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森尼爾已經有四十八小時沒有完整地睡過覺了。前二十四個小時, 是因爲私人感情問題;後二十四個小時,則純粹是因爲俱樂部現狀。解僱拉法-貝尼特斯並不容易,也不是他個人的決定。只是競技體育就是這樣,在有些時候,需要有人承擔責任, 更需要不斷地推倒重來。且不說QPR還沒有開創一個屬於自己的時代,即便他們已經締造了一個帝國,從古至今也沒有真正的日不落帝國。
帝國?太荒謬了。內森尼爾不介意嘲弄自己,他們現在可能連合格的暴發戶都算不上。他們更像是曇花一現的神話——如果, 如果這個賽季不能拿到歐冠資格的話。瞧瞧萊斯特城吧, 除了他們的球迷,還有人記得他們嗎?
而隊內的球星, 如萊昂-費雷拉, 下個賽季, 如果QPR不能踢歐冠, 內森尼爾覺得即使他開出英超第一的高薪, 可能也留不住烏拉圭人。
對於有些人來說, 當他積累了一定量的財富,更多的財富變得沒有意義, 能讓他繼續奮鬥的,一定是超越物質的那些東西。
內森尼爾揉了揉肩胛骨, 連夜飛機坐的他很疲憊。
在英超積分榜上, 第一依然是切爾西, 他們自賽季伊始就在那個位置, 西蒙尼的第一個完整賽季可以說令人刮目。第二名和第三名分別是曼聯和阿森納。這兩個英超的舊勢力重新回到了前三的位置。第四名的競爭比較混亂,目前被埃弗頓佔據着。曼城在熱蘇斯離開之後開始滑坡,現在是第五,不過依然很有希望進入前四。
再往後就是QPR,跟前四歐冠區依然有6分差距。外界的觀點來看,普遍覺得這個時候換帥是必然的,但扭轉6分的差距很困難。
如果內森尼爾不那麼在乎足球,他可以把絕大部分工作交給西蒙,交給其他董事會成員,但他當初選擇入股這傢俱樂部是有雄心壯志的,更何況,他即將收購馬來西亞人所持有的股份,如果一切進展順利,那麼他將成爲這家西倫敦的“小球會”的唯一老闆。
當然,這件事,美國人還不準備透露給正在給他倒咖啡的姑娘。
內森尼爾鬆了一粒Polo衫的扣子,他胸肌發達,這粒釦子繃了他很久,直到剛剛從牆上的鏡子裡看到,他才覺出來。他的大腦處於一種虛假的亢奮當中,這種亢奮似乎讓他的思維始終高速運轉着,但實際上效率低下、而且對細節不敏感,或是注意細節、遺忘細節。
比如他現在就想不起來他剛纔跟克里斯汀究竟聊了什麼。不過是十幾秒的恍惚。
她正朝他走過來,手裡端着咖啡。
在回想他們半分鐘前的聊天內容的同時,內森尼爾看着俱樂部前主帥的臉,又琢磨起別的來。
她很有吸引力,從他第一次見她,他就這麼認爲。於他而言,不難理解尼克-弗洛雷斯和派崔克-安柏都曾對她一往情深。他猜曾經在球隊裡或許也有年輕球員愛慕她。總之,她的外在一定給她帶來了一些益處。內森尼爾不認爲自己是性別主義者,於男性而言,外表具有吸引力同樣好處多多,他談論的可不僅僅是性與約會。
對了對了,內森尼爾想了起來,他剛纔調侃她居然住艾梅伯以前的房子。
是的,這是在比弗利山莊,而這幢別墅曾經的主人是派崔克-安柏的前女友艾梅伯-里維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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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完全是個巧合,我跟史蒂夫說倫敦太冷了,我想去溫暖的地方住一陣子,關起門來好好研究過往經典球賽,他就幫我挑了加州,洛杉磯,比弗利山莊。我一開始沒答應,後來我想爲什麼不呢,當我還是個小女孩兒的時候,除了足球,我最喜歡的就是電影。而且,我很想知道Capitalism是不是真的會讓你的生活變得更簡單和美麗。”陸靈靠着沙發,環視着這個寬敞豪華的客廳,她完全是一副調侃的口吻,說到這裡,她誇張地攤了攤手,“等我住進來我才知道這以前是艾梅伯的房子,這麼說不準確,現在也還是,只不過她買了一幢新的,搬去了那裡,而這個交給房產中介管理出租了。你看這個姑娘,多明智,有一天她不演電影了,她的投資頭腦也會確保她待在這個圈子。我知道不少NBA、NFL、英超的球員,退役就破產,有些演員也是這樣,熱度過了收入就下來了。”
