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翹如果知道謝歸塵的想法肯定會驚訝這個人看事情的準確,沒錯,她就是一個所受教育和此時一般人完全不一樣的現代人。
這個世界上確實有遙遙領先於普通人的天才,但是天才也是有限度的,如果想要再領先這一批天才一步,成爲鬼才,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用一般人都能聽懂的比方,就好比一所學校內的學生,正常情況下一個班級的水平是不可能比另一個班高出太多的。但是如果是在教育資源完全不一樣的另外一所學校,那麼整體水平高出,那實在是不足爲奇。
方法都不一樣,得出的成果不一樣也很正常。
對於連翹來說,此時社會民生中的各種問題,有些或許對此時的人來說很難,但是對有着後世見識的她來說幾乎是常識了。但有些此時的人覺得很簡單的問題,在她的知識體系中卻沒有那麼明確,以至於她需要好好的思考才能得出或同或異的答案。
不管怎麼說,連翹確實證明了她是能夠寫出《權柄》這樣小說的,不管她是不是喬璉——其實謝歸塵已經相信她就是喬璉了。有這種見識的人哪裡那樣好找,一下出來兩個?當是後院的大白菜嗎!
再者說了,也沒有必要騙他。
得出這個結論來就非常可惜了,雖然謝歸塵本來就不認爲能找來寫《權柄》的能人給張知府效力,但也未嘗沒有抱着一絲希望。可是如果這人是個女子,那就不用多說了。
這並不是說謝歸塵看不起女人,也不是說女人就不能做幕僚了。謝歸塵本人是很有見識的,自然明白巾幗不讓鬚眉的道理,生平也知道許多奇女子。許多的女子讓欽佩,不知道比男子強出多少呢!
而女子爲幕僚或者師爺,雖然少見,但也不能說真的就沒有這樣先例。
只不過這件事可爲不代表真的就能爲!
女子爲幕僚或者師爺,更常見於輔佐父親或者兄弟,再不然就是丈夫。真正的幕僚...也有,但也應該是兩家知根知底的人家,女孩子就如同主家侄女兒一般。完完全全毫無干系就聘爲幕僚的,只是聽說而已,出了一個立刻就會聲名大噪!
這種女孩子一般都是立志此生再也不嫁的,不然不會毅然決然地做出這個選擇——作爲幕僚,平常和男子打交道太多了,上到達官貴人,下到三教九流,人員也雜。雖說當世風氣已經很開放了,這種女孩子依舊很難容於世俗觀念。
謝歸塵縱然很欣賞連翹的才華,但也無意害了一個女孩子一輩子,更何況人家還不願意做幕僚。強按牛頭不喝水,人家不願意,就算是用知府大人的官威逼迫,人家表面服從了,內心依舊,到時候有人才等於沒人才。
謝歸塵真是很欣賞連翹了,也不在乎年齡、性別這些,情不自禁道:“連小姐實在是可惜了,有大才,只是身爲女子便難以施展。”
連翹發表自己的看法是挺高興的,在這個時代,除了寫書的時候,她很少有機會說這些的。一個男子還能議論議論國事,顯示一番真知灼見。旁的人見了不僅不會覺得奇怪,反而會覺得這是一個熱心的讀書人。
可是一個女子在這上面多說話,而且說的很多東西都與時下大異...先不說別人會怎樣嘲笑議論,就說連翹自己也會覺得沒趣。
這時候說的過癮了,聽謝歸塵這樣說,微微一笑:“謝先生何必這樣說呢,我是什麼大才?這些只不過是紙上談兵而已。真的讓我去做什麼實務,可能還不如一個最普通的小吏管用。再者說了,我志不在此,不瞞您說,我就是喜歡寫小說本子。”
連翹當然喜歡寫小說,這是她從上輩子就開始的愛好。而這個愛好到這個世界後其實是加強的——周圍很多東西都變了,而這份愛好和事業是沒有變的,感覺自然不同。而且在這個沒有什麼娛樂吸引連翹的時代,她反而沒有了東西分心,一心一意撲在了寫小說上。
見謝歸塵露出有些不以爲然地神色,連翹解釋:“或許先生看不上小說本子,我也不和先生說什麼小說本子的重要、厲害。只是有一點,我就是喜歡,這又有什麼法子呢?這個世上本就有很多喜好,那些喜好大多數都是於國於世看不出有什麼益處的,誰又能說什麼呢。”
在連翹看來,寫小說可以說出一長篇的道理。譬如創造出一個世界的成就感,又譬如滿足大衆的精神生活......但是這些後世認可的價值對於這個時代的一個正統讀書人有用嗎?即使對方再有見識,恐怕也是不能理解的。
索性不用說了。
而且她的話也確實沒有什麼毛病,這個世界上有喜歡看戲的、玩煙花的、倒飭玩具的,太多看似無用的東西了,人家就是喜歡,有什麼辦法。甚至往大了說,人需要的不過就是吃飯穿衣而已。那麼何必要有美食華服?如他身上穿的綢緞衣服,一件可以頂好幾件布草衣服,不是一樣能禦寒遮羞?這就是人的喜好追求了。
不過他能接受的這麼快,還是因爲連翹是個女孩子。如果她是一個男子,說出這樣的話來,謝歸塵難免會覺得這個人胸無大志,也不懂得‘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道理。要知道讀書人最高人生理想就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個人理想往往和國家天下聯繫在一起。
連翹因爲是一個女孩子,這方面的道德要求就被他下意識地放低了。
就算謝歸塵算是很開明的一個人了,卻依舊會受限於時代。這個時代就是一個男女不平等的時代,實際上以農耕文明來說,因爲男女生理上的差距,也不可能做到平等。真的平等,那要達到現代文明。
至於現代時的男女不平等,那屬於歷史遺留問題,是慣性在發生作用。
謝歸塵這一趟算是白來了,和連翹暢談一番之後匆匆回了蘇州。面對自家東翁期盼的眼神,他只能拱拱手,苦笑着道:“那位喬璉先生是真有大才,然而這件事大人不必提了,人家是不可能來的。”
招攬人才這種事成與不成都沒有什麼好說的,但是謝歸塵的態度讓張知府十分地疑惑。要麼說人家不想來,拒絕了,要麼說人家受到什麼牽絆,來不了。什麼都不說,就鐵口直斷人家不可能來,算怎麼回事兒呢?
