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郡主送了這婢女過來,老太君您看……”
劉嬤嬤上前去扶那軟榻上的老人起身。雖是老人,頭髮卻烏黑髮亮,帶着的頭面首飾也不像尋常老太太那般素淨,衣服穿的料子倒是偏暗的棗紅色。若有人進了寢室,先入眼的必定是這年過花甲的老太太,而不是那些身段細條的妙齡婢女。這就是老太君常年高位的威懾。
她面容慈善,手上慣例拿着佛珠手串,習慣性的撥弄着。聞言,手上的動作一頓。
“長寧平日可不會顧及這些,怎麼今日轉了性子?”
“老奴也是不解,想來這婢女應該是惹惱了郡主的,便詢問了林嬤嬤,她說這位是靖世子的人,她家主子不敢動。”劉嬤嬤小心翼翼的看着老太君,她很清楚老太君的逆鱗在哪,但凡有關慕容軒的事情,老太君絕不會馬虎。
果然,老太君當即把佛珠手串用力往桌上一拍。目光狠戾,“什麼叫靖世子的人?這又關容軒什麼事?”
“您先彆氣,郡主應該是故意這麼說的,她和您是一條心的,想來這婢女心思不軌,郡主又沒有證據,便交給您出手。”
老太君聽她分析的有理,面色這才緩和下來。“容軒是個乖巧的,定是那婢女蠱惑他。但還是要查個清楚,莫要讓郡主府的人看了笑話。”
“是。”劉嬤嬤正要告退,卻與迎來的慕容軒碰上,連忙行禮。“靖世子金安。”
“嬤嬤不必多禮。”說罷,親自去扶劉嬤嬤。
劉嬤嬤哪敢讓他真扶,連忙起身。看着面前青澀的少年,心中很是欣慰。
“老太君您看誰來了?”
慕容軒沒說話,只是微微一笑,露出了那對小虎牙。
“過來讓祖母看看。”老太君朝慕容軒招招手。
“容軒給祖母請安。”
“嗯,不錯。個子高了不少,模樣也更俊俏了。”任誰都能看出老太君的好心情。“這以後還不知要迷倒外面多少丫頭呢。”
劉嬤嬤醃面笑着,發現四周的婢女皆是面色通紅,含羞帶怯。當即收斂了笑容,輕咳一聲,警告地看着她們。
婢女們見狀,面露驚慌馬上低下頭。再也不敢多看慕容軒一眼。
“那是,也不看是誰的孫兒。”慕容軒深情的桃花眼眨了眨,頗有幾分炫耀的意味。
“你啊。”老太君拍了拍他的手,寵溺的看着他。接着對劉嬤嬤吩咐,“去後廚把馬奶糕端上來。”只是看向劉嬤嬤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長。別人沒發現,但離得最近的慕容軒卻是看在眼裡。
慕容軒眼底暗色一閃,老太君何時派劉嬤嬤幹這種小事,怕是有什麼事吩咐她去做。“祖母果然最疼孫兒,知道容軒喜歡馬奶糕。”
“這馬奶糕就數揚州最正宗,你在京都哪裡能吃到。得了你到揚州的消息,就立馬讓後廚做了。”
慕容軒心下一暖,雖然外界傳他如何孝順,但真實的情況只有他自己明白。
在京都,他的一舉一動都在慕長安的掌控之中,讓他無比壓抑。年幼時,他仰慕慕長安這個父親,也心疼母親常常獨守空閨,獨自流淚。那時慕長安讓他做什麼,無論是喜歡還是厭惡的,他都會乖乖聽話去做,並且做到最好,目的就是希望慕長安能夠多陪伴母親。
但結果呢,換來的就是慕長安對母親的殘忍踐踏,見死不救。慕長安剛位居左相時,得罪了不少位高權重的大臣。不知派了多少暗殺,他們甚至把主意打到了慕夫人身上,劫持了人威脅慕長安。但他當時說了什麼,“一個污濁不堪的女子不配爲左相夫人“,說完便讓人放箭殺了那些刺客,完全沒有顧及慕夫人會是如何下場。那時慕容軒便心如死灰,也認清了慕長安的自私自利的嘴臉。
所以他從小恨不得逃離慕府,逃離京都這個可怕的地方。
所以老太君便成了他的避風港,但他已經不能像依賴母親那樣依賴老太君,如果當時的場景再現,想來老太君和慕長安會是一樣的選擇。
但老太君是真心對他好的,這一點他從不懷疑。
說來也奇怪,揚州這偏僻之地,雖不繁華,但生養出的馬匹卻是頂好的。軍隊的馬匹大多都是從揚州訂的,東國之內也只有揚州敢說生養的馬兒最好。連慕容軒騎的馬,那都是老太君找人用上好飼料養的稀罕品種,怕是京都也找不出幾個與之相比。這就引得京都那些世家大族子弟羨慕了。
馬出名了,這馬奶糕也就成了揚州特色。其他地方都不可能比揚州的更正宗。