內森尼爾喝了一口她煮的咖啡,差點吐出來。他對她的廚藝有所耳聞,只是不知道她煮的咖啡也這麼讓人說不出話。他若是聘請她成爲自己的助理,他一定會因爲她煮的咖啡而解僱她。他擡眼看她說的眉飛色舞,沒忍心告訴她這個事實。尼克和派特一定是因爲她煮的咖啡太過糟糕才離開她。內森尼爾清了清嗓子,又咽了咽口水,才道,“你搬到薩里之前住在騎士橋,我們來瞧,噢沒錯,那裡是全世界租金最高的地方之一,跟曼哈頓的公寓價格沒有區別。你現在在薩里的房子雖然沒有派崔克的豪華,但也值兩百萬英鎊,你何必調侃比弗利山莊呢?這讓你顯得很虛僞。難道你信奉Communist那一套嗎?我纔不信你會給工黨投票。”
“爲什麼不信?考慮到我在東倫敦長大,大部分人都會認爲我是工黨的支持者。英超二十傢俱樂部,十八家的大部分球迷都是支持工黨的。”
內森尼爾偏過頭,嘲弄地笑了一下,“你爲什麼不說那兩家不支持工黨的呢?切爾西是一家,還有一家難道不是我們嗎?不過我也不認爲你支持保守黨。”內森尼爾說到這裡擺了擺頭,這些年很多事情都處於變動當中,這是個太過複雜的話題,他有興趣繼續,可惜沒有時間。“你認爲一切都是博弈,博弈產生平衡,我說的沒錯吧?”
陸靈的眸光閃了閃,她抿嘴笑了,點了頭。
“關於博弈……”內森尼爾瞥了一眼電視屏幕,噢是那場球賽,1966年英格蘭世界盃決賽,英格蘭在本土溫布利大球場奪冠。“你休息的夠久了。確定去馬德里競技了嗎?你知道我爲什麼來,所以我們可以直接一點,如果你已經與馬競達成協議,那麼我現在就可以離開了;而如果我的消息源沒有問題,我希望你重新考慮你的未來。”
事實上,對於內森尼爾來說,這是一個比解僱貝尼特斯更加艱難的決定。因爲這等於承認自己當初的決策是錯誤的,球隊在過去的九個月都是在浪費時間。
內森尼爾嘆了口氣,接着他抿了口咖啡,液體剛入口,他沒忍住咒罵出來,“該死。”他忘了這杯咖啡簡直是□□。
陸靈皺着眉頭。她聽到他的低聲咒罵,看了過去。美國人有一雙漂亮的綠眼睛,這會兒透着狡猾與打量,還有幾分深不可測。說起來,他們在夏威夷的時候還有過一些交心的言談。如果只是工作上的合作關係,他們不會談論那些。但是說他們是朋友,也很古怪。好像靠的太近,會出現問題。只是不知道是什麼問題。陸靈知道的是,他們彼此心裡默認了一個界限。這個界限,是他們跟彼此打交道最舒服的方式。
內森尼爾也看着她。
他認識一個姑娘,他曾經認爲她跟她很像,後來才知道一點兒也不像。相同的是,她們都難以預測。當你以爲足夠了解了,又會發生一些事,讓你覺得你其實他媽的什麼都不瞭解。
前主帥穿着簡單的牛仔褲黑T恤,外面圍着個可笑的圍裙——經典的服務生制服綠白豎條紋,只是正中還有隻黃色的海綿寶寶。這是糟糕透頂的色彩搭配與設計。她沒化妝,光着腳,頭髮有些蓬鬆,看上去像洗完澡沒吹乾也沒梳理。不修邊幅嗎?好像是。可她看上去又幹乾淨淨的,聞上去也很香。
“老實說,我考慮過很多人,西蒙他們也給了很多建議,但是我思來想去,在所有賦閒的主帥當中,你是最優人選。我想不出一個足夠說服我自己的理由去選擇別的人而拋棄最好的那一個。我知道情況很複雜,請相信我,對我來說,同樣如此。我並非馬上需要答案,只要告訴我,你是否會考慮。”內森尼爾說完看了穿着海綿寶寶圍裙的女人好幾秒,直到她勉爲其難地點了點頭,他才轉開目光,舒了口氣。
“內特——”
“克里斯汀。”
“如果是這樣,我看不到一個盡頭,彷彿我永遠捨棄不了一些東西。”
“那就不要捨棄。”
“我有多久的考慮時間?”
