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兒了悟,不正是喝給別人看的嘛。
既然是因爲疫病而被貶來此地,總要叫人信服,不至於懷疑皇后初衷吧。
乖乖地喝了藥,李慕兒深深嘆了口氣。她從小就身強體壯,鮮有看病吃藥的時候。可自從進宮後,明裡暗裡,好的壞的,不知用了多少藥,想來便覺得諷刺的很。
另一邊,馬驄和牟斌換下了夜行衣,正兒八經地出了宮。
馬驄突然平靜說道:“剛纔我聽到外面的動靜了。”
牟斌有一瞬驚訝,又立刻釋懷迴應道:“是啊,我差點就要動手。動靜可不小,以你的內力自然能感覺到。”
“是皇上對嗎?”馬驄回頭望了一眼那個方向,低聲問,“他爲何不進去看她,就這麼走了?”
牟斌也很疑惑,又回想起片刻之前,他正在窗外打起精神把着門,忽然就看到院內身影落下。
他猛然拔刀相向,卻在看清對方後連忙收手,下跪謝罪。
眼前人竟然也是一身黑衣隱秘裝扮,手上還拿着把劍,他見過,正是李慕兒的劍。
來人,自然是朱祐樘!
他揮揮手示意牟斌噤聲。剛要進門,就聽到房裡兩人的爭論聲傳出。
她的一句“李氏慕兒,怎能冠上皇家之姓?”他的腳步便被生生定住,垂眸望着手中的劍,不再往前挪步。
保持着那樣的姿勢靜靜聽完裡頭談話,一句也沒有落下。
最終,什麼也沒有留下,轉身離去。
牟斌只好回答:“我也不知道啊。我猜皇上是被你倆刺激到了吧!”
“不,他是怕她失望。”
馬驄說完這句,心情似乎更差,一路上再沒有言語。
…………………………
李慕兒在安樂堂度過的第一晚居然睡得很好。她跟着朱祐樘早起慣了,這一大早的還是準時醒來。卻想起自己不用再去當差了,心下不免有些難過,喝了幾口清粥便訥訥地步到院中發呆。
除了東配間的門上上了鎖,其他房裡幾乎都住了人。隨着天色矇矇亮起,宮人們陸陸續續地起來,大概是都聽說了她得的疫病,見到她避之唯恐不及。
她無奈地搖了搖頭,看來以後在這兒也不會有人陪她說話了,只能習慣一個人找樂子。
其實這裡的宮人活得十分自由,想躺着躺着,想起來起來。有錢財的託掌司買買藥材,沒錢財的就只能在門口曬曬太陽,或是病在牀上聽天命。可又有幾個人甘心坐等生死?不然也不會不敢靠近她吧。
算了,計較這些毫無意義。
李慕兒看了眼門內的石影壁,發揮出打小上房爬樹四處竄的技倆,踩着沿沿角角攀上了影壁。
根本沒有人阻止她。
她更覺得有趣,一屁股坐到了檐上。
待在高處,視野開闊了許多,甚至能瞥見那邊最高的宮殿屋頂。她輕嘆口氣,嘴脣蠕動背起了《尚書》中的《無逸》。皇后常罰她抄《尚書》,她最喜歡的便是《無逸》篇,閒時常背,連她的鸚鵡蓮子都能說上幾句。
可是在此地念“君子所,其無逸”,難免枯燥乏味,本來準備出來曬太陽的人都被煩得躲回了屋裡……
李慕兒噘着嘴有一聲沒一聲地又背了幾句,餘光卻發現西面耳房裡有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姑娘正仰頭仔細聽着,時而學舌重複幾個字,卻又似覺得晦澀難懂,輕輕皺着眉歪頭思索。
她突然來了興趣,遙遙對她說道:“你喜歡讀書嗎?”
對方低頭,並不答話。
“我教你個簡單的吧。”李慕兒也不灰心,手扶額頭思索了下,道:“唔……我們來念千字文,平白如話,最易誦記。好不好?”
對方抿着嘴擡起了腦袋,卻仍不言語。
她的眼睛圓圓的,眼珠子很黑,這樣的眼睛,極易給人一種靈氣逼人的感覺。可惜她似乎是被關久了,木訥地沒有了自己的個性。李慕兒想到這裡更覺得可惜,顧自己一字一句念起來:“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對方開始用手指在地上輕劃,最後索性也跟着念出了聲:“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餘成歲,律呂調陽。”
興王進門的時候,便看到這樣一副場景:李慕兒坐在蕭牆上背對着他,正對底下不知何人滔滔不絕講着道理,“尺璧非寶,寸陰是競。我等雖然被貶在此,也不該虛度了光陰。看,背背文章既可解悶,又能陶冶情操,豈不快哉?”
興王困惑不已,繞過蕭牆去看她在和誰聊天。誰料牆下空無一人,衆人都在自己房裡,只有少數幾個探出腦袋來,卻只是聽她說話,絲毫沒有在跟她交流的意思。
逗得他捧腹大笑,“我當你又和誰混熟,原來是在自娛自樂!”
李慕兒驀然看到他,驚喜的不得了,猛地跳下來道:“誒,怎麼是你?你怎麼會來!”
幾個眼力好的掌司也認出了興王,忙跑過來叩首行禮道:“興王萬安!王爺貴體,怎可臨駕安樂堂賤地?何況女學士疫病纏身,王爺該離得遠一些爲好。”
李慕兒聞言,識相地往後退了幾步。
興王看在眼裡,不爽道:“邵太妃讓我來看看前陣子她宮裡遣來的宮女,病好了沒?邵太妃還等着她回去消假供職呢。”
掌司們面面相覷,回道:“王爺,近來似乎沒有從未央宮過來的宮女啊……”
興王順勢揮揮手,“那你們還不快去查查。”
幾人慌亂退下,他又轉頭往前垮了一大步,道:“吶,給你的!”
李慕兒這才注意到他手中拿着不少東西。其中有一樣包着布巾長形的,不用猜也知道是她的雙劍。
她興奮接過所有,邊察看邊笑哈哈道:“驄哥哥這麼快就傳消息給你了啊!對對對,正是這些女紅,銀耳她還好嗎?”
興王卻蹙了蹙眉答:“銀耳很好。可這不是馬驄叫我送來的,是皇兄!”
李慕兒笑容一下僵在臉上,奇怪,朱祐樘怎麼會知道?!
送劍給她許是怕她悶,倒也不難想到。
可女紅的活計,她是剛學的,無人知曉。
只昨晚告訴了馬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