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年道了一聲:“跟我來。”轉身出門。
萬臨山忙道:“恩公。告辭!”跟着縱出大堂。卻見那青年停在對面房上向他招手,也不知是否嫌他出來得慢了。
萬臨山不禁微感生氣,遂把丹田之氣一提,使一招“旱地拔蔥”便上了高屋。那青年頭也不回,轉身急奔。萬臨山也不言語,提氣直追。兩人一前一後,風馳電掣,先較上了輕功。
那青年起步之初,尚很注意落腳之處。民房屋頂高低不同,又遠近有異,是故有時一步需跨越較遠,有時又需連點碎步。但到得後來,青年身法便似行雲流水,管它是遠是近,腳步輕點便是二丈。有時明明點到虛空之處,而奔行之勢卻不稍緩。
二人起步之初約莫相距二十餘丈,萬臨山提氣一追,約半袋煙功夫便只剩十餘丈。但接下來不僅再不能縮短,反而有延長之勢。萬臨山心知輕功以自己爲高,而內功卻不足於人。再奔幾裡,非輸不可。
萬臨山正欲提氣招呼對方罷鬥。卻見前面黑壓壓一片城牆已近,心中暗喜。瞧那青年奔行之勢,定會越牆而出。便往右一轉。
開封城牆乃下寬上窄,城牆的兩面,其實是很陡的斜坡。冰原派所在之地並非常年冰封之地,但靠近雪山。爲了不負“冰原”二字,該派對於冰雪上的功夫着實花了一番心血。其要點正是借勢滑行之術。像萬臨山這樣能達到下山標準的弟子,皆能借前行之勢滑上極其陡峭的山坡。
萬臨山往右一轉,再向左迂迴,繞了一個大彎,衝向城牆,瞬間便衝上七八丈,再用壁虎功滑上十丈高的城牆。
前邊的青年本以極快的速度直奔城牆,將臨之時,慢了下來;待到達城牆根時,便完全停止前行之勢,然後用移形換掌的功夫升空。這移形換掌,便是騰空之後,待得身形將落之時,以手掌摁向城牆,再次升空。遠比壁虎功困難,非內功達到極高境界難以練成,而一旦練成之後,卻又比壁虎功快得多。因爲手掌的切換,畢竟比身子的扭動靈活。但這青年上得城牆,卻發現萬臨山鐵槍似的身軀佇立着一動不動,顯然比他先到多時。
那青年似不欲被守城士兵發覺。低聲道了聲:“出城再說。”便往城外方向縱下城牆。萬臨山隨即跟了下去。
出得城來,再行片刻,到一樹林邊緣,青年停下腳步。稍停萬臨山也到。青年轉過身來,道:“果然好功夫。但不知少俠尊姓大名,仙鄉何處?”
萬臨山道:“在下乃西夏冰原派末學弟子萬臨山。敢問你,”覺得不妥,改口道:“敢問仁兄尊姓大名?”
青年道:“原來是冰原派傳人,失敬!鄙人尊重,尚無門派歸宿,家住四川。”
萬臨山出道江湖便聽人說,江湖上年輕一輩最傑出的兩大高手便是這尊重和另一位名叫溫玉華的女子。
江湖傳言,溫玉華乃四川青城山靜棲觀無玫道姑的徒弟。無玫道姑,也有美稱無玫仙姑的,江湖人稱頌其爲創造武學的奇才,溫玉華則稱其爲應用武學的奇才。據傳,普通的武功,溫玉華只需見別人使一遍便會運用,而且使將出來便若下了十數年苦功一般,往往還能生出巧來。一般江湖人士與其交手,十招之內若不能勝她。就必敗無疑。所以,多數武林中人都避免與之交手,萬般無奈必須出招時,都採用相同的策略,那就是:一上來就用最絕的招式,爭取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擊敗她。這其中,最具威名的有“威震川南”敖正道、川江幫“水老鼠”過高陽、 “七絕手”柏樹英、 武林世家“錦秀園”的莊主“三星劍”龔鼎森等等。但他們不但沒有勝過溫玉華,反而被溫玉華學了他們的絕招,再將其告訴師父無玫道姑。無玫道姑將其絕招融會之後,很快便創了新的功夫,又傳給溫玉華。
據說溫玉華十六歲便出道江湖,前一年時光裡尚不失俠義本色。次年,四川換上張永作知州之後,無玫道姑不知何故,竟使溫玉華投靠張永,充當了官府的鷹犬。
眼前這個尊重也是四川官府的鷹犬。傳言他習武較晚,張永剛作四川知州時他還只是一名普通的差役。其後便屢獲奇遇,先後習得“少林十三抓”、“華嚴孤雲劍”、“熊氏易筋經”、“先天正氣功”等久已失傳的拳經劍譜和內功,武功足以與一般江湖門派中的掌門之類的人物相當,造詣非同小可。
萬臨山聞聽對方便是聞名已久的尊重,不禁細細打量了一番。見其身材偉岸,衣着樸素,鼻直口方,略顯蒼白。雖明知其爲官府中人,仍難免心中惺惺相惜之意。當下雙手抱拳,行了一禮,道:“原來兄臺便是尊少俠。在下時常聽聞,尊少俠乃我輩兩大高手之一,心中極爲仰慕。今日相會。真三生有幸!”