等到只有兩個人了,謝歸塵才解釋道:“我與喬璉先生談話,真是有才華的,眼界不是一般人物可比。只是這位喬璉先生千好萬好卻難以招攬——說來讓人汗顏,喬璉先生是一位女子,而且還是一位少女...你說這如何招攬?”
想過各種各樣的理由,張知府卻再也沒有想到過這個。睜大了眼睛,驚訝萬分:“這算是怎麼回事兒呢?女子?你是說喬璉是女子——這不可能!女子也就罷了,這世上難道就沒有見識高遠的女子啦?但是你說是個年輕的,這未免太不可信!”
“千真萬確!”謝歸塵解釋的時候非常感慨,一開始他比張知府還不能相信,畢竟出現在他眼前的連翹還有兩個特點。一個是出身普通,只不過是殷實人家而已,這樣的人家更加不可能培養出超出尋常的眼界。
另一個就是外表了,雖然都說‘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但現實就是人是會受到視覺影響的動物。
一個美麗的市井女子首先讓人想到的並不是才貌雙全,那是大家小姐纔有的待遇。實際上這種女子首先讓人想到的就是可能沒什麼腦子...這個時候雖然沒有什麼‘胸大無腦’一樣的無腦歧視,但是類似的看法也是存在的。
謝歸塵將自己和對方說的那些事複述,最後搖頭嘆息:“人家還說自己只會紙上談兵,算不得什麼大才!我看得出來,她是真心這樣覺得的。只不過小姑娘恐怕不知道,能有她這樣紙上談兵的也很難得了。就是滿朝文武三公九卿,又有幾人既能籌謀,又能下去做事呢?”
大概歸納意思,有的人適合做指揮,制定策略,有的人擅長做執行,貫徹策略。謝歸塵信奉的是孟子‘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那一套,覺得能執行的幹吏雖然少,但是仔細找一找還是有的,但是能夠指點江山的大才卻是更加難得的。
聽謝歸塵這樣說,張知府就算是不相信的,也只能信了。滿臉不可思議:“不可置信不可置信,恐怕不是歸塵你親自驗看,誰也不能想到這位如今名聲在外的‘喬璉先生’竟是一個年輕女子!”
謝歸塵也差不多,只不過有兩天消化這個消息,如今已經鎮定很多了。搖了搖頭:“世上本就有各種奇人奇事...不過有一點,這位連小姐的事情就不要傳揚出去了。她既然無意讓人知道,我們也少說一些。”
謝歸塵本身就是一個君子,背後傳揚一個女孩子的事情做不出來,更何況這還是人家本來就在隱瞞的。這一點上,張知府亦然。
這當然是一件好事,只不過也不知道是哪一個傳揚了出去——說是知府大人也是喬璉的書迷,對《權柄》讚不絕口,說喬璉是一個有才的,想要招他做幕僚來着。然後就派了手下幕僚謝歸塵先生去請人,專程跑了一趟嘉定。
這些人說的也很細,想來是知府後宅一些人,將這個當作是不打緊的訊息給透露出去了。
只是這樣問題就來了,謝歸塵先生從嘉定回來的時候身邊沒有陌生人,之後也沒有在知府大人身邊見到什麼生臉。
這說明了什麼?這說明了喬璉根本就沒有跟着來!
“嚯!這可是知府大人請人,竟然沒有請來?”市井之中總有人是愛閒磕牙的。
旁邊的夥伴笑同伴沒有見識:“這算什麼稀奇的呢?看喬璉先生的文字就知道了,人家不是一個只擅長寫小說的,人家肯定是一個全才!這樣的人來歷肯定不一般。給知府大人做幕僚對於一般人來說是美差中的美差,可是對於人家嘛...”
旁邊也有人插嘴:“對極對極,而且就算喬璉先生出身差一些,算是自學成才,也不一定願意做幕僚哇!仔細算算,他們這些寫小說的大家賺的難道少?師爺幕僚雖也有賺大錢的,可是真的賺得多的,大抵來路不明,且要提心吊膽呢!哪有寫小說本子來的輕鬆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