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日天一亮,江澄便前往軍需營,他得趁董雯整頓兵馬的空檔把昨個沒忙完的公事處理完,一進軍需營的公事房就見到了正在吃包子喝粥的太醫令秦夢菲,她身邊還有三名他見過但叫不上名來的太醫,他很有些吃驚地問道:“秦大人你怎麼過來了?宮裡皇后和琴卿的鳳胎誰照看?”
秦夢菲邊吃包子邊道:“吳太醫在宮裡呢,我本也不想來,皇后擔心陛下和將士們,非要我過來,我只能聽皇后的啊。聽說昨日士卒受傷的不少,不知傷員住在何處我們幾個吃完包子先去醫治傷員,晚點再去見陛下吧。”
江澄心中暗笑這秦夢菲倒是乖覺,明帝出征前特意將秦夢菲留在京裡,千叮嚀萬囑咐要她照顧好皇后和琴卿,眼下她居然敢違旨離京,雖說有皇后懿旨,恐怕明帝見了她也會發火的,她先去醫治傷員,回頭弄得一臉血污,明帝就不好責備她了。他喊了兩個士兵過來,吩咐她們待會兒把秦大人帶去京畿營的醫帳。又去與沈名菡、羅幻蝶交代了一番公務,叮囑她兩個:“小事自己做主,大事請示柳相,這幾日辛苦兩位了。”羅幻蝶一拍胸脯,道:“大人只管去忙,些小軍需事務,屬下和沈大人料理得來。”他一笑,不置可否。
卯時六刻,董雯整頓好了軍士,他與趙玉澤便去辭了明帝,隨着董雯出發。對趙玉澤要與他一同去棲鳳關一事,明帝雖是有些出乎意料,但並沒有反對,只是叮囑趙玉澤務必小心,遇敵不可逞強,總以平安爲上。他忍不住看了明帝一眼,明帝覺察到了,笑嗔道:“江卿你看朕做什麼?你以爲朕是有了雲兒就不在意玉兒了麼?朕豈是那等喜新厭舊的人?朕只是覺得玉兒想要去探查,那就讓玉兒去好了,一個體貼夫郎的妻主就是要支持夫郎做他想做的事啊。”他聽了暗暗叫苦,陛下能不能不要這麼明察秋毫,論鬥嘴他可贏不了陛下啊。
隨着董雯疾馳三日,六月初二日晚上,他們終於到達了棲鳳關,棲鳳關新任守將迎接出來,董雯讓帶來的一萬士兵自去休息,又親自去點檢棲鳳關下的一萬士兵,傳令道明日五更出發,讓火頭軍四更造飯。趙玉澤想要去查看下守將府,江澄便和守將提出要借她正院住一宿,那守將是個年輕女將,見他這麼說,便道:“江大人和敏君殿下儘管入住,末將衙內無有正夫,正院沒人住的 ,末將今晚與董將軍一起宿於關外。”江澄聽了,暗道這是個會辦事的,嘉許道:“多謝將軍行方便。”時間有限,他也不再多客套,徑直和趙玉澤帶着侍兒和光住進了棲鳳關守將府內。
夜間他自進一間廂房休息,趙玉澤自去查看。大約快到子時,趙玉澤回房對他道:“前院後院跨院我都看過了,沒看到什麼可疑的,就只在一個牀頭櫃子上找到了這個。澄澄你看這是什麼意思啊?”
他接過來一看,見是張皺巴巴的被踩了好幾腳的信,信箋的擡頭是寫給高敞的,可是信的正文卻只有四句詩:教女無方有此行,謝園松柏恥同生。難爲玉碎愧明主,終不二事臣節清。
這四句詩其實挺簡單易懂的,趙玉澤多半看得懂,卻還問他是什麼意思,應該是想找他印證一下,當下他簡單把意思講解了:“第一句是說責在趙瀟,趙姨是被迫的,第二句用了個典故,前朝謝得芳在亡國之後不肯出仕新朝,新帝逼迫她,她就碰死在了園中松樹上,趙姨可能想要自殺但被趙瀟嚴密監管,沒能成功,用典故表示想要追步古人而不得。第三句表示愧對陛下,第四句則向陛下表明決心,絕不會出仕他國做不忠之臣。這四句詩的確不適合給高敞看,所以趙瀟沒把這張箋帶走。玉玉收好了它,回頭交於陛下。”
趙玉澤神情憂傷地道:“難爲玉碎,應該是還活着,終不二事,應該不會投玄武和白虎,若是真投了這兩國,咱們的細作應該有消息,現在一點消息都沒有,她們會去哪呢,難不成去玉龍嗎?”