尊重也抱拳還禮,道:“慚愧,慚愧。江湖中傳言豈能盡信?溫姑娘武功高強,的確不假,我也曾多次蒙她救命之恩。至於我的功夫,簡直是‘濫竽充數’爾,實不足與她相提並論。”
萬臨山剛纔親見尊重內功,實是非同小可,就冰原派中老一輩人物裡,也只寥寥可數之三二人能達此境界。當下言道:“尊少俠太謙虛了!”
尊重道:“剛纔我們一陣奔跑,在輕功上我便不如你。”
萬臨山道:“敝派輕功也只是起步較快,五里之內君不如我,十里之外便我不如君了。”
尊重道:“爲何剛纔十數裡之後,我反而被你超前?”
萬臨山道:“那只是因我們冰原派常習冰雪滑行之術,能將前行之勢轉爲滑壁直上而已。非是我輕功上勝過了尊兄。剛纔的較量,最多隻能算作平手。”
尊重說來說去,似乎等的就是萬臨山這句話。當即沉下臉來,緩緩地道:“輕功上我們平手也罷,有輸贏也罷,不知真正動起手來,萬兄可有勝算?”
此言一出,便將剛纔微微拉近的兩人又隔開了去。萬臨山雖心中不悅,但還是實話實說:“在下沒有。”
尊重道:“好!既然如此。萬兄就難以憑武功阻止我向那‘同德藥房’的張老闆復仇。就算阻止得了一時,也阻止不了一世。而萬兄所言的‘武林中人不得對不會武功之人下手’的江湖慣例,對我官府中人來講,是不存在的。”
萬臨山心知事實確如尊重所言,自己已然管不了此事。而且就事論事,道理也屈在張老闆一方。只是自從下山之後,一直沒有機會展示身手,首次逮着個機會,卻又如此爲難。要說對尊重以命相搏,一來爲此事犯不着;二來極有可能搏不過。若就此罷手,似乎又心有不甘。
尊重似是看穿了萬臨山心中的想法。停了一會,又道:“萬兄可能感到此事有些爲難。我倒有個辦法,說出來供萬兄參祥。”到此住口,含有“不知當講不當講”的意思,又含有賣關子的味道。
萬臨山不喜歡這種說話方式,淡淡應道:“請說。”
尊重這才微微一笑,道:“萬兄若願與我結拜爲兄弟,或者願意與我同赴四川,效力於張永大人,我便可以看在兄弟或同僚的份上,放過張老闆。”
萬臨山心知官府中人輕易得罪不得,便略想措辭,道:“在下對尊少俠,本來極爲仰慕,但因尊少俠是官府中人,而在下向不願與官府扯上關係,免得被江湖朋友笑我倚附權勢,故此恕難從命。待尊少俠將來辭官爲民之時,在下定專程尋少俠結拜。”效力於張永與結拜爲兄弟乃一而二,二而一的問題,就沒有提及。
尊重聞言不慌不忙地道:“我也知張老闆品行惡劣,放過他還不足以成爲使萬兄加盟的籌碼,但一時卻無他法可想。只好就這樣了,讓萬兄考慮十日。十日之後,若無萬兄之信,再找張老闆。告辭!”
