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江南文脈昌盛,而蘇州又是江南中的翹楚。嘴說的不算,看數據就可以得知了,每三年一次的科舉江南的進士有多少,而蘇州又在其中佔了多大比例...別的地方難出一個狀元,蘇州這個地方卻是出了一個又一個。

這裡面的原因很複雜,譬如蘇州經濟情況好,能夠讀書的子弟多。又比如教育資源好,各種書院林立......總之,蘇州絕對是一個有很多讀書人生活的州府,這些人對於科舉的專注度十分之高!

《宦海》一出的時候沒有人意識到這是要專寫科舉的,然而隨着故事展開,所有人明白了,這就是一個普通農耕家庭子弟的讀書奮進史。

這種小說的題材對於當代來說就相當於後世的都市文,大衆接受度很高,哪怕不是讀書人也願意跟着遐想一場輝煌燦爛人生。如果是以科舉爲業的讀書人,那可不得了了,一旦追上這本書只能用狂熱來形容。

想想才子佳人小說爲什麼走紅,而且是死忠粉最多的小說類型。無外乎男女都會不由自主地以身帶入男主角或者女主角,然後遐想一番。雖然他們可能不是才子,也不是佳人。

現在《宦海》一出,這些讀書人可不是要集體高.潮!

特別是連翹非常巧妙地設定了男主角,林崢是什麼出身——普通農家子弟!大富大貴之家出身對於讀書人中大多數人來說都太遙遠了,根本沒有代入感!窮到死的那種固然更有人物衝突,可那種困窘一樣脫離了大衆的感受。

供的起讀書,又供的不容易,這種家庭是大多數讀書人家的真實寫照。

另外就是林崢的天分,連翹設定的就是一箇中等偏上的資質。或許在鄉野人家算是不錯的,可是在整個讀書人羣體中就是這麼一個位置!

或許寫成天資奇高,是一個真正的天才,這樣行文會比較簡潔,至少‘老爺爺’這個外掛就不用了,因爲林崢可以憑藉自己的天資殺出一條血路。但是連翹寧願做出一點犧牲也要強調他資質中等,原因就在於這纔有代入感吶!

這是最廣大的讀書人羣體,代入林崢的身份纔會更加順暢。大有一種林崢做得到,他們也做得到的感覺...呵呵,你們有隨身老爺爺嗎?你們有作者給開各種機遇外掛嗎?

不過不要緊,對於連翹來說,只要給讀者這種感覺就可以了,這會幫助她的書賣的很好。

受限於平臺的關係,《宦海》最開始的影響力依舊受限於嘉定。普通讀者十分喜歡也就算了,關鍵是讀書人集體迷上了這部小說。《朝日報》這種本地有代表性的日報,讀書人家庭一般都是有訂閱的,所以整個讀書人羣體,包括上層讀書人也都無一例外看到了《宦海》的連載。

這裡所謂的上層讀書人,指的是有舉人功名的,或者家中本來就比較有錢的。這種讀書人生活優裕,遠高於一般的讀書人。

像連翹之前收集素材的時候拜訪過的楊舉人就是其中的典型,因爲他很注意經營自己的名聲,所以對於這些報紙什麼的格外關注。《宦海》這部小說也是他最先發現的——他以前雖然也看一些消遣小說,可是他自矜身份,又有讀書人的審美,喜歡的都是那些文采斐然,讀來滿口生香的文章。

這樣的文章放在後世就屬於主流文學中的非主流,作者有這個能力的不多,讀者那邊也不見得有多買賬。

也就是說,很少見。

《宦海》其實是最主流的主流小說,本來不應該引起楊舉人的注意的。只不過《朝日報》他每天都看,看完新聞再看小說多正常,只要不是難看到無法忍受,總是會看完的。

《宦海》這本小說一開始吸引他的是作者。《海山歸來記》這小說楊舉人看過,也覺得很有趣味,格外吸引人。但是他並沒有將這部小說列爲自己要向朋友‘安利’的小說,這就像是後世讀者看網絡小說,很多小說也覺得很有趣,可是安利給別人的總是一些更‘深刻’的作品。

對於楊舉人來說,《海上歸來記》始終就是一部非常通俗的消遣讀物,最多就是比別的小說更有趣一點。

就是這個有趣,讓他對‘喬璉’這個名字多多少少有了一點印象。讓他因此專門去書鋪找這個作者的小說買,恐怕做不到。可要只是順便在已經訂的報紙上看看他新連載的小說,這還是稍稍提起了他的興趣。

——雖然都是消遣讀物,可至少比別人有趣一些。

然而看下來就不得了了,這小說寫的是科舉,是他們的人生!