江澄也甚是疑惑,趙素秋究竟被帶去哪裡了,猛然間想起飛燕草,對趙玉澤道:“也可能是去了遠方異域之國,玉玉你聽說過飛燕草嗎?咱們的御花園中就種了大片的飛燕草,那個草就來自比白虎還遙遠的國度。沒準趙姨、方樓、趙瀟三個意見不一致,趙姨寧死不去玄武和白虎,光憑着趙瀟和方樓,就是去了玄武和白虎,高敞和石麗錕也不會重用她們的,何況高敞暴虐石麗錕猜忌,這都是出了名的,就算是趙瀟頭腦不清楚,那方樓可未必糊塗,她們又回不了凰朝了,多半就只能去異域之國了。這樣也好,她們不與凰朝爲敵,凰朝的朝臣和將士們對你和趙家的敵意就會小很多。沒準過兩年天下太平了,陛下一高興就把趙家的俸祿給續發了呢。”
趙玉澤搖頭道:“這都是不能奢盼的事,所謂期望越高失望越大,我就當母家永遠沒俸祿了,那也不算什麼,不過是讓父親小妹她們過簡樸日子,趙瀟雖然帶走了不少金銀珠寶,但是田地房子她是帶不走的,光靠房租和地裡的收成,也夠她們維持生計了。而今看着艱難,不過是以爲還能維持之前的門庭,我父親一個下人都沒捨得裁減,小妹身邊照舊的用着二十個婢女,父親和哥哥都使着二三十個侍兒,家裡還另有針線人、竈上人、灑掃人,你我在宮裡才用幾個侍兒?便是皇后也不過十六個侍兒,他們的排場比皇后都大了,可不是該裁抑一下麼?”
江澄聽了開導道:“百年承平,世家大族鐘鳴鼎食,可不一個個的比着奢侈浮華麼,安家、楚家、樑家、岳家甚至是陳家,哪家不是如此?也不是隻有趙家這樣。”
凰朝世家大多奢靡無度,這些年男兒出生的多,侍兒身價比以前便宜了不少,世家大族大量的購買或是僱傭侍兒,以至於家中有三四百婢女僮僕的人家,比比皆是,僕從上千的人家也不少見,不光是世家如此,皇親宗室中,德親王、惠親王、淑親王幾家也都是婢僕成羣紙醉金迷,東南一帶的顧家和沈家那更是誇富競豪花天酒地,在這一點上明帝和柳笙倒是罕見的節儉典範,明帝后宮雖多,宮中侍兒加一起也不過一百多人,當年先帝在位時,宮中的宮侍可是有近千人呢,柳笙自掌了柳家家政,就把家中婢侍裁抑的只剩二十餘人,他想到此,暗自感嘆,大概當初自己就是看中了明帝和柳笙這卓爾不羣的做派,認爲有開國帝臣的氣象才死心塌地留在凰朝的吧。
他想到這裡,就見趙玉澤搖頭道:“都是如此,也不見得就對啊,不過是姚天烏鴉一樣的黑,我黑不說你黑罷了,我是想好了,定要讓他們改改路子,不然沒兩年把家產耗空了,難不成要我從宮裡拿銀子貼補他們麼?我的銀子都是陛下賞的,沒有貼補母家的道理。”
“都是如此,也不見得就對”,這話他十分贊成,當下便認可地道:“改改路子也好,一個人的尊嚴體面,原也不在有多大的排場上。”
次日五更,天剛矇矇亮,兩萬人馬直奔棲鳳關下的古木森林,天光大亮的時候,他們到達了古木森林的入口處,只見幾人合抱的大樹參天聳立,把天空遮得嚴嚴實實,幾乎透不進一點光,樹木年份太久下面盤根錯節,人牽着馬走在森林中,一不小心馬腿就會被伸展出來的樹根絆倒,若是隻顧躲避樹根,不擡頭看路,那也不行,樹木之間有着蜿蜒的藤蔓,一不留神這些飄蕩的藤蔓就會成爲絞喉索。江澄在前面引路,董雯一手牽馬一手持劍,和趙玉澤兩個緊緊跟隨在他後面,身後則是大氣不敢出的兩萬大軍。
才走了兩刻鐘,軍士們就有開始浮躁的了,有人大聲問董雯:“董將軍啊,咱們啥時候才能穿出這森林啊?這地方太恐怖了。”士兵們紛紛附和:“太恐怖了,嚇死個人啊,老孃還是第一次走這樣的路啊。”“姐姐我戰場上都不帶怕的,走在這裡只打哆嗦。”
董雯看向江澄,問道:“澄澄,你當年一個人從這地方進入凰朝的?”他聽了暗笑,自從董雯與寧滿定了親,董雯就不喊他澄澄了,這回是被這森林嚇得退回到少女歲月了麼?他輕聲道:“當然不是一個人啦,我姑姑送我過來的。”
趙玉澤輕聲道:“那也才兩個人,澄澄你膽子好大啊。”江澄微微嘆氣,他當年倒不是膽子大,主要是怕走雪山那條路會被玄武的望仙關兵馬圍追堵截,不過身後都是士兵,不適合說這些,當下扭頭衝士兵們喊道:“再走兩刻鐘就可以出去了,大家沉住氣。”
兩刻鐘後,走到了一大片綠蘿藤蔓處,這綠藤在暗黑的森林中像是一睹墨綠色的高牆封死了眼前的路,董雯問道:“澄澄你不是說再走兩刻鐘就到了麼?怎得沒了路?”