“既然祖母如此疼孫兒,容軒自然要禮尚往來,也給祖母帶了禮物。”說罷,從袖中掏出一個小木盒,那木盒看着樸實無華,但散發的檀木香氣就是老太君都能聞到。
孫兒送禮物,老太君自然欣喜,同時又好奇他帶的禮物是什麼。慕容軒示意她打開,只見裡面躺着一柄光滑無比,鑲着和田玉邊的木梳。
“容軒有心了。”老太君頓時眉開眼笑,顯然喜歡極了這木梳。
“祖母頭髮如此漂亮,應當配一把頂好的梳子。”老太君最寶貝她的頭髮,這是慕容軒打小就知道的。若不是平時保養的好,就老太君六十歲的年紀怎麼可能烏黑髮亮。但這曾經一度成爲府中的禁忌,讓下人不敢議論老太君的頭髮。就因一段老太君頭髮吸人壽命的謠言,府中無緣無故死了不少妙齡婢女。這些人如何死的,慕容軒是再清楚不過。
世人都害怕違背常理的事物,但慕容軒更相信自己親眼所見的,他知道老太君每天用了多少珍貴草藥,耗費人力物力找了無數偏方。自然不會相信那可笑荒謬的吸人壽命的傳言。
別人避諱是事,他卻拿到明面上投其所好的誇讚。所以比起鬨人,討好人的本事,慕容軒比任何人都要精明百倍。
這時,馬奶糕也被下人端了過來,但劉嬤嬤卻是遲遲未歸。慕容軒對此心知肚明,所以沒有提及。
“嚐嚐可還是那個味?”
慕容軒自然是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樣,吃了一整塊。使一旁的老太君都看笑了,“又沒人跟你搶,吃的那麼快別噎着了。”
“那還不是因爲祖母特意讓人做的,格外香甜呢。”
“你這孩子還是那麼油嘴滑舌,就會哄人。”話雖那麼說,但老太君面色紅潤,顯然高興壞了。
“那我也只哄您啊,祖母要來一塊?”慕容軒嘴上說着,卻沒有要給的意思。不是他捨不得給,是老太君年紀大了吃不了甜食,她本人也不喜吃甜食。
果然,老太君沒出乎慕容軒意料的退拒了。她是無福消受那甜齁的糕點,整個老太君府,再算上郡主府,也就慕容軒這個嗜糖如命的能承受。
這時,劉嬤嬤悄然來到老太君身邊,俯身在她耳邊說了幾句,只見老太君的臉色變得發青。
她眼神銳利的看着慕容軒,“你動那婢女了?”
慕容軒漫不經心的擦了擦嘴角的糕點屑,遮掩住眸底的暗色。面上卻是無辜單純的模樣,“祖母您在說什麼?孫兒聽不懂。”
“不要跟祖母裝糊塗,你以爲能瞞過我嗎?”老太君神態略顯威嚴,似乎想讓慕容軒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沒動。”慕容軒低着頭,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老太君看不出他的神情,但也能看得出他“失落”的情緒。無奈的嘆口氣,“你不要怪祖母,現在還不是時候,祖母會給你找身家清白足夠配得上你的人。”
慕容軒適當的臉色一紅,“容軒怎會怪祖母?容軒知道祖母都是爲了我好。”
老太君聽他這麼說,臉上露出欣慰之色。轉而又想的什麼,問道,“聽說長寧去書司之前,還有另一個婢女在場。”
慕容軒一愣,他沒想到老太君會問這種小事,想起謝雲膽小懦弱的模樣,知道這事瞞不過老太君。既然老太君問起此時,想來是不打算放過她了,一時心裡竟有些複雜,這種感覺讓他感到很怪異。一個低賤的婢女罷了,是生是死都與他無關。
“容軒當時沒留意。”慕容軒面色平靜,到底還是沒有承認謝雲在場。他不過是想看謝雲知道那婢女死後的神情罷了,絕對不是因爲她那愚蠢的良善。他在心裡自我安慰。
老太君沒有再問,似乎就此作罷。
老太君想來不會把後宅的腌臢事搬到明面上讓慕容軒知道,等人離開之後,才吩咐劉嬤嬤,“那賤婢既然存了不該有的心思,那就送到軍營裡去吧。”
劉嬤嬤不發一言,她心裡清楚老太君不會輕易處置這婢女,便有聽老太君道,“那婢女年紀尚小,想必沒家人在身邊會孤單,讓他們一起團聚吧。”
劉嬤嬤面無表情的點頭退下。老太君雖長得慈眉善目,常年吃齋唸佛,但心可狠着呢。若是沒有一點陰狠手段,怕是早年跟隨靖老王爺是就沒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