萬臨山與尊重分手後,就近找一林蔭處休息,待天色大亮方纔進城,回到客棧。
用過早飯,萬臨山心想那尊重既然許他考慮十日,那麼這十日之內就不會有事,自己完全可以到時候再到“同德藥房”去。而這中間幾日,儘可另行安排。
早在進京之初,萬臨山便打聽得武術會試的日子,今日正可報名。萬臨山倒不是想搏取功名,只是爲了見識一下各地武功,便也來到迎賓館。
迎賓館位於盛津王府右側。原屬王府內建築,後單獨分立出來。大門兩旁懸掛着一幅對聯,上聯是“江流千里是寸寸青山染成碧綠今順勢入海”,下聯是“樓高萬丈乃點點血汗化作丹青正恭請進廳”,橫批正是“迎賓館”三個大字。似乎是感嘆成功的來之不易,似乎又在激勵來者的進取之心。
迎賓館爲顯示廣招賢士之意,門外無人把守。進門後迎面一個屏風,屏風上貼有告示:“報名須知:凡具縣府及以上官方薦書者,從左邊入內,查驗薦書繳白銀五兩;不具薦書者,從右邊入內,繳費白銀一百兩。”
萬臨山看罷“須知”,暗道不妙,自己隨身只帶有十數兩銀子,只得回客棧再取。剛轉過身,館前又來了一騎。但見馬上乘者頭扎武士巾,肩戴寬尖雁翎,身穿綢緞赭黃袍,一派富家子弟模樣。跨下馬肌突肉錠,昂首欲嘶,四蹄敲得石板路“嗒嗒”直響。馬後還有兩個小廝,一路小跑,上氣不接下氣地跟隨。
萬臨山瞧那騎士的模樣,猜他定然有錢。再瞧他對小廝的態度,爲人定然刻薄。萬臨山覺得這人身上的銀子取之不傷廉恥,於是待他剛一下馬就上前高聲嘆道:“好馬呀,好馬!”
那人略一驚,便傲然道:“當然啦,這是我花了三百兩銀子買來的,當然錯不了!”
萬臨山道:“豈止錯不了!三百兩銀子就買到了,簡直太划算了。你這馬與尋常的馬相比,有個顯然不同之處。千金難買,千金難買。”
誰不愛聽這樣的話。那人聽了,也十分高興地道:“你當我是渾子?我當然知道這馬值得千金,而大爺我”停了一停,想必平時總愛自稱大爺,入京時有人囑咐改口,又接着道:“而我是何人!別人要用千金買,我則只需三百兩就可以了。”自吹自擂了一陣,突然想起萬臨山說的顯然不同之處,忙問道:“哎,你說的顯然不同之處,可不可以告訴我呀?”
萬臨山道:“這個當然。”伸手一指遠處,道:“你們看那匹馬。”
那人和兩個小廝隨着萬臨山的指引,看到遠處有一人一騎正緩步行走。
萬臨山把他們的目光引開後,一邊伸左手在馬鞍後的行囊裡探索,一邊繼續望着遠處那一人一騎道:“你們仔細看那馬,每逢後蹄揚起之時,是不是總是直接提起?再看前蹄,揚起之時是不是總是末梢先動?”
那人和兩個小廝看了一會,沒看出萬臨山說的究竟是什麼,卻又不想讓別人發現自己不懂,不住點頭道:“嗯,不錯,不錯。”
萬臨山這時要取的銀子已經取到,道:“這就像人的手,究竟是‘小臂帶動大臂’,還是‘大臂帶動小臂’的問題。尋常的馬,就屬於‘小臂帶動大臂’, 而你們這匹馬則是‘大臂帶動小臂’。”
那人道:“原來還有這些門道。可惜迎賓館已到,不然可以馬上跑跑看。”
萬臨山剛纔偷銀子時,知道行囊之內銀兩甚多,而自己只取了一百兩左右,料他短時間內不會發覺 ,便道:“原來兄臺是武舉,真是幸會。但不知兄臺師從何門?”
那人挺了挺胸道:“天下武功出少林!我乃少林俗家弟子也。”
萬臨山聞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