大的德國人俯視着場上的一切,表情有點肅穆。當他和那個射門的斯托克城前鋒握手的時候,對手說了一句:“你很厲害,否則我們該拿分。”

漢斯沒有迴應。他回想了一下這個人的射門,是個近距離的搶點。他帶着勁風向前擊出球之後,直接撞翻了對手。顯然,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是故意傷人。但這種禁區內的威懾力就是他希望展現出來的,也的確影響了對手的心態。

在另一邊,菲爾穿着羽絨服從替補席上優哉遊哉地下來,他先後跟萊昂、索林、克勞迪奧幾個隊友握了握手,說的話則跟助教一模一樣。

“踢得不錯,小子。”

萊昂他們心情不錯,但一場比賽下來,也比較疲憊,菲爾的樣子明明很欠揍,他們也懶得跟他計較。

其實,萊昂不太瞧得上菲爾。

菲爾這個“業餘球員”基本功比萊昂想象的好,但技術的精細程度自然沒法跟他自己相提並論;菲爾是個獨行狼,半個賽季了,在更衣室跟誰都算不得朋友,但話多、愛諷刺人,萊昂有時候覺得也就喻的性格好,纔跟菲爾既往不咎;真正讓萊昂不喜歡菲爾的是,他想說什麼說什麼想幹什麼幹什麼的個性,萊昂認爲他前十八年的經歷都是活該。

從惡劣環境裡走出來的球員太多了,但菲爾憑什麼這麼任意妄爲?

等到菲爾走到漢斯面前的時候,菲爾沒說“踢得不錯,小子”,菲爾說的是:“德國人,沒想到你除了會偷看老闆的屁股,還是個狠角色。”

陸靈從另一側過來,完完整整地聽到了這句話。她看到漢斯的臉色在頃刻之間變了。

菲爾一轉臉,也看到了主教練。他這場沒出場,心裡對她有點不滿。他最近風頭正勁,很多關於他的報道,推特上討論他的球迷也越來越多,他在推特和Instagram上的粉絲每天都在數以萬計的增加。但新年第一場比賽,老闆,不對,這個bitch居然一分鐘出場機會都不給……

漢斯看了看陸靈。他那麼高的個子,下巴又總是挺着,這時卻讓人覺得他又氣惱又有些羞澀,他抓着手套推開菲爾,“滿嘴胡扯!”然後就跟着喻子翔他們往客場看臺走去。

菲爾還愣在原地,過了半秒,他問主帥:“我說了什麼,他那麼生氣?”

陸靈沒理他。她雙手舉過頭頂向客場球迷致意感謝。

“噢,屁股!”菲爾想了起來。他剛纔沒思考就說了那句話,其實那句話是他心裡想的,說出來就忘了。他又琢磨了下,他又沒說錯。

他於是向前跑了幾步,到了她身邊,跟她說:“我說的是事實。還有,老闆,爲什麼你最近話都很少……”

陸靈跟客場球迷致意完,轉過了身,她沒什麼表情,聲音也很冷淡,“菲爾,你在讓所有人都尷尬,包括你自己。”

菲爾哼了一聲,“我一點兒也不覺得尷尬。”她走遠了些,他還哈哈哈了幾聲。路過的萊昂很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菲爾不喜歡萊昂的目光,很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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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霧濛濛的。這座城市已經很久很久不被稱爲霧都了,而事實上這座城市也已經很少下霧。

陸靈看了一眼窗外,想到一部陳舊的史蒂芬-金的恐怖片。她這些天總是這樣,心神不定。除了派特,尼克、提姆、愛麗絲、安娜、伊恩這些跟她親近的人都已經知道了陸允桂的事情,她告訴他們之前唯一的請求就是不要給她太多同情的目光,她說那反倒讓她不知如何應對。

她很清楚,沒人有義務理解和接納她的悲傷,哪怕那悲傷是真切與深刻的。她之所以告訴這些親密的友人,是因爲她不想一個人面對這件事。如果哪天她真的想痛哭一場,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會願意借給她肩膀。這讓她感到幸運。

