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母妃也叫我來看你。聽說你的事後,她很記掛你,她又不愛走動,便讓我來探探病。果然,你根本就很好是不是?”興王一番話說得飛快,但還是能聽出來其中的關切之情。
“好,也不好。”李慕兒搖搖頭,“替我謝謝太妃厚愛。等我回宮了一定第一時間去給她請安。”
這下輪到興王搖頭。
今日他被宣到乾清宮時,朱祐樘已將東西都準備好,囑咐他找個藉口去尋她,因爲只有他,纔不會被攔。
沒人攔他這王爺,可更沒人敢攔他這皇上吧?
他自己卻不來,爲什麼?
不敢說這些負面的,興王只好應道:“好,等你回來。”
…………………………
夜色又悄然降臨,頃刻間佈滿了房頭。
紫禁城似乎已沉沉睡去。
內安樂堂的這座石影壁,牆中央鑲嵌有福壽字樣的浮雕,在與屋頂相交的地方還有混梟和連珠。
月光打在影壁上,一面明,一面暗。
其實朱祐樘不用細看,也知道那上面有什麼,尤其是它在夜深人靜時候的模樣,他比任何人都要熟悉。
可是此刻他所處的屋頂暗處,正對着這堵影壁蕭牆,它極盡嘲諷地朝向他,他躲不開,不能躲。
這裡真的很安靜。
還是這般安靜。
哪怕一陣風起聲,都會變得明顯突兀。身後不遠處太液池的水聲,也是聽得分明。
這樣靜謐安寧的感覺,卻讓他的胸口有些發悶。
底下終於有了些動靜。
是拔劍出鞘的聲音;是裙襬摩挲,腳步浮動的聲音;是雙劍在空中劃過,帶起風的聲音;是劍尖相觸,流光四射的聲音。
朱祐樘嘴角輕輕揚起,腦中默默猜着她使出的招式。白蛇吐信?葉庭藏花?幾招過去,他心心念唸的人便出現在院中,馬面裙打着旋,飛上揚下,她顧自痛快練習劍招,臉卻埋在暗夜中,恍惚不能見。
今日這幾招他竟也未曾見過,這讓朱祐樘想起與她初見的場景。
不記得自己是從何時開始對她動了心。也許是摘下她面巾時的那一瞬驚豔,也許是在刑部看到她滿身傷痕時的那一抹不忍,也許是永巷觸碰她指腹時的那一手糙感,也許是她在乾清宮殿前等他的那一身靜謐,也許是她偶爾被他逗弄時無意間露出的那一臉羞澀……
根本想不起來是怎麼喜歡上的。只知道當時她武功高強,眼神中透着狠厲和仇怨。轉眼間已過去一載,她拔光了渾身的硬刺,褪下了所有的武裝,磨滅了原本的個性。
只爲他。
他很想下去抱緊她。告訴她他在,他一直在。可是他亦怕,他這一下去,又是一番剪不斷,理還亂。
他不能再讓她有所期待。因爲他什麼也做不了。他默認了皇后的做法。在她和皇后之間,他選擇了皇后。
他已經負了她。
只希望她能平安。甚至自私地希望她能等着他,等他的孩子出世,他便來迎她回宮,繼續做女學士。
朱祐樘不明白,那個人家對他一分好,他就還以十分的阿錯,爲何變得這麼自私?
耳邊迴響着自己承諾過的話:“你放心,我不趕你。除非你自己想走,否則,我絕不會再放你走。”
可她會不會總有一天想要離開?
朱祐樘癡癡看着她出劍,收劍,再出劍卻是在石影壁上刻下了深深兩劃。
刻完後,她又將雙劍舉起放於眼前,對着月光盯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轉身。
他也得以看清她的神色。
居然滿臉藏着笑意。
沒有看錯,是她一貫的偷笑表情。他不禁也跟着笑了出來,有些人就是有這種本事,到哪兒都能隨遇而安,自得其樂。
她看來並未發現他,沒有擡頭望,只踩着輕快步伐回房。
可走到檐下,又停了步,不知對誰說話:
“謝謝。我自己來撿就成。你沒聽說我得的是疫病嗎?該離我遠些纔好。”
“這劍鞘是你的?”對方亦是名女子。
“嗯。你瞧得這般仔細,是不是也喜歡舞劍?我也可以教你啊!”
“不。不喜歡。”一聲清脆的劍鞘落地聲響起,緊接着是一串急促的腳步聲。
她似乎有些無奈,聳聳肩低聲說了句:“不喜歡也別扔啊。”
身影終於消失在檐下,然後是雙劍回鞘的聲音傳來,以及她突然拔高的語氣:
“這可是我心上人送我的,是我最重要的東西。”
朱祐樘嘴角不由勾了勾。
又靜靜呆了會兒,直至聽到她進屋安頓後,朱祐樘才起身輕縱,悄然離去。
…………………………
既來之,則安之。這句話放李慕兒身上可是一點兒也沒錯。不過短短數日,她已把時間安排地滿滿的。晨起便爬上影壁講學問背詩書,午憩後光線好,她會央着趙掌司教她刺繡。晚膳後服了藥,她就迫不及待地跑到院子裡練劍,風雨無阻。
這一晚,她如往常一樣來到院中,先去刻下了一劃。隨後舉劍看了看,又蹙眉回頭望了望,卻失了舞劍的興致。喃喃自語道:
“白天聽人說明日是中宮千秋節,看來果然是了。”
所謂千秋節,是皇后誕辰日。千秋,意爲千年,亦即長壽。每逢此日,皇后會御交泰殿升座,行慶賀禮。自妃嬪公主至在京王妃,鎮國將軍夫人,公、侯至尚書命婦等,均着朝服,至皇后座前行禮,禮畢,皇后於坤寧宮設宴。
想必此刻宮裡面一定忙得不可開交吧?
她懨懨走回房中,拿過女紅在燈下繡起來。
“倦把青絨繡紫紗,
閣針時復卜燈花。
明朝天后長生誕,
可有恩波遍及麼。”
外頭忽有動靜傳來,是極輕極輕的腳步落地聲。李慕兒卻敏感之至,一下跳起來推門而出。只來得及看到一角衣角閃過,消失在東耳房邊緣。
好奇心驅使她疾步跟去,繞過了耳房,到了安樂堂的最北邊,誰也沒有看到,只剩一堵磚牆。
李慕兒的注意力卻不再是剛纔的身影,而是眼前這堵牆。
明明三面都是圍牆,可這一面上卻有條古怪縫隙。
像是,門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