雖然這是他的錯覺,哪個讀書人能有一個隨身老爺爺。不過錯覺也沒什麼問題,幾乎所有的小說都在給讀者帶來這種類型的錯覺。重要的是當楊舉人接受了設定之後就大感興趣,完全投入到了男主角‘林崢’的人生當中。

連翹上輩子的時候,不知道是因爲湊字數,還是因爲大家就是愛看家長裡短,所有的作者對於寫那些雞零狗碎的小事不陌生。而《宦海》的前面部分,很多就是這種內容堆積而成。

後世覺得挺普通的,這時候看卻覺得這就是他們真實生活的寫照,就是從來沒人寫出來過。

楊舉人少年讀書的時候家境也就比林崢好一些,所以對於小說裡描述的種種情況深有感觸,每天看完連載之後總有一番感慨。

之前他從來不和朋友們談論小說這種消遣讀物,這就像是嚴肅文學圈的大佬輕易不會提起青春文學圈的小後輩——不管是因爲受限於時代,還是因爲個人審美原因,他們總覺得跌份兒。

這一次《宦海》他非常喜歡,然而還是因爲這種心態轉變不過來,始終沒有和別人說過。

可是這種心情憋着是很難受的,迷小說的讀者肯定都知道,真遇到了一部喜歡的不得了的小說,讀完後會有很多不吐不快的話。這個時候就得有一個無話不說,並且可以談論小說的朋友。

遺憾的是這種朋友不是每個人都有的,所以也就有了‘安利’活動的繁榮——安利不只是無私地分享,以及對小說深深的喜愛,更是因爲抓不到一個可以和自己狂熱談論劇情的朋友,那麼幹脆培養一個吧!

保持着這種心情的楊舉人沒有矜持多久,終於在一次和朋友的聚會中提起了《宦海》這部小說。當然,他先用了一個另外的話題引出這件事。

“話說世兄可有看近日發行的《朝日報》,唉!這些商人最是奸猾冷酷。讓女子們出來做事也就罷了,如今還大力使用小兒做事,真慘吶!”

這說的其實是童工的事情,經濟發展到一個程度之後必然會經歷一個資本血腥積累的過程。歷史上西歐國家的積累對外靠殖民,對內則是壓榨工人。

用更便宜更好管理的女工取代一部分男工的工作,以及用比女工更便宜更聽話的童工都司空見慣——資本的必然選擇。

在這個資本主義萌芽的華夏古代,這種手法以看似偶然,其實必然的方式呈現出來。之前《朝日報》報道了一些小作坊使用童工,童工小小年紀就因爲超出承受能力的工作死掉、殘疾、受傷。

雖然就和改變不了女人漸漸出來工作一樣,這些文人也改變不了當下作坊老闆們使用童工。但是放放嘴炮,抒發一番憂國憂民,這還是可以的。既可以顯示一番自身的美好品德,也可以和朋友一起找找道德上的優越感。

當然,也有的人確實是發自內心有一種憂心。

什麼樣的人就有什麼樣的朋友,楊舉人是上層讀書人,他的朋友當然也是。聽了楊舉人的話,立刻心有慼慼地附和、評論幾句,大有天下奸佞當道,他們這等讀書人不得重視的憤懣。

這就是一個引子而已,楊舉人又不是打算真的說這個。於是略說了幾句就擺擺手道:“罷了罷了,我們說這些也是無用,不然人家怎麼說百無一用是書生是書生呢。現在白白提起這個,也不過是讓世兄煩憂而已。”

說着故作不在乎地道:“對了,《朝日報》上近日還連載了一篇名爲《宦海》的小文,不知世兄有沒有看過。雖說的消遣讀物,卻多少有些意思,寫的竟是咱們這些讀書人的故事。”

楊舉人本意是起個引子試探,這是連載在《朝日報》上的小說,知道是肯定知道。但有沒有詳細去看,看了之後喜歡不喜歡,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卻沒有想到那個朋友立刻兩眼放光:“哎呀!原來楊兄你也在讀這個!”

語氣情真意切,等到話說出來才覺得自己的反應是不是太熱切了?立刻收住了臉色,像平常一樣道:“《朝日報》每日都是要讀的,多少看了幾眼,確實有些趣味——話說這些小說本子本就是小道,能夠風行一時原就是憑這些趣味。”

神態和語氣都是滿不在乎的,然而聯想到最開始的反應就知道了,這位老爺不過是裝模作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