她喝了口咖啡,定了定神,再次看了一下賽程。

週末,QPR將會在主場對陣瑞恩-吉格斯帶領的曼聯,足總盃第三輪的比賽。之後的週中,尼克會帶領埃弗頓來倫敦打聯賽盃半決賽第一回合。QPR也將會跟阿森納進行聯賽盃半決賽第一回合的較量。

她在之前贏下斯托克城的賽後發佈會上隨口抱怨了幾句密集賽程。雖然對四線作戰早有心理準備,但長達幾個月的一週雙賽,讓她倍感疲勞。更何況球員們。

冬窗已經開啓,包括QPR在內的前六的俱樂部都還沒什麼動作,但志在保級的小俱樂部已經掀起了一點轉會小高/潮。蒙奇提供了一些人選,但陸靈沒什麼特別中意的。這個冬天應該是買不來心儀的球員。好在,也沒有迫切需要補充的位置。

她又看了看自己的日程表。

在打完曼聯之後的週一,將會有國際足聯的年度頒獎典禮。

派崔克進了世界足球先生的前三候選。在此前的金球獎中,派崔克排在第五位。最終獲獎的是內馬爾。排在派崔克之前的是熱蘇斯、梅西、博格巴,顯然,金球獎的評委更看重上一年度的團隊榮譽。

但世界足球先生的評選中,派崔克和內馬爾、熱蘇斯兩人一起進入了最終的提名。由於巴西奪得世界盃的緣故,事實上派崔克不太可能拿到這個獎項。他最可能拿到的,還是普斯卡什獎——對陣曼城時的“史詩進球”幾乎是所有人心中唯一的獲獎候選。

而陸靈被邀請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她入圍了年度最佳教練。

除了她,另外兩位候選是帶領埃弗頓拿到首個英超冠軍的西班牙人尼古拉斯-弗洛雷斯和帶領巴西拿到第六座世界盃的蒂特。

其實關於她入圍年度最佳教練的原因,自然是因爲她帶領QPR這樣一家小球會,在兩個賽季裡就拿到英超亞軍的緣故。但上賽季帶領拜仁拿到歐冠的安切洛蒂卻意外落選了這個名單。

很多外界或明或暗的猜測,往好一點,是在暗示英超的影響力和話題性讓兩位英超主帥都進入候選,而往差一點的,就是在暗示克里斯汀-陸的女性身份,以及國際足聯顧及political correctness而人爲將她放入候選。

普通媒體其實不太敢就“女性”這個敏感議題進行大規模討論,僅有幾家小報有一些諷刺性的言論。

但社交媒體上就不一樣了。不少球迷認爲克里斯汀-陸確實出類拔萃,成績也過硬,但歐戰經驗很淺,上一年度並沒有拿到任何榮譽。雖然在英國乃至歐洲的大環境下,多數人發言相當注意,但還是有諸如此類的言論出現在推特上:

【按慣例,歐冠冠軍主帥必然會進入三位最佳教練候選,這一次FIFA算是破例了,但克里斯汀-陸上賽季拿到過任何冠軍嗎?還是隻因爲是個“she”?】

【這不是個好決定,陸肯定不會得獎,她入圍是一種政/治行爲。】

【克里斯汀-陸是個好教練,但我覺得安切洛蒂理應入選,我不希望女性因爲性別受到特別對待,這反倒在給公衆加強性別的印象。】(這是一位女性發的)

【我當然支持女性權益,但正如我反對“魯尼規則”,我也反對用這種方式來加強女性地位,看上去像是施捨。】(這是一位非裔女性發的,“魯尼規則”是美國橄欖球聯盟爲了增加黑人和少數族裔在教練崗位上的參與度而提出的優惠政策)

史蒂夫是最早問陸靈是否會出席國際足聯頒獎典禮的人。當然,作爲她的經紀人他也是最關心這件事的人之一。那還是去年十二月,陸靈那時候還沒想好,再加上那是她最繁忙的階段,哪裡有時間考慮這件事。