“在四月到來之前。超過一個月的時間,我想足夠了,我也只能等這麼久。因爲即使你答應,我們也有很多細節要談,時間緊迫,我希望下個賽季準備充分,無論這個賽季是什麼結果。”
陸靈深深吸了口氣,“好的。”
內森尼爾站了起來,放下了咖啡杯。“善意的一個提醒。”
“什麼?”
“不要烘焙,不要烹飪,咖啡都不要煮!”
陸靈看也不看內森尼爾,給出一箇中指。
內森尼爾推開她的中指,挑了挑眉,“請相信我是善意。噢還有,那是你親手締造的帝國根基,我想我和你都不想看到她崩塌。他們很想念你,你知道我說的他們是誰。”
“我會認真考慮,感謝你親自來。”
內森尼爾張着嘴剛想說話,轉了念頭改,有些話現在沒必要說。如果還會合作,再說不遲。
“靜候佳音。”他說,之後,他往外走。又扭過頭,臉色完全變了,全是戲弄,“如果你去馬競我也不意外,畢竟尼克和派特都在西甲。你說你怎麼總是跟這兩個人糾纏不清,尼克的性格和你的性格——你也不能怪有些小報說你們都是BD□□愛好者,可惜兩個人都是DOM。還有,真的嗎?黑桃女王、黑桃國王?你跟派特心理年齡都只有十三四歲對嗎?cheesy已經不足夠形容你們倆……”
陸靈早已折回廚房拿了把刀,她揮着刀柄,問美國人,“內特,你知道中國古代有種刑罰叫做凌遲嗎?”
“那是什麼?”
“就是……”
“別說了,好像是比漢尼拔博士還要可怕的東西。我得走了,我需要好好睡一覺。你可能不知道,我家就在下個街區……有時間來我家喝咖啡,好讓你知道真正的咖啡……好了好了,你可以停下了,別往前了……你的刀看上去很鋒利……回頭見,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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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姆-路易斯成爲QPR代理主帥後的第一場,是主場打拜仁慕尼黑的第二回合。由於總比分已經以1:4的大比分落後,而球隊在聯賽中又形勢不佳,全隊無心戀戰。他們主場1:1打平了對手,以總比分2:5被拜仁淘汰出局。
對於QPR的代理主帥來說,這個比分並不會讓他受到什麼壓力,真正有壓力無疑在聯賽中。
“提姆,還剩不到三個月,最後的十一輪聯賽,你的球隊似乎正處於艱難時期,明天打阿森納的比賽,能不能請你談一下球隊的準備情況?”《電訊報》的著名記者詹姆斯-達克上來就問了一個常規問題,也是一個很讓人感受到壓力的問題。
提姆微笑着,保持着一貫的溫和語氣。“目前球隊沒有增添新的傷員。”他說完這句,想到以前克里斯汀總說這句話。或者說,主帥們總會強調這句話。沒有增添新傷員,是大幸。他繼續,“我們現在只有一項賽事要打,就是英超。球員們在訓練中做得很好,我們需要將這種狀態帶到比賽中來扭轉現在的局面。”
“球隊的選帥進行得如何?因爲有消息稱,你也是長期主帥的人選之一,你是否想要表達一下自己的看法?”
“那不是我現在所關注的。我現在的工作就是把這支球隊帶好。”提姆又笑笑,“至於未來會發生什麼,我並沒有更多的信息提供給你們。”他說完看到下面有幾個記者不着痕跡地搖頭,他們對他的答案不滿意。看來未來幾周的新聞發佈會,新帥的問題會一直被扔到自己面前,提姆想着。
他喜歡現在的工作嗎?一部分來說,是的。但他擅長嗎?他知道答案。
多少年了,也許是朝前邁一步的時候,還是說,停留在自己覺得更舒服的位置更好呢?這個,他還不知道答案。
QPR的代理主帥站了起來。總之,今天就這樣。
提姆-路易斯離開了發佈會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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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傑明-漢密爾頓昨日剛剛拜訪完他父親的宅邸,留宿一夜後,在清晨驅車回到自己位於肯星頓的豪宅。這樣的房子,即便對於一個英超的頂級球星來說也屬於奢侈。當他駛入自家的廣闊庭院,園丁連忙從車道上退到一旁,向他微笑着。年輕的本傑明也報以微笑。
