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碼頭的呼喊

許金媧發現找到大姐許金香之後,姐妹們並沒有多少話題,一說話就是失蹤的外甥女翁甜甜。

當媽的心,只有當媽的人才可以理解。但大姐許金香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並衰老下去,眼眶深陷,焦躁不安,一出門看見小姑娘就仔細盯着人家看,沒看清楚就追老遠,好幾次差點被打。

特別是一閒下來,許金香就會在碼頭附近喊“翁甜甜”,一陣高過一陣,聲聲入耳,附近的人都知道有個丟了孩子的瘋女人在喊“翁甜甜”,甚至有人惡作劇地應答,害得許金香越喊越有勁,但每次都是空手而歸,更加憔悴。

許金媧建議翁石頭在自己住的院子旁邊磊個小房子住,大家相互有個照應,同時建議翁石頭出去接泥瓦匠活計的時候帶上許金香,夫婦有個照應,走街串巷,找人會更方便,比在碼頭喊人更有效果。

大傢伙一起動手,在翁石頭的規劃和指揮下,很快就建起一套三間房的院子,緊挨崔家院子。

許金香跟着翁石頭一起出去攬活計,手邊上兩個娃也送到周圍的學校唸書。人一出力,就不會想七想八,臉色好看了很多。

但是到晚上,許金香還是會出門,在碼頭呼喊“翁甜甜”,無人應答,現在沒人敢迴應這個聲音了。只有陣陣江水迴應,呼啦啦,呼啦啦,陣接一陣,翻卷着浪花,像翁甜甜的笑臉,只是物是人非,令人感慨萬千。

開始時,聽着大姐的呼喊,許金媧一陣悲哀。後來,連地菜、朝陽、紅豆和晴天都聽不下去了,孩子是最善良的,也最解人意,孩子們不約而同地說“我們一起去喊!”

“對,咱們大家一起喊!”

於是。到了夜晚,或者節假日,碼頭附近就出現一羣浩浩蕩蕩的人,還有穿軍裝和穿大夫衣服的人,有男人有女人,有大人有小孩,排列隊伍,整整齊齊地喊“翁甜甜,我們在找你……”

無窮無盡的江水也在喊“翁甜甜,我們在找你……”

光喊是沒有用的,還得找人,找到江二毛子纔是當務之急。江二毛子彷彿從鄖縣城蒸發了,只不過巡捕房在抓盜竊團伙時,有個人說漏嘴,說出了江二毛子的下落,說是江二毛子曾向他打聽過襄樊的情況。

許金香一聽,就收拾家當,和翁石頭打算到襄樊去找找,碰碰運氣。

有一次朝陽問過許金香“大姨,你爲什麼一定要在碼頭喊甜甜姐,一定要找到她?”

許金香說了一句話,讓當場的人都潸然淚下“我吃過那種苦,絕不想讓孩子多吃一天苦,早一天找到甜甜,早一天解脫,以免夜長夢多。自己的孩子,娘都不疼了,誰疼?”

當許金香夫婦決定去襄樊,把兩個孩子託付給三妹許金媧時,沒有一個人反對。

許金香夫婦義無反顧地踏上了去襄樊找女之路,讓衆人產生一種敬佩之情。

大姐走後,隔壁院子安靜下來,碼頭上也沒有了熟悉的呼喊,大傢伙都不太適應。

後來,又是不約而同,大傢伙又一起出門,在附近呼喊“翁甜甜,我們在找你……”

開始有人駐足傾聽,時間長了,周圍的人習慣了,路過的人也聽了鼻頭酸酸的。

不知道,翁甜甜能不能聽到這來自碼頭的呼喊。

如果每一個流落在外的人知道在故鄉有一羣人在呼喊自己,等着自己回家,都會重生,都會鼓足重新開始的勇氣。如果每個人都像舊時代的人對失蹤的人口三緘其口,不讓說,不去找,該會多麼讓人失望。

如果,自己的娘,能夠日日夜夜呼喊自己回家,盼望自己回到孃的身邊,哪怕吃糠咽菜,也都是甜的。

想起自己的娘,許金媧一陣傷感,娘和娘之間,簡直天差地別。

吃過苦的人,才知道真正的苦。

在碼頭上喊過自己的親人,並親自奔向尋女之路,許金香夫婦做出了異於常人的舉動。

“翁甜甜”,碼頭的呼喊,沒有因爲許金香夫婦的缺席缺少一天,仍在持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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