後來她接受一家媒體專訪時又被問到了跟這個相關的問題,倒不是問她是否會出席,而是問她怎麼看待被提名。

她說:“我感到非常榮幸,但的確,我這一年沒有拿到任何有分量的冠軍,另外兩位候選者比我更有資格拿到那份殊榮。”

私下裡,她倒是跟尼克和派特,包括史蒂夫、提姆、愛麗絲都直言不諱。

“噢,我也覺得那很像political correctness,不是我虛僞,可是拿到歐冠冠軍的安切洛蒂的確更應該進入候選。”

陸靈拿起筆在日程表上畫了一個叉。

晚些時候,尼古拉斯打來電話。他問她是否會出席,她說不去了。他在那頭大笑,又問:“如果我去,你去不去?”

“同樣的答案。”

“可是你不想見到我嗎?”

“你是準備獲獎以後直接在頒獎典禮上吻我還是準備在頒獎典禮後把我帶回你的酒店房間?”

他聽完笑得更加歡暢,“還能開這種玩笑,看來你好一些了。我不認爲我能拿獎,應該還是那位拿到世界盃的先生。對了,你父親在中國怎麼樣?”

“不錯,他昨天好像還去爬山了……我不知道說什麼好。”陸靈微微嘆了口氣,“很複雜,我有時候想我跟他的確不算親近……可一想到要是真的再也見不到他了,我又覺得很難過。”

“……我們跟父母始終有一些特殊的聯繫,那跟親密與否無關,他是你生命中的一部分,他也是你成爲今天的克里斯汀-陸的原因之一。別害怕,去愛他,去關心他。你不會因爲愛一個人受傷。”

他的聲音平平穩穩的,但內容卻那麼濃烈,好像一杯幹馬蒂尼,堵在陸靈的嗓子眼。

尼古拉斯見她好半天都不說話,又喚了一聲,“Babe,你還好嗎?”

“我恰恰覺得,只有愛一個人,纔會受傷。”

他頓了頓,堅定地說:“我保證,不是這一次。”

陸靈呆愣愣地望着自己的電腦屏幕,目光往下垂的時候又看到旁邊報紙上的新聞標題。有派特和艾梅伯的八卦——兩個安柏只是在玩遊戲;有菲爾的專訪——我不想一輩子在磚廠做模子;還有關於埃弗頓的報道——衛冕冠軍依舊是本賽季英超冠軍的最大熱門;也有她自己的——陸離英超冠軍有多遠?

她想着男人的話,他的這一次指的是什麼呢?是指她跟她的父親,還是他和她,或許都是,或許只是其中一個。不重要了。那是一句足夠甜蜜的話。

“嘿,你還沒有跟我說。”他又道。

“什麼?”陸靈恍惚問。

“你知道的,我們和好以後,你還沒說過。”

陸靈說:“我想假裝不懂你是什麼意思。”

“你假裝的很差勁。”

“那麼好吧。”陸靈清了清嗓子,又舔了下嘴脣,說這句話總是需要一些勇氣,“我愛你,尼克。”這一句在辦公室裡響起時,她自己依舊嚇了一跳。

“我也愛你,甜心。”他連忙笑着接道。

“這個詞會帶來不好的回憶。”陸靈輕輕笑了一聲,“所以,下週一,你會去蘇黎世嗎?”

“是的,畢竟埃弗頓有不少球員會進入最佳陣容。我是他們的老闆。我突然想,你不去的原因包含你不想同時見到我和派崔克嗎?或許,派崔克會帶那個女演員一起出席。而我,我正缺個女伴。”

“哈哈,缺女伴,是嗎?好的,我允許你那晚帶個女伴,只要不帶回酒店房間就行。”

“真的?”

“請隨意。”她知道他不會,她略微正經了些,“我不在乎同時見到你們倆,我想,那在所難免。”

或許是不期而遇,或許是註定撞上,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