如果說這樣的房產對於頂級球星來說還能夠負擔,那麼內裡的裝潢就不一定了,這裡的東西無一不體現着房主的審美跟品位——雖然本傑明也只是個年輕人。
噢,年輕人。他心裡生出厭煩,但目光馬上轉向牆上的油畫。昨天剛滿20歲的的本傑明-漢密爾頓在父母家度過了一個令他非常不快的生日宴會。“年輕人”,這是在昨天宴會上各路親朋不斷重複的話。其他的還有“帝國理工的優秀學生”、“卓越父親的繼承人”以及“公司未來的傑出領袖”。他禮貌地傾聽那些讚美的話語,然而很少有人提他作爲英冠富勒姆隊球員的身份。
宴會上的少量酒精對於他的身體狀態也不會有任何幫助,他不喜歡自己這個狀態。晚上是英冠對陣米德爾斯堡的主場比賽,他基本會和近兩個月一樣,坐在板凳上。這樣也好,他還需要在晚上趕宏觀經濟學的作業。不過,現在補充兩個小時的睡眠也許有好處,本傑明心想。
當他躺在牀上之後,想到富勒姆的主教練也會叫他“年輕人”,但更多使用的詞語是“孩子”。那個人很親切,但不能遮擋眼中對於富家子弟的懷疑甚至鄙夷。同隊的隊友多是普通人家甚至貧窮家庭出身——儘管這也是一家西倫敦的俱樂部,他們對本傑明非常疏離。他看着天花板上的華美吊燈,眼睛逐漸閉上。
在意識混沌前,本傑明-漢密爾頓腦中泛起的最後一個念頭,是經紀人昨天打來的電話。儘管他最近失去了主力位置,不過依然是很多英超球隊追逐的對象。富勒姆已經拒絕了來自曼聯和切爾西兩家的試探報價。
另外還有一家有強烈意願的是QPR。
加盟切爾西或者QPR的好處之一是自己依然可以留在西倫敦。他懶得搬家。另外就是QPR的青訓總監想要私下跟自己聊聊……嚴格來說,這是違反規定的,本傑明心想。以及,爲何轉會的事宜需要通過青訓總監來溝通?這聽起來也不合常規。可見這傢俱樂部現在的管理已經進入到了某種混亂無序的狀態。聽說他們上週贏了阿森納……不管怎樣,這個俱樂部已經不是克里斯汀-陸在時的樣子了,他並不認爲有什麼考慮的必要。
週末是足總盃四分之一決賽對陣水晶宮的比賽,希望能在那一場首發。
本傑明沉沉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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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斯先生,請問你是否認爲自己有成爲QPR正式主帥的可能性?”
提姆再次用外交辭令對付了這個問題。不過在回到新女王公園的教練休息室後,他泡了杯咖啡,坐在那裡,陷入沉思。
兩週過去了。
QPR在聯賽中取得兩連勝。他們主場憑藉萊昂的進球1:0擊敗了阿森納。這讓提姆看到了更衣室裡轉瞬間的變化。而在剛剛結束的比賽中,球隊在主場2:0拿下了紐卡斯爾。媒體和球迷也將這種良好的提升歸功於他。但如果讓提姆自己平心而論,他並不認爲自己在技戰術上的造詣能比得上克里斯汀,或者拉法。
這就是足球主教練這個職業奇妙而悲哀的地方。
有些時候,人們只是喜歡“改變”這個概念本身。球隊戰績不好,主帥下課,更衣室馬上煥然一新,這種情況並不罕見,你能責怪球員們嗎?提姆喝了一口咖啡。但這意味着自己能成功地帶來持久的改變嗎?他無法欺騙自己,他不知道。
或許任何教練都夢想有一天能統領一支球隊,在最高級別的戰場上征戰。
可是,這是他想要的嗎?或者說,這是他能勝任的嗎?
他明確地知道,克里斯汀從第一天就想要成爲頂級球隊的主帥。她做到了,拿了英超冠軍,然後離開了。而他自己呢?就算俱樂部願意給這個機會,這真的是對自己和對這傢俱樂部最好的選擇嗎?
這幾天,他跟老湯姆、蒙奇、西蒙以及內森尼爾都有過談話。似乎俱樂部正在醞釀一個大的人選,所以自己在這裡想這些,可能沒有太多意義。提姆自嘲地笑笑。
剛剛的比賽中,在新女王公園上空還飛過了球迷們租用的飛機。上面拉着標語,寫的是:
【We want the QUEEN back】
如果她回來,那無疑是最好的,沒有人會反對——此前有媒體稱內森尼爾和克里斯汀在美國見過面……
但她會回來嗎?
馬競那邊倒是很久沒有動靜了。
提姆想不出什麼頭緒,最終還是覺得,對他來說,忠實地做好現在的工作,是緊要的。離前四還差4分,連勝帶來了希望,這是好的兆頭。他喝完了最後一口咖啡,準備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