江澄也不答話,把手上的馬繮繩遞給董雯,自己拔劍就去砍綠藤,這些綠藤又長了十多年,更加的結實厚密了,他連砍了三四下綠藤都沒有一絲動靜,正上火,董雯和趙玉澤便衝上來和他一起砍。三個人揮劍砍了三十多下,綠藤才終於被打開了一個口子。士兵們在身後喊:“有口子了,看見口子了,董將軍加油啊。”江澄三個也覺振奮,當下又努力砍了幾十劍,終於打開了一個能夠通過一人一馬的門戶,江澄當先牽馬進入藤蔓中,董雯等人緊隨其後。大概走了兩丈多遠,眼前就光線就明亮起來,大片大片的不知名的野花中有一條一兩丈寬的筆直的路,路上雖然鋪滿了枯葉長滿了野草,但是人和馬踏上去,都能走得平穩。趙玉澤興奮地喊道:“好美的野花哦,這條小路不窄嘛。”
江澄微笑,當然不窄了,窄的話他也不敢帶兵馬來走了,時間緊迫,沒工夫欣賞路邊的風景,他當先上馬奔馳,雖然不敢讓馬兒撒歡跑,但比起走路仍然快多了,跑了半個多時辰後,就到了玉梭山,他是見過這座山的,倒沒什麼,身後的士兵們則此起彼伏的大喊:“好純淨的山峰哦,像青玉雕成的,我還沒見過這麼美的小山呢。”“你看山尖上那片雲哦,薄得像蟬翼紗,還慢慢地走,哎呀呀,像不像披着紗衣的公子啊。”“你這什麼腦子啊,就只知道公子,我倒是覺得這雲薄得像雪餅。”
江澄聽得暗笑,這幫年輕的女兒啊,當先跳下馬,帶着士兵們往山腰上走去,雖然是山路,好在不甚崎嶇,走起來倒也輕快,大約又走了兩三刻鐘,見到了一片靜美的湖泊,這湖泊清澈見底也就罷了,尤爲絕妙的是它是五光十色的,在這彩色的湖泊中還有彩色的魚兒在優雅地游來游去。趙玉澤第一個讚歎起來:“太美了這地方,能看到這樣美的湖,讓我再穿一回那鬼森林也願意。”
“澄澄,天氣炎熱,走了這麼久,士兵們都有些口渴,這湖裡的水能喝嗎?”董雯問了個最爲切實的問題。
“能喝,我當年喝過的。”江澄也覺有些口渴,從馬上拿下水壺,第一個走向湖邊打水。他飲了兩口,安然無事,董雯和趙玉澤方纔放心打水,士兵們則爭先恐後的從湖泊中舀水來喝。
騎上馬沿着湖泊又走了半個時辰,前面就出現了一座青蒙險峻的山峰,董雯問道:“這山峰怎麼過去?”江澄一笑,道:“山下有條路,走到山下就看見了。”
董雯將信將疑,他也不再解釋,一刻鐘後到了山腳下,果然在一片茂密的樹木的遮擋下有一條路,而且是一條從山中挖出的路。他當先牽馬走在山洞中,董雯和趙玉澤緊隨其後。董雯驚奇地叫道:“這洞是天然形成的還是挖出來的啊?”他輕聲道:“這應該是一條上古時期的兵道,現在荒廢了而已。”
山洞並不長,也不過就兩三刻鐘,他們就穿出了山洞,眼前就越發開朗了,是一片空闊的荒地,江澄帶頭騎馬在荒地中向北緩行,走了大約四五刻鐘,就看到了大片的民田和筆直的官道。趙玉澤問道:“澄澄,這是走到哪裡了啊?”江澄道:“這是玄武平遠郡恪德縣的一個小鎮子,這個官道向南可通安北關,向西可通望仙郡,我估計白虎的兵馬多半要從此處過,如今沒看到要麼是還沒到,要麼是已經過去了,如果是過去了,多半會折回來的。不管是哪種,我們在此用餐休息,以逸待勞就好了。”他說着當先走到官道邊上的一棵茂盛的大樹下,拿起乾糧吃了起來。趙玉澤也跟着站在樹下拿出點心充飢。
董雯招呼士兵們在民田中席地而坐。
他們用完點心就坐着閉目養神,也就是半個時辰後,負責警戒的士兵叫道:“有大隊人馬從南邊過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終究不捨得虐玉兒,所以趙家幾個就